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雨淼趴在谭秀林的膝上,她脸色苍白的仿佛幽灵一般:“姐姐,你先前花重金给我请的名医都治不好我,如今我也不敢指望那些寻常医师,我只能靠自己搏一把,药房那些珍稀药材是我唯一的希望。”
看着谭雨淼病弱的模样,谭秀林顿时忘记了先前的怀疑,她心中只剩下震惊和悲痛——在听到自己的至亲有可能命不久矣时,谁的第一反应会是质疑她是否真的病重、而不是为她担心呢?
谭秀林终究不像父亲谭老爷,也永远不想成为他那样冷血自私的人。
但她不曾料到,谭老爷那没有被她继承的冷血性情有朝一日竟然体现会在谭雨淼的身上。
当杨丹失踪的消息传到谭秀林耳边,她就明白自己的信任错付了。
她在杨丹的院子里找到对方遗留的家书,循着家书里暗藏的指示拿到了被埋在百草园的药房账本,账本的内容谭秀林早就在杨丹口中获知,而那满页的‘谭雨淼’三个字不过是在落定她心中的怀疑。
谭秀林知道她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是报官,但一想到三妹被送上断头台后死不瞑目望着自己的场景,她不由得心生迟疑。
她的犹豫换来的是杨丹成为她噩梦的常客——杨丹有时蜷缩在牢笼中、有时被扼死、吊死……但最后无一例外会质问她:“你为什么不救我?”
谭秀林被折磨得几乎不敢入睡,她送钱给杨丹病重的母亲、在寺庙里为杨丹供奉牌位,但这当然是无用功,减少不了她的愧疚。
于是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写好封存在信中,再将信封和账本放进盒子藏匿于善堂之中,这是为了保证杨丹的遭遇不会永远被尘封——但谭秀林更希望自己能带着官差来打开它,可惜她始终犹豫不决。
她想,无论告发谭雨淼或是替其隐瞒,她都会愧疚后悔吧。
直至死前,她也是这么想的,身体里的药物让她被折磨得几乎理智尽失,在弥留之际的走马灯中,她脑海中闪过了很多人影,父母、小鹭、大哥和三弟、佑宜和三妹,很可悲也很理所当然的是,她想到最多的还是三妹。
谭秀林已经不想探究谭雨淼为什么要犯下罪孽,她只是想知道三妹的心思是否从一开始就无法扭转,就像她认识到自己的责任后选择了奉献而不是享受,于是她们的人生就变成驶向悲剧的马车,无法变道。
如果真的有来世,谭秀林更想过四妹的人生,她不要很多人夸赞崇拜她,她不要富贵名利,她只希望当她不是才貌双全、听话懂事的谭大小姐时,她的父母姐妹好友仍能真心爱她。
“笨手笨脚的,连倒茶都倒不好!”
谭老爷重重的将茶杯摔到地上,瓷器与地板碰撞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李星鹭咬了咬唇,隐忍的蹲下身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锋利的瓷片划破她掌心,带出几滴血珠和尖锐的刺痛感,她却一声也没吭。
自从沈舟云在县衙门口当着清远县百姓的面公布谭秀林的死讯、并且点明陈锐等人皆参与其中,县城里就开始有人用此事来非议谭、陈两家,而当这些风言风语被谭老爷得知,一向最重视名声的他果然大发雷霆。
沈舟云是朝廷新贵、皇帝钦点的正四品提刑官,而谭家虽在清远县势力深厚,但终究只是商户之家,谭老爷自然不能对沈舟云如何,于是,他盯上了一直帮助沈舟云查案的李星鹭。
在谭秀林死后,李星鹭等原先伺候她的下人被遣回后院,她原本求了药房管事叶巧将她调去药房当差,叶巧也答应了——谁料谭老爷为了找出气筒,突然命令谭贵将李星鹭派到他的院子来侍奉。
从此,李星鹭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无论端茶倒水,还是摆菜布膳,谭老爷总能挑出毛病来刁难她。
但她却无法反抗,因为她的卖身契被谭老爷捏在手中,只要卖身契在一日,她就是谭府的奴仆,可以任府上的主人处置。
李星鹭眸光黑沉如水,她是一个接受过教育的现代女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甘愿接受不平等奴隶条约的约束。
只是脱奴籍一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谭老爷的一句‘还不快去换杯新茶上来’让李星鹭回过神,她不敢耽搁,连忙端着一盘子碎瓷片退出了书房,身后谭老爷的讥讽声却未曾停止,透过门窗传入她耳中——
“陪着高官查案时肯卖机灵,侍奉人的活计却做不好,真是个眼高手低的奴才。”
听到这话,李星鹭连脚步都没有停顿,自顾自地走远了。
像这样阴阳怪气的嘲讽,待在谭老爷身边伺候的这几天,她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回,一开始或许还感到屈辱,后来便只当成激励自己脱奴籍的反向动力了。
在这种满是刁难责骂的环境中,李星鹭经常回忆起原主与谭秀林相处时轻松自在的场面,偶尔也会怀念自己与沈舟云一起查案的时光,那时候,她虽然劳累,却被人信任和尊重着。
沈舟云……
她不是没想过求他帮忙,但据府中下人偶然透露的消息,她得知对方不日将离开清远县,只待彻底处理完谭秀林的案件,他就会继续前往江州城赴任。
李星鹭说不清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的感受,但她由此明白,有些困境还是得靠自己寻找出路才能走出去,依靠他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很快,她也不再有闲暇时间去想他。
又有一个节日临近,但不同于前段时间处处都泛着欢快气氛的花灯节,这回清远县上下都冷清得很,就连街道也不复往日的繁华。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即将来临的节日——中元鬼节。
“七月半,鬼门开,点冥灯,迎阎王,
亏心人,掏心窝,偿血债。
七月半,鬼门开,生死簿,划姓名,
负心人,断手脚,应毒誓。
七月半,鬼门开,厉鬼来,索孽债,
冷心人,割口鼻,了怨气。”
李星鹭和一起出府采买的几名谭府婢女走在街上时,突然涌出来一群孩童,在宽阔的街道中央大声唱起了诡异的歌谣。
“哪家大人这么疯癫,竟然教小孩子唱这么瘆人的童谣!”
街上的百姓议论纷纷,李星鹭身旁的一名婢女也忍不住出声抱怨了一句。
这还能被称之为童谣?
李星鹭满心疑惑的打量着已经四散跑开的孩童们,心底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时,又一名婢女开了口:“我看咱们还是当作什么都没听到吧,最近的恐怖事情已经够多了,特别是咱们府上……”
她忽然噤声,似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只能连忙止住话语。
但李星鹭却清楚她的未尽之言。
对于府上刚出过命案的谭府来说,中元鬼节这个不怎么吉利的节日,更是为整个谭家增添了不详的意味。
但不管再怎么忌讳,中元鬼节终究是祖宗传下来的节日,因此每家每户都得郑重的准备祭品,在节日当天祭拜祖宗,更不要说自诩清远县高门大户的谭家。
由于谭夫人不擅长掌家,往年一应的节日安排都是由谭秀林张罗筹办的——但她已经被害身亡,谭夫人更是深陷丧女之痛中、无心管理家事,谭老爷只能做主令叶姨娘和管家谭贵操持中元节的祭祖事务。
按照规定,李星鹭今日原该得到半天的休息时间,但是谭贵受到谭老爷的授意,一刻也不肯让她闲着,于是将出府采买的差事分派给了她。
“我们该走了。”
身旁婢女的呼唤将李星鹭的心神拉回现实中,她侧过脸想向对方道一声谢,却见到其余几名婢女都站到了离她一米远的位置上,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李星鹭先是茫然的看了她们一眼,而后很快意识到其中的缘由——
谭秀林的死像一层阴影般笼罩着整个谭府,围绕这桩命案而诞生的各种诡异传闻导致谭府众人心生恐惧,而李星鹭作为谭秀林的贴身侍女,多少也被贴上了不详的标签。
幸亏她给谭秀林验尸的事情没有传出去,否则其他人怕是要对她避如蛇蝎了。
李星鹭无奈的摇了摇头,和几名婢女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样一路走回了谭府。
七月十五,中元鬼节。
谭府正厅,丰盛的筵席摆了满堂,谭老爷的后院家眷们早早候在厅中,最后一个入席的人是谭老爷。
李星鹭跟在谭老爷身后,她微弓着腰,边走边不动声色的环顾四周,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的身影——谭夫人。
“夫人呢?”
谭老爷替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他一落座,看到身旁空着的座位,立即便意识到谭夫人的缺席。
一名披着绛紫色烟罗软纱、内衬淡白拖地长裙的美艳妇人自下首的座位上站起来,她向谭老爷行了一礼,而后才答道:“老爷,夫人适才让人传话来,说她近日抱病在身,怕将病气传给旁人,故不便出席今夜的家宴。”
这风姿绰约的妇人正是谭老爷的宠妾,叶姨娘。
在听了叶姨娘的回话后,李星鹭注意到谭老爷双手紧握成拳、似乎心情颇为不爽。
她稍微一想,便明白了他动怒的原因——
谭老爷最重视唯有两样东西,一是利益,二是名声。
他亲近的准女婿陈锐被宣布为谋害他长女谭秀林的凶手,而他的三女儿谭雨淼也牵涉其中,因此外面人免不了嚼一嚼舌根,而谭老爷则更觉得颜面尽失。
他想出来的补救办法无非是举办一场家宴以向外界表现他家宅和睦,但谭夫人的不配合却使他算计落空。
李星鹭见谭老爷深吸了一口气,或许碍于众多人在场,他到底是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开宴。
作为服侍谭老爷的婢女,李星鹭站在他身侧为他布菜,摆好所有菜肴后,她正要退向一旁,却被一句‘站住’止住了动作。
她僵在原地,听到谭老爷用奚落的语气斥责她:“你这是什么打扮?一身白色,徒增晦气!”
李星鹭对这句责骂感到莫名其妙,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白色纱裙,又望向筵席中的众人——只见包括叶姨娘在内,身穿白衣者不下五位。
她顿时了悟,穿白衣不是她的过错,或者说她本没有过错,只是谭老爷需要一个出气筒,而比起他的家眷们,她这个身份低微的婢女更适合用来撒气。
经历了数次刁难,李星鹭已然摸透谭老爷的脾性——若是她开口辩解,无论说得在不在理都定然会被他挑毛病,进而被罚月俸或是被迫失去休息时间,但若是她装作知错羞愧的模样不回话,谭老爷反而会不再理会她。
这次也不例外,在李星鹭低下头沉默应对后,谭老爷立即便移开了目光,没有继续为难她。
但是很快,他又找到了下一个出气筒。
开宴后,谭府的几名公子、小姐轮番向谭老爷表孝心,眼看着筵席终于热闹起来,和谭秀林一母同胞的三公子谭腾逸却无意间提起了去世的姐姐,霎那间,场面陷入一片冷寂当中。
李星鹭眼见谭老爷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心道这三公子今天是要遭殃了。
果不其然,谭老爷当众斥责了谭腾逸一番,甩下一句‘我真是对不起祖宗,生了一群灾星来祸害我谭家名声’后就怒而离席,留下一众谭府家眷你看我我看你、彼此间尴尬不已。
这灾星指的是谁?
家宴上触怒父亲的谭腾逸?疑似谋害长姐的谭雨淼?……还是死在花灯节当夜、被贴上不详标签的谭秀林?
谭老爷这番话不可谓不重,甚至可以说太过分了些。
他的两个女儿一个死于非命,另一个正被关在牢中,而他不为此伤情半分,却只在乎她们带来的风言风语。
李星鹭都忍不住在心底唾骂谭老爷冷心薄情,更别提谭腾逸,他此刻已是一脸的羞愤难当。
谁也没想到,率先出声打破尴尬的人会是叶姨娘。
叶姨娘走到谭老爷的座位前,捧起桌上的一碗烧鸭饭,转身递给李星鹭:“你将这碗饭给老爷送去,这是中元节的习俗,老爷见了许能忆起往年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情景,而后你再好言将老爷劝回来。”
李星鹭在内心默默腹诽,怕是她要撞上枪口,再被谭老爷折磨撒气。
她当然不想接这份苦差,但又不能拒绝叶姨娘的命令,只得怨念地从对方手中接过那碗烧鸭饭。
走出正厅,李星鹭一路询问其他下人,得知谭老爷径直回了书房,于是她来到书房前,控制着力道轻声敲了敲门:“老爷,叶姨娘命奴婢端了饭食来呈给您。”
叶姨娘不考虑她是否会被谭老爷迁怒就将她派来送饭,她自然也不想顾虑对方,一开口就挑明她是受叶姨娘指派。
意料之外的是,她没得到任何回应。
难道谭老爷仍在怒火中?
李星鹭不敢触他的霉头,生怕自己因此遭到责难,于是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询问,但这一次她仍没有听到谭老爷的回答。
李星鹭终于察觉到些许不对劲,她抬起右手迟疑地推向书房的门,门被轻易推开,她却在见到门后的场景时赫然僵在原地——
只见一具无手无脚的尸体被吊在书房半空中,仔细看去,那尸体的心脏处空无一物,竟是被人直接凿穿了。
李星鹭直勾勾的盯着这副骇人景象,她忍着内心的不适,迈步走近去辨认死者的身份。
死者的嘴唇和鼻子都被割了下来,导致其五官残缺不全,但是凑近一看,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此人正是不久前才在谭府家宴上怒而离席的谭老爷!
第20章 争端
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后,李星鹭直觉不妙,她生怕这桩命案又牵连到自己,因而不敢停留在原地。
但在她转过身的一瞬间,方才家宴上的众人已然被簇拥着出现在谭老爷居住的霁月院门口,而领头的正是叶姨娘。
这熟悉的情景,几乎和谭秀林被害身亡的那晚一模一样——案发现场只有她和死者,又那么‘凑巧’的被一群人撞见。
没错,李星鹭不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她前脚才到书房发现了惨死的谭老爷,后脚就被一群人撞见她独自待在案发现场……这不是和花灯节当夜她被打晕在谭秀林的尸体旁边异曲同工吗?
距离她上一次洗脱冤屈才过去多久?
李星鹭有些无奈,她怀疑自己是有些倒霉气在身上的,要不然怎么回回都能遇上这种被人陷害的圈套呢。
“老爷!”
连尖叫声都和那晚一样,只不过——李星鹭看向发出哀鸣的叶姨娘,对方远不如直面女儿尸体的谭夫人坚强,高喊一声后就直接晕了过去。
谭老爷的其余几名妾室也被吓坏了,紧跟在叶姨娘身后当场倒下。
年幼的四公子和五小姐被手疾眼快的下人抱走了,免于因看到父亲诡异瘆人的死状而留下阴影,但二公子谭腾扬和三公子谭腾逸就没那么好运了,在瞧见谭老爷的尸体后,他们一个惊恐交加以至于腿软站不稳、另一个直接到旁边吐了起来。
四小姐谭梓茵亦是脸色煞白,但谭老爷的众多家眷中,竟然只有她一个人敢踏进书房里凑近去看他的死状,甚至扑在地上为他痛哭。
观察了一出闹剧后,李星鹭有些意外和吃惊——这群人沉溺于恐惧和悲伤之中,居然没有一个站出来责骂指控她,这倒与她预想中的发展不太相符,毕竟同样的处境下,在谭秀林一案她都差点被拖进县衙大牢了。
“你这个狠毒的死丫头,竟然对老爷下此毒手!”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李星鹭循声望去,只见管家谭贵正强装镇定地用手指向她、却没有掩饰好周身的颤抖——方才她竟忽略了谭贵,没想到第一个发难的人会是他。
“谭管家何以如此果断?奴婢从举办家宴的正厅来到霁月院的书房至少需要一刻钟时间,而你们几位很快就赶到书房,期间的短短一瞬息根本不足够让我杀掉一个大活人。”
李星鹭没有喊冤叫屈,她知道这里没人关心一个婢女是否冤屈,但定然有人希望抓住杀害谭老爷的真凶、而不是任其逃脱罪责,所以她必须有条有理地证明她不是凶手。
“况且——”
她抬起右手指了指被吊在书房半空中的尸体,又用左手指向自己:“奴婢这细胳膊细腿的,既不能够控制住身形高大的老爷,也没有力气将他的尸体吊上去。”
李星鹭自认这一番解释至少能够减轻她的嫌疑,把众人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
却不料谭贵对此嗤笑一声,继而不依不饶道:“上回你给小姐验尸,脱口便能说出小姐死于什么毒药,可见你精通药理,说不准你就是先用药迷晕了老爷,而后再行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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