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鹭却没有回应,她看着谭治的尸体,心中莫名想到——他真是符合‘亏心人、负心人、冷心人’的形容。
只是他亏的人、负的人太多,是其中的哪个人残忍杀害了他呢?
“沈大人,我想验尸。”
李星鹭不想再被这些谜团困扰了,有些答案必须要通过双手去摸索探查才能得出。
“我让提刑卫去取验尸工具来。”
听到这声熟悉的‘沈大人’,沈舟云的语气本能得缓和下来,他自己都没发觉面对李星鹭时他态度有多么特殊——他在她面前习惯性的用‘我’来自称,而非‘本官’。
正如李星鹭只有在沈舟云面前才会忘记自称奴婢、才能想起被她压抑着的自由灵魂。
第22章 倒霉
“小孟, 你去把房梁上吊着尸体的白绫解开,小何,你托住尸体、避免尸体上的痕迹遭到损毁。”
随着沈舟云话音落下, 一高一矮两名提刑卫出列, 身材矮小些的那位一眨眼的功夫就飞上了房梁, 显然轻功了得。
在何、孟二人把悬吊着的尸体放平到地上的同一时间,李星鹭要的验尸工具也被送来了。
“没有心脏、没有手脚、没有口鼻——”
沈舟云盯着谭治的尸体, 他再次询问:“小鹭, 你方才念的语句有什么来由?与谭治的死状几乎一致, 总不会是你现编的吧?”
听到‘小鹭’这个称呼,李星鹭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慢了半拍才意识到沈舟云是在喊自己。
他喊得太自然了,李星鹭心底先是感觉到奇怪, 后来扫了一眼站在尸体旁边的小何、小孟,又想起谭府众人包括赵德欣、谭雨淼都这样喊过她, 她便任由自己忽略了那种怪异——也许沈舟云只是觉得和她有些熟络,再叫‘李姑娘’显得疏离,而‘小鹭’比‘小李’更顺口?
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后,李星鹭发觉沈舟云的目光已经停在她身上许久,她连忙开口解释道:“中元节前日,谭贵给我安排了出府采买的工作,我刚买好东西正要顺着街道回府,忽然听见一群孩童在齐声唱着这首歌谣。”
“这童谣的内容太诡异, 我记得很清楚, 方才恍然惊觉老爷的死状与童谣词句一一对应, 所以下意识把它念了出来。”
李星鹭心中也有着疑虑:“这样极端的巧合往往是人为制造,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凶手模仿童谣杀人以故弄玄虚, 还是这童谣本就在为杀人造势。”
“童谣?”
沈舟云竟然为这个叫法笑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正色道:“无论凶手按照童谣内容杀人的目的是什么,童谣本身很可能就有着特殊的意义,关乎凶手的杀人动机。”
李星鹭也是这样想的,但正如她先前所说,谭治负的人太多,不纠查到每个人具体的仇恨,她们根本无法因此拣选出嫌疑人。
“沈大人,心脏、手脚这种器官,若是活生生剖下来,凶手很难不惹人注意地将其运走。”
但沈舟云提起谭治的死法,倒是给了李星鹭一些思路:“一来,这些脏器刚被剖下来定然是血淋淋的状态,二来,心脏口鼻也就罢了,双手双脚的重量体积却是不小。”
闻言,沈舟云立即领会了她的意思:“你先验尸,我亲自和小何、小孟一起搜查这处院落,看看凶手是否就地掩埋了谭治缺失的器官。”
李星鹭点了点头,目送着沈舟云转身离开后,她拿好验尸工具,蹲下身近距离地察看谭治的尸身——
作为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谭治的死亡时间她已然很清楚,但出于谨慎,她还是翻了翻他的眼皮,果然见到角膜清亮,显示死者刚身亡不久。
尸体的外伤也一眼能分辨,于是李星鹭决定先剖开腹腔检查有无内伤或药物残留——像谭秀林那样虽然有外伤但实际是死于毒药的情况她见过不少,所以她不能排除谭治的外伤是死后伤的可能性。
腹腔和胃中并未发现异物,李星鹭几乎要排除毒杀和急病突发等死因,但就在这时,她突然发觉死者的肺部有些异常红肿。
李星鹭立即对肺部下刀,随着肺被切开,竟然有一股香气传了出来,她不敢凑近去闻,只能先捏起一旁蘸了雪莲叶和银露粉的帕子掩在鼻尖下,而后才俯低身体去嗅那股味道。
这一闻,李星鹭竟然感觉到这股香气有些熟悉,似乎她在哪里闻到过。
难道是原主从前服侍谭秀林时——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李星鹭否定了,因为记忆可以被继承,感觉却不能,所以一定是她本人闻到过这种香气。
可是因为工作原因,她极少使用香水,身边的朋友也没几个爱喷香水,所以如果她闻到过这种气味,就只能是在穿到这个世界之后。
正想着,李星鹭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被放置在书房角落处的小香炉,她灵光一闪,连忙起身走过去将香炉捧起来,果不其然,涌入她鼻腔处的香味与方才从尸体肺部传出的一模一样。
她被调到谭治身边服侍后,最常待的地方就是他的书房,也是因此她才能熟悉这股熏香的气味。
据谭贵所说,书房香炉里点的是老爷谭治最喜爱的沉香,极其名贵——在李星鹭看来,这就是谭治喜爱它的原因。
谭治最好面子,一些古书字画,他根本不懂欣赏也不感兴趣,但为了充门面,他可以豪掷千金收购,然后将其挂在书房或正厅,他自己是不看一眼的,但每当有客人拜访,他就要炫耀一番。
李星鹭嘲讽地摇了摇头,她将香炉打开,露出里面线状的香料,她灭掉那点细微的火星子,然后把仅剩一半的香料拿了出来。
深褐色的香料被举到眼前,李星鹭轻易地发现了被撒在其表面的白色粉末,她捻起一点凑到鼻尖轻嗅,立即便闻出这是觅阳草所制。
觅阳草是一种长着白色小花的植物,它的营养全部集中在花瓣处,所以入药研制也只需要碾碎它的花瓣,也就是李星鹭所看到的这些白色粉末。
觅阳草并非毒物,反而是治疗肺寒的良药,但就像翡云草原本也只是用于治病养生一样,药材适量适度地针对病症使用是良方,可是用错了地方、用错了量,也可以成为夺命的毒药——谭治患有咳疾,是肺热的症状,使用觅阳草只会加重他的病情。
香炉日复一日被点着,谭治就会一直吸收觅阳草的粉尘,长此以往,他的肺脏定然会承受不住,最终让他因此丧命。
李星鹭意识到这一点后,愈发觉得这个在香炉里加入觅阳草粉末的人手段可谓高明,若是谭治真的因肺病而亡,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不可抗的意外,而不会想到这是人为的阴谋。
不过这一招虽阴险,却还不到凑效的时候,谭治的肺部只是稍显红肿,显然不是致死原因。
而这也意味着谭治的死因只剩下外伤这一种,由于尸体的不完整,李星鹭难以确定他是死于失血过多还是剖割心脏。
她叹了一口气,自觉今日的验尸工作只能到此为止,于是准备摘下手套,就在这时,她瞄见被她端来放到桌案上的那盘烧鸭饭。
李星鹭走到桌案前,看着那盘冷却后仍保持着酥香的烧鸭饭,她犹豫了几秒,而后还是上手嗅闻检验了一番。
烧鸭的味道非常浓郁,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发觉了掩盖在其下的那股熟悉气味——翡云草的味道。
李星鹭神色一凛,她回想起家宴上叶姨娘端给谭治的茶,若她没有闻错,那一杯散发着杏仁清香的茶就是杏仁茶,而杏仁与翡云草混合在一起——
好一个现学现卖,李星鹭几乎要冷笑出声,她终于明白叶姨娘一定要派她来送烧鸭饭的真正原因。
因为全府上下她最了解混毒,有一定可能会发现这个谋杀计划,但如果谭治吃下她送来的烧鸭饭后毒发身亡,她就是第一嫌疑人,谭府众人不会相信她的说辞,而只要做实她的罪名,就能一箭双雕把她这个替罪羊灭口。
这么一想,叶姨娘和谭贵一开口就污蔑她的行为也有了解释——虽然谭治最终死于外伤不一定是她们策划的。
李星鹭将烧鸭饭放回桌上,她心中思绪纷扰,没有集中注意力看路,所以在走向门口时不小心碰倒了堆砌在桌案边缘的几册账本。
她一下被惊醒,连忙伸手想要摆好这些账本,就在这时,一种似是线弦被崩断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李星鹭顿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她快速转身,只见被摆在硕大书架上那几排极其厚重的书册原本被细绳固定着,但随着细绳被上方落下的小刀割断,书册开始一本接着一本的向她砸下来。
李星鹭往左躲也不是,往右避也来不及,情急之下,她只能伸手护住头颅,蹲下身舍出背部来抵挡。
下一秒,一本厚书猛地砸到她背上,李星鹭痛呼一声,一边往前爬一边心惊胆战地等待着下一本书的袭击。
然而,覆上她后背的却不是疼痛,而是一个温热坚硬的胸膛。
李星鹭小心翼翼地回眸望去,只看见沈舟云清隽的脸庞和他似是忧虑的眼神。
沈舟云半扶半抱的带着李星鹭站起来,他看了一眼被他用内力震开后散落满地的书册,又注意到李星鹭微微颤抖的背部,他想要安慰她几句,但因为实在没有经验,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没事了。”
李星鹭努力平复着心情,她知道能少受皮肉之苦全是多亏了沈舟云,她应该说些感谢他的话,她也的确感激他,但此时此刻,她更想感慨的是——“究竟有多少人想要杀谭治?那些人未免太有默契,竟然全都选在今晚!”
她究竟是有多倒霉,被当替罪羊也就算了,差点成了替死鬼才是衰中之衰!
“所以说, 熏香、烧鸭饭和方才书架上的机关都是针对谭治布下的?”
听完李星鹭的经历,沈舟云若有所思:“比起三个人巧合地选在同一天实施谋杀,有没有可能这些布置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呢?”
李星鹭不置可否, 她只是耸了耸肩:“这我就分辨不清了, 我只能确定想要用混毒杀害老爷的人是叶姨娘——杏仁茶是她主动端给老爷的、加了翡云草的烧鸭饭是她指定我来送的, 若说她不是故意的,鬼都不信。”
“想要下毒, 叶姨娘首先要拿到翡云草。”
沈舟云望向桌上的那盘烧鸭饭:“上回查谭秀林一案时, 我们知道谭府药房的仓库里原本存有三株翡云草, 其中一株被用来杀害谭秀林,所以只剩两株。”
“叶管事曾交代谭夫人因为谭秀林的死与翡云草有关而责怪药房监管不力,想来此后药房应当有一番整改——至少不会再有账册失窃之事吧。”
沈舟云无疑是打算从药房账册入手、直接揪住叶姨娘意图谋杀的证据。
但李星鹭的话却打破了他的计划,只听她意有所指地问:“沈大人, 你以为叶管事的叶,是哪个叶?”
沈舟云愣了愣, 随后他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叶管事与叶姨娘有关系?”
“没错,诚然叶管事的确有资历有能力,但以谭府药房丰厚薪资的吸引力,想要当上管事的人中绝不乏与她一样的佼佼者。”
李星鹭似是感叹又似是嘲讽般接着道:“这时候就是各凭背景了,若非叶管事有叶姨娘这个极受宠爱的堂妹帮衬,她怎么能打败其他的关系户呢?”
这也是药房管事叶巧起先想收原主来传承衣钵,但在原主被选为谭秀林的侍女后就再也不曾与她联络的原因——但凡人数充盈的后院, 皆有派系之争, 而谭府后院的两派却并非身为正室的赵德欣和宠妾叶姨娘, 而是掌管中馈的谭秀林和一直想分走管家权的叶姨娘。
叶巧是被叶姨娘扶持到管事位置上的,自然是叶姨娘一派, 而原主却服侍谭秀林,原本该有师徒缘分的两人也就因此形同陌路了。
“上回叶管事配合我们查案,是因为小姐的死牵扯不到她,她自然不吝于为我们提供线索。但叶姨娘要谋杀老爷,且不说叶管事是否参与其中,就算她毫不知情,她也还是会为叶姨娘遮掩的。”
李星鹭面向沈舟云,仿佛无意般问道:“假如你的亲属对你有提携之恩、你的前途皆系于她身上,而你听说她涉嫌犯案,你是会帮她掩盖,还是大义灭亲?”
“我会彻查到底,如果对方是被冤枉的,我自然要还她清白,如果对方的确有罪,我会依法处置。”
沈舟云毫不犹豫地回答:“大义灭亲很无情,但国法本就不容夹杂私心——若是一个提刑官都徇私枉法,那这个王朝还有公证法度可言吗?”
可是原书里,你的所作所为却与这个答案相悖啊。
李星鹭眸光复杂的看着沈舟云,他之所以会在原书中作为反派角色存在,当然不只是因为冷酷的性情,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与主角作对、几次三番欲置主角于死地。
原书《谈情说案》的主线是女主和男主如何在破获一桩桩案件的过程中互生情愫,但主线之外还有一条副线,那就是男主的父亲宁王打败一系列案件的幕后黑手长公主、在万千臣民的拥护中登基为帝。
很显然,长公主是反派,而沈舟云和她是一条船上的。
大业朝建国百年,当今陛下乃是第五任帝王,因其年号定为宣文,故称宣文帝。
宣文帝不是什么杰出君主,他的文治武功均不出色,但他也没有什么昏庸之举,在这个太平盛世,他甚至可以被称颂一句明君。
可是在宣文帝一帆风顺的人生中却有一桩不如意的事,那就是他子嗣艰难,长期以来,他膝下只有一女,就是当朝长公主齐海晏。
比起宣文帝那些或夭折或病死的孩子,长公主身体非常健康,而且她武能提剑纵马、文能提笔作赋,还对政事颇有见解——但是,她是个女人,即使有储君之能也得不到储君之位,所以宣文帝的继承人一直是他那些王弟,而宁王就是其中呼声最高的。
直到故事开始的两年前,宣文帝后宫的一名美人顺利为他诞下一子,欣喜若狂的宣文帝立即将刚出生的幼子册为太子,皇位有了正统继承人,宁王这些预备役自然就被放弃了,甚至还遭到了宣文帝的排挤针对。
按理说,沈舟云与皇室这些明争暗斗扯不上关系,但他年纪轻轻就能出任一州的最高司法长官,当然不仅是靠才学,他的升迁少不了长公主的运作——长公主是宣文帝的宠妃孟贵妃所出,而沈舟云的母亲即是孟家女,两人是表亲。
换句话说,长公主之于沈舟云,正如叶姨娘之于叶巧,在沈舟云被长公主举荐的那一刻起,他就被贴上了公主党的烙印,若是长公主倒了,他定会受到其它势力的反扑。
如今的沈舟云或许觉得即使没有别人的提携也能做出一番事业、或许认为人情世故在公正司法面前不值一提,但当他被弹劾丢官后,看着身为宁王之子的男主步步青云,他还能保持初心吗?
在李星鹭看到的原书中,沈舟云在丢官后被长公主重新提拔,他为了稳固官位,数度为公主党的同僚毁灭证据,更是多次阻止男女主深究案情,因而最终宁王上位,他只落得一个凌迟处死的结局。
“沈大人……”
李星鹭看着面前满脸认真的沈舟云,她不忍想象对方经受凌迟酷刑时的场景,他曾经给她一线生机,而如今她能够坐视他走向死亡吗?
沈舟云却不知她心中所想,他将李星鹭的沉默误会成对他回答的不满,于是破天荒地解释道:“虽然旁人多有议论,将我称为冷血无情的活阎王,但我并非真的没有七情六欲,只是比起私心,我更想对得起提刑官这个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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