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葛大年?……说起来,我给大殿下的许多书籍,也是请托葛先生诠释过的。本以为他做了闲云野鹤,却没想到,心思却还那么野啊!”
凤渊这个闲置棋子,突然毫无预兆杀入了棋局,到如今越发不受控制,让人始料未及的。
说到底,还是凤渊的命“太好”,正赶上了萧天养与葛大年同在京城,一下子让他有了文武左右臂膀,倒越发显不出他这个十年资助者的价值了。
若是他不听话,那该是卸一卸臂膀,让他明白一下自己的斤两了。
“且看看大殿下归京之后的作为吧。若是他肯听话,我自是会与他方便,助他一程。可若他又自生主张……”
想到这,那兜帽男子顿了顿,道:“葛先生还没有离开京城的意思,你就去着人安排一下吧,天冷了,路该不好走了?”
那个范十七听了,立刻心领神会道:“属下这就回京。若大殿下不能理解您的苦心,立刻安排葛先生上路。”
兜帽男子紧了紧斗篷,一边上马车一边道:“葛先生深爱他的夫人,务必让二人同归,免得彼此牵挂。那些魏人不是要为碎银报仇,没有散去吗?把消息透给他们,借他们的手,把事情做干净些……”
待他的声音掩在车帘后时,马车启动,朝着山下疾驰而去。
此时远处阴雨继续,风摧折林……
不提山上的雷雨酝酿,闫小萤从出发起,就一直闷在马车里,不跟凤渊讲话。
有那么几次,凤渊主动开口与小萤说话,小萤也学了他的样子,简单嗯啊,不太想理人。
她清楚凤渊不喜与她如此冷战。
也许时间久了,凤渊又
会再次发疯——可是这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能冷血筹谋弑杀亲族,还故意陷害朝中忠良,最可牺牲,最不值钱的也就是所谓的“情”了。
她原是不该跟他起了头,如今窥见了前面的无底深渊,总算清醒,可以及时止步了。
所以她也不打算再给凤渊错觉,让他以为自己还会跟他继续糊涂纠缠在一起。
不过凤渊倒是有法子,居然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小萤没法继续躲他。
那日驿馆,若不是小萤凭着诡计布置,她压根不是那碎银的对手。
如今小萤也算跟陈西范的弯刀一门结下仇怨,总要未雨绸缪,免得将来狭路相逢,不能应对。
于是小萤的侍妾生涯真像她跟三皇子描述的那般,开始了日练夜练的凄惨。
也许是二人冷战,关系不再融洽的缘故,凤渊再次操练起小萤时,短了情郎柔肠,拿出十等严师的苛刻。
陈西范当年重创萧九牧,所以萧天养蛰伏十余年,终于琢磨出破解陈西范弯刀套路的功法。
凤渊作为萧家衣钵传承,现在要将这克敌制胜的招数尽数传给小萤。
不过本是是男子修习的阳刚技艺,对于纤瘦的女子来说当真是不小的体力负担。
小萤经历了一场驿馆惊魂,也深知凤渊这般用意,也不像以前那么偷懒耍滑,就算凤渊严苛也不吭声,咬牙坚持。
这可将孟准心疼坏了——只见小萤吃饭的时候,单手端着碗举着竹筷,手却筛糠般抖个不停,大半汤水都洒在身上。
孟准撂下饭碗,冲着凤渊道:“这是要干嘛?每天练那么多,男人都承受不住,更何况她这么大的女郎!小萤是哪里得罪大殿下了?我替小女赔一声不是。还请大殿下手下留情,莫要折磨小女了!”
凤渊跟别人向来都是沉默似金,能不说就不说。
听了孟准的控诉,他也不解释,只是走到小萤跟前坐下,接过她的碗,然后用筷子一口一口喂她吃。
小萤甩着酸疼的胳膊,扭脸不想吃,他就冷脸道:“快吃!不然明日胳膊再加几个沙袋。”
小萤太饿,不想在饭上较劲儿,便赌气张嘴。
奈何凤渊喂得有些快,不一会,那小女郎的两个腮帮子都塞满了。
小女郎犯了倔劲儿,偏不说话,瞪着大眼拼命咀嚼,活似快入冬的松鼠。
孟准看得脑仁疼,要冲过来夺碗。
凤渊却固执护着碗,压根不想给孟准。
小萤知凤渊的癫劲儿,这位将来可是要血洗皇室凤家的疯魔,倒不必让义父与个疯子起了冲突。
于是她喷着米粒,呜咽说着:“是我求大殿下教我功夫的,义父,您别跟大殿下生气了。”
孟准也看出了,女儿大了,胳膊肘往外拐了。
他是真看不出这位大皇子除了模样和出身,哪里招人喜欢了!
不过年轻人一个喂,一个吃,却谁也不说话,那脸也一个赛一个冰冷。
气氛看着诡异极了,并不像郎情妾意的样子。
他们这些叔伯都看得心里发堵,饭菜吃得不畅快。
孟准吃不下饭,对着饭锅叹气,觉得还不如叫老闫一起跟来。这闺女大了,真是管不了!脑壳疼啊!
于是这一路之上,二人一直憋着一口气,就这么边走边练。
等入了京城时,小萤撩开了车帘,看着不远处高大的城门,不由得有些感慨。
上次出京时,她是抱着不必再回来的心思,没想到几个月的时间,又要回转这个是非之地。
唯一值得宽慰的,是她的身份不再是太子,也不必入那让人窒息的深宫里去。
晚上睡觉时应该可以安稳躺一躺床板,不必躲在床下。
当马车来到城门处时,小萤发现那分开数日的三皇子居然早早候在了城门处。
看见他们的马车过来,凤栖武一脸惊喜驱着马儿朝着他们而来。
他跟大皇子敷衍打了声招呼后,便凑到马车跟前问:“敢问女郎可饿了,我正好带了些京城甘味斋的鲜花饼,你要不要垫一垫肚子?”
小萤戴着面纱,挑开帘子问他:“三殿下怎么来这了?”
凤栖武一边喜滋滋地递糕饼盒子一边说:“今天安庆公主和慕嫣嫣也回来,嫣嫣写信跟我说乡下饮食素寡,馋了鲜花饼,所以我特意找人去订了四盒,正好看见了你,也分你两盒。”
甘味斋的糕饼需要提前预定,而且一炉就定量那么些,京城王侯将相太多,不够分,出了名的难买。
凤栖武这个大老粗能想着她,也算有心了。
凤栖武抬头看凤渊投过来的冷飕飕的眼神,连忙解释道:“我没乱献殷勤啊!知道女郎是你的侍妾,那便跟我自家嫂嫂一样!有好东西也得想着自家人不是!”
这一句“嫂嫂”似乎甚对凤渊的胃口,他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凤栖武觉得有必要给大皇兄提个醒:“对了,这些日子不知谁吃饱了撑的,到处散布的谣言,说是太子诱骗着你们俩人定下了煽动魏国出兵的计策,有擅作主张动摇国本的嫌疑。陛下前两天召见了慕公子入宫,你如今回来,大约也躲不掉,心里有点数啊!”
凤渊倒是不意外,这个闷雷如今终于炸开了。就像安庆公主预料的那般,太子装病不归,总要他和慕寒江来承担的。
就在这时,一早在城门口等候的太监也来宣旨,令大皇子入京押解了犯人后,立刻回宫面见圣上,不得有误。
凤渊转头对小萤道:“一会我先送孟准他们要先去廷尉府报备,让沈净护送你去宅院。”
这是两个人互相不搭理后,除了练武必要的指点外,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了。
小萤默默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又一排车队过来,正是省亲归来,安庆公主的车队。
她应该是掐算过时间,赶着儿子和凤渊都抵达京城时,也特意赶回来了。
慕嫣嫣远远看见了骑在马背上的凤渊,到了城门处,立刻迫不及待跳下来,要跟凤渊说说话。
可惜母亲咳嗽一声后,她立刻收敛,只能偷偷望着凤渊,心不在焉地听着凤栖武说话:“嫣嫣,这是我给你买的鲜花饼,你快尝尝!”
慕嫣嫣低头看着手里的两盒糕饼,随口问:“不是四季鲜花饼吗?怎么少了两盒?”
凤栖武很没心眼地回答:“正好看到了大皇兄,便分了他侍妾两盒……”
这话一下子捅了马蜂窝,慕嫣嫣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凤栖武:“她是你何人,需得你如此献殷勤?给人剩下的却给了我?当我也是出身卑贱的女子!”
说完这话,慕嫣嫣委屈地将手里拿两盒糕饼狠狠扔下了车。
新出炉,还冒着热气的饼滴溜溜滚了满地都是。
慕嫣嫣脾气不好,从来不会像其他女子一样,阿谀奉承着皇子。
以前慕嫣嫣发脾气,凤栖武便生受着了。
可是这一次,她不光人前下了自己的面子,还出言不逊,辱骂大皇子的侍妾是卑贱女子。
搁在以前,三皇子不会觉得这话有错,甚至还会帮着骂。
可是经历过驿馆攻防战之后,那位机智神勇的女郎在凤栖武的心里,带着四分的感激,六分的钦佩,当救命恩人般供奉着。
他的牛头向来只冲有本事的人低下。慕寒江算一个,如今又多了个命运多舛的萤儿女郎!
所以听了慕嫣嫣如此当众羞辱那女郎,凤栖武再也不忍,冷哼一声。
“怎么?她除了出身没有你高,又有何处行事让你觉得卑贱了?不过是分了两盒糕饼,她就是管我要珠宝金银,我也给得!”
这音量大得哞哞叫,小萤在车里听了都直摇脑袋,知道的是三皇子要报答救命恩人,什么都给得。
不知道的,这分明是觊觎大皇兄的侍妾啊!
这么模棱两可的话,让不明就里的人怎么想?慕嫣嫣只怕要误会大了!
果然慕嫣嫣听得眼睛老大,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凤栖武,怀疑他被夺舍了,又看看不远处的马车。
慕嫣嫣实在想不明白,那个小侍妾到底有何魅力,居然能让三皇子也拜倒在她的裙下。
“凤栖武,你……你……”
凤栖武说完这番话后,依旧挺着脖子。他在慕家女郎面前,许久没这么硬气过了。
安庆公主受不了女儿的直肠子,冷声道:“够了!如此在三殿下面前失礼,你给我回去罚跪祠堂!”
说完,公主又柔声跟三皇子道歉,说是女儿让她
的父亲宠坏了,回去自当好好管教。
小萤竖起耳朵听热闹,都听得有些饿了,便打开糕饼盒子,准备一边吃一边继续。
就在这时,一只大掌突然伸入车厢。
凤渊从小萤怀里扯过那两盒糕饼,咣当甩在了慕嫣嫣的马车跟前。
慕嫣嫣差点被凤渊用盒子砸到了头,气得再也忍不住,蹲在马车上捂着脸抽泣。
而凤栖武这个大老粗却只顾着问着身边小厮,这糕饼盒子是萤儿女郎扔的,还是大皇兄扔的。
要是大皇兄扔的还好些,若是萤儿女郎,岂不是她恼了自己用糕饼羞辱她?
到时候,还要当面赔罪解释清楚才好!
小萤刚拿了一块糕饼在吃,结果就被凤渊连着盒子摔了出去。
就这样还不算,他还将小萤嘴里叼的那块也夺下来,用力掷在车轮子底下,清冷申斥:“但凡有骨气,都不吃嗟来之食,亏得还能咽下去!”
小萤的闷气憋一路,这厮是没完了是吧!
还不吃嗟来之食?她当初往荒殿带吃的,他怎么没见这么有骨气?那可是眼巴巴跟在自己后面讨吃的呢!
她戴好面纱伸出头,扬声骂道:“糕饼又没惹你,辛苦了那么多白糖炉火做的,就让你这么浪费扔来扔去!吃饱了撑的吧!”
结果凤渊没有接茬,抱头抽泣的慕嫣嫣却以为自己挨了骂,立刻跳下马车,叉腰迎战:“你在骂谁呢!我愿意扔就扔,吃别人的糕饼,你还有理了!”
嗯,慕嫣嫣愿意捡骂,可小萤不愿迎战。
眼看着慕嫣嫣拎着裙子跑过来,她立刻缩头,冲车夫小声道:“快点走!快点走!”
不然一会慕家女郎冲过来,扯了她的面纱,该是另外一团混乱了。
凤渊搅了这一场混乱,倒是舒心了,待入了城门,便与小萤的马车分开,先去廷尉府安置孟准他们去了。
孟准他们因为是羁押入京,虽不必入廷尉府的大牢,可是该有的流程还要走一遭的。
所以凤渊要带着孟准他们去廷尉府报备,再录一录报呈陛下的文书,然后入宫。
闫小萤本来是想赶紧到地方休息,可是不巧,慕嫣嫣却一直跟在她的马车后阴魂不散。
原来方才慕嫣嫣跳下马车找大皇子的侍妾理论,安庆公主却再耐不住女儿如此大庭广众下搅闹,动了怒,干脆敲了敲车身,示意车夫催动马匹,将大吵大嚷的女儿扔在城门口,便入门扬长而去。
慕嫣嫣没想到母亲居然一声不响,撇下自己就那么走了,赶紧提着裙子要追母亲的马车,却怎么也追不上。
慕家女郎这辈子受的委屈都没有今日多。
若不讨要回来些,她便改了自己的姓!
于是慕嫣嫣赌气夺了三皇子侍卫的一匹马,翻身上去就追撵。
可她追的压根不是自家的马车,而是闫小萤的那一辆。
三皇子不放心慕嫣嫣,自是也跟上。
于是走了一段,沈净回头看看,低声对闫小萤道:“女郎,那慕家女郎一直跟在咱们的马车后面,快要撵上来了。”
小萤想了想:“先别回去,让这二位知道我住在哪里,天天闹上门来,京城就没法呆了。从那西门再绕出去,在城外兜一圈,你选个无人的地方再停车,我看看这个慕家嫣嫣到底要干嘛。”
沈净听了,立刻吩咐车夫改道。
等出了城,路过一处路边长亭,闫小萤命人停了车马,然后扬声问:“女郎跟我至此,是为何事?”
慕嫣嫣怒气冲冲下马车:“我问你,你为何骂我?”
小萤在马车里翘着二郎腿,优哉道:“用粗野之言羞辱人,才为骂。女郎说我骂你,是哪一句?”
“你说我吃饱了撑的!”
“这怎么是骂?这明明是羡慕!你看,女郎恼三皇子不够看重你,恨大皇子乱甩盒子丢人,却不去跟他们理论,只将气撒在我这个卑贱之人身上,一路追撵至此。不就是认定我吃得不如你饱,没有你气力大,出身够卑贱,就算扯了我的头发拽下马车,也没人敢拦你吗?”
“你……”慕嫣嫣从来没被人怼得这么哑口无言的时候,可是那马车里女郎说的话又让她无从辩驳。
“你……你分明是就是仗着姿色,在大庭广众下让我下不来台!”
听到这,闫小萤笑了,干脆出了马车,靠在车厢边抱着手臂闲闲道:“女郎既然知下不了台会难堪,为何要在大庭广众下为难三皇子?他不过是倾慕你,就算你不喜欢他,直接拒了,以后不再见他,也不跟他玩耍就是了。为何要忽冷忽热,如此勾着他?难道你不是仗着自己的姿色,践踏别人的真心?”
一旁赶来的三皇子听了这话,牛耳朵都要红透了:“萤儿女郎,你莫要乱说!我哪有……哪有……”
这俩人的戏码,以前闫小萤当太子时,就看得是够够的了。
她也不怕得罪三皇子,反正将这两个人都得罪透,谁也别来缠她才好呢!
“若不是看我好欺负,那就请麻烦不要再跟了。你们俩的别扭自己解决,休要攀扯他人!”
说到这,她将目光转向了凤栖武:“三殿下,挺大的人了,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大丈夫何患无妻,人家看不上你,你就不能要脸,生些男儿自尊?”
这话若换了旁人说,三皇子早就扬起牛蹄子冲上去而来。
可是偏说话的是他的救命恩人。这女郎的眼界见识,都非寻常女子,现在她鄙薄自己儿女情长,被个不爱自己的女郎折辱自尊。
如此想,居然句句都道理!
他的气血涌上心头,狠狠将手里的马鞭甩在了地上,对慕嫣嫣赌气道:“慕家女郎,你莫要将气撒在别人身上。我一会便叫人送你回府,以后也绝不再缠你,若有违此言,叫天打五雷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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