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气无力道:“沃野边将韩陵,聚集六镇民众谋反,于宴会上谋害定北王,高车六部同时反叛,柔然趁势进攻边境,边疆大乱了。”
贺云珠如遭五雷轰顶,母女同时惊呼——
“阿耶!”
“将军!”
陆夫人惊闻噩耗,险些瘫倒,回过神后,又急急追问,“我儿何在?”
崔琰面色沉痛,哀声道:“世子与小公子,已和定北王同时遇害了。”
听到贺洛跋之死,陆夫人勉强还能撑住,可听到两个儿子也已遭贼手时,陆夫人哀不自胜,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翻,顿时昏了过去。
“阿娘。”
贺云珠痛哭失声,阿耶死了,哥哥们也死了,她只觉天都要塌了。
明锦鼻子一酸,跪行着过去抱住了贺云珠,两个小女郎相拥而泣。
陆太后心口抽抽作疼,脑中更是天旋地转,贺洛跋死了,两个外甥也死了,这是天要亡陆氏啊!
元晔示意王芸儿带陆夫人母女下去休息,明锦一路陪着贺云珠安抚。
刘弘目眦欲裂,攥住崔琰的衣襟把他提了起来,追问道:“你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来。”
崔琰眼神一黯,将贺洛跋遇害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自汉化改革以来,朝廷对六镇的军事作用屡屡削弱,六镇军民因此对朝廷大为不满。在均田制与三长制推行后,六镇军民与豪强的冲突愈发尖锐,便有不少边将在造反的边缘蠢蠢欲动。
事发之日,沃野边将韩陵与柔然使臣、突厥王子同来云中城缴纳岁贡,柔然使臣以连年天灾为由,要求降低对魏国的岁贡,被贺洛跋强硬拒绝后,使臣突然出手袭击。
贺洛跋固有万夫不当之勇,却不想云中城早已有了叛徒,在贺洛跋的酒中做了手脚,致使其被偷袭遇害,叛军就此控制了云中城。
听完事发经过后,元晔面色凝重。
他知道,让鲜卑放弃长久以来的习性融入汉人的生活,必然面临着无数的摩擦与冲突,民族融合的过程必然是艰难而痛苦的,却也是不得不为的。
六镇起义是早晚之事,可这一世,却比他预期的早了些。
“事态危机,必须尽快集结兵马,平定六镇之乱。”
元晔话音落,元显就立刻跪倒请命道:“臣愿带兵讨伐叛军,将功赎罪。”
陆太后眉峰微蹙,元晔在此刻召元显入宫,就是摆明拉要让他挂帅平叛,她不想轻饶元显,可此刻确实没有能比元显更合适的大将出战了。
元晔看出陆太后的犹豫不满,作揖道:“母后,边关告急,此刻正是用人之际,京兆王叔是社稷肱骨之臣,无论您对他有何不满,儿臣都希望母后能够暂时放下芥蒂,给王叔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陆太后虽不甘愿,可战事危机,时不待人,她最终是妥协了。
元显立刻跪倒领命,谢恩后,又道:“由臣挂帅,此战必然万无一失,只是臣还需一名阵前先锋。”
陆太后眯了眯眼。
元晔会意,面色不改奏请道:“贺洛跋遇害,诸子皆丧,定北王爵位无着。元善现作为贺洛跋唯一在世的儿子,儿臣希望由元善现继承定北王之位,为此番北伐先锋,与京兆王一道平定六镇之乱。”
陆太后脸色阴沉,这岂不是要把六镇兵权拱手让给元善现?
她看向陆聿,他比谁都清楚,六镇兵力是她临朝称制的最大后盾。
她希望陆聿能说些什么,哪怕是他开口主动请缨出战,就算她舍不得让他做先锋上战场,也能尽量斡旋,不让六镇兵权落入外人之手。
不想陆聿却无视她的暗示,他现在纵然对元晔有些不满,可边关危难之际,不是朝堂内耗的时候,开口附和道:“元善现是贺洛跋之子,由他当先锋,为父报仇,合情合理,臣同陛下之请。”
陆太后被陆聿当面拒绝,恨得牙痒。
如今贺洛跋遇害,六镇无主,皇帝和元显故意趁危机之际,将六镇兵权掌控在他们自己人手中,折她的羽翼。
她看透了他们的图谋,却也无计可施。
元显要为国请战,元善现要为父报仇,他们的行为和动机,让她没有分毫反对的理由,即便放在朝堂公论,也没有反对之理。
陆太后闭了闭眼,一阵深沉的无力感袭来。
她本以为姐姐给贺洛跋生了儿子,等贺洛跋死后,这两个有陆氏血脉的孩子就能接掌贺氏部在六镇的兵权,成为陆氏的外援,继续巩固陆氏在内朝的权力。
可不想一场叛乱,这两个有陆氏血统的儿子竟双双遇难,反倒让元善现这个前妻之子,成了贺洛跋唯一的子嗣。
贺洛跋早年抛妻弃子,也万万想不到,最终却是由这个被抛弃的儿子来继承他全部的军事和政治遗产。
人算不如天算,那不该属于陆氏的东西,上天总会让它以各种形式回归到它原有的位置。
陆太后自嘲笑了笑,不想她费劲心机,筹谋一世,到头却是一场空。
天下事,就这样,你想怎样,他偏不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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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锦边照顾着昏迷不醒的陆夫人,边安抚着哀哭不止的贺云珠。
天亮后,各级官吏也都纷纷被召入宫中,安排部署平叛战略,各州郡紧急调兵集结,元显不日便要离京平叛。
临近黄昏时,陆聿才得空抽身离开尚书台,来了一趟偏殿看看陆夫人。
陆夫人还没有醒,陆聿看着在床边照顾的明锦,欲言又止的模样。
贺云珠已经缓过了神,阿耶没了,她必须坚强起来,好好照顾阿娘。
她知陆聿只是打着来看陆夫人的幌子找明锦的,便上前要过明锦手中的帕子,道:“你休息一会儿,这里交给我。”
明锦有些担忧。
贺云珠摇了摇头,“现在是需要我坚强的时候,我不会倒下的。”
明锦这才稍稍安下心。
陆聿往外对她使了使眼色,便先一步出去了,明锦嘱咐了贺云珠几句后,便紧跟而出。
二人并肩走在廊下,夕阳拉长了他们的身影。
“今日朝会,除了北部战事问题,有提及沅止的事吗?”
陆聿拉着她的手,在回廊的台阶上坐下,“此事暂时搁置了,只是她还要被关押宫中,陆氏让渡了六镇的兵权,或可保她一命。”
明锦默然,陆太后是绝对要保陆聿的,陆聿此时告诉太后自己才是魏长风的秘密,无非是想以玉石俱焚的方式威胁太后保陆沅止的性命。
如果陆太后坚持要杀陆沅止,陆聿一定会在全天下面前曝光自己才是真正的魏长风的身份,让整个陆氏身败名裂,这是陆太后不愿看到的结果。
“魏长风”公然行刺,是一定要死的,可此番陆氏让渡了六镇兵权来换取皇帝保密陆聿的身份,那这个“魏长风”是真死还是假死,就是皇帝说了算了。
“就算活下来,她大约也是没有自由了,不是软禁宫里,就是幽禁陆氏,这辈子大约都不得见天日了。”
陆聿叹了口气,此事之后,魏长风的身份虽然算是解决了,可付出的代价却是他不乐见的。
“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明锦挽着他的手臂,垂眸道:“我们只是想保护你,我不想皇帝以此为把柄拿捏你,他现在对你友善,可若以后他以此为把柄杀你怎么办?”
陆聿看着渐渐消沉的夕阳,淡淡道:“他不会杀我,即便你们不做这些,他也不会杀我。”
明锦黯然垂下眼眸。
前世,他也是这样,无论如何都不愿背叛皇帝,至死都选择相信他。
这一世,他们一起成长,她亲眼见过阿娘对他的逼迫,要他立毒誓效忠守护皇帝,他没有办法卸下这个包袱。
“哥哥,你就是太善良了,你对他掏心掏肺,他未必待你如此。”
陆聿默然,摩挲着她红肿粗糙的手指,竟然从怀中取出一盒冻药,一点一点给她细细擦在了手上。
明锦心底一阵暖流滑过,也不知他是何时注意到自己手上的冻伤,竟还特地给她带了药。
“明天还要干活儿,擦了也是白擦,白白作践了好东西。”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陆聿揉着她的手,轻轻呼了口气,她自小倔强,明明只要跟太后认了错,就可以免受这些劳苦,可她自认无错,就绝不会低头。
明锦静静看着他,他这张脸实在是无可挑剔,少时兄妹一同出游,总能引来一群小女郎羡慕自己有一个英俊的哥哥。
而今挑破关系,一想到这个人美好的一切以后都会只独属于自己,她就忍不住想现在就轻薄几分。
她微微探头,凑近了他脸,陆聿察觉了头顶落下的阴影,便也抬起头回望着她。
四目相对时,他那浅淡的棕眸竟是氤氲着一层淡淡的阴翳,透出一股难以言述的忧郁。
明锦痴痴看着,那一时想轻薄他的心思也淡下来了。
她垂下眼眸,有些讪讪地抿了抿唇。
陆聿看她那模样,恍然意识到什么,问她道:“你的嘴唇怎么了?”
明锦一怔,对他眨了眨眼,神情茫然。
下一刻,陆聿白皙修长的五指便拢入她浓密的乌发中,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勾近自己,微微仰头碰了一下她的唇。
他的唇很软、很暖,明锦呆住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唇被他温柔的包裹,唇舌轻触,口齿生津,直到她的唇都被那温热的津液滋润过,二人湿润的唇才分开。
此时,太阳渐渐也落下了,天边最后一丝余晖也渐渐消散。
急速火热的心跳慢慢平复,明锦微微喘着气,脸上发烫,调侃他道:“哥哥,你变调皮了。”
陆聿淡笑,用手指轻轻拭去她那微肿的嫣唇上晶莹的水渍,“不喜欢吗?”
明锦手臂软软勾上他的脖子,又主动轻吻了他一下,含羞带怯道:“当然喜欢。”
陆聿和她额头相抵,问她,“你什么时候出宫呢?总不能在这里一直磋磨受苦。”
明锦滞了一下,垂下眼眸,她现在还是宫人,这个身份依旧限制他们不能自由的在一起。
“如果没有陛下和太后的恩旨,我恐怕真的要呆够年纪才能出宫。”
“早知今日,何必入宫?”陆聿说完,又一想她当初是因为自己才入宫,便也没有了苛责她的理由,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也只是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会有的不同经历罢了。”
明锦勉强一笑,她依偎着他的臂膀,和他并肩看着渐渐升起的圆月。
月中了,马上又要过年了。
时光匆匆,明年,她就十九岁了,前世这个年纪的时候,她的长生郎都会叫阿娘了。
陆聿年长她四岁,过完年就二十三了。前世,他终身未娶,没有子嗣,今生若不是那些变故,他能按部就班的成婚生子,孩子现在应该已经会叫父亲了。
明锦想起是因为自己才害的他如此,突然有些鼻酸,黯然垂下了眼眸。
陆聿看着月光下她低垂的眼睫,以为她是低落于不能离开宫廷,手掌抚上了她的脸颊,安慰道:“如果陛下不放你的话,我就带你走,我们一起浪迹天涯。”
“你终于愿意带我去流浪了。”明锦笑了笑,眼睛了泛起一层闪光,“可是,现在既然所有的秘密都捅开了,我更想光明正大的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做亡命天涯的囚徒。”
她顿了一下,低喃道:“我也不想让你变成和太师一样的人。”
陆聿神色滞住。
明锦认真告诉他,“我想给你生儿育女,我想和你有一个家,简单幸福的生活一辈子。”
陆聿的眼神晃动了一瞬,生儿育女,有一个家,多么美好的词语,听的人心都柔软了。
她离开那一年,他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那时他就没有家了。
他常常会觉得自己会孤独一世,像他这样满手血腥的罪孽之人,是不配在这个世上留下后代的。
可现在,她不嫌弃他,愿意给他一个家。
那一刻,他深深感慨着,一定是阿娘在天上默默守护他们,阿娘不想让她的一双儿女孤独困苦,所以让明锦来拯救他。
陆聿张臂把她拥到了怀里,动容地吻了吻她的发顶,内心的千言万语,最后竟是化作一句。
“天色不早了,我该出宫了。”
明锦懵了一下,然后嘟起了嘴,她都这样跟他说了,他也不表示什么吗?
“阿锦,我会光明正大的娶你,我不会像陆鉴一样,只能在宫里跟你偷偷摸摸的私会。”
明锦展颜一笑,知道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等他要离开时,她却又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陆聿怔了一下,又见她带着几分羞赧地低下了头,含羞带怯的模样,惹人怜爱。
“我们好不容易才见上一回,你都不多亲亲我。”
她拉住他撒娇,却说了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
陆聿刮了刮她的鼻子,哄她道:“那你先记着,等我下次来看你的时候,再还慢慢还给你。”
明锦依依不舍。
与此同时,陆夫人也幽幽转醒。
贺云珠松了口气,扑到了她的怀里,喜极而泣。
“阿娘。”
陆夫人却是木木的没有反应。
贺云珠松开母亲,坐直身子看着她。
陆夫人面色青白,眼窝憔悴地凹了进去,昔日高贵雍容的贵妇人,仿佛一日之间便苍老了数岁。
“阿娘,你别这样,我害怕。”
贺云珠哽咽着,给母亲擦了擦眼角的残泪。
陆夫人怔怔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木然而僵硬地侧过头,躲开了她的手,贺云珠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她却突然又躺回了床上,一动不动。
贺云珠看着又闭眼睡去的母亲,心底也空落落的。
片刻后,陆夫人又猛然坐起了身子,枯瘦的十指紧紧扣住了贺云珠的肩膀。
“珠儿,你听我说。”
贺云珠被抓的有些吃疼,看着有些疯魔的母亲,一动也不敢动。
陆夫人看着女儿的脸,想起了陆太后以前说过的话——
培养一个儿子成材很难,但是女儿却可以嫁一个好夫婿。
所以她给陆鉴塞了成打的姬妾,给陆鉴生了一堆庶女,如今陆氏已经送了两个女儿给皇帝,陆氏其他女儿长大后,也会再被献给皇帝,或者到各大世家去联姻,以此巩固陆氏的利益。
她望着贺云珠,她的儿子没了,可她的女儿貌美可爱,少盛如花,她还不算满盘皆输。
她一字一句,冰冷的对贺云珠下了命令——
“今晚,你就去太和殿,求陛下要了你。”
贺云珠如遭雷击,瞬间脸色惨白,“阿娘,你在说什么?”
她是被父兄之死刺激到发疯了吗?
陆夫人眼眶血红,紧紧扣住她的肩膀,哀声道:“你阿耶死了,你哥哥也死了,如今贺氏只能靠你了,你不入宫为妃,我们还有活路吗?”
贺云珠眨了眨眼,泪眼朦胧地望着母亲。
“或许父兄没了,我们会家道中落,可我们还没有山穷水尽到需要卖女儿的地步吧?”
陆夫人的神经已经脆弱地崩成了一条线,严词提醒她,“元善现憎恨我们母女,他们母子的悲惨人生皆因陆氏所起,如今他袭了爵,掌了兵,他若得势,以后能放过我们吗?”
贺云珠僵住,想起那一日在酒楼时,元善现对她的威胁。
他恨她,他恨不能杀了她。
陆夫人声泪俱下,苦口婆心地劝她。
“太后身体已经不行了,她活着,你我还有仰仗,她若驾崩,你我还有活路吗?你不入宫,我们孤儿寡母,靠什么跟元善现斗?”
“趁着太后还活着,你尽快入宫,确立名分,若能生下子嗣,日后就是诸王,哪怕是个公主,也能联姻世家,保我们母女一世安稳荣华,不至于为外人所辱。”
陆夫人情绪激动,语无伦次,陆氏已经没有兵权了,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等到太后驾崩,皇帝一定会清算陆氏。
此刻,她已经深深陷入对元善现那未知的打击报复的恐惧,若非陆氏当初把事情做绝,何至陷入今日的被动?
“珠儿,你说话,你说句话,你快答应母亲啊!”
贺云珠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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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陆夫人便亲自来了太和殿,跪在皇帝面前,泣涕请求。
元晔心中一惊,连忙扶起了陆夫人,得知她的请求后,心中虽纠结,却也没有忍心拒绝。
他知道贺云珠对他没感情,可他也知道贺洛跋死了,贺氏母女此时是走投无路了,必须寻找更强大的靠山。
让贺云珠入宫,无非是让她在皇帝的庇护下,保一世无忧。
他们无需有感情,只需给她一个合适的身份,把她当妹妹一样养在宫里,好好照顾一辈子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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