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踏出门外,所到之处阴气凝成的薄雾纷纷散开,在她的身周形成了一米左右的真空带。
阴雾中数道人影来回穿梭,尖啸连连。
不懂的人听着会觉得恐怖,可阮绵听得分明,那都是阴鬼的惨叫。
阴雾面积很大,几乎将整栋别墅包裹其中,雾中大约十来只鬼影正在试图从各个方位进入,只是因为阮绵的布置,全都不得其门而入,只能在外面徘徊。
一道红影穿梭在雾中,每到一处,很快就能听到鬼啸。
阮绵眼睛微眯,目光盯着红影看了几眼。
当初收下席骞只是想当个免费的斥候来的,没想到这哥们儿战斗力还挺强,带给了她不小的惊喜。
这些鬼奴是有人供养着的,比外面那些孤魂野鬼可强得多了,在他的面前却没有一战之力,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竟给砍得差不多了。
也是,这货可是连无常都能硬扛一阵没吃着大亏的。
看他动手时的架式,这家伙生前说不得还是个武林高手。
这算是捡到宝了吗?
眼看着鬼奴们快要被砍光了,一直躲在后方的人终于按捺不住。
一道人影从阴雾后方显现,手中托着一只小鼎,划破指尖,以精血在鼎上画了道符,厉声喝道:“鬼雾成林,万鬼来朝!”
阮绵就等着他现身,岂能让他尽情施展?
她脚尖在地面上一点,整个人如鹰隼一般直扑那人,一个大飞脚将人踹出去五米开外,粗暴的打断了那人的施法,
那人摔扑在地,一时没爬得起来,手中的青铜小鼎也脱了手,“骨碌碌”的滚远了。
阮绵轻飘飘的一步上前,单脚踩在那人的脖子上:“把你的鬼奴收一收。”
这人是个瘦精精的男子,看着大概四十上下,脸型稍长,脸色白得发青,简直比他手下的鬼奴还像鬼。
他是个专门驭鬼的驭鬼师,在圈内算是个高手。
他们这一行讲究个神秘,他接活儿不是一次两次了,与人斗法也并非没有过,每次都是手下鬼奴冲锋陷阵,他身在幕后指挥若定,从没有遇到过对手冲过来跟他肉搏的情况。
今天遇到这个硬茬子不按常理出牌,十分的不讲武德。
脖子好像要被踩断,他连呼吸都困难,只能艰难的掐了个诀:“收……”
仅剩的几道鬼影纷纷尖啸着化成烟被小鼎吸了进去,阴雾快速退去,眼前终于清明了。
一身轻甲手握双剑的席骞飘然落地,平移着飘了过来,好奇的看着被自家主子踩在地上的人:“这就是那个藏头露尾的邪师?”
他左看右看,感觉除了丑些也没什么不同,顿时失去了兴趣。
阮绵看了看脚下已经开始翻白眼的驭鬼师,终于抬起了脚,俯身将人捏着脖子提起来丢给席骞,自己走到那个滚远了的小鼎边将它捡了起来。
席骞学着阮绵的样子捏住驭鬼师的脖子,看见阮绵的动作又凑了过来,伸长了脖子去看:“尊者,这是什么法器?”
阮绵翻看了一番,轻笑了一声:“好东西,这个鼎中自成空间,阴元自生,是专门用来养魂的,与用于人魔战场的阴魂旗有异曲同工之妙。”
席骞眨了眨眼睛:“人魔战场?”
阮绵点了点头,看了看他及他手中挣扎得目眦欲裂的驭鬼师,将手中的小鼎掂了掂,语气轻松:“回头待我打发了里面的鬼奴,将它炼化一番,与你做个容身之所。”
席骞眼睛满是感动:“多谢尊者。”
别墅二楼
邱泽看着被五花大绑着扔进来的高大师,眼中充满了绝望。
他本来还寄希望于高大师能出手收拾了这几个人救下自己,没想到一直神秘莫测的高大师竟搞得比他还狼狈。
那高大师正看着阮绵满脸的悲愤,他甚至顾不上怕别的,只是心疼自己的法器龙魂鼎。
龙魂鼎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没有了那个鼎,他就再也成不了驭鬼师。
这个女人抢走了鼎,就是抢走了他的饭碗!
如此怨愤的目光阮绵自然是注意到了,她摆弄了一番那个小鼎,饶有兴致的问:“这个法器你是怎么得来的?”
高大师刚要激情开麦,阮绵便补充道:“别说废话。”
话音未落,高大师的身后便凝出一团红雾,席骞一身血衣从雾中走出,一只冰凉的手缓缓从身后捏住了他的脖子,俯身在他的耳边低语:
“我家尊者问话,你要仔细回答,若不老实,我便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在场几人都见过他,对他的印象不一,冯家兄妹后颈皮一紧,纷纷移开了眼睛不肯看他。
邱泽的反应最大,他瞳孔放大,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股子尿意直冲下三路,什么颓败啊、愤恨啊、绝望啊全都没了,只剩下全然的恐惧。
高大师是驭鬼师,跟鬼打的交道比跟活人还要多,自然不会被鬼的外形吓到。
只是他见过席骞的战斗力,深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杀器,此刻自然也是怕的。
他能驭鬼,靠的是法器,所养的也只是普通小鬼,大部分只能吓人或迷人心智,并不能直接对人造成大的伤害,而对面的这个女人年纪轻轻,却能驾驭如此大鬼,可见其功底。
在驭鬼这一方面,是他输了,技不如人,没什么可说的。
于是高大师垂头丧气:“我少年时收留过一个老头儿,他死之前把这龙魂鼎给了我,要我……要我传承。”
阮绵眉梢轻挑:“术法也是他教给你的?”
高大师点头:“不全是,但也教了我很多。”
阮绵细长的手指轻轻点着龙魂鼎的边缘:“你学了人家的术法,收了人家的传承法器,可做到了他所交托的‘传承’?”
高大师的脸色一变,抿紧了唇没说话。
老头儿说,龙魂鼎是当年侵略者猖獗之时一隐世道人穷毕生所能炼制而出,器成人亡。
时逢乱世,穷道士的穷徒弟奉师父遗命,挟龙魂鼎下山,穿梭于各大战场,收留温养我方死于战场,受到损伤无法轮回的战士英魂,为国家略尽绵薄之力。
解放之后,穷徒弟送了最后一批英魂入轮回,茫然四顾,才发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个穷老头儿,无牵无挂,游荡于世间,直到遇见他,托付了这承载过万千英魂的名器,才放心撒手西去。
阮绵低笑了一声:“看来是没有了,你发现了这东西所能带来的财运,在黄白之物中迷失了自我,自然顾不得什么传承了。”
高大师青白的脸有些涨红:“你……你怎么……”
阮绵悠悠接道:“我怎么知道?如若那老者肯用它赚钱,必不会流落到需要被你收留的地步,而当年你肯收留一位孤老,也说明心地不错,只可惜财帛动人心,人,是会变的。”
她来回翻看了龙魂鼎一番:“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件法器最大的功用是温养魂魄,哪怕是损伤颇大的残魂得它温养,也有机会恢复到能顺利转世投胎的地步,它存在的初衷定然不是驭鬼,而是救魂,”
就像她前世人魔战场上的法器阴魂旗,每次战后,都有数十修士手持阴魂旗来往于战场之上,收起战死之人的残魂,将其温养在阴魂旗中。
待其恢复,或转世投胎,或凝灵修鬼,终是有条出路,不至于因为损伤太过而落到魂飞魄散的地步。
阮绵刚拿到这只小鼎时就觉得它与阴魂旗十分相似,几乎可以确定锻造与传承它的人定然都是怀有大慈悲之心。
只可惜好经遇到了个歪和尚,一件慈悲的法器便沦为了敛财的工具。
高大师想起前事,面皮涨红,一直不肯再开口。
席骞感觉自己受到了挑衅。
他鬼气化刀,直接插向高大师的眼睛。
高大师惨叫一声疯狂后退,眼角流出血来,还好他退得及时,只是戳破了眼皮没有被刺穿了眼珠子。
吃了这一吓,他哪敢再有情绪,连声道:“我不是……答应他的时候我也是真心的……只是后来……真心不能当饭吃啊……我学历不高,没有别的谋生本事,大好的财路放在面前,我……”
阮绵没有心情听他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只是又问:“那老者传给你的术法中,不包括摄灵咒这等恶咒吧?”
高大师害怕席骞再动手,说话不敢再有迟疑:“那是我踏入这个圈子之后,从别处学来的。”
冯玉听到此事就生气,也忘了害怕,厉声道:“所以你不只是为了生活,而是黑了心肝!这种替命夺运的恶咒随随便便就用出来,就为了赚那点黑心钱!”
她一手指向瘫软的邱泽,声音几乎算得上尖利:“他许给你多少钱,就能让你心安理得的去害人性命?!在你眼里,一条人命、一个家庭值多少钱?!”
高大师依然回答得很快:“一百万,后来还追加了一套城中心的房子。”
冯时冷笑一声:“城中心的房子?他说的是他和我妹妹的婚房吧?那是我妹妹的房子,他可无权处置,你被他骗了。”
高大师一愣,似是没想到邱泽那怂货竟有胆子骗他。
冯时好心解释:“那套房子是我妹妹结婚时我送她的陪嫁,婚前,全款,我妹妹的私人财产,跟他有什么关系?”
高大师猛然侧头看着邱泽:“你敢骗我?!”
邱泽却只是盯着席骞,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冯时的好心仍在继续:“他自己的钱都被他用来买了这套别墅,打算孝敬他老娘,却给你开了一张空头支票。
你驭鬼有术,却不懂人心险恶吗?为了一张空头支票给他卖命,把自己都折了,啧,真是可怜。”
高大师出离愤怒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每次见面连头都不敢多抬的怂货不但会骗女人的感情,还敢骗他做白工!
骗感情他不怕,但不能骗他的钱!
阮绵向席骞轻抬了下下巴,席骞单手一划,竟直接划断了高大师身上的绳子。
盛怒中的高大师也不管他们为什么放开了自己,一得自由便扑之上前,咬破无名指尖快速的在邱泽的额头上画了道符咒,那咒乌光一闪,竟就不见了。
阮绵玩味了“啧”了一声:“恶灵咒……有趣。”
恶灵咒是用来招鬼的,招的还都是怨气深重的鬼,中了恶灵咒,几乎相当于在身上装了个移动吸鬼机。
看来邱泽以后的人生都会很热闹了。
邱泽如梦初醒,拼命想要挣开他:“你干什么?你干了什么?!”
高大师因为常年用自己的血去养魂导致青白的脸上露出凶狠的笑意:“我生平最恨别人骗我的钱!为了赚钱,我连良心都昧了,你敢骗我给你打白工?你好大的胆子!”
邱泽试图解释:“我没有……”
然而高大师只是冷笑。
席骞将他提溜回去重新捆好了,抬头问阮绵:“尊者,他二人要如何处置?”
阮绵对此也有些苦恼。
法治社会啊,真是束手束脚,于是她将难题甩给冯时:“邱泽的事你自己处理。”
冯时笑了笑:“阮大师慈悲了,您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对于“慈悲”这个评价,阮绵淡淡一笑,接受得心安理得。
邱泽梗着脖子不敢去看席骞那边,声音有些发虚:“我可没有动手伤过人,鬼神之事谁能说得好?反而是你们,非法囚禁,才是要小心……”
冯时看向邱泽,笑得很和善:“小邱啊,你错了,是你自己走路时倒头就睡,我做为你的大舅哥,好心把你送回自己家加以照顾,怎么是非法囚禁呢?你可不要不识好人心啊。”
邱泽脸色变得很难看。
就像他说的,鬼神之事是没法说的,他找人控鬼杀人无法被问罪,那对方控鬼吓他同样说不到明面上去。
冯时没有将他关在自己的地方而是送回他的家中,确实无法证明他囚禁了自己。
冯时接着笑:“不过一码归一码,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不是?你工作失误,害得公司受到了巨大的损失,这个是要赔偿的,你知道的吧?你一直不肯赔,我只能起诉你了。”
邱泽瞪大眼睛,呼吸急促,突然看向冯玉,哀声道:“小玉,你就眼看着你大哥逼我去死吗?你难道……你难道……”
【你难道一点都不顾念夫妻之情?】
冯时的脸拉了下来,动了动唇,却终究没有开口,等着妹妹自己去处理。
冯玉听得懂邱泽的未尽之言,她没有看向邱泽哀戚的脸,声音也是淡淡:“你对我,从始至终可有过一句真话?
我们的相识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我所爱上的温暖的邱泽是你苦心钻研后刻意营造出来的人设,就连我们的婚戒都是摄灵咒的媒介……
你想要我的命,可一点也没手软,你告诉我,我们有什么夫妻之情?”
冯时忿忿:“就是!”
邱泽的眼泪滚了下来,低吼道:“我以为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不懂我,你也会明白我!我妈生我养我,身为人子,我只是想尽力救她的命!这是我欠她的骨肉之情,我有什么错?”
冯玉笑了一声:“你高看我了,我可从来都没看懂过你。
你身为人子,做什么都没错,那我呢?你欠了你妈妈骨肉之情,就借我的命去还她,那你欠我的命,又要拿什么还?!”
邱泽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回答。
冯玉终于回过头,直视着这个曾经打算相守一生的男人:“你没打算还,是不是?因为你不是借,而是偷,就这,你跟我讲夫妻情义?
可是我啊,不想白吃这个亏,你不还,我就自己向你要。人总是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的,不是吗?”
邱泽红着眼睛:“可你不是没事吗?!现在是我妈走了!我妈妈没有了!你什么事都没有,我赚的那些钱也都留不住,你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你的心怎么能这么狠?”
冯玉这次是真的笑了,笑得眼泪都溅了出来:“我没事,是我走了弥天大运遇到了阮大师,可不是你这个枕边人手下留情!你妈妈走了那是她的命数不好,与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我给她下毒了吗?
你妈对你有养育之恩,对我可没有,我需要报答的养育之恩在我哥这儿,你可不要搞错了对象!”
冯时见妹妹没有心软,暗松了口气,恶声恶气的道:“你要报答养育之恩拿自己报答去,我妹欠你的?!”
邱泽嘴唇蠕动着,显然还是有话说,席骞不耐烦再听他狡辩,突然头发暴涨,缠住邱泽的脖子将他拖到近前,来了个脸贴脸。
冰冷的黑瞳近在咫尺,邱泽的呼吸都窒住,双眼睁大到极致,嗓子里“咕噜”一声,白眼一翻直接歇菜了。
席骞冷嗤一声,一把将人扔到了地上,转头面对阮绵时席骞又变回了翩翩公子,语声温和:
“尊者,这个邪师下恶咒、控鬼杀人如此顺手,手上想必不止一条人命,心已经黑透,留不得了。”
阮绵没说话。
席骞的意思很明显,这种非人力能定罪的事,就要用同样的方式去解决,他是鬼,这种人由他出手解决最合适不过。
事实确实如此,可是阮绵不想让他开杀戒。
还是那个理由,别看席骞看起来和善幽默有礼貌,但其本身杀伐气是很重的,他不记得生前事,但盲猜也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人成鬼之后,会比活人更偏执,一旦开了杀戒,只怕会收不住。
阮绵不表态,席骞自然能感觉到尊者对他的爱护,一时颇有些扭捏娇羞,垂着头扭着手不说话了。
刚才还被席骞暴涨的头发吓了一跳的冯家兄妹看到他这个反应目瞪口呆,对他的大鬼滤镜碎了一地,瞬间就觉得他不可怕了。
阮绵站起身,缓步走到高大师面前,抬手一指点在他的额头上,一点灵光一闪而过。
高大师只觉得一股子火烫的热意自额间侵入,一瞬间好像整个脑壳都要烧起来了。
他顶着火烫的脑袋,心中却一阵发冷,眼中染上了惊惧之色。
阮绵站在他的面前,垂着眼睫看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为求财而忘义,应知早晚会有报应加身。”
高大师唇色泛白,手脚都发抖,却是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都瘫软在地。
阮绵转身向门外走,淡然吩咐:“把他扔出去,随他去吧。”
席骞自然照做,他很快返回来,带着一点未散的扭捏,跟在阮绵的身后,声音也低柔了不少:“尊者,那邪师……您怎么处置的?”
阮绵没有回头,声音随意得好像只是吃了片白菜:“三日之内。”
席骞秒懂,尊者这意思是邪师三日之内必死。
他忍不住带上了崇拜之色,由衷夸奖:“尊者甚至给他留了处理后事的时间,慈悲之心让属下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