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诸伏景光的动作间呈现出一种迟钝的缓慢,试探性地坐在沙发的边角,又随时都能站起来。
明日香弦鸣看不下去,上前按住他的肩,“那么紧张干嘛?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他有些神经质地重复了一遍,明日香弦鸣笃定道,“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她声音放柔,“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诸伏景光乖巧地坐在沙发上任由她动作,明日香弦鸣手法灵巧地脱下他的外套,捞起他的里衬,看到腹部渗血的绷带。
血粘了一部分在里衬上,粘连时滞涩感让明日香弦鸣微微叹了一口气,“脱掉。”
坐在医生面前的是一个遵循医嘱的患者,毫不犹豫地脱下最后的里衬,有一块布料被伸渗出的凝固血液粘住,被他生硬地直接撕下。
明日香弦鸣给自己戴上一次性手套,茶几上的铁托盘里放了消毒用的碘酒棉签、止血用的药物和纱布。
她用镊子小心夹住绷带的边缘,手指在对方腹部肌肤上安抚地拍了拍,“忍一下。”
因为及时的压迫,揭开纱布后溢出的鲜血并不多,明日香弦鸣手段熟练的消毒止血包扎让诸伏景光还来不及疼痛就止住了血。
热茶与姜饼、暖炉与沙发,接待他的好心女士没有说慌,热情地提供了下午茶。
他双手握着白色马克杯,身体前倾,手肘撑在大腿上,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稳固支撑,常期使用狙/击/枪练出的结实背肌微微鼓起。青年柔顺的黑色短发乖巧下垂,小口地啜着热茶,时不时拿起一块姜饼。
明日香弦鸣做的姜饼和他自己做的味道有所出入,不过诸伏景光认为自己要更喜欢她做的。
诸伏景光吃姜饼不像一般人那样一口咬下,而是叼在嘴里,像猫咪叼一条小鱼干。带着生姜粉和红糖香气的姜饼化作柔软的食团,顺着食道滑下,渐渐从口腔暖到胃里。
他从自己隐藏的口袋里取出一只u盘递给明日香弦鸣,“我现在勉强摆脱了怀疑,进入组织执行了好几次任务,最近即将给我下达第一次考核任务,但成为代号成员估计还要半年。”
明日香弦鸣将u盘收好,诸伏景光起身打算离开,被她叫住。
“你今天还有空吗?”
猫眼青年犹豫了片刻,“我有半天的空窗期。”
“那好,你过来。”
顺从地按照前辈的旨意在她身边坐下,诸伏景光投去疑惑的目光。
明日香弦鸣对他进行了简单的心理评估,暗自皱了皱眉,“杀人了?”
“······杀了。”
其实组织的底层人员也并非人人都要求手染鲜血,但诸伏景光走行动组路线,最初期的血腥只是他的投名状,为了之后的升职,他不得不拿出点履历证明自己的价值。
“当时在想什么?”
诸伏景光瞳孔缩小,眼眸不复湛蓝,而是显现出一种阴郁的灰蓝色。
“······好腥。”
“明明隔着几百米,我架着狙/击/枪,却好像能在风中闻到血的味道。”
“这并非是第一次夺取他人性命,所以我没有太害怕或者激动,对组织展现的冷漠狙/击手形象也维持得很好。但我总能时不时闻到当时的腥味,即使是在安全屋的床上睡觉,或者在高级餐厅用餐。”
明日香弦鸣敲了敲茶几,让他回神。她观察一番对方的表情,确认他情绪还算稳定,继续询问。
“会有愧疚感和自责感吗?对于杀掉的人。”
“会,但是我不会犹豫,因为我有必须完成的使命。”
说这话的时候诸伏景光毫不犹豫,眸中阴翳与坚定交织,呈现出诡谲而惊艳的美感。
【这孩子的精神还是崩得太紧了。】
“闭上眼睛。”
诸伏景光依言闭眼,丧失视觉后陷入一片黑暗的世界,血腥味卷土重来。
“你现在身处一个安静的小房间中,这里很安全,只有你和我,没有人会伤害你。”
明日香弦鸣将冒着热气的红茶放到他鼻下,浓郁的茶香中夹带着一缕她身上的雪松香,那股血腥味不见了。
“现在你闻到了什么?”
“茶香……”和你的气息。
女性带着薄茧的手落在他额间,温热的触感伴随着越发强烈的雪松香,向他涌来。
“你感觉身下的沙发很柔软,室内很温暖,这里十分安全,于是你可以放松下来。”
不,柔软的沙发和开着暖气的房间并不能带给他安全感,带给他安全感的是他身边的前辈。
永远理智冷静、有办法应对一切危急、用那双平静的幽绿眼眸注视着所有死亡的前辈。
只要有她在身边,一切就都算不上危险,只要有她在身边,事情就不会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诸伏景光感受不到身下柔软的沙发,也感受不到室内温暖的空气。虽然看不见,但他确信明日香弦鸣正在用她幽绿色的眼眸,温柔而沉静地看着自己。
于是他从内心深处感到平静与安宁。
“放松你的每一块肌肉,你躺在沙发上,像飘在温暖的水中。”
“现在……睡吧。”
青年仰躺在沙发上,苍白的皮肤让眼底的青黑更加明显,他呼吸均匀,神态祥和,陷入了黑沉的睡眠。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雪松的气息包围,事实上在他躺下时明日香弦鸣随手抽了自己平时用的枕头垫在他脑下,等到发现时他已经睡熟了,也不忍心打搅。
末世里的大家才不管谁睡了谁的枕头,真要找到了安全的地方,就地躺下睡成一团。这个枕她的胳膊,那个枕她的腿,睡得四仰八叉就差把手塞她嘴里。
回忆起过去纷争中难得的安宁,明日香弦鸣的绿眸中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看着身边熟睡的后辈,她轻轻从书架上抽下一本童话书。
【水在不倦地流动,因此坚硬的东西也被它改变成为柔和的东西了。】
————《野天鹅》
第126章 摊牌的回合
明日香弦鸣在自家公寓的书房里查看她工作室的利润报表,感觉自己请的职业经理靠谱的同时,又被那串数字晃了晃眼睛。
等等,晃眼的不只数字,还有别的东西!
她凝下神,伸手从书柜的夹层里摸出一枚针孔摄像仪。
【什么时候!】
明日香弦鸣皱了皱眉,取出自己常用的信号检测仪,将整间公寓仔细摸了一遍,最终确认不该有的东西只有手里这一个。
针孔摄像仪被她放在工作台上,明日香弦鸣对它进行了小心地拆解,她注意到这个装置的构造很精妙,特质涂层和结构让它不容易被探测仪发现。
与此同时,为了做到不被信号检测仪测定到,它没有发信的功能,也就是说要想取得其内的影像,安装者就必须回来带走它。
黑发绿眸的女性渐渐将针孔摄像仪拆解成一摊零件,越拆越觉得它结构精巧,手边的绘图本上一点点绘出它的设计图。
【公安那帮家伙应该会对这个感兴趣。】
有些零件的契合手法很熟悉,甚至部分还是明日香弦鸣自己常用的,拆到后来她双眼放光,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了松田阵平。
“什么事?”
“我书房的针孔摄像仪是你装的吧?”
虽然是问话,但明日香弦鸣的语气中却并无迟疑。
电话那头传来卷发警官被烟呛到的声音,“呃,这个······”
私自在他人家中安装窃听偷窥设备违法,由警官本人来做更是知法犯法。
松田阵平对路过阳台的同事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你做得好啊!”
后背渗出一层冷汗,松田阵平不确定她是否在讽刺自己。
“等等,我可以解释,这是因为······”
“你今天晚上有空吗?我们见一面。”
“······好。”
————
松田阵平在明日香弦鸣的书房门前踌躇片刻,最终敲响。
“请进。”
明日香弦鸣早在他开门时就知道了他的到来,让他坐在自己对面。
窗外全黑了,霓虹灯的彩光通过楼栋间的反射闯向房间,又被百叶窗遮挡。松田阵平看向明日香弦鸣,她的身后是巨大的书柜,厚重的机械书与医学书黑压压地堆在架子上,头顶上的顶灯白色的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工具台上散落着一堆零件,都是他眼熟的,松田阵平咽下一口唾沫,喉结滚动,克莱因蓝的眼眸与她对视。
明日香弦鸣笑了笑,在他面前将零件重新组装成针孔摄像仪,圆形的摄像头对向他。
“装了多久了?”
“半年。”
额角一抽,明日香弦鸣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头。
被监视长达半年直到今日才察觉,她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明日香弦鸣会定期清查家中的角落,以确保没有不该出现的东西,然而针孔摄像仪的特殊设计让它多次逃脱检测。明日香弦鸣每次离开家都会做一些警备措施,确认没有非法潜入者。但松田阵平这手的巧妙之处就在于他来她家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即使次数频繁也毫不奇怪,而对他赋予全身心信任的明日香弦鸣根本不会去怀疑他。
“自己设计的?”
他点头。
“有什么发现吗?对于我。”
松田阵平犹豫片刻,“你什么时候有那么多钱的?”
明日香弦鸣在书房的时间并不算太长,摄像仪被安置的角度让他只能拍到桌面上的东西,天知道他在看到对方的资产预估表时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明明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怎么你年纪轻轻家财万贯、房车俱全、余生不愁,我还在和幼驯染合租公寓。
黑发女性柔和了眉眼,绿眸含笑,“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全部给你。”
【她是认真的。】
松田阵平无比确认这一点,剑眉微蹙。
“你好歹有点戒心吧?怎么说那笔钱也够好吃好喝躺一辈子了,再说你觉得我会要吗?”
是了,松田阵平有他自己的傲气,才不愿意依靠他人生存。
明日香弦鸣对着计算机敲打键盘,似乎在写什么,但以他的角度看不到。
“还有,我知道你是公安的协助人。”
女性的脸上并未流露出身份被揭露的惊讶,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可恶,要是再给我一点时间一定能把你在干什么、成为协助人的过程全部查出来,hagi那家伙说他有点办法,但现在也没个回信。”
公安警察与协助人在执行任务时有时会进行违法行为,这些行为的后果都由他们自己承担。于此同时,他们往往有着比亲人还要牢固的关系。
松田阵平知道自己不能问明日香弦鸣她协助的警察是谁,但他无比嫉妒那个与她建立了紧密联系的家伙。
那种亲密和普通的朋友交往是不同的,他们可能一起死里逃生,共同追求理想,彼此支持走过黑暗,是可以托付性命的信任对象。
放在大腿上的手不自觉握拳,一仔细想这件事,他心中的酸苦就快要溢出来。松田阵平表面仍旧一副理智自持的模样,“这份工作危险程度很高,你务必确保自己的安全。”
他不会去劝说明日香弦鸣放弃,退回安全的地方任人保护,她在过去的十七年里用无数次行动证明了她的强大。
这样的一个人不该被困在方寸之地,而松田阵平尊重她,也尊重她的选择。
明日香弦鸣终于停下了敲打键盘,书桌边的打印机传出机械声,印着油墨的纸被她取出,递给他。
松田阵平拿到那张纸时,纸面还透着热气,纸上的内容却令他心底发凉。
那是一份遗书,总结了明日香弦鸣名下的所有资产,继承人一栏填写着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
“你什么意思?”
一股火气直冲头顶,松田阵平再难维持表面的平静,眉头紧皱,手臂青筋暴起,大步上前,隔着工作台抓住明日香弦鸣的衣领,将她扯了起来。
即使遭遇粗暴的对待,黑发女性的脸上还是那副令人生气的浅笑。
“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阵平。”
“拆弹警察的工作很危险,我知道你们在入职时都会写好自己的遗书。而我正在做的事也很危险,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写遗书了,只是因为最近资产增加需要改动。”
明日香弦鸣的手轻柔地包住他紧抓自己衣领的手,暖意在肌肤接触的部位传开。
“阵平,你的遗书上有我的名字吗?”
松田阵平撇着嘴挪开视线,“没有,法律规定遗产第一顺位继承人为配偶、子女、父母,你要想继承我的遗产,先去跟我填婚姻届。”
黑发绿眸的女性摩挲着他的手背,带起的痒意让他不自觉放松对她的牵制,很没出息地松开了手。
“我不想继承阵平的遗产,所以还是算了吧。”
松田阵平又被她气到了。
“难道我就想要继承你的遗产吗?你是不是不愿意和我结婚?”
他的视线落在对方的唇上,她总在说着气人的话。如果这时候吻上去,堵住那张嘴,是否就不会再有不详,不会出现生离死别?
【别再张嘴言说,你的每一句话都牵动着我的心神。
你的平静叫我悲伤,你的释怀使我恓惶。
为什么你对死亡的态度如此诙谐淡然,莫非你已早早地与一切不幸相逢?
命运之石保持缄默,命运之矛即将脱手。
不若以吻封缄,闭上魔盒。】
松田阵平的手落在明日香弦鸣脑后,迫使她靠近自己的方向。铺天盖地的吻涌向她,带着青年人灼热滚烫的气息。
他吻得很凶很急,比起亲密关系的展现更像是一场谋杀,霸道又强势。每当她想要后撤换一口气,就会被他按着后脑狠狠亲回来。
但明日香弦鸣觉得自己环住了一只委屈的卷毛小狗,用这种几乎置人于死地的亲吻发泄着心中的不满与不安。
在两人都无法换气的情况下,最先妥协于缺氧的只会是情绪更为激动的松田阵平。卷发青年不甘地松开她,两人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在安静的书房里响得吓人。
明日香弦鸣绿眸温柔地望向他,又是那种令人愤怒的无限包容。松田阵平这时倒宁可她和自己吵一架,为他刚刚的粗鲁行为生气,这样好歹能显得她有点人气,而不是苍白的大理石雕像。
书房内的氛围陷入煎熬的死寂,直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萩原研二喘着粗气站在门口。
半长发青年注意到凝滞的气氛,眼眸微闪,上前拾起桌面上那张带着褶皱的遗书,忽然颤抖了一瞬。
他为了调查某些东西耽误了时间,这才匆匆赶来慢人一步,不然他早就跟着松田阵平一起来见她了。
剧烈运动过后的嗓子干涩而沙哑,萩原研二紫水晶般的眼眸呈现出紫色的忧郁,对着温和平静的明日香弦鸣,缓缓开口。
“将财产全额赠予我和阵平,却没有出现血缘亲属的名字,是因为……她已经不在了吗?”
率先做出反应的并非被戳穿的明日香弦鸣,而是不可置信的松田阵平。
卷发青年立即便转头看向她,各种疑惑充斥脑海,脑中闪过此前种种,那些可疑之处连成了一条线,直指事实。
明日香弦鸣垂眸,幽绿凝成了一片湖。
“是的,绪奈她已经离开了六年。”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不是在谈论沉重的死亡,倒像是在说一个昨天出门的人。
萩原研二又想起之前调查到的东西,浅紫的眸中仿佛正下着一场雨,朦胧而湿润。半长发青年将她揽入怀中,低头与她对视。
【原来……她早已孤身一人。】
松田阵平忽然想起新年给她的电话时,那头的一片安静。父亲松田丈太郎戒酒以后家里的氛围好了很多,他们会在新年聚在一起看红白歌会,偶尔吐槽一下现在的歌曲风格。松田阵平仰躺在沙发上,看着母亲将父亲手里的啤酒罐抽走,父亲哀嚎这次连半瓶都没喝到,被母亲扭着耳朵认错。
而萩原那边,神奈川工作的姐姐萩原千速和东京工作的弟弟萩原研二会一起回家,开了汽修厂连锁店的父母也会暂时摆脱忙碌的工作,相聚在餐桌旁。过年长辈的关心自然是少不了的,诸如【什么时候买房】【工作辛不辛苦】【同事好相处吗】的问题向姐弟俩涌来,千速出卖弟弟逃离餐桌,研二则苦笑着面对应接不暇的叮嘱。
松田阵平总以为她也该是在家和母亲吃饭的,明日香绪奈女士喜静没有太多声响倒也正常。却不曾想在他们欢聚一堂、阖家团圆之时,明日香弦鸣过着一个人的新年。
而这样孤独的新年,重复了整整六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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