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津予刚好发了消息过来,席悦顺手回他:“之前见过,不怎么熟。”
“哦。”他不说话了。
回完消息,菜也基本上齐了。
许亦潮坐的位置是祁统的,等他上完厕所回来发现被占,刚想说些什么,许亦潮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烟,大约是他私藏的,俩人嘀嘀咕咕地说了两句,祁统拿着烟坐到了对面。
席悦没管他们,因为方迪开始给她安利这个餐馆的拿手菜,糖醋里脊、蒜泥白肉、凉拌鲫鱼、土匪猪肝......
她把控着转盘,让一盘菜停在她面前:“他们家肥肠特别干净,快夹几块,不然一会儿又被他们抢光。”
席悦道了声谢,刚想去夹,就看到了肥肠旁的黄豆。
席悦小时候对豆类严重过敏,几乎达到了重度三级,连酱油耗油都不能吃,后来是父母带她跑了好几家医院,用了个“系统脱敏法”才慢慢降至一级。
可即便如此,黄豆也是禁食的。
她放下筷子,遗憾地看向方迪:“我吃不了黄豆。”
方迪睁大眼睛,似乎理解不了:“为什么?”
“因为——”
“因为她是黄豆公主。”旁边的许亦潮冷不丁冒出一句,“吃不了自己的子民。”
席悦猛然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一副中邪了的样子。
可许亦潮似乎就是随口开个玩笑,将那盘菜转走,随后云淡风轻地夹了块椒盐蘑菇,他看起来真的很瘦,可肩颈线条又很坚实,不知道是不是有健身,但食欲看来是不咋地,两口吃完那块蘑菇就放下了筷子。
“你怎么知道?”她压着小声。
许亦潮偏头看她,没事人一样的目光:“知道什么?”
黄豆公主是她小时候写过的一篇故事,她将自己虚构成黄豆王国内无比尊贵的可怜公主,将过敏困扰投射成公主因为无法脱离躯壳顺利蜕变成小豆芽而被子民厌弃,最后又给公主大开金手指,写她不但完成历险成功蜕变,还在冻雨来临时及时拯救了子民。
她对这个故事有多满意呢?
那时候她还专门自学了画画,试图以漫画的形式将这篇童话故事表现出来,跟动画片的形式靠近一点儿,曲线救国。
真是邪了门了。
许亦潮绝对不可能知道。
“我只是对豆类过敏。”席悦狐疑地盯着他,然后比划自己的胳膊,“误食的话可能会引起荨麻疹。”
“懂了。”许亦潮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然后用一贯云淡风轻又挤兑人的语气补充,“碰上真公主了。”
“......”
她彻底明白了,这个称号估计就是他随口胡诌的,就像《豌豆公主》是为了嘲讽贵族的矫揉造作一般,许亦潮大抵也是看不上她的矫情,说她有公主病。
那顿饭吃了一个半小时,到结束的时候,席悦都没再跟许亦潮说过一句话。
方迪拉着她提前下楼买单,意料之中,老板说他请客,好一番推拉结束,方迪几乎要叉腰撒泼了,才终于把八百块钱付掉。
付完她去上厕所,席悦在卫生间门口等她。
吃饭前孟津予发来消息问她晚上要不要和他一起吃,席悦那会儿说了聚餐的事情,又问他今天下班怎么这么早,孟津予到现在还没有回她消息,不知道又在家里忙什么。
席悦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前看手机,突然,旁边包间的门打开,她下意识抬眼,和出来的人四目相对。
吴安似乎还是从前的样子,怀中已经搂着个姑娘,可打量别人时目光丝毫不加遮掩,直白得让人不适。
席悦硬着头皮抬手,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妹子,咱们是好久没见了。”吴安眯着眼挤出笑,“你跟你老公一块来的吗?你们在哪个包厢啊?”
他说话向来有些冒犯,席悦也没在意,反正也不是常能见面的人,她解释说自己是公司聚餐,不是和孟津予一起,现在要回去了。
她说完礼貌一笑,转身要走时,听到背后传来娇滴滴的声音:“你妹子真多呀,一天一个是吧?”
吴安“啧”了声:“她老公是我本科室友,好久没见了,我问问他来没来。”
席悦离开的脚步顿住。
似乎有些纷乱的思绪在她脑海中交织。
怎么会好久没见?
吴安也注意到她的异样,又试图邀请:“要不要来我们这儿喝一杯?完事儿给孟津予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
席悦转过身。
“酒就不喝了,我老板叫我下楼结账。”她心里头很慌,指甲慢慢嵌入掌心,却还是看向他怀中的女生,笑容僵硬地开口,“这位就是你未婚妻吗?还没恭喜你订婚。”
虽然这话可能会引起吴安和这个女生之间的矛盾,但席悦顾不上了,她人生少有的自私时刻,发生在这样无助的情况下。
她太想知道孟津予有没有撒谎了。
话音落下,对方给了她反应。
搂抱在一起的两人愣了一下,随后女生从怀抱中挣脱出来,对着吴安破口大骂,吴安也没明白过来,矢口否认着自己订婚的谣言,想起来询问席悦是从哪儿听说的时候,原本还站在走廊上的人已经悄悄离开了。
席悦回到包厢时,众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喝空的酒瓶照原样放回箱子里,最大程度减轻了服务员的工作量之后,一群人各自带着自己的包和手机离开。
和方迪告别之后,席悦就开始往家走,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孟津予撒谎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她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可心里又隐隐浮现出答案。
那个答案让她的心摇摇欲坠。
席悦走到家门口,宛如提线木偶般,她一边输入门锁密码,一边回忆近来和孟津予相处的各种细节。
那些从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游离,在此刻越发嫌疑深重。
密码锁发出错误的提示音,席悦低下头,看着指尖落下的位置,突然意识到她按的是孟津予家的密码,当初她看着他设置的,043097,4月30是她的生日,9月7号是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她在换锁之后也设置了一个相同格式的密码,不同的是,前面四个数字属于孟津予。
席悦缩回指尖,身侧突然传来声音。
许亦潮走进楼道,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声反应,明晃晃的白光自上而下,被他的眉骨格挡,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使得那双本就难以看懂的眼睛愈发迷蒙。
“你都按错三次了。”他走上台阶。
席悦此刻的脑子过于迟钝,还在想许亦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祁统又从他身后走出来。
“怎么了悦策划?”他看起来依然是乐呵呵的,光溜溜的脑袋顶着光,几乎变成了茶叶蛋,“是不是忘了密码?”
收回视线,席悦闷声回答:“我记岔了。”
“我刚刚从饭店出来叫了你一路,你都没回头。”
“......我赶着回来喂狗。”她看向祁统,“你怎么来了?”
祁统指了指旁边的许亦潮:“后天不是就放假了吗?明天公司只上半天班。我来他这儿睡。”
“哦,好吧。”
许亦潮已经走到电梯旁,按下上升键,一时间,狭窄沉闷的楼道里只剩下两种声音,席悦继续对抗自己的密码锁,电梯正在下降运行。
她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他们俩大约也是察觉到了。
各自为营的安静里,终究还是席悦更快些,“开锁成功”的提示音出来,她说了一句“明天见”,祁统回了句“晚安”。
跨过门框时电梯到达,再一次对视,许亦潮侧身看她,确切来说是看她身后,悠长目光从她的肩膀上穿过,玄关处的樱桃木长柜已经被拉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和地板颜色相近的一方矮柜。
刚刚祁统说话的时候,他就一直没吭声,现下两人四目相对,他脚步停顿,眼神里明显有话。
席悦扶着门把手看他:“怎么了?”
“明天下午带你去买鱼缸。”
话音刚落,电梯门沉重地打开了,席悦还未来得及酝酿该有的反应,他就已经抬脚迈进去,祁统睁大眼睛,犹豫几秒,也跟了进去。
楼道里的感应灯随之熄灭。
席悦还呆立在鞋柜旁发呆时,脚边凑过来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奥利奥听到动静,从阳台跑过来,借着朦胧的月色,席悦看见他水润的眼睛。
特别特别可爱的一只小狗。
她干脆在换鞋凳上坐下来,将奥利奥抱在膝上,揉了揉它的小脑袋之后,它呜咽了几声,随后便摸索到一个满意的角度趴下了。
席悦拿出手机,原来在她往家赶的时候,孟津予给她回了消息,他说今天律所没事,他已经到家了。
可他真的到家了吗?
或许她应该现在出门,去1502看一眼,可席悦摸着奥利奥的耳朵,始终也蓄积不了这份勇气。
她可以接受分手,但接受不了曾经用心喜欢的人变得不堪。
许亦潮的家自从装修好了,祁统这还是第一次来。
进了门,许亦潮给他拿拖鞋,换上的下一秒,他就冲到了阳台。
“我靠......”他压着声音,极度震惊,“你每天都在这里偷窥她?”
许亦潮从厨房拿了瓶冰水砸向他,依然是不冷不热的语气:“我他妈又不是变态。”
“差不离了。”
祁统叹息一声,回到客厅环顾了一圈,这房子的软装全是许亦潮自己设计的,明亮温馨好看,精致得压根不像个单身男人的房子,怪不得能勾到那姑娘找他帮忙改造。
他想起什么,看了眼许亦潮,他这会儿正在开鱼缸的增氧泵,那个亮晶晶的鱼缸折射了光线,让他周遭的氛围感暴增,帅得跟个港台男明星似的。
“她今晚好像心情不太好。”祁统凑过去,暗戳戳地提醒,“搞不好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到底许亦潮才是他兄弟,要是他能趁虚而入从此圆梦,那也不错。
鱼缸旁的人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并没接话。
从饭店出来时方迪就跟他说了,她说席悦的状态有点不对劲,许亦潮闻言向前看,背着双肩包的某人那会儿正独自杵在路灯下面。
她不高兴的样子实在过于明显,往日总睁得大大的眼睛似乎也变得有气无力,时不时抿一下唇,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手机屏幕发呆。
她能为谁发呆?
正是因为答案十分明了,许亦潮才提不起精神。
祁统看他这样有些着急,虽然他不清楚许亦潮为什么喜欢席悦,但在他看来,默默守护的把戏是赢不了女孩子的芳心的。
“你得趁她男朋友麻痹大意的时候主动出击啊!”他倒是操心起来了,“你这样等下去能等到什么?”
许亦潮掀开眼皮看他,语气淡定:“等到他们分手?”
“......”
祁统噎了一下,还想再警示他两句时,许亦潮的手机响了,他瞄了眼屏幕,梁茉莉打来的。
“她不会又给你找事儿了吧?”祁统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梁茉莉这人他也熟,许亦潮舅妈梁佳的侄女,她父亲是梁佳的哥哥,早年在外地做生意,大约是产业涉及灰色地带,梁茉莉小时候被绑架过一次,解救出来后,她爸妈就把她送回了滨城的爷爷家。
梁佳那个时候是他们的语文老师,大概是心疼自己的侄女离开父母,对她多有照顾,甚至还帮梁茉莉办理了转学,转到了他们几个所在的元中。
许亦潮八岁去到舅舅吴洲家生活,舅妈梁佳一直待他视如己出,许亦潮投桃报李,不仅将他们中年得子的吴筝视作亲妹妹一般疼爱,对舅妈的这位侄女也多有照拂。
祁统还记得自己初中打过几次架,几乎都是跟着许亦潮,为了梁茉莉。
那姑娘几乎一个学期能换七八个男朋友,有意无意地招惹了好几个外校的混混,许亦潮对她原本有种反哺梁佳的责任感,直到后来,梁茉莉的魔爪伸向了代泽,人家越不理她,她就越来劲,搞到最后差点兄弟反目。
自那之后,许亦潮似乎就懒得管她的闲事了。
电话接通,祁统凑过去偷听,梁茉莉只说了句让他明天回家顺路取蛋糕,许亦潮应了声“好”,然后就挂了。
“你妹过生日啊?”他问。
许亦潮点头:“我明天中午回去,上午就不去公司了。”
看他兴致淡淡,祁统也没了八卦的热情,去主卧翻了件干净T恤,就去卫生间洗澡了。
浴室水声潺潺,许亦潮独自站在阳台边抽烟。
一楼的院子里黑漆漆的,借着月光仔细巡睃,狗不见了,那一排蔷薇苗倒是茁壮许多。
想了会儿,许亦潮拿出手机,梁茉莉已经加回了他,他点进她的朋友圈看,今天好像也没发什么带着酒店定位的朋友圈。
所以,在为什么难过吗?
晚夜空气湿润,混合着烟草的味道,吸入肺部有彻骨的凉意。
浴室的水声停止,许亦潮掐灭了那根烟。
那一觉他睡到上午十点多,醒来时祁统已经不见踪影。
今天是吴筝的生日,从承延路经过时,他把梁茉莉和梁佳定好的蛋糕拿回去。
抵达别墅区是中午十一点,许亦潮刚下车,炮弹似的小姑娘就冲到了他怀里,伴随着一声“哥哥哥哥”,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我的生日礼物呢?”
许亦潮生怕她把蛋糕撞变形,拉开后车门,朝里轻抬下巴:“自己拿。”
吴筝探头进去,几秒后爆发一阵呼喊:“怎么又是拼图!”
许亦潮没理她,提着蛋糕走进了院子,小姑娘一天一个爱好,明明上个月还缠着让他给买,这会儿又嫌弃上了。
走上台阶,舅妈梁佳迎了过来。
她定的是冰淇淋蛋糕,生怕坏了,让阿姨拿去冰箱里冻着,然后看向许亦潮,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住得还习惯吗?”
当初许亦潮买房的时候,她就不太想让他搬,住在家里好歹有口热饭吃,现在一个人在市里独居,他那游戏公司事又多得很,忙起来泡面都能对付上好几天。
许亦潮懒散地站着:“我公司都能睡的,哪儿就不习惯了。”
舅妈依然是不放心:“那家居用品有没有什么缺的?四件套,或者睡衣拖鞋什么的,我一会儿给你收拾。”
“问几遍了都。”许亦潮无奈地笑,“我都住一个星期了,早买齐了。”
两人走到客厅里,舅舅吴洲刚好从楼上下来。
吴家算得上家底丰厚,上世界八九十年代,从外公那一代经营的风扇厂就效益颇丰,世纪初舅舅吴洲接手家业,将一个小小的工厂改造成家电企业,兢兢业业地经营二十年,如今规模已成气候。
吴洲是一步一个脚印的老牌企业家,虽然不了解互联网经济,但对这个外甥从小看到大,同亲生儿子没有区别,还是关心地问了几句。
许亦潮知无不言,聊了十几分钟后,舅妈过来说开饭了。
梁茉莉姗姗来迟,踢着高跟鞋给小姑娘送上礼物,收获一句甜甜的“谢谢姐姐”之后,她又噙着笑看向吴洲,恭敬地叫了声“姑父”。
一顿和谐的生日宴从吹完蜡烛结束。
吴筝抱着礼物回了自己房间清点,吴洲下午还有会议被秘书接走,梁佳说天气热了要给他打包两条薄被,只有许亦潮无事可做,倚靠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花园里打电话的人。
梁茉莉是个很不安分的女生,这一点许亦潮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他对道德感低的人没什么偏见,可是很显然,梁茉莉的道德底线已经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十分钟后,她上来告辞,两人在楼梯上相逢。
许亦潮手里捏着根烟,却没有点,这个家有梁佳镇着,连吴洲这个二十多年的老烟枪都不敢明着吞云吐雾。
梁茉莉看见他,脚步顿住:“正好,你帮我跟小姑说一声,我有事先走了。”
许亦潮斜靠在扶手上,语气淡淡:“去哪?”
“你不是听到我打电话了吗?”梁茉莉笑了一下,烟视媚行的目光投向他,“别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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