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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说(许姑娘)


她仿佛真的是那只被钱家用勾栏药物豢养长大的笼中雀鸟,说时的神色认真极了:“我之前早早就对小郎君说过,我很珍贵,很难养活。是小郎君在听了我的话后后仍然说要养我,我才向你要求了宠爱。所以,请不要离开我。你不在我身边的话,我很可能会活不了。”
少年知道这些大抵多是谎话。
可他仍旧愿意给她想要的。
“你给了我誓言,我也愿为你发誓。”
少年望着她的眼睛,字字郑重诚肃。
“此生此世,惟愿与你相守,不离不弃,至死而终。”
静了片刻,小娘子眼睛中的泪又开始打转了。
“哪怕你并不知道我的过去,不知道我出生在什么地方、认识些什么人、曾经做过什么事……”
她像是想忍住不哭,使劲睁大着泪汪汪的眼睛,“你也还是会对我不离不弃,一直守在我的身边吗?”
少年却笑了。
他轻轻却郑重地亲了亲小娘子的眼睛。
“我不在意你的过往。只要是你就好。只要是你,我就不会离开。”
小娘子揪紧他胸口的衣衫:“你发誓。”
“我发誓。”
少年看着她。
“若我食言,便同你所发的誓言一样,骨肉身血性命,一切尽数归你。”
“那我也当真了。”
听了少年的誓言,小娘子一下子便神气骄矜了起来。
她开心地抱住小郎君:“你发过誓了,所以绝对不可以离开我。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
“好。”
看着她笑,少年便也温和地笑了起来。
他抬起手,将她鬓边那只快要掉落的莺粟花钗轻轻摘下,怕她再被弄疼。

那日,在得到了陆云门的誓言后不久,旅舍外便嘈杂声起,此前随着马车离去的白鹞,也由远及近地传来了嘹亮的鸣叫。
片刻后,小郡主所在屋子的屋门被人叩门。
少年为她和自己略整了衣衫冠发,上前开了门。
门外,是匆匆跑上来、还满面喜不自胜的于管家。
马车将吕郎君和王娘子送进城中时,他正巧遇到被圣人指派到附近的巡抚使孙月白。
孙老是朝中最刚正不阿的直臣,见不得世间任何不平之事。
当年,世子的恩师李群青被周西英等酷吏诬陷入狱,朝中人人自危,光是保全自己便已十分不易,可孙月白却仍旧数次站出、公然与酷吏抗争,求圣上彻查。
圣人也十分赏识他的这身不屈傲骨。
因此,虽然孙月白几度违逆圣人的心意,圣人对他的惩处还是始终不痛不痒,不断将重任交付于他。
所以,此次一遇到孙老,于管家便立马向他诉说了自己来时的遭遇。
此时,旅舍外面,孙老已带着人马前来驱逐,放下心来的于管家便急急抱着他从马车取来的更换衣衫跑了上来,只等冠面整洁的小郎君换好衣饰,就可以请他去与孙老相见。
可他刚一露面,就被阿柿拉进了屋子。
“于伯,快帮我找一找,我被陆小郎君摘下的那朵牡丹花簪上,有颗细珠不见了。”
看到屋子被糟蹋成了什么样子,于管家的脑袋当即便是“嗡”的一声。
再仔细看看他家世子,微红未褪的眼角,被咬伤了的、红到不正常的唇,还有那身同阿柿一样皱到令人没办法给出第二个解释的衣衫……
他不过才离开了一两个时辰,怎么就又胡闹到了如此地步!
于管家两眼一黑,捂住心口,有气无力地将衣裳包袱递了出去,含着泪幽幽说道:“都去换衣裳吧……这里……交给我……”
说完,他目送着小娘子和小郎君离开,满屋子地找起珠子。
可倒在地上的空酒壶,被拉扯得珠穗不整的床帏帘,满是狼藉、凌乱不堪的被与褥,他肉眼可见的一切全都在告诉他,他家那最是谨守礼法的小郎君在这里犯下了多少的荒唐!
于管家越看越心痛,费劲地从床榻下摸出了那颗细珠后,他就再也无法继续待在屋子中,又捂着心口飞奔了出去,赔出了足够旅舍店家笑出牙花子的铜钱串,请他们将那间被翻腾得不成样子的屋子收拾妥当。
随后,因还要赶路、无暇再在此处耽搁,他便赶紧又回了马车。
在他踏进马车厢内时,重新换好了衫裙的小娘子已经裹着厚重的狐裘、在少年的腿上睡着了。
而他家鸣珂锵玉、清冽高洁的的世子,正轻轻地将小娘子落在脸颊上的发丝拨开,用手为她挡住帷帘掀开时透进车厢的灯笼红光。
马车的摇晃恰到好处,阿柿沉沉地睡了许久,直到被趴在她身上的肥硕大肥猫压醒。
余光见陆云门正在一旁侧着身收拾棋盘,平躺着的小娘子用两只手将大肥猫高高举起,然后手腕脱力似的突然松了一下!
就在她闭紧眼睛、“呜”地憋住尖叫、马上就要被大肥猫砸到脸上时,陆云门果然及时地将大肥猫托住、把它放进了笼子里。
就是要这样才对。
小郡主慢慢睁开眼睛,看向一直对她留意着的少年。
属于她的东西,就是要一直看着她才行,眼睛里不可以盛有其他的任何事物。
“我们该上船了。”
将一切整理妥当,小郎君走到她的身边。
见小娘子睡意未消,像是还不想动,少年想了想,说道:“于伯为你买了些衣裳,已经送进了船里,等你上了船就能看到。”
“新衣裳?”
小娘子的眼睛亮了一下,慢慢起身。
小郎君笑了笑:“是。有很多。”
阿柿却不笑,而是直直地问:“那陆小郎君都看过吗?”
少年顿了顿:“还未……”
小娘子顿时就蹙起了眉。
但下一刻,她还是“大度”地叹了口气:“这次就算了。以后,我的衣裳,都要陆小郎君亲自挑过才行。我不要穿别人为我选的裙衫。”
自恃得宠地翘着鼻子说完,小娘子便乖乖地在小郎君的照料下洗漱妥当,戴着帷帽登了船。
陆云门主仆在外鲜露身份,也一向过得节俭。
船是遇到阿柿前便早早定下的,只是寻常的河船,里面只有三两小舱,需得矮着身才能进去。
不过,虽然狭小、逼仄了些,也没半点锦绣饰样,小舱内倒是十分干净,于管家又提前进来燃上了香,因此,即便小娘子不肯回她自己的舱房、一定要跟小郎君和于管家挤在一间,小舱也并不算难待。
可船才刚刚离岸,舱屋内便徐徐郁出了阵袭人的异香,细细闻去,像是从小娘子身上散出的。
最先觉察到这股香的,自然是阿柿自己。
她一时没有想明,心思转了几息后才意识到,于管家焚燃的是那“伴和诸香、烧烟直上,感引鹤降”的降真香。
这种香,单独烧着气味清淡,与其他香相合时却会极大得催发出它们的香气。
她在焚着香的小舱内待着,降真香便逐渐浸进了她的衣料,催得她怀中香囊里盛着的药料香气愈浓。
不过须臾,另一间小舱中的白鹞和雄鸡便想要逃离似的躁动起来,而被她带在身边的大肥猫则彻底黏在了她的身上,在她的怀中软叽叽地瘫成一片,不停地用脸对着她蹭呀蹭呀。
山佬调的这香料,本是为了一桩她到了范阳卢家后要做的事情所备。
贴身放上一两旬,药香便会慢慢沁进她的肌肤,等不需要时,再用药浴洗去便可。
而从头至尾,无论是香囊袋子,还是她的肌肤,都应当只会发出极淡的香气,只有动物才能闻得见,不会被任何人发觉。
她也不准任何人发觉。
阿柿脱了锦鞋,在被她霸占了的整张榻上抱着大肥猫滚来滚去,仿佛玩得不亦乐乎,鼻尖都有了香汗。片刻后,那香气便彻底散满了舱屋,仿佛水麝脐中水滴落,沉沉奇香、延绵不歇。
直到这时,阿柿才气息不稳地坐了起来,眉心轻蹙,似乎有些不如意。
突然,她鼻尖动了动,像是才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香气。
随后,似乎是被自己的香惊奇到了,小娘子低着头蜷成小小的一团,对着自己使劲嗅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走到了在床榻对面、席地跽坐着的陆小郎君的眼前,拉住了他正执书在读的手腕。
小郎君抬起头,将书卷放在身侧,专心地听他要说什么。
“我饿了。”
小娘子对他说。
少年便看向早就因奇异香气而满腹生疑的于管家:“于伯,拿些吃的……”
“不是……”
小娘子摇头。
“不要吃的。”
她在少年面前一坐下,就娇娇软软地伸手抱住了少年的腰,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身上。
“陆小郎君喜欢我身上的味道吗?”
她仰面望着他。
“教习娘子说,因为我吃着甜丸子长大,所以,只要我饮了酒,再在榻上被郎君宠爱着喘息涊涊,便会有香气慢慢溢出。第一回 ,香气是最浓的,所以在碰到郎君前,我绝不能喝酒。”
“可我在旅舍喝了酒后好久,都没有发出什么香气,我还以为是教习娘子骗了我。”
“如果不是当时被人打断,陆小郎君再宠爱我一会儿,我肯定早就已经这样香了。”
她一句一句,话说得慢慢的,语气又轻又软,无害极了。
就连被她提到的、当时打断了他们的于管家,也是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被抱怨了。
正当他想要为此喊冤时,小娘子却又开口了:“教习娘子说,郎君都会很喜欢我身上的异香,会因为想让我的香气更浓而更加宠爱我。”
说着,她将手指伸进少年的袖管,指尖柔柔蜿蜒向上,抚摸着少年逐渐劲硬起来的内侧手臂,声音娇娇小小,还有点可怜:“我饿了。”
她盯着小郎君的唇,难耐般地咬着自己因肿还未消而分外殷红的朱唇。
“我跟你说过的,被小郎君宠爱了以后,我便只能靠小郎君的宠爱活着,少吃几次餐饭或许不会饿,可太久不被小郎君宠爱,我就会很饿……”

听到小娘子直白到连半点遮掩都没有的求欢,于管家险些将席上的小几碰翻。
“这还是白日……”
他憋得老脸通红,嘴唇直打颤,总算是把冲到嗓子眼的那几句“成何体统!”咽了回去。
随后,他抖着扁扁平平的脸,斟酌半天,最后还是为了守住世子名节而崩溃出了声:“世子,这小舱可隔不住什么声响!”
“我可以忍住,不出声的。”
小娘子声音低低细细,一脸无辜地看着少年。
“而且,”她柔而慢地清楚吐字说,“我的声音是屋子里最小的。”
不温不火,一句话就让方才嗓门大到几乎是在嚷的于管家哑了声。
少年忽地笑了。
“于伯。”
他握住小娘子在他袖中捣乱的手,抬首望向于管家:“请您去将我们要带进卢家的重阳礼单再核对一番吧。”
那礼单是早就定下的,有什么可核对?
任谁都明白,这就是要将于管家支出屋去了。
于管家望着少年,脸上的两根鲶鱼须子都随着耷拉的嘴角而垂下了去,满面的欲言又止。
“于伯,”小郎君端庄沉静地对他轻轻笑着,“我有分寸。”
您有什么分寸哦……
于管家瘪着嘴,边脚步沉重地向外走,边乜向世子怀里的那只小狐狸精。
这天底下,就没有人比他于管家更清楚了,便是再天大的事,只要她在您耳边晃一晃手腕上的金铃,您最后肯定都能给答应!
亏他特意在舱屋里点了静心驱邪的降真香,就怕世子乱了心,结果还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真的是——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于管家重重跺了两下脚,气得鼻孔放大地退了出去后。
见门合紧,少年轻轻将扑在自己身上的小娘子拉了下来,温和地笑着,看着她的眼睛:“我自小便是由于伯照料长大,身份是主仆,但对我而言,他也是我爱重的长辈。虽说报答恩惠是我的事情,你不必为此做什么,但也不要总是无故气他了。”
接着,神清气正的秀丽少年收起笑,认真地对着又要露出委屈样子的小娘子承诺:“若是何时于伯惹你不快,你便同我说,我自然会护着你。无论谁对你不好,只要无关忠义,我都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得黄金百,不如得陆小郎君一诺。
阿柿知道,陆云门并不是在对她说好听的话,他说了,便会这样去做。
可她不需要,因此不以为然。
“于伯对我很好,我也没有气他。”
小娘子眉心微蹙:“我是真的饿了。”
“那个甜丸子,我是真的吃过,吃了好多颗、好多颗。我是真的需要小郎君的宠爱。”
她使劲地强调着,重复得自己都有些气呼呼。
“再饿下去,我就要生气了。明明是你答应不会让我挨饿,可我现在已经饿到难受,你却什么宠爱都不给我。”
少年看着她没有一丝作伪的真切神情。
即便假的可能有九分,可他还是怕那一分真。
在于伯查到的“甜丸子”的可能药效中,确是有这样的一种,让人不似人。
见她还在不停咬着嘴唇、都快要将嘴唇咬破了,小郎君还是问了出来:“我要怎么做?”
小娘子看着他的眼睛:“就像那时一样。”
可他们都知道,现在同那时是不一样的。
不在深夜。
没有婚服。
不着红妆。
不再有被气氛与醉意引得失魂冲动的借口与理由。
寻常的明亮白日,随时有船工在外面跑动呼喊、经过舱屋。
异香扑鼻的屋子里,世间最清心守礼的少年,扶着小娘子柔弱无力的腰肢,听着她承受不住般嘤咛的喘息与吞咽,深深地、泥泞地、清醒却又无法自拔地在与她亲吻。
就像习惯了身边响动着她晃响的金铃、慢慢刻骨便无法失去,陆云门也很快习惯了对小娘子的亲吻,如同落入了一片一旦踏足便无法离开的泥沼泽,一步步不自知地沉溺了下去。
而在小郡主看来,陆云门的确不愧是因敏学笃行而名满东都与长安的少年郎,不过才几次,他便从她不吝给出的回应中明白了她的喜好,让每次被他亲吻完的小郡主都餍足又愉悦。
只不过,将她“喂饱”后,小郎君就不会再越界毫厘。
即便已经被她拉倒、将她压在了榻间,少年撑在她颈侧的手腕青筋绷起,眼中一片月落乌色、不见半分清明,却仍是能克己自持,不肯将吻往她雪白如霜的耳边和脖颈落上一次。
每当这个时候,阿柿就会想,要是陆云门能再失控一些、再昏乱一些就好了。
她太想看到他彻底意夺神骇、真正背弃掉那些光明的德与礼会是什么样子。
但因为赶路途中来了癸水,小郡主便消停了几日。
除了不分时间地点地偶尔喊饿,她都没有再进一步做什么,多数时候,只是躺在他的怀里,让他用漂亮修长的手给她捂着小腹,然后没精神地娇气央着他给自己念民间的话本子书。
就这样过了几日,他们下了河船,又上了马车。
随着重阳日近,久驰的马车一路向北,直到奔进一处看起来颇为富庶的县城,驾马的驭师才终于松下了勒着壮马的缰绳,任那铁蹄踏嗒、踏嗒,悠悠慢了下来。
此时,十分想将阿柿从世子身上扒下来的于管家正在车厢里同她说着话:“……已经躺了好几天了,你也坐起来看看外面!看到前面那座桥了吗?过了桥,便算是进了范阳的地界。不过,我们一会儿要在那座桥前先落脚,等从长安运来的贺礼到了,再一起过桥。”
在这阵絮叨声中,小娘子顺着于管家掀开的帷帘望去,一眼便看到了那座净跨三四十米、建得坚实又宽阔的石拱桥,其上满是行人,热闹非凡。
小娘子的一双眼睛圆溜溜睁起:“好壮观的桥。”
于管家顿时便笑得与有荣焉:“自然。那桥能建成,其中便有世子的一份功劳!”
“于伯。”
少年静静纠道:“那座桥由赤璋长公主所建。人力物力,皆出自长公主府,不可冒领功劳。”
“这哪里算是冒领?长公主爱民的功绩自不必说,但当年若不是世子及时赶来……”
于管家的这些话,其实是专说给阿柿听的。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娘子懂得世间的规矩礼教!
这些日子,同阿柿相处下来,虽然时常被她气得眼珠子发胀,但他心底其实也对她十分怜惜。
他分得出青红皂白,知道许多事都并非是她的错,可恨的是那个当她父亲的钱万宁。
所以,他更想多教她一些事,不然,等日后世子承继了燕郡王府,以阿柿的出身、行事和心性,便是世子再护着,她也总会有过得艰难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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