不认命(半夏谷)

第347章 血债
苦主的死，招致许多看客。
游小霞不得不代表安业坊衙门，前往丹凤门支援。
那种血淋淋的现场，游小霞不小心看了一眼，便觉得胸口发堵，呼吸不过来。
维持秩序、守护尸体，直至京兆府派了仵作验尸，将尸体送到义庄安置。这一系列流程，游小霞再熟悉不过了，煎熬两个时辰才结束，早已疲惫不堪。
一般这种情况，安业坊衙门是提供夜宵的。
可是，游小霞完全没有心情，直接回了游府。
游府，灯火通明，池明洲是前脚刚回来的。
“池大人，这些苦主，必须制造出血债吗？”游小霞质问道。
池明洲是有雷霆手段的，否则他不可能升官如此迅速。
“小霞，我确实有提过这个法子，但是我不鼓励。”池明洲揉了揉额角，感到不安。
“池大人，你挑选的苦主，本来就是心如死灰的。你提出这个血债血偿的法子，就是鼓励她们去送死。她们觉得，如果要用鲜血扳倒翠色赌场，她们不会吝啬生命的代价，反正她们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游小霞望着池明洲，满眼失望，泪如泉涌。
“小霞，我承认，我有私心。”池明洲轻叹道。
哎，他刚刚就不应该去辩解的。他可以大方承认，就不会被游小霞继续质疑下去。其实，许多生活在底层的，比他们这些擅长钻营之道的人还聪慧。
“池大人，那你会补救吗？”游小霞继续问道。
“不会。”池明洲答得干脆。
他池明洲是不会补救的，因为不能让那些苦主白死。
果然，第二日，又有翠色赌场的苦主，撞了丹凤门，鲜血流了一地。
这位苦主，叫作李七。李七跑船的时候，遇到风浪，摔坏了腿，一直卧病在床。李七的妻子，十分贤惠，不仅尽心尽力地照料李七，还要出门经营鼻烟壶生意。两人有一个小女孩，生得玲珑可爱。李七的妻子，给女儿买了一只翡翠长命锁。然后，李七的妻子就被翠色赌场盯上，赌了一次又一次，倾家荡产，直至赔掉了女儿。李七的妻子疯了，跳河自尽。李七则是怀着仇恨，站立起来。他一直隐姓埋名，不断更换身份，寻找这翠色赌场。
幸亏，大理寺找到他，让他有了复仇的机会。
所以，他死得无怨无悔。
于是，比起汤友臣的拥护者，敲响登闻鼓，翠色赌场的苦主用鲜血申冤，更加震撼人心。每一位苦主，传达给大明宫的，是密密麻麻的血书，足以教闻者伤心得落下千行泪。
然后，三司会审，公开公正。
但凡那御史台的御史中丞有一点维护汤友臣，便有翠色赌场的苦主，血溅现场。但凡那刑部郎中皱着眉头，道是这些翠色赌场的苦主很擅长威胁，那么就一定会走出来一位翠色赌场的苦主，当场死给刑部郎中看。
如果不是家破人亡，谁还会如此践踏生命。
三司会审的最终结果是，翠色赌场应当血债血偿，户部左侍郎汤友臣被判斩立决。
而三司会审结束后的风波是，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刑部郎中，先后辞官。
第348章 灵溪
大理寺是有死牢的。
不是外边传说那样阴冷、潮湿、肮脏，而是整洁、干净、明亮。
大理寺处理的是大人物案件，大人物再怎么罪大恶极，也是需要一个体面的死法。而且，他们被判斩立决之前的遗愿，大理寺都是应当满足的。
前户部左侍郎汤友臣，被判斩立决之前的遗愿是，与大理寺少卿池明洲见上一面。
游小霞不放心池明洲，竟是要跟着前往，池明洲自然是欢喜的。
池明洲还以为，翠色赌场的苦主要求血债血偿这事，教游小霞对他失望了。其实，游小霞既不是恋爱脑，又不是善良癖，很快就想通了。
对付一个大人物，只能牺牲很多普通人，能够搞死，算是不错了。
“池少卿，我跟你无冤无仇吧，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汤友臣如今的样子，看不出来落魄，还是和上朝一样，朴素无华。
“汤郎君，说来可笑，我只是想守护一方太平，让普通人过好自己的一生。”池明洲浅笑道，嗓音清澈，眸光温柔。
汤友臣听后，确实觉得可笑，仰天大笑，笑得溅落了热泪。
曾经何时，他也有过如此可笑的想法。
可是，前路漫漫，他走得分外艰辛，还陷入死胡同。
“游娘子，你也要陪他走下去吗？”汤友臣问道。
说白了，汤友臣觉得，游小霞是没有这个能耐，一直陪伴池明洲的。
“汤郎君，不一定，我或许会走在他的前头吧。”游小霞摇头失笑。
话音刚落，池明洲紧紧地握着游小霞的手，不敢松开了。
池明洲是明白游小霞的意思。游小霞是池明洲的软肋。而且，这个软肋，还不怎么样，要权势没权势，要地位没地位，要名声没名声，好像还不够聪明。那么有朝一日，池明洲有难，游小霞会拖了池明洲的后腿。到那个时候，即便让游小霞死了，游小霞也是心甘情愿的。
呵呵，游小霞也是很天真很纯粹很可笑的人。
思及此，池明洲感觉心底酸涩。
他生出一种荒唐感，或许有一天，为了游小霞，他可以放弃天下苍生。哦不，他好像还可以做得更加深远，那就是将天生苍生推入地狱。
哦不，他停止了遐想。
未来，还没有发生，他不应当过于忧虑。
“池少卿，替我去一趟我的家乡灵溪吧，记得带上游娘子。你将我和我母亲还是烧掉，搬了骨灰回去，会比较容易。我觉得，你们到了灵溪，可以休息三个晚上，四处瞧一瞧，或许会有收获的。”汤友臣作揖道。
“灵溪？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池明洲低声道。
“汤郎君，你可还有别的遗愿？”游小霞轻叹道。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游小霞始终对汤友臣，带了一点同情。
“没有了，我想睡觉，不被打扰。”汤友臣转过身子。
于是，池明洲牵着游小霞，告辞离开。
第二天清晨，大理寺传来消息，道是汤友臣脱了衣衫自尽。
这是每一位大人物，在确定自己斩立决之后，给自己最后一个体面。
第349章 大山
汤友臣和他母亲的尸体，是在白马寺焚烧的。
骨灰安放在嵌金丝翡翠盒子里头，用粗蓝麻布包裹着。
游小霞是第一次跟随池明洲出远门，一直盯着这嵌金丝翡翠盒子，唯恐被人偷盗了，教死者不得安宁。
这年头，偶尔会听说，有人偷盗陵墓，大发死人财。
然而，到了灵溪境地，安然无恙，显然是游小霞想多了。
“小霞，这世道，总归是太平的。”池明洲摇头失笑。
是么？那为什么她在安业坊衙门，天天都能够听闻，有人跳楼这等糟心事呢。
不过，走着走着，游小霞就没有心情，与池明洲说笑了。
卧槽，汤友臣的家乡，在大山深处。
此时此刻，她和池明洲必须翻越两座大山。
第一座大山，叫作石头山。
岩石密布，随时滑落，杂草丛生，不见大树。
游小霞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感觉要被烫成煎饼了。一边哀嚎一边继续爬，任凭池明洲如何劝说，也不敢打退堂鼓。
开什么玩笑，后退就可以不面对这座石头山么。
不管歇息几日，她游小霞都得爬石头山，飞越不过去。
况且，她游小霞怎么可以给池明洲出这个飞驰石头山的难题，这得冒多大风险才要尝试数遍，而且未必会成功。
于是，游小霞爬呀爬，爬了一天一夜。
饿了就啃烧饼，渴了就喝凉水，累了就蹲在草丛喂一喂蚊子，眼泪不知道掉落了多少次，终于赶在第二天黎明，下了石头山，来到一片草地。
草地上头有绿树，草地旁边有湖水。
“小霞，你再撑一撑，我找点野果子，配着烧饼，没那么难吃。”池明洲将游小霞安置在大榕树下，轻声细语，好不温柔。
游小霞点头如捣蒜，池明洲离开后，瞬间睡去。
哎，她游小霞嗜睡如命，哪里坚持得下去。
不过，池明洲回来的时候，游小霞眯着眼睛，砸吧野果。虽然酸得掉牙，她游小霞平时断然是不会去吃的，但是搭配烧饼，颇有味道。
若是有叫花鸡，那就更美妙了。
游小霞幻想一会儿，准备继续赶路的，却被池明洲按住。
“小霞，上头又没有规定，我们必须什么时候返程。我们就当是度假，刚从石头山历劫，总要喘口气吧。你想不想吃叫花鸡呢？”池明洲浅笑道，眸光温润如玉。
游小霞忍不住扑入池明洲的怀里蹭了蹭，果真是清爽的。
习武之人，就是好用，还冬暖夏凉。
当然，游小霞打听过，最迟要在六岁之前习武，否则经脉难以打通。游小霞估摸着，池明洲小时候哪里有习武的机会，大概是成年以后，吃尽了苦头才学有所成的。
想到这里，游小霞是万分心疼池明洲的。
你说，一个受尽苦难的人，是怎么做到心怀天下的，不是应该痛恨这个世道。
“池大人，我今晚想吃烤鹿肉。这样，你可以顺便喝一点鹿血，据说是大补的。”游小霞伸出柔软无骨的小胖手，勾住池明洲的脖颈，眨巴眼睛，娇俏含笑。
于是，一夜荤香，肉感满满，连月亮都要替她游小霞和池明洲害羞，躲进云朵。
第350章 蘑菇
吃饱喝足，睡到自然醒，开始攀越第二座大山。
第二座大山，叫作蘑菇山，是灵溪人的菜肴。
蘑菇山，顾名思义，蘑菇多种多样。
游小霞原本是这么理解的，也确实对了一半。剩下一半就是，蘑菇山多阵雨，那种动不动就湿漉漉的感觉，导致衣服上也长了蘑菇，心情自然是糟糕的。
“小霞，是我疏忽了，应该多准备几件容易迅速晒干的衣物，我们就不会这么狼狈。”池明洲是真心自责的，他见不得游小霞为了他受苦受累。
“池大人，没事的，你不如介绍几款能吃的蘑菇，我们待会儿吃一顿丰盛的蘑菇大餐。”游小霞这是苦中作乐，偏偏还可以笑语盈盈，眼波流转，看得池明洲很是感动。
池明洲知道，游小霞这种吃苦耐劳的特性，在很多小娘子身上都可以发掘。
可是，他仍然觉得，游小霞是弥足珍贵的。
于是，池明洲领着游小霞，认识一波蘑菇。
斗鸡菇，游小霞认识，长得像伞把，食用时有鸡肉的肥嫩口感。游小霞很是喜欢，经常在集市买一把，用来和虾仁一起煮面条吃，鲜甜得不行。
“小霞，这斗鸡菇，最神奇之处，便是与白蚁共存。换句话说，有白蚁窝的地方，不远处便有斗鸡菇。”池明洲轻笑道。
白蚁呀？游小霞最讨厌了。
游小霞和温绣绣在长安合租的第一套破宅子，就是有个白蚁窝，用尽一切办法都弄不干净，最后干脆退租了。
白葱菌，长得像大白葱，帽子却是带了一点绯红色，煞是好看。
老实说，游小霞还以为，这种蘑菇是有毒的。
“小霞，白葱菌，最适合热油爆炒了，口感浓郁，伴有酱汁，又是鲜脆的。”池明洲清浅一笑。
游小霞听后，很是心动，立即多摘了几只。
接着，是竹荪，游小霞见识过，竹荪椰子鸡汤，在现代社会很是受欢迎。不过，在大商王朝，没有这个吃法。
“竹荪生长在枯竹根部，嗅一嗅有清香。吃起来脆嫩爽口，可以用来炖汤。”池明洲浅淡一笑，摘下几只。
还有羊肚菌，游小霞也见过，贵得咋舌。
饶是在现代社会，游小霞也就买过两三次吧。
羊肚菌，一般生活在杨树、桦树等湿润土壤之中。香味是自带泥土和青草的清香，嗅起来很是舒服。最难得的是，口感细腻温润柔软，就像池明洲给人的感觉一样。民间流传了一种说法：闻得羊肚菌香，三日不思肉滋味。
哈哈，她游小霞自从和池明洲在一起，对于别的郎君便失去兴趣了。
“小霞，待会儿让你试一试，羊肚菌酿虾肉。”池明洲蓦然倾城一笑。
完了，游小霞感觉被迷得神魂颠倒了。
接下来，什么谷熟菌、乌纵菌、露水菌、干巴菌、牛肝菌、青头菌、奶浆菌、三塔菌、鸡油菌、珊瑚菌、核桃菌、猴头菌等等，游小霞听得云里雾里的，恁是一个都没有记住。
不过，这蘑菇山，比起石头山，更加高耸入云。
游小霞连续吃了七天的蘑菇，才翻越了蘑菇山。
第351章 青冢
游小霞原本以为，她和池明洲，将汤友臣及其母亲的骨灰，埋在灵溪，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然后就可以找个地方，吃饭睡觉了。
未意料到，她和池明洲，好不容易挖了一个大坑，就有村民找上门来。
“娘子，你是要建青冢吗？”有村民，五大三粗，问道。
“郎君，在下池明洲，这是我的妻子游小霞。我们受汤友臣的委托，将他与他母亲的骨灰，葬在故乡灵溪，不知道有什么不妥，惊扰到您。”池明洲将游小霞拦在身后，深深作揖，笑容浅淡。
“我现在告诉你，很是不妥。我们灵溪的坟地，早就划分好了。像汤友臣这种没有坟地的，最好外葬。刚才那个蘑菇山、石头山都可以。”村民虎着脸，不苟言笑。
“郎君，那汤友臣在这里有破宅子吗？我们葬在他的破宅子就行。”游小霞忍不住插话道。
“娘子，你是开玩笑吧，宅子是用来居住的，怎么可以埋骨灰，这样破了忌讳，我们全村会跟着倒霉的！”村民撸起袖子，双手叉腰，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
“郎君，开玩笑的是你吧！汤友臣生于斯，长于斯，怎么就不能葬在家乡呢！况且，你们灵溪就不遵循大商律法了，田地可以代代相传，但是坟地不许私有化！”游小霞顿时来了气，以为这是安业坊衙门的地头，遇上一个蛮不讲理的，便忍不住说教一番，可谓气势如虹。
话音刚落，一群村民涌现，将游小霞和池明洲重重包围。
“郎君，我家娘子，不懂规矩，让你们见笑了。我们这就往回走，去蘑菇山，寻个风水宝地，葬一葬。”池明洲紧紧地握着游小霞的手，轻笑道。
“蘑菇山，除了蘑菇，哪里有风水宝地。”有郎君不禁酸言酸语。
“郎君，此言差矣。蘑菇山，是不是养育了你们？若是没有蘑菇山，你们的菜肴哪里会如此丰盛。况且，汤友臣虽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但是他始终做过户部左侍郎，这是多大的官，有些家族，子子孙孙，千秋万代，都做不到呢。所以，从风水学的角度来说，汤友臣葬在哪里，哪里就是风水宝地。”池明洲浅笑道。
游小霞听后，暗自在心底发笑。
池明洲这是忽悠上了，用村民的霸道无知，来打败村民的霸道无知。
“汤友臣的骨灰，真的有这么大的运气吗？”有老婆子，目光浑浊而精明。
“别听他胡说，分明是在糊弄人。这蘑菇山的风水宝地，他就是信口胡诌，未必指得出来。”最开始阻止她游小霞和池明洲埋骨灰的村民，又站了出来，冷笑道。
“蘑菇山，半山腰，有一处洞穴，葬着先人。这位先人，曾经地位显赫，我建议你们千万别去打扰。”池明洲低声道。
池明洲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这位先人，陪葬物丰厚，想必机关重重。
“既然如此，那就让汤友臣葬在我家祖坟吧。”有猎户，背了一只刚刚用拳脚打死的老虎，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
第352章 猎户
猎户长年住在深山老林里头，有一间木屋。
木屋简陋，一床被褥，一只炭盆，仅此而已。
池明洲将游小霞安顿在木屋里休息，便同猎户一起出门，寻了一棵白杨树，埋葬了汤友臣及其母亲的骨灰。
游小霞百无聊赖，环顾四周，却不会触碰任何物件，这是基本的礼貌。
可是，游小霞很是眼尖，发现了一枚箭镞，悬挂在床头。
这枚箭镞，纯铁打造，三翼形状，簇新光亮，应当是时时擦拭的。
游小霞凑近瞧了瞧，箭镞有一翼，雕刻了裴字，遒劲有力，笔法自然。
游小霞这是穿越甄别师的职业病犯了，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这位猎户，有没有可能是大魏穿越者，效力于裴家军麾下。
嘿嘿，那就试探一下，她游小霞可以搜罗很多河东裴氏的故事。
于是，待猎户和池明洲归来，游小霞提议，一起做顿丰盛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