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菱照片已经拍完了,跟工地的工人打了声招呼,背上书包跟他一起去了。
两人沿着山坡一路步行,沈安吾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从山脚到山顶几十分钟,他把这两天发生的事跟她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许青菱安静地听他说着,心里却默默松了口气,他查出来的结果,跟她猜测得差不多。
沈佩香只有个女儿,没有儿子。很长一段时间,沈乐贤是她在带。时间长了,沈佩香慢慢地也有点把沈乐贤当半个儿子看待的意思,想帮他在远星多争取些利益。
“我虽然姓沈,从小到大跟沈家人都不亲。我母亲去香港后,她每次打电话回来,我都要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接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恨母亲怎么不把我一起带走。”
暮色将周遭的一切牢牢笼住,沈安吾陷入了童年的回忆当中。
奶奶在世的时候,他特别讨厌她到御园来。每次只要她来,那几天他的日子就特别难过。奶奶本来就不喜欢他,对他从来没有好脸色。他也不懂为什么沈佩香对沈乐贤满脸笑容,却很讨厌他,甚至经常在父亲面前说他自私,没良心。
“有一次跟我母亲打电话,我求她把接到香港去,我说我可以跟她姓。被我父亲听见了,狠狠揍了我一顿。”
风呼耳畔,山道一片寂静,许青菱没有打断他,就那么听着。
沈安吾说完转头看她,发现她又用那种与她年龄不相符,让人心口发颤的眼神地看着他,他那颗冷硬的心立刻松软起来。
许青菱并不知道他想什么,只是紧紧揽住他的胳膊,记忆中那个冷峻的男人就这么跟她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他眸底一闪而过的情绪,让她的心柔软得像一团棉花。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眼神过于温柔了。
羊山山顶的观景台是个□□透风的巨大铁架,两人靠着铁架的栏杆上,眺望夜色中的湖水。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了,拂动沈安吾的衣领,也吹乱了许青菱的头发。
沈安吾忍不住抬手去捞她的头发,有些自嘲的语气:“我好像不应该跟你说那些。”
“不,我很喜欢听你说你小时候的事。”
许青菱凝眸看着他,她想到那天尚蕙兰感叹,这个世上爱她儿子的人太少了。
至今她都记得尚蕙兰眼里的酸楚和痛意。任何一个母亲,只要想到这个,心口就像有刀片划过。
许青菱将脸埋进他的胸口,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
山顶的风很大,他的胸口却渐渐温热起来,感受到怀里的姑娘脸颊冰凉,他解开身上的大衣披在她身上。
许青菱从他怀里仰起头看着他:“心情好点没有?”
“好多了。”沈安吾揽着她的胳膊加重了力度。
兴许是夜色给了许青菱安全感,她踮起脚,在他唇角印下一个吻,一个带有安抚性质的吻。然而下一秒,她的脸就被沈安吾牢牢捧住,他的唇碾过她的,起初是轻轻的触碰,很快变了味道,空气一点点被掠夺干净,她的舌头也开始发麻。
周围实在太安静了,以至于他们唇舌相缠的声音和喘息声格外清晰。许青菱的心跳如擂,脚软得几乎站不住,整个人挂在了沈安吾身上。
幸好天黑了,一切情动都有夜色掩护。许青菱放任自己亲吻一个她曾经称为“叔叔”的男人,一个她曾经很尊重的上司。
沈安吾终于松开她,怀中的人微张着嘴,唇色嫣红,眼眸半睁,漂亮得让他舍不得放手。兴许是吻得太激烈了,两人唇角还牵出一条银丝。
许青菱羞得不敢看他,只好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
沈安吾的反应比她更剧烈,他低头吻着她的反丝,平复自己狂乱的心跳。
从山上下来,沈安吾想带她回自己在市中心的家。这一次许青菱没有拒绝,她知道沈安吾最近很忙,再加上她马上要跟杨栩去深市参加亚太奖评选,可能有一阵子跟他见不着面了。
最主要的是,她想多陪陪他。她能感觉到,沈安吾很喜爱她的陪伴。
这一次去他家,没有前几次那么一尘不染,沙发上堆放了衣服和电脑,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全是烟蒂。
沈安吾有些不好意思:“打扫卫生的阿姨请假回老家了。”
许青菱冲他露齿一笑:“这样挺好的,有生活气息。”
两人都没吃晚饭,许青菱脱下外套,转身看着他:“今天我来做饭给你吃,怎么样?”
沈安吾摸了摸她的头发,笑了:“冰箱里什么食材都没有,现在去超市买也晚了。我打电话给楼下的川菜馆,让他们送几道菜过来。”
没有食材是一方面,他不想她好不容易来一趟,把时间花在做饭上。
这个点,楼下的川菜馆已经没什么客人了,老板很快把他们点的饭菜送上来。两人就在厨房的吧台上吃饭,沈安吾不肯坐在她对面,非要挨着她坐。
男女之间一旦有了进一步的肢体接触,便再也倒不回去了。许青菱数不清这一顿饭,他们亲了多少次。
许青菱能吃辣,也喜欢吃辣,这家川菜馆的菜很对她的胃口。她吃掉满满一碗米饭。
沈安吾原本没什么胃口,看她一口一口地把碗里的米饭吃光,也吃了不少。
吃完饭,沈安吾收拾完吧台,带她参观他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包括书房和卧室。三百多平的房子,只有一间卧室,是彻彻底底一个人的空间。
许青菱看到很多他小时候的照片,不得不说沈栾跟他长得很像,只除了眼睛和下巴。沈安吾的眼睛是内双,下巴也更宽一些。
沈安吾从后背揽着她:“下次带些你小时候的照片给我看,好不好?”
“好啊。不过我小时候的照片很少。”
许青菱看完相册,放进抽屉里,冷不丁瞧见里面有张折叠起来的纸,看上去十分眼熟。
她拿起来摊开——这不是她画室的招生广告么?
许青菱拿着那张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以为你早扔掉了呢。你这个放在床头的抽屉里干嘛?你不会那个时候就喜欢上我了吧?”
沈安吾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是。”
他答得很认真,许青菱反倒被他弄得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
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手机铃声。沈安吾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御园的号码。
他随手接了起来,是陶姐打过来的。电话那头,陶姐压着嗓子,焦急地说着什么。
沈安吾原本温软的面色变得凝重,对那头说了句“我现在过去”,然后挂断了电话。
许青菱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怎么了?”
沈安吾:“我母亲没回加拿大,她在沪市看到报纸上的文章,把机票取消了,坐车回浔城。这会人在御园。”
御园建成这么多年,尚蕙兰从来没有踏足过。这一次上门,扇了徐千兰几巴掌不说,还跟沈兴邦大吵了一架。
两人具体吵什么,陶姐也没敢凑上去听,只让沈安吾赶紧回一趟御园。
许青菱大概猜到是个什么情况,忙站了起来:“我陪你一起去吧。”
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沈安吾实在不想污了她的耳朵。他摸了摸她的脸颊,温柔道:“你就在这等我好么?我很快就回来。”
沈安吾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去就是一晚上。
沈安吾赶到御园的时候,尚蕙兰和沈兴邦已经吵完了,但脸色都不大好看。
尚蕙兰极少当着儿子的面跟沈兴邦吵,这么多年早成习惯了。看到儿子来了,她拎包起身,让儿子开车送她去酒店。
沈兴邦铁青着脸,气息咻咻地跟在后头。本身腿就有点不利索,拄着拐杖,下楼的时候走得急了,一脚踩空,把腿给摔了。
尚蕙兰让沈安吾送她去酒店,沈兴邦则嚷着要沈安吾送他去医院。刚才两人还在互相拍桌子,这会倒是不约而同地抢起儿子来。
沈安吾打小就知道,父母吵架,千万别插嘴。他两天两夜没睡,这会太阳穴像针扎一样难受,索性站在一旁等他们俩吵完。
尚蕙兰当着儿子和佣人的面一点不给沈兴邦面子,冷道:“这时候想起来沈安吾是你儿子啊?沈家人诬陷他不是你亲生的,怎么没见你有反应?”
沈兴邦哪里吵得赢她,年轻的时候回回拌嘴回回输。即便赢了,尚蕙兰也总有办法搞得他不痛快。
这会腿疼得难受,气势也矮了,“我怎么没反应?我跟儿子早已经商量好了方案,是你横插一杆子!”
这么多年,沈兴邦心底多少存着一丝对小儿子的愧疚。沈乐贤倒底是他亲生的。刚才尚蕙兰不仅掌掴了徐千兰一顿,还要求徐千兰带着沈乐贤三天之内搬出御园,沈乐贤以后不准跟远星沾边。
沈兴邦自然不乐意,他总想着让老二好好带带老三,以后老三跟老大一样,也能在远星有一席之地。
但,尚蕙兰彻底掐死了他的念头。
他勉强同意让徐千兰带着小儿子搬出去。至于他妹妹沈佩香,尚蕙兰竟然想把她送进去坐牢,他绝对不会同意!
沈兴邦心里头憋了不少火,满头大汗,脸色也不对劲,痛成这样明显是摔到骨头了。
沈安吾看见他爸痛苦的模样,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先送去医院才是正事。他把车库里那辆八座车开到门口,几个佣人手忙脚乱地把沈兴邦搀扶上车。
尚蕙兰也看出来沈兴邦在硬撑,虽然恨他,却也没想让他残废。他要是残废了,受罪的还是她儿子。她让陶姐一起跟车,等会让儿子先送沈兴邦去医院,再送她回酒店。
到了医院照了X光才知道,沈兴邦的膝盖摔碎了,要做手术。沈兴邦上了年纪,愈发怕动刀,一听说要开刀在骨头里钉骨钉,吵嚷着换家医院。
尚蕙兰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嘲道:“你摔个楼梯就这个样子,想想儿子当初被人埋在那么深的坑里头,是怎么过来的。”
说到后面,她声音哽咽起来。那次事先突发,她一直到儿子出院了才买到回来的机票。等她人到浔城,儿子已经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她面前。她是后来听到张野说的,才知道当时有多凶险。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连儿子都不如吗?”
沈兴邦埋头坐在那儿,双手撑在手杖上,疼得难受还要跟尚蕙兰争吵。
尚蕙兰冷哼:“让你尝尝儿子吃过的苦!省得一到晚帮着外人欺负儿子!”
两人从御园吵到医院,沈兴邦吵不过,这个时候才发现他只能指望儿子了,便让沈安吾给他转到中医院去,他可不要动刀子。
沈安吾不同意转院,他就是在这家医院做的手术,这儿的骨科在宁省都能排得上号,转去别的医院,未必有这家医院的水平。
在院长和骨科主任的劝说下,沈兴邦勉强同意做手术。医院开始安排各种术前检查,沈兴邦住进了儿子当时住过的VIP病房。
一切安排妥当,沈安吾开车送母亲去酒店。一路上尚蕙兰都在训斥儿子“妇人之仁”:“就你这心肠,还没有你爸年轻时候一半狠!”
沈安吾一脸淡漠:“你把徐千兰和沈乐贤从御园赶出去可以。等你回加拿大了,我爸一个人住着冷清,还不是要把那对母子接回来?难不成你不走了,一直在浔城盯着他?”
尚蕙兰咬牙:“离婚的时候,我就该把御园要回来!那地皮当初是我去挑的,倒让那对母子住了这么多年!”
沈安吾知道母亲是在气头上才说这种话。她要是真的在意这些事,徐千兰当年怎么可能住进御园?
尚蕙兰看儿子不为所动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沈佩香贪了远星那么多钱,你就这么放过她了?”
沈安吾叹了口气:“妈,我没打算放过她,早就让财务把帐本做好了,贪了这么多钱,全要还回来。”
尚蕙兰显然不满意,恨声道:“还钱就了事了?惹到我头上,这次必须把她送去坐几年牢!”
沈安吾很累,不想再说什么。况且,他母亲在气头上,说什么都不听不进去。
他爸就这么一个妹妹,怎么可能让她去坐牢?找个顶罪的还不容易?
有些事情未必一定要从沈佩香下手。他早派人盯好了她女婿,他不介意一个个来。
从酒店出来,沈安吾在地下停车场抽了根烟,然后打电话给许青菱。
“今天可能回不去了。我父亲摔了一跤,膝盖摔碎了,要做手术。我刚把我母亲送到酒店,等会还要去医院。”
许青菱坐在他书房的大转椅上,用他的电脑处理了自己在樟墅拍的照片。沈安吾的电脑配置很好,用他的电脑做幻灯片无比顺畅,不管导入多大的图片都不会卡,做幻灯片速度都快了。
许青菱原以为他回去是处理父母之间的争执,没想到竟然在医院,“怎么会摔倒呢?”
“是他自己不小心,下楼的时候踩空了。”
两天两夜没睡,沈安吾的声音透着疲惫。
刚才在路上,又被母亲训斥了一通,原本因为睡眠不够而刺痛的太阳穴像扎进了一根根钢针,此刻听到许青菱的声音,他感觉好受了些。
“对不起。”
“嗯?”
“把你留在我家里,却不能回去陪你。”沈安吾多少有些无奈。
他的声音实在太温柔了,许青菱有些不好意思,“在你家我都舍不得睡觉了。”
沈安吾正疑惑着,就听到电话那头的女孩笑道:“你的电脑太好用了!幻灯片做得飞快!我要趁着今晚在这,把幻灯片做完!”
沈安吾坐在漆黑的车里,没意识自己唇角弯了起来。
沈兴邦躺在医院里,半睡半醒间看到儿子站在自己面前,他有些艰难地开口:“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你母亲今天跟我提的那些,我同意了。只有一条,你帮我劝劝你母亲,别让你姑姑坐牢。”
沈兴邦睁开浑浊的眼看着儿子,第一次向儿子低头。
沈安吾站在那儿:“知道了。您好好休息。”
从医院出来,回到家里,许青菱已经走了。沙发上乱七八糟的衣服全叠好了,昨天吃的外卖餐盒也带走了。
沈安吾又想打电话给她,看了看时间,忍住了。
他洗了澡,换好衣服,正准备睡一觉,手机响了,是公安局的张警官打给他的。
“沈先生,虽然案子已经结了,但有件事我还是想跟你说一下。”
沈安吾一边用浴巾擦拭头发,一边问:“什么事?”
“那天许小姐的证词里有个地方说谎了。”
沈安吾手上动作顿住:“什么地方?”
“许小姐说那天她从她小叔家出来,回家路上经过炼油厂。突然想起来,她有个同学的家就在炼油厂的职工宿舍,去找同学借书,所以才目睹了你被绑架的经过。我们前段时间盘查,找到当天她坐的那辆出租车的司机,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根据司机的供词,许小姐那天是快到家突然让他折返回炼油厂,而且许小姐当时神色很慌张,很急迫……”
沈安吾打断他:“你的意思是她事先知道我被绑架的事?”
张警官笑了:“我可没这么说。只不过按照司机的说法,许小姐那天晚上行迹确实可疑。即便是找同学借杂志,总不可能都快到家了,还折返回去吧?”
沈安吾拧眉:“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张警官听出他语气的不耐,回道:“您说的对。我只是跟你说一声。据我所知,许小姐跟您的侄子是同班同学,而且许小姐的婶婶是您侄子的姨妈。以我多年的办案经验,许小姐那天晚上肯定不是碰巧经过。当然,许小姐人际关系简单,跟这桩绑架案并没有任何牵涉。我只是把我知道的情况同步给您。”
沈安吾语气很淡:“行。我知道了。”
杨栩斥巨资买了三张去深市的机票,带上两个学生去深市参加亚太奖评选。
飞机上,杨栩和张达俩都在打盹。后面有乘客一直在咳嗽,许青菱睡不着,索性拿出资料出来看。
从冷得打哆嗦的浔城到二十多度的深市,张达是北方人,头一回到四季如春的南方,看哪都新鲜。深市靠近港城,街上行人穿着打扮明显比浔城要时髦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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