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走之年,兄万念俱灭,吾一生欢喜,一朝尽失矣……
当初接下魏长风的身份,是吾心甘情愿,与他人无尤。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吾以身赴义,当仁不让。却也常悔恨当年以魏长风的身份接近你,以致误你一生。
那日红鸾帐暖,殷殷怜语,吾答应了你会拼尽全力回来见你,不想终是食言了。
吾身向死而生,注定不得善终,如今命丧,亦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如今,罪有应得的吾,以血偿还剑下亡魂,此身终是解脱了。
妹,无需为吾报仇。
明锦逐字逐句地看着、看完,眼眶也渐渐盈满泪水,火烧般滚烫。
她合上信,泪落纷纷。
陆聿这最后一封信,竟还在为皇帝开脱,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把自己的死归咎于罪有应得,担心她会为他做傻事。
巨大的悲痛与酸楚如海啸般将她淹没,明锦再也控制不住,掩面痛哭失声。
“哥哥。”
李媪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安抚,不住叹息落泪。
痛哭宣泄之后,明锦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暂时打消了自尽之念。
她以妻子的身份披麻戴孝,抱着陆聿的灵位,跪坐在灵堂的蒲团上,默默在火盆中为他烧着纸钱。
“我们早已是夫妻,你却在信中对我称妹,是不是早知此行会有不测,恐我会为你做傻事,就想以此否定我们的关系,让我忘记你,好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明锦泪落纷纷,纸灰在她四周翻飞,烟雾模糊了视线。
“可你忘了,我说过,你若不回来,我绝不会独活。我本想随你而去,又不甘心让那些害了你的恶人逍遥法外,让亲者痛,仇者快。”
明锦的手指缓缓划过在他灵位上刻下的妻崔氏明锦那几个字,继续对他说着。
“你我之间,不仅是兄妹,更是夫妻。你说不让我为你报仇,而我却不能答应。”
最后几个字,她几是咬牙切齿地说出。
“谁杀了你,我就要杀了谁为你报仇。”
明锦眼神陡然戾气四溢,她将灵位放好,擦干眼泪,扯下孝服,走出灵堂,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哥哥,黄泉路险,我很快就会来见你。
太师府。
房塌楼毁,一片荒芜。
陆顺华下车后,就扑通跪倒在门前,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俨然一副至纯至真的孝女模样。
“阿耶啊!”
杨淑君搀扶着她起身,边抹泪边劝说皇后要保重凤体。
陆顺华不肯起身,虽明知不合礼制,她还是痛哭流涕的一步三叩首的跪进太师府,以示孝心。
陆鉴一众姬妾及庶出子女,以及来拜祭太师的百官也都是跟着皇后的脚步,陪哭太师。
至大堂,陆鉴的遗体早已烧成灰烬,因宫中未有旨意,所以一直无人敢动。
陆顺华扑跪在那片废墟上,呼天抢地,痛哭失声。
“阿耶,阿耶,您去的好惨啊!”
“女儿还未为您尽孝,您怎么就去了。”
“阿耶啊……”
悲痛催肝,言辞哀婉。
百官也个个掩面泣涕,不忍视之。
杨淑君扶着哭的几欲断气的陆顺华,提醒道:“皇后节哀,还是先收敛了太师吧。”
王密捧出早已备好的骨灰罐子,准备拾捡烧剩下的骨殖。
陆顺华却推开了他,哀声道:“就让我这做女儿的,最后为父亲尽一次孝吧。”
王密叹了口气,退了下去。
陆顺华跪在地上,双手一块一块恭敬捡拾着陆鉴的骨殖,每捡一块,便捶胸顿足,痛哭高喊一声阿耶。
哭,是真的哭,哀,是真的哀。
只不过哀哭的是她可怜的姐姐。
陆沅止失踪了,贺云珠找遍了京城也不见她的人影,毕竟做了这样的事,她也很难再见人了。
她们母女终于从陆鉴的阴影中解脱,而她可怜的姐姐,明明被陆鉴害了一生,未曾享过一日陆氏的恩惠,良心却要永世背负弑父的道义谴责。
她们姐妹为何都如此命苦?
陆顺华越想越心酸,一时泣不成声,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骨灰上。
骨殖捡完后,她又一捧一捧的收起地上的骨灰铺入罐中,做完这一切后,她的身上手上已经满是焦黑的灰烬。
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封罐时,陆顺华又一下扑倒在罐子上紧紧抱住,擗踊号恸,哭无停声。
百官看的是无不动容,纷纷落泪,无不感慨皇后果然是个至纯至真的孝女,如此德行,方不愧为太子之母,母仪天下!
就在百官感慨哀叹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众人纷纷疑惑地回头望去。
明锦面无表情地从马上下来,迳直向着陆顺华走去。
陆顺华见是她来了,心中虽惑,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哀痛悲伤的模样,悲泣不能自已。
“姐姐是来送父亲最后一程吗?姐姐不计前嫌,能来拜祭,也不枉父女一场。”
明锦内心毫无波澜地看着她那父慈女孝的感人表演,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陆顺华哭声一滞。
只见明锦敛起衣襟,突然跪倒在地,对着陆顺华恭敬俯身叩首行礼。
陆顺华心中不解,她缓缓站直身子,端起皇后的姿态,正色道:“崔内司这是作何?”
明锦叩首后,仰头直视陆顺华,神色郑重,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皇帝迁都洛阳,意在摆脱鲜卑勋贵,陆司徒是皇后与太子在朝堂上的政治靠山,如今司徒丧,太师亡,皇后父兄不存,在朝堂上孤立无依,若遵旨赴洛,就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陆顺华眼神一动。
“陆司徒作为皇后长兄,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可他死后,皇帝不仅不谴责皇后,反倒对皇后礼遇甚厚,安抚慰问,无非是顾忌太子还在邺城,便想以此暂时麻痹稳住皇后。”
明锦环视了一遍四周的百官,继续陈词。
“洛阳已经完全在皇帝掌控之中,若皇后遵旨把太子带去洛阳,皇帝无所顾忌后,一定会翻脸废后,届时,皇后就是万劫不复!”
陆顺华始终沉默。
明锦再度叩首,正色谏言——
“奴婢恳请皇后,效仿陆太后旧事,即刻在邺城拥立太子登基,临朝称制,割据司州自治,两分天下,与皇帝分庭抗礼!”
此言一出,百官惊恐万分,纷纷跪倒。
这不是公然怂恿皇后造反吗?
陆顺华脑中轰然,心口狂跳如鼓,全身开始剧烈颤抖,她强压着震动的情绪,立刻回神大喝一声。
“放肆,小小贱婢竟敢公然口出狂言,来人,崔内司疯了,快把她拖下去!”
王密会意,立刻上前拉起明锦便往后拖。
可他虽拖走了人,却忘记了捂上明锦的嘴,一路上,还是能不断听见明锦鼓动皇后造反的劝谏之声。
“皇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奴婢一片丹心,都是为了皇后的千秋大业考虑。”
“请皇后拥立太子登基,临朝称制,保全自己。”
“皇后,皇后……”
明锦慷慨陈词的声音渐行渐远,地上伏倒的百官冷汗淋漓,头也埋的更低,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
陆顺华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狂乱震动的情绪。
她望了望天上刺目的太阳,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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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锦:狗皇帝,看我怎么对付你
百官:崔内司了不起,喊出了反迁都人的心声
陆顺华:感谢姐姐做了这个恶人,成全我的野心
明锦被关到了掖庭的暴室。
这是关押宫中犯错的后妃与宫人的地方,可明锦一点儿都不害怕,甚至还在笑。
她并不指望几句话就能说服陆顺华造反,可只要她开了这个头,那些暗中蠢蠢欲动,心里反对迁都,嘴上却不敢明言的百官,就会纷纷顺势劝谏陆顺华。
如果陆顺华也有心为陆聿报仇,她一定会有所动摇。
这时,三公主来了一趟暴室。
去岁的时候,梁王世子殁了,他原就有些先天不足,本非长命之像,如今过世,三公主也算解脱了,恢复自由身后,她便时常出入宫禁,参与政事。
已是冬月了,暴室四面漏风,冰冷透骨。
元季遥看着抱膝坐在草席上冻的发抖的明锦,拢了拢身上的银狐氅。
“明锦,过去我们也曾同仇敌忾,可这一次,你却把剑锋对准了我的哥哥,我没有办法再与你同心协力。”
明锦淡淡道:“我跟公主从来都不是一路人,过去的短暂友好,无非是因为太后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可如今太后没了,我们之间的矛盾,也就无所遁形了。”
元季遥默了片刻,“明锦,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也曾失去过爱人,所以便更能与你共情。虽然我私心更偏袒陛下,但我也没有办法苛责你,你想为爱人报仇,没有错。”
明锦抬眸望着她。
元季遥站在光影下,眼神却流露出黯然,“我不会帮你,但我也不会阻止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向陛下告发你。”
明锦淡淡笑了,元季遥这些年纵情声色,周游于权贵之间,都是在为元晔亲政改革收拢人心,她是死忠帝党。
明明知道她想造反弑君报仇,却选择置身事外,而不是给皇帝通风报信,她已经足够感激了。
“公主,这样便已经足够了。”
元季遥看着她的眼神饱含怜悯,或许是因为同样刻骨铭心的遭遇。
“但我还是要提醒你,明锦,一旦谋反,你没有任何胜算,你只有死路一条。”
明锦不以为意,“倘若我一心求死呢?”
元季遥便哑口无言了。
长春殿。
“皇后,风雨欲来,现在是必须要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陆顺华回宫后,太尉元泰和尚书元颖两位宗室老臣便急急来了长春殿求见。
此二人虽是宗室,却是被陆太后一手提拔上来,因此忠于陆氏,是死忠太子党。
只是到底年纪大了,思想老顽固,很难接受新的改革,更遑论迁都这种背弃祖宗基业之举了。
元泰本就有心将太子留在旧都,以拿捏皇帝继承人的方式,逼迫皇帝妥协,放弃迁都打算。
今日听了明锦一番话,心中亦是大为震动,比起以太子来牵制皇帝,直接拥立太子登基也不是不行。
元泰道:“崔内司说的不错,陛下如今对皇后的礼敬,无非是因为太子在邺城,陛下顾忌太子,故而不敢跟皇后翻脸,可如果皇后把太子平安带去洛阳,陛下就不会对皇后客气了。”
元颖接着道:“司徒是被皇帝所害,皇帝清算陆氏之心昭然若揭,皇后必须牢牢把太子抓在手里,才有和皇帝对抗的资本。”
元泰点点头,继续道:“朝中有很多鲜卑老臣都是拥护太后路线,反对迁都的,只要能笼络这部分老臣,争取到他们的支持,拥立太子在邺城登基也并非不可行。”
陆顺华陷入了沉思,他们是宗室元老,皇帝叔公辈的人,若是他们支持拥立太子,太子登基的合法性便有了保障。
陆聿之死,让她对皇帝彻底心如死灰,她想为哥哥报仇,可终究能量有限,怕挡不住皇帝的百万大军。
“崔内司虽口出狂言,却也并非胡言乱语,出于对她的保护,我才将她暂时收押暴室。自长兄去后,我时常担忧自己朝不保夕,只是拿不准朝臣的主意,听了明公一席话,心里才有了几分底。”
元泰和元颖心中一喜,看来皇后也是有心起事的。
陆顺华复又担忧道:“可皇帝手中有百万大军,我们就算掌控了太子,却无兵可调,又怎能跟皇帝对抗?”
话音刚落,殿外便远远传来一道豪亮清脆的女声。
“谁说无兵可调?”
众人纷纷往外看去。
穆兰若跟贺云珠大步流星地走来,太师府的变故,她们已经听闻了。
陆聿丧讯传回后,穆兰若悲不自胜,虽痛恨皇帝的绝情,可也未想过造反,明锦的一席话,如同当头一棒,让她瞬间清醒。
陆聿与皇帝的关系是何等亲近,皇帝今日能杀陆聿,保不准下一个就是她们。
皇帝不仁,莫怪她们不义。
她们只是想靠自己自保,而不是把性命寄托于天恩浩荡。
二人合计之后,决定支持明锦,联手起兵。
穆兰若郑重道:“司州乃京畿重地,尚有五万精兵驻守,如今是由我的兄长穆鸿统领,皇后若要起事,怎会无兵可调?”
陆顺华微微震动,穆兰若自入宫后,便与她针锋相对,明争暗斗,关系疏远了很多,不想因陆聿之死,竟能让她放下前嫌,选择与她联手对抗皇帝,为陆聿报仇。
她不由心头一热,二人此时不再是争夺皇帝宠爱的对手,而又回到了过去亲密无间的姐妹。
“穆姐姐,你明知大哥是因刺杀你的父亲才落网,还愿意这般助我?”
穆兰若眼眶转瞬红润,情绪激动道:“他有何理由要杀我父亲?归根结底,不过是君命难违,是皇帝要杀我父亲!”
她恨声道:“我父亲无愧天地,无愧君主,他为何要如此昏聩残忍?既然天道不公,那我们索性就反了这天!”
见穆兰若这般深明大义,不为皇帝所惑,陆顺华也红了眼眶。
贺云珠点了点头,接着道:“司州接壤的冀州、青州、幽州、平州大部兵力虽已被皇帝调走,可州府依旧有固定兵力护城,也能凑出几万兵马。”
说完,贺云珠又将一张羊皮地图摊开,指着东部道:“辽东一带紧邻高句丽和突厥,现任突厥可汗的生母是高句丽人,即位后素来与高句丽通好,我和阿锦跟他的关系还可以,若皇后决心起事,我愿为使臣,以新帝的名义与突厥结盟借兵。”
陆顺华看着地图,若有所思。
贺云珠又指着地图上六镇的方位,“六镇本就反对汉化,有造反之心,我们原本可以利用六镇兵力造反,可皇帝很阴险,在迁都之前,就先解决了六镇问题,如今六镇兵权被元善现掌控,我们无法动用六镇兵力。”
随即话锋一转,“但是早些年,在陆哥哥的协助下,我和明锦在朔州暗中培养了一支火骑兵,后来,沅止来了朔州和我一起训练这支精锐,现已有五千之数了。”
如今,是火骑兵真正派上用场的时刻了。
陆顺华愕然睁大了眼,当年魏国祖先南下时,靠着三万骑兵便能入主中原,贺云珠她们竟有五千私骑?
穆兰若抹了抹眼角的泪,感慨道:“卫子夫一介柔弱歌女,都敢为太子起兵对抗皇帝,以死相斗,虽败犹荣。我们大鲜卑本就民风尚武,我等又岂能畏缩,惧怕一死?”
元泰和元颖对视了一眼,趁势继续劝谏,“皇后,这都是为了您和太子的将来考虑啊,若是去了洛阳,皇帝一定会废后,届时全盘汉化,我们鲜卑的祖先,我们鲜卑的文明,就要彻底磨灭于历史之中,老臣已年迈,不愿做背弃祖宗家业的罪人啊!”
二人一齐伏地跪倒,“请皇后早下决定,莫再犹豫了。”
穆兰若跟着屈膝跪倒,正色道:“穆氏掌握的司州五万精兵,随时听候皇后调遣。”
贺云珠亦跪倒在地,“贺氏部与刘氏部,随时听候皇后调遣。”
陆顺华站起身,愕然看着殿中跪倒一地的人,双手颤抖,心中震动。
有了穆氏、陆氏、贺氏、刘氏,鲜卑勋贵八姓中四大姓的支持,又有了皇室宗亲支持。
此事成了。
她不再犹豫,缓缓抬起手,拔下头上的凤钗,狠狠掷碎于地,表示与皇帝恩断义绝!
“传旨,戒严。”
入夜时分,三道身穿僧衣,扮作小沙弥模样的人影抱着包裹急匆匆往城门处赶去。
朝廷下了京城戒严令,他们必须赶在戒严前逃出邺城,不然就再也走不了了。
“快走,只要我们逃到洛阳,向陛下揭发她的谋反罪行,陛下一定会废了她,再立丽华做皇后,我们就能出人头地,扬眉吐气了。”
常氏拉着陆丽华和陆修姐弟,心急火燎地往城门跑。
当年太后虽逐了陆丽华出宫,可她毕竟是陆氏的女儿,只要陆鉴活着,她们母女就有依靠,陆丽华在宫外的日子过的也不错,只是不能像过往一样招摇过市,引人注目罢了。
可如今陆鉴死了,她们没有任何靠山了,陆顺华是皇后,常氏管家这些年那么折磨她们母女,陆顺华不会放过她们的。
如今皇帝迁都洛阳,命皇后率六宫与百官赴洛,可皇后竟不愿赴洛,有拥立太子登基造反之心。
陆丽华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只要他们早些跟陆氏切割,改投皇帝阵营,皇帝念在昔日与她的旧情,以及他们的举报之功,一定会再迎她入宫,立她做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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