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已经查明案情、找出了杀死章卿的凶手?”
果不其然,比起追问她疑似谋害太子的前因后果,宣文帝更加关注章轩遇害一案的真相。
李星鹭神色笃定地点了点头:“没错,凶手的身份、杀人动机、行凶证据与案情经过,微臣都已经一一查清。”
“李卿,这时候就别卖关子了,如若你所言属实,朕不会因为先前之事而猜疑你。”
因为她没有直接交代案情,宣文帝仿佛有些不耐烦,开始直言催促。
所谓的真相当然是黄昭仪与章轩私通三年、疑似因此诞下小太子,一个月前两人的私情被孟贵妃撞破,情急之下章轩动手灭口贵妃,这件事为宁王所知,宁王借此安插手下取代贵妃,又单独联系黄昭仪威胁其谋杀章轩,于是促成了这桩牵连甚广的命案。
如实说出真相于李星鹭百害而无一益,哪怕以她的身份不该做假,她也只得撒谎:“回禀陛下,凶手即是羽林卫副统领谢通。”
接下来她详细讲述了谢通是如何将死者章轩约至案发地冷宫、如何行凶,她又是怎ⓌⓁ样找到线索,并搜出为羽林卫专用短兵器的凶器。
至于谢通的杀人动机,她没有明着扯出宁王,只是简单定性为谢通嫉妒章轩空降夺走了他视为囊中之物的统领位置,因此怀恨在心、日积月累杀意爆发而谋害章轩,顺势争夺羽林卫兵权。
“陛下,那些挟持打晕微臣、将微臣带入东宫的卫兵正是出自羽林卫,很可能是谢通发觉微臣知悉了他的罪行,所以先下手为强,指使麾下卫兵栽赃微臣。”
李星鹭不知道那些卫兵究竟是黄昭仪的手下,还是黄昭仪借着宁王的名义联系上谢通、蒙骗对方借兵之后又倒打一耙泼脏水到宁王头上,但反正这件事现在可以成为支撑她谎言的‘依据’。
谢通的杀人动机人尽皆知,而证据她方才已经让沈舟云帮忙伪造好,整个案情经过中唯一说不通的就是章轩为什么会赴谢通的邀约、谢通又怎么能轻而易举地正面杀害章轩。
但是这一判断只有她和沈舟云知道,宣文帝并非查案的内行人、又不曾仔细勘察过尸体与现场,所以他想不到这一点,也就无从质疑。
“李卿,诚然凶器、动机与杀人时间均是指向谢副统领,但其实那都不算直接证据,你却如此断定谢副统领是凶手……”
宣文帝的确没有揪着案情经过细究,他质问的是证据链可信度问题。
相较于真正的证据,即黄昭仪与章轩的情信、黄昭仪留下字迹的文书,针对谢通的指控确实不够有力,毕竟前者虽然也不能直接证明黄昭仪行凶,但至少可以锁定她独一无二的嫌疑,后者却范围不小,像是使用羽林卫短兵器作为凶器与行凶时间,羽林卫中每个卫兵都无法被排除。
但是——在章轩遇害一案中证据重要吗?甚至于真相重要吗?
这根本不是一场单纯的命案,而是围绕着皇权展开的博弈,她也不是主审官,而是被各方势力驱使的棋子。
冒牌贵妃、黄昭仪、长公主……每个人都劝她交出有利的答案,而非真实的答案,现在她妥协了,宣文帝却要摆出公正裁判者的模样追问真相。
就算宣文帝先前不知谢通与宁王的关系,经过东宫那一遭和李星鹭话语中的暗示,他也一定猜到了不少,借着问罪将谢通拉下马、剪除宁王的羽翼,这分明很符合他的利益,他却装模作样没有果断结案。
既然宣文帝要当公正圣明的君主,那这个存有私心、手段不磊落的角色就只能由她来扮演了:“陛下,并非每桩案件都能留下关键证据,所以除却搜查与推理之外,审讯也是一个重要环节,而碍于谢副统领的身份,微臣无法审问于他……”
“朕既然赐你查案之权,京城一应臣民自该配合,谢副统领亦不例外,你只管审问他,但若是没有结果,你也不得冤枉忠良。”
不出她所料,在她递出台阶之后,宣文帝也不再追问,反而支持她行使权力审讯谢通。
李星鹭表面恭敬领命,心底却在嗤笑眼前这位帝王的虚伪——让她这个已经事先给谢通定罪的人去审讯谢通,结果会是如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然而方才还义正严辞的宣文帝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安排好一切事宜后,宣文帝仿佛了却一桩沉重心事般,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得松弛下来,甚至开始关心起李星鹭:“李卿,你这些时日的勤勉辛劳,朕都看在眼里,因此在东宫时昭仪护子心切责怪于你,朕没有附和,后来冯司正觐见为你作证、自称目睹你全无意识的被一群卫兵抬进东宫,朕立时便派人放你出狱……”
听到冯雅兰的名字,李星鹭愣了一下,像是一瞬间想通了许多事情,随即才回过神来配合宣文帝演他想要的君臣相得戏码。
不知是不是她在拍马屁时用力过猛,那些恰到好处又自然的奉承话听着过于顺心,导致宣文帝竟然又与她讲了一刻钟,期间提到孟贵妃对她的几番召见,她还得主动为那个冒牌货遮掩、把‘孟贵妃’的病说得极其严重。
等到殿室重归沉默,李星鹭以为自己可以告退了,这时,宣文帝忽然毫无预兆的来了一句:“李卿,谢副统领真的是凶手吗?”
难道宣文帝其实察觉到了什么?亦或者他还在担心会被真正的凶手行刺?
虽然面上不显,但李星鹭心中愈发紧张,她脑海飞速运转着,正打算组织言辞应对、并且做好再度展开论辩的准备。
可是在她开口之前,宣文帝又变了卦:“罢了,你既能找出江州程家宝库、解决凉州毒人事件,想来不乏真本事,朕就不多干涉你的判断了。”
“卓群,你让吏部拟旨,大理寺卿吴玮事君不忠、办事不力,贬其为青州长史,少卿申千帆接替其职,而李卿查案有功,就擢升为新任大理少卿,即日上任。”
卓公公应声出列恭听圣意,而李星鹭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升官惊得蒙圈了,虽然她确实欣喜于升职加薪,但宣文帝这种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的做派又令她感觉疲惫和吃不消。
直到卓公公向她道喜,她才反应过来,赶忙行礼谢恩:“承蒙陛下厚遇,微臣定当继续尽职尽责,为陛下、为朝廷效力。”
宣文帝摆了摆手,这是让她们退下的意思,李星鹭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抬起腿想要转身离开,却又发现自己的小腿因为站立太久而有些发麻,一时间无法快步行走,便只能装作气定神闲的样子,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向外走去。
因此,当她在一众宫人误以为‘宠辱不惊’的敬佩注视下踏出江山殿时,卓公公已然捧来了一套深绯色官服。
大业朝四品官员服绯,除却沈舟云那类有专门服制的提刑官,她见过的四品官诸如江州太守冯坤都是身穿绯袍。
李星鹭并非不曾想象过自己披上绯袍的场景,只是她也没有料到这一天会来的那么快,让她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忍不住去想自己的升迁究竟是凭借努力更多,还是借助运气更多,抑或两者兼有?
但在她行至宫门、远远望见沈舟云的身影时,她又觉得纠结这种问题实在没什么意义,她付诸过努力,现在只管享受回报就是了。
“解决了?”
沈舟云主动朝她奔来,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后松了一口气,同时挑着眉说道:“升职了。”
李星鹭原地转了一圈给他全方位展示自己的崭新官袍,随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唇边绽放出笑容:“只不过是区区四品官,不足为奇。”
两人在清远县为童谣案审讯谭修时,对方曾仗着身后有蔡昊这位户部尚书、宁王妻弟作为靠山,对于当时还是正四品提点刑狱公事的沈舟云大放厥词,称其‘不过区区四品官’。
这一笑料让李星鹭铭记至今,而她说出口之后,沈舟云的神态间也不由染上些许笑意、逐渐软化了他原本阴郁忧心的情绪。
“现在你洗清了某些人泼的脏水、解决了棘手的案件,应当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等陛下寿辰一过,我就请旨调任,借着交接职务的时间与你寻一处风景胜地,把臂同游……”
李星鹭当然希望休假,但她心知沈舟云的预想很难实现。
果然,两人还没走到马车旁边,一阵整齐有序的马蹄声逐渐传来,熟悉的银枪从眼前晃过,孟长赢停在她面前,朗声说道:“长公主殿下有请。”
早有准备的李星鹭拍了拍身侧人的手背,然后在沈舟云怪异又郁闷的目光中被孟长赢单手捞上马匹,转瞬间扬长而去。
公主府。
高耸入云的楼阁、栽满奇花异草的宽阔花园还有随处可见的珍珠金银装饰……这处宅邸的豪华气派宛如宫殿, 而其主人的身份也的确足够尊贵。
李星鹭与孟长赢并肩走在装潢精美雅致的长廊上,转过拐角,尽头的亭台中一个浓颜艳丽的女人正慵懒地靠在椅背上, 含笑盯着面前与人追逐玩闹的玉雪女童。
“殿下。”
孟长赢弯腰行礼, 李星鹭自然紧随其后, 但她脸上还额外夹杂了些许惊愕、困惑的情绪——她在羽林卫营地见过这位长公主,但对方当时并未表露身份, 而是化名康娘子与她接触, 所以她也理应表现出没有猜到‘康娘子’与长公主是同一人的状态。
长公主不急不缓地将目光移到二人身上, 用其辨识度极高的沙哑嗓音开口道:“将军,你带着嘉懿去后面马场,让这个闲不下来的皮猴儿闹一会。”
没有对李星鹭作出安排,也就是要同她私下交谈的意思了。
她悄然打量了那与小太子年龄相仿的女童一眼, 京中无人不知两年前长公主与驸马诞育一女,喜获麟孙的宣文帝赐外孙女随母姓、归于齐氏皇族。
在她还纠结于是否要对其行礼时, 小郡主齐嘉懿已经一蹦一跳地被孟长赢牵了出去,亭中顿时只剩下她与长公主。
当然,李星鹭很清楚四周一定潜伏着无数暗卫,以防包括她在内的任何人伤害到长公主。
“几日不见,李寺正又升官了,如今……应当称一声李少卿是不是?”
长公主打扮素净舒适,没有华丽宫装、没有金钗玉饰,但她高贵威严的气度并不依托于那些外物, 深知她权势与手段的人哪怕面对着她的笑脸也会紧张甚至恐惧。
李星鹭并不恐惧, 但相较于初次见面的平常态度, 她此刻必须更加恭敬与拘谨:“先前在羽林卫营地,微臣不识殿下真身, 因而多有失礼之处,还望殿下宽宥,且微臣能有今日,殿下的提携至关重要……”
“李少卿,无须做戏,本宫知道你上回已经猜出了本宫的身份。”
长公主打断她的客套话,轻笑间就当面拆穿了她的谎言。
李星鹭心中一震,下意识抬眸去观察长公主的反应,却见对方仍然保持着笑容,不像是动怒的模样。
她松了一口气,随后也没忘记为自己圆场:“微臣原本意图耍点小心思,博得殿下眼中的好印象,却不成想弄巧成拙了。”
长公主摇了摇头,终于指着桌边的椅子示意她落座:“你替本宫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本宫怎会对你印象不好呢?”
心腹大患?指的是谢通吗?
李星鹭不久前才在宣文帝面前指控谢通、取得宣文帝对于审讯甚至抓捕谢通的默许,而长公主竟然已经掌握了这一动向。
她一边惊讶于长公主情报网的灵通程度,一边依言坐下。
“在你开始查案的第二日,本宫就通过吴珉点出了谢通的嫌疑,但你没有在他身上多做调查,而是东奔西跑,直至今日才给他冠上罪名。”
与冒牌贵妃不同,长公主可没有与她扯家常的闲心,两人的话题仍然围绕着命案展开:“本宫倒有些好奇,是什么促使你做出了这个选择?”
李星鹭不敢迟疑,张口就重复了先前说给宣文帝的理由:“微臣昨日才查到凶器,进而明确谢副统领的罪行,今日本就打算面圣禀告案情,谁料却被谢副统领拦截陷害……”
但是长公主却不像宣文帝一样轻易接受这番说辞,或者说她不打算忽略其中的漏洞。
“谢通是谁的党羽,本宫心知肚明,如若是他栽赃你谋害太子,那些卫兵不可能供出你效命于宁王,否则岂非给他主子泼了盆脏水?”
长公主再一次轻描淡写地戳破李星鹭的谎话,末了,还似笑非笑着问道:“你以为本宫那位沈家表弟怎么能够在短时间内帮你伪造出凶器?”
李星鹭的脸色仿佛未染墨水的纸张一般苍白,可是她甚至没有喘息思考的时间,又听对面传来言语。
“常人接手此案,只恨不得立刻敷衍了事,你倒是胆大包天,查到皇家秘辛也不肯罢休。”
长公主果然清楚黄昭仪与章轩的私情、甚至是小太子的身世!
身下的椅子都还没捂热,李星鹭又忙不迭地跪倒在冰凉地板上,但她没有贸然出声为己开脱,而是沉默地垂首不语。
这副反应似乎让长公主有些意外,对方语气不明地朝她质问道:“你知悉了一个对本宫很不利、能够颠覆政局的秘密,难道不该诚惶诚恐地表忠心,以防本宫将你灭口吗?”
“您不会,微臣之所以敢冒着风险彻查真相,就是因为心知您不会怪罪。”
李星鹭抬起头,顶着长公主审视的目光,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假如微臣一味顺着殿下您的指示查案、结案,那么微臣的作用就只有听话,听话可不算什么独特的优点,您需要的是有勇有谋的人才,而不是一个傀儡,微臣需要展现的是价值,而不是忠心。”
闻言,长公主俯下身,将那张集合了孟贵妃与宣文帝五官特点的绮丽容颜凑到她眼前,好整以暇地追问:“但凡你在父皇面前泄露半分太子的身世疑点,本宫在朝政上积攒多年的势力就会付之一炬——本宫的确不在意手下党羽是否完全听话,毕竟有主见的人更会办事,可你的自作主张差点给本宫惹了大麻烦,居然还敢以此邀功吗?”
“您有千万种方式灭口任何人,若非您笃信微臣不会泄密、不会做出对您不利的选择,微臣早已成为亡魂,何来面圣的机会?”
换作旁人被长公主这等生杀予夺的大人物当面问责,怕是一开始就要磕头求饶,但李星鹭却愈发游刃有余,连方才的些许紧张都不复存在。
长公主挑了挑眉,口吻戏谑且尖锐地抛出三连反问:“你的意思是,你与本宫之间存在信任?凭我们的一面之缘?还是凭你与本宫表弟的情分?”
“您与陛下赏识微臣,是因为江州宝藏与凉州毒人事件,但您信任微臣,是因为青山寺的连环命案——微臣查明凶手为英国公的妹妹钟燕回,却没有固执要求抓捕凶手归案,所以您知道微臣并非死心眼、不会冒着多重风险交代此案真相。”
李星鹭虽然落于下位、用着仰望的姿态,但却未显卑弱,反而像一支屈而不折的青竹:“而微臣信任您,是因为冯司正冯雅兰。”
“在宫廷甚至整座京城中,您的耳目无处不在、情报网遍布四方,但这是占了地利,换作宁王的地盘,就算您培养无数暗探,也未必有一个能够接近他与他的党羽,更别提窃取他们的机密计划。”
“然而您却不曾错过宁王的每一次图谋,譬如在江州丹霞山鲁王、裕王和宁王三方抢夺宝藏,最后却是您派来的金吾卫将滔天巨财尽揽,当时微臣就有所疑惑,金吾卫出场的时机为什么那样凑巧?她们又是从何处得知宝库所在位置?”
“还有青州博昌县那一次,宁王授意其子齐世安策划的兵变还未开始,金吾卫就将之抹杀在摇篮中,齐世安亲口供认他与军队接应的时间地点暗号唯有他、宁王与冯坤三人知情,那么金吾卫是如何获取这些机密情报的?”
“直到入京之后与冯雅兰重逢、直到发现蝉衣姑娘传递情报的行为是受您指使,微臣突然就想通了一切——任谁也想不到宁王心腹党羽的女儿会为您效力,但这就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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