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璟意识到什么,手指抚过她的发丝,她睡在他旁边仅占小小空位,习惯将自己蜷起,这是极没安全感的睡姿。
她如此弱小,再多的不合理和怪异之处并咽下,他道:
“我会陪着你。”
怎么可能呢?闻淑乐垂下湿润睫毛,缓缓抓住施璟的手掌,哪怕是少年,男性手掌要比她要大上许多,她语气依恋道:“好,不要放开我的手。”
第二日,施璟叫醒她,她朦胧睁开眼,发现曦光已经透过窗棂照进室内。
有一只灰色小雀立在施璟的肩上,他换过门内的衣裳,白衣飘逸整洁,墨发仅用粗简乌木簪起,容色昳丽,曦光融入他无神的桃花眸中,晕出似醉非醉之感。
“乐娘,今日我们去见掌门。”
对了,昨日施璟临睡前与她说了这件事,她想着许多场面,恐怕也因此做了噩梦。
洗漱好后,施璟携她御剑而行,轻易一瞬千里。
通往恭鸿大殿面见掌门前有一道长长的天阶,就算修士也不可飞剑而上,只得一步步走上去,这是规矩。
闻淑乐体弱,走至一半就已气喘吁吁遍生冷汗,面色不见红润而是苍白。
施璟想背她上大殿,她却坚定自己走长阶,若没有强横的实力,至少也要让人明白她的决心之坚。
闻淑乐好不容易看到那几个大字牌匾,宏伟高殿遮天蔽日,闻淑乐认不得古字,但猜得出那就是恭鸿大殿,她双腿酸疼差点摔下,施璟及时扶住了她。
以上好玉石铺地,高耸如云的飞檐顶,金光描边普照众生,钟磬齐鸣,不知是欢迎还是驱逐她。
仅是修仙界就有如此震撼人心的大殿,难想仙界又是怎样一番景象,既已见过以凡人之力无法成就的大殿,又怎甘心抱着残病之躯黯然死去?
心头惊动无法言说,闻淑乐与施璟缓缓步入大殿,里头光线收束变窄,红柱似共工所触的天柱,高撑起天地造化,殿中陈设七座椅,座后各有一幅奇异兽类纹样的长图,不过六位皆为空席。只有为首的黑髯男人,他缓缓起身,在身后神俊的兽纹里显得仙风道骨,威严十足。
他便是莫云门掌门,梁子语。
不愧是大乘晚期人物,与成仙不过一步之差。闻淑乐站在他的面前,梁子语没看她,就像大象不会注意蝼蚁那般的无视。
但至少扫过她一眼,因为梁子语首先对施璟道:“区区一凡人女孩,你不惜逆反六大长老,让我亲自出山来看。”
看来施璟先前来过此大殿,面见六大长老,并被施以惩戒。
“乐娘是我的妻。”两相对话,施璟并无面对尊者的卑微,姿态上隐有平视之感。
“哼,你到底是年少。”梁子语唇角噙着一抹冷笑,“谅解你失了记忆,未来想起必定会后悔,为此渺小之人与师门相抗,何其愚蠢?”
那犀利目光落在施璟身上,“若是旁门弟子便也罢,偏你天资聪颖,心性纯净,染上些腌臜的……便回不去了。”
闻淑乐袖中捏紧拳,腌臜不就说她?
施璟抓住她的手,嗓音冷清:“梁掌门,你只为羞辱我们一番?”
分明羞辱她一人而已。
而她,从未得罪过眼前梁子语,她不过是凡人身份,就该受如此羞辱,该如此低贱卑微?
方才对眼前之人仙风道骨的印象毁了干净,看来不过是狗眼看人低,披着虚假皮囊的货色!
下一刻,闻淑乐从他话中听出微妙之意,“星儿昨日同我说了情况。”
作为梁星的爹,难叫他如此态度。
“梁掌门,你想让我离开?”闻淑乐定定看着梁子语。
终于,梁子语施舍看了她一眼,面色看不出喜怒,“我做拆散鸳鸯的恶人?不,我要给你机会,若你能在一年后的门派比试中选入秘方镜,我便准许你留下。如若不然,莫云门不收无能之人。”
秘方镜,是一面宝镜,传说是仙界遗留在修仙界的秘宝,镜里自成小世界,里头有无数仙缘造化、珍稀药草及神兵利器。
而秘方镜三年一启,仅有各大门派名列前排的佼佼弟子才有资格入镜。
一年时光,对于许多修士而言连筑基都做不到。
更何况梁子语早早看穿,眼前纤弱少女毫无灵根,又是病体,要在比试上与众多天赋超然者相抗,简直是可笑。
他是换言传达,让她知难而退,早早离开莫云门、离开施璟。
第3章 无药可医
不等施璟开口,闻淑乐扬起脸,鬓边红珊瑚流苏轻荡,秀丽面颊忽地绽出一抹笑意,“好。”
梁子语眼露诧异之色,他看着面前胆大包天的少女,她大约不知修炼到进入秘方镜是个怎样的程度,尤为没自知之明。
他以为她自知病体听到比试就该害怕离开莫云门,谁想她真敢接下。
不过,一年罢了。于修士而言不过弹指间,到时她若受什么重伤、又或施璟先回忆起来,总该了结此荒唐一切。
闻淑乐自己都没把握,但走到这一步,显然没有回头的余地。她才知施璟的品性何其珍贵,在弱肉强食修仙界,没有他的庇护,她早已死了几遍。
梁子语默然,然后淡淡对施璟道:“你稍后去丹峰宗,看看情况。”
至于是施璟受罚伤的情况,还是他失忆这件事的情况,他并未说明。
闻淑乐没把握施璟恢复记忆时间,在魔窟中那毒说是可将人操纵一生,但施璟并非常人,药效恐怕大打折扣。
心有忧虑,她离开步伐也沉重几分。
她只不过想拥有一个健康身体,能够不被人瞧不起,竟然这么困难。
丹峰宗位于崇山峻岭之间,抬眼望去,稍平整地方能看到药田,云雾缭绕宗门,层层楼阁于峭壁中建起,可见能工巧匠建立时的巧妙心思。
丹峰宗的弟子以体修功法见长,常炼制各种丹药增强体魄,闻淑乐远远就嗅到一股的药草气息,不自觉蹙起秀眉。
常与药草打交道的丹峰宗在医术上成就高超,所以莫云门内弟子只要受伤,经常会去寻丹峰宗的师长请求疗伤。
从剑上下来,施璟带着闻淑乐来到了一处药房前,她胡乱想着:施璟这样带着她在天上乱飞算不算盲人开飞机的性质?
他又是如何准确寻到丹峰宗的?可她随即想到,修士有翻江倒海能力,区区一个定位功能还能难倒男主?
有些缺德的联想止住,闻淑乐看到挂在门上的银色铃铛。
看来这就是“门铃”了,有几分风雅。
闻淑乐不高挑,由于常年吃药草她的身材发育缓慢,因而显得娇小纤弱。
她踮起脚想摇一摇铃铛,没等她碰上,房门传来嘎吱一声。
门开了。
陈路年没料到一推开门就看见了闻淑乐,她踮着脚,白嫩脸颊鼓起,杏眼专注望着铃铛,就像是淘气伸手玩耍铃铛的小猫。
听到动静,她立刻戒备收回手,看着他不说话。
还真是凡人,见着面也不会礼貌问一声。
没想着自己也没开口的陈路年微拢起眉,他转过脸对施璟道:“师兄好。”
施璟点头,他看不见也不知有没有认出他的声音。
陈路年手里提着一大包药,他往前走了几步,还是停下问道:“师兄伤得严重?”
施璟迈上门槛,身姿笔直若竹,经身边少女一衬更是身材颀长,“无碍。”
其实要说施璟姿态跟以往并无什么不同,他一向都清冷自持,对每个人都有分寸,是以绝对的君子风范。
有时陈路年还会觉着,他是否是个没感情的人?无论是哪类女子对他表露好感,他都像感受不到轻然揭过,少年人被追捧的爱慕虚荣在他身上寻不到一点痕迹。
可这一切都在他遇到身旁这个少女的时刻结束了。
原来他也会有戾意一面,甚至将杀意对向同门。
施璟与闻淑乐进了门,里头在打包药方的老人头也未抬,“何事?”
“打扰,劳烦看下娘子的病。”施璟的话刚落,老人一下抬起了头,满是皱纹面上一双眼睛不似老人浑浊,反倒十分清明。
“施璟?好久不见。”
闻淑乐没想到施璟张口是替她问病,看来眼前老人也熟识施璟,不得不说施璟人缘极好。
“我昨天就听闻了,你的事情门派上至掌门,下至洒扫外门弟子估计都清楚。”老人缓缓道。
“我忘了些事,请见谅。”施璟温声道。
“果真如此。”老人目光转向闻淑乐,笑了笑,“云宗的明珠被你摘了。”
莫云门有几宗,其中云宗为杂修,还有剑宗为剑修,丹峰宗为体修炼丹。
巧妙在于,施璟是莫云门里所有弟子中第一个练出剑心的人,他练的纯阳功法并不归于剑宗,而在杂修的云宗。
一个云宗的弟子却将剑宗梦寐以求的剑心练成,可谓让人羡慕,足见施璟的各项天赋都已点满,从不偏科。
这是门派内除施璟外第一个对她没有偏见的人,她开口道:“劳烦您先给施郎看看,他还受着伤。”
老人手指敲了两下桌,“你们要谦让到何时?一个一个来。”
“施璟,你来。”
既然老人发话了,施璟便上前摊开手给他看。
闻淑乐面上淡定,心里却一阵紧张,要是老人发现他体内的毒,会不会顺藤摸瓜抓到她这个始作俑者?
好在施璟受的是外伤,老人让他褪去了外衣,见到猩红伤口,他稍有疑惑道:“上了药怎么又裂开了?”
闻淑乐愣了下,在老人投来“年轻就是好”意味深长眸光中有些无措。
那应是昨夜她梦中抱着施璟导致他伤口再次裂开,可他不仅没说,反而安慰做了噩梦的她。
她如水的眼眸微动,咬住唇。
在老人眼里就是一副羞涩模样。
老人提醒道:“你没将纯阳功法练至九层前,莫真行房事。”
施璟本来端坐着的,忽然听到老人直白的话,耳朵忽地飞上红霞,薄唇欲说些什么,又吞了回去。
他是绝对的高洁品性,不过轻言调侃他便接受不能了。
“没大问题。”老人接着道,“皮肉伤,半月便能好全。”
闻淑乐还没松口气,又听他道:“只是你的眼睛。”
她心脏骤然抓紧,老人对施璟道:“你伸手来。”
施璟伸手给他,他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生得极其好看。
老人探出两指,灵力涌动于他指间,然后没入施璟的腕间。
“嗯?”好一会,老人发出不解呢喃,“你体内有毒。”
闻淑乐眼皮一跳,手生冷汗。
施璟却十分平静问道:“请问是何毒?”
闻淑乐紧紧咬住唇,生怕下一刻就被揭穿她是害施璟的人。
“嗯…毒性不强,未伤你经脉,此毒与魔教的毒相似。”老人沉吟道,“是操纵神智的毒,用上合适的量便可将人毒成失魂症。”
这已经是把实情猜了出来,关键就在于谁对他下的毒。
施璟垂着眼,浓密睫毛仿若鸦羽,“此毒可解?”
闻淑乐思绪杂乱,抢声道:“施郎。”话音刚出她就后悔了,此刻说话不正加重她的嫌疑么。
她只好扮作心疼丈夫的妻子,颤着声:“你身受毒,我却分毫未觉。”
她的嗓音让施璟微抬眼睫,老人听言开口道:“不过是操纵的毒罢,不会对身体有害。只是我*这没此类解毒药方,只能让你等以时日慢慢排解毒素。”
老人瞥了一眼旁边的少女,奇怪道:“以你之实力,不应该呀。”
不过一处魔教窝点,以施璟的实力不应遭到暗算,就算朝他下毒,也不会用此无甚伤害的毒。所以施璟中毒处处都透着不合理,但他并未怀疑到闻淑乐身上。
到底还是修士固有的自恃清高观念所致,凡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弱小到可随意捏死的蝼蚁,怎么可能有凡人胆大包天不顾自身性命对一个修士下毒?
更何况眼前凡人少女身姿弱如柳,恐怕一阵大风刮来就能把她吹跑,她怎么有胆、怎么敢对施璟下手。
这种绝无可能的观念在没失忆的施璟身上也有,才让她有了可趁之机。
她想着还剩多少时间留给她,着急问着老人:“此毒大约何时能好?”
“莫急,我知你担忧夫君,但此毒快则几月,慢则几年都有可能。”
闻淑乐泛红着眼眶,轻轻呼出口气,仿佛终于放下了心,“施郎能好就行。”
老人嘱咐了闻淑乐几句,看来施璟的毒除了对他眼睛和记忆,其余都没太大影响。
他拿出一个小药盒给闻淑乐,这是治疗施璟外伤的药。
“小姑娘,你过来。”
老人如方才对施璟把脉那般对她,但不过片刻,他的眉头蹙起,“这……”
他眼神从‘一脸茫然’的闻淑乐转过,又看了看施璟。
施璟平静的面色微有变化,问道:“如何?”
老人看出面前这对有情人确是相爱。可惜……他准备说的‘一身寒毒,命不久矣’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出口时换言道:“体内各大经脉皆堵塞,加之阴体血气不通,你是否还另吃下许多寒凉之物?”
闻淑乐知道骗不过他,含糊说:“约莫是,自从跟爹娘走散后,我只好上山摘草药野果吃。”
她怎敢说自己是魔窟的药人,她对施璟说自己是无辜的人,与那邪污的魔教没有一丝一毫干系。
她是药人并不是她的错。
但像那些被卖进妓馆的女人们,只要她们身处于那样的环境,无论自愿与否,那么她就是“脏”。
老人轻叹,“先天不足,难办。世上要找比你体寒之人都是不易,我只好给你开些滋补方子,让你少些苦楚。”
他未说何时能好,闻淑乐听出他言外之意,眸光凝起雾意,唇角勉强弯起:“好。”
施璟似对他的话不满意,听见狼毫落于纸张上摩擦唰唰声,开口道:“请问根治的法子可有?”
老人手上微顿,“治疗的药物她身体接受不能,只会加重恶化。你先前从‘秘方镜’取到的还灵草有洗髓重塑/肉/体之效,可那被魔教偷走……”
施璟抓到关键:“夺回还灵草,乐娘能好?”
老人皱眉,语气难得严肃,“不可!你现在眼盲,更何况那药草不知是否存在于世,前去风险重重。”
闻淑乐扯了扯施璟的袖子,无声阻止。眼看得不到更有用消息,继续追问无益。
施璟默然,片刻才道:“劳烦给乐娘开些药方。”
老人看了看他的神色,摇摇头,痴情男女怎会听他一个老头子的话,在他看来,闻淑乐体质没几年时光。
他续写着方子,写到一半蓦地停下,“缺一味药,方才叫那弟子拿走了,说是要给梁星那姑娘。”
就连缓解寒毒的药都拿不到,施璟语气不见喜怒,“她伤得重?”
“嗯?倒也不是,她面颊破了道口子,怕会破相,便要求有疗愈效果的药材全要了去。”老人有些无奈,梁星是掌门之女,有些事便由得她胡闹。
突然银铃声响,外头传来少年嗓音,正是陈路年。
他还没离开?
那他该听见所有内容。
第4章 剑不留情
其实想得到,以梁星骄横的性子定是有人在背后默默护着,所以她可以随意对她下杀手,搜空所有药材只因面颊被木簪划伤,毫不顾忌有没其余人受伤。
闻淑乐想着,她孤独来到这个世界,求生欲望让她拼了命想活下去。在她痛苦挣扎、忍受寒毒侵蚀时,却有个少女轻易拥有着她想拥有的一切。
陈路年在门外听那么久,大约也清楚,她是个‘时日无多’的人吧。
陈路年眼下红痣鲜艳,目光淡淡从闻淑乐身上一扫而过。
他决不是想偷听,只不过对闻淑乐的怀疑未消,想要知道更多的消息来判断她会不会危害师兄。
没想到……有些敏锐的他渐渐听完全程,方才还跟只猫儿一样想摇铃铛的她竟然病得这么严重。
难怪,她在师兄身边面色总是苍白着,一双杏眼藏雾似流转水波,乌黑鬓边红珊瑚流苏衬得她皮肤愈发的白,总觉细腰一扭就容易折。
“陈路年。”这是她第一次喊他名字,让少年怔了怔。
她似乎是想提醒施璟来人是谁,眸光随即转开。
陈路年飞快收回目光,他还提着沉甸甸的药包,语气生硬道:“我拿的药材太多了,放些回来。”
他扯了谎,不想让他们发觉他一直在屋外听。可他不是会说谎的人,面容因躁热泛红。
气氛有些微妙,闻淑乐心里计算着他是什么想法,在老人要拆开他那一大包药材时,房门却轰地一声被推开。
来人满脸不耐,俏丽面颊有一道未愈合口子,“陈路年,你拿个药怎么那么慢——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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