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聿这才随娄威来了小女郎房间。
 医者还没到,陆聿看着直说胡话的小女郎,下意识拉起了她的小手。
 蓦地,手却被人反握住。
 床上的小女郎迷迷糊糊抓住他的手,发出低弱呜咽的声音,单薄的身子缩成一团。
 “哥哥,我冷。”
 陆聿眉峰一紧,冰凉的手掌覆上了小女郎的额头,那里烫的惊人。
 小女郎发热了,下意识沿着他的手往他怀里拱着,索取温暖。
 “哥哥,抱抱。”
 陆聿眉毛抽了抽,看来真是烧糊涂了。
 “怎么烧成这样了?”
 娄威泡着冷帕,看了一眼榻上双目紧闭,脸色通红,手指还做着紧攥的动作的小女郎,语气担忧。
 “淋了那么久的雨,走了那么远的路,小姐身娇体弱的,怎么经得起这样折腾?”
 陆聿起身走到窗前,已经恢复了那副淡漠的模样,事不关己,轻飘飘道:“死不了。”
 没心没肺的都长寿。
 娄威:……
 默默拿起帕子给小女郎擦着额头。
 掌柜的很快就带了医者过来。
 医者给小女郎把了脉后,从药箱取出药丸,嘱咐道:“劳累过度,着了些凉,把这药用热水化开,给她吃下去发发汗就好了。”
 娄威点点头,送出医者后,用热水化开了药,端到陆聿跟前,“公子,小姐该吃药了。”
 陆聿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夜色。
 娄威翻了个白眼,来到床前,小心翼翼隔着被子把小女郎扶了起来喂药。他是个习武的糙汉,几时做过这种照顾人的细致活?娄威折腾了半天,累的满头大汗,也没给小女郎喂进去一口药。
 “公子,小姐不肯吃药。”
 陆聿一言不发。
 “公子,这样不行,小姐烧的厉害,不及时治疗,会烧坏脑子的。”
 他也不想要个傻子妹妹吧?
 陆聿眉峰蹙了蹙,终于有了反应,他走到床前,瞥了眼牙关紧闭的小女郎,捏着她的嘴,冷冰冰命令道:“张嘴,吃药。"
 明锦不肯张嘴。
 娄威试探道:“公子,要不您哄哄小姐?”
 陆聿眸色一沉,刀了他一眼。
 娄威身上一抖,继续提醒道:“公子,您不会真想要个傻妹妹吧?”
 陆聿眼角狠狠一抽,手指微微紧了紧。
 片晌后,他妥协了,弯下腰,手臂穿过小女郎的腰背,轻轻把人抱了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芝芝,乖,张嘴,吃药了。”
 明锦张了张嘴,“哥哥?”
 陆聿面无表情“嗯”了一声,继续柔声哄她,“乖,吃药,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他的神色依旧冷漠,语气却是莫可名状的温柔。
 明锦乖巧地张开嘴,喝下了药。
 陆聿搂着她,一手执勺,一口一口给她喂药。
 她从小娇惯任性,不会好好吃药。
 吃药,要哄。
 在朔州磨练了那么多年,这娇气的毛病还是一件不少。
 喂完药后,小女郎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双臂还下意识紧紧抱着哥哥的腰,索取温暖。
 陆聿动弹不得,面无表情地接过娄威递来的帕子,给她擦着脸颊、耳后、脖颈散热。
 药效渐渐起来了,明锦只觉得身子里的热意仿佛都在沸腾,翻涌而出了。
 男子的身子又像个火炉一样,靠在他的怀里,热的她愈发难受,她开始挣扎,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出去透透气。
 “热……”
 这下反倒换陆聿不松手了,他按住她挣扎的手臂,把人紧紧箍在怀里,哄她乖乖的。
 “乖,忍一会儿,发发汗就好了。”
 陆聿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那样柔声哄着她、安抚她。
 夜色无声笼罩大地,周围一片寂静,屋内只能听到男子喃喃轻哄的柔音,小女郎渐渐安生下来,沉沉睡去。
 直到小女郎全身热症散完后,陆聿才把她平放在床上,松了口气。
 夜色渐深。
 陆聿坐在床边,看着小女郎那连睡觉都不曾舒展的眉眼,轻轻拨开她黏在脸颊上的发丝。
 她太累了。
 陆聿低眼看着她,拉开被子给她盖上,如小时候那般,怕她踢被子着凉,又把被角往她肩膀下压了压。
 压被子的时候,手指碰到了小女郎的脖颈,他迟疑了一下,方探手扣住她的后颈,把她的脸微微摆正。
 他俯下身,面对着她,二人的脸近在咫尺,趁着她睡熟,他才敢藉着那微弱的灯火,认真看看她。
 精致的眉眼,白腻的俏鼻,嫣红的软唇……
 她瘦了,下巴尖了,五官长开了,已经不是当年离开时的圆润团子模样了。
 她长大了。
 陆聿眼底都温柔了起来,看着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轻轻握着,塞回了被窝里。
 她以前喜欢留长长的指甲,涂上红艳的蔻丹,会有一群婢女精心呵护着她的手指,不让她沾染一丝风霜。
 可是现在她的指甲很短,没有染色,手上没有什么肉,摸着一片瘦骨。
 她一定吃了很多苦。
 那一瞬,陆聿心里狠狠一抽,如同滚烫的熔岩灼烧过一般,一片荒芜。
 陆聿看着她乖巧的睡颜,棕眸里波澜微动,他如珠似玉的妹妹,本不该经历这些艰苦。
 蓦地,榻上的小人儿蠕动了一下,换了个睡势,鼻尖不经意的从他鼻梁上擦过。
 陆聿身上一僵,脑中轰的炸开,立刻松开了她,快步往窗前走去。
 窗牖大开,夜空明月高悬。
 陆聿他看着那片清冷月色,渐渐冷静了下来。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朝阳轻暖的光芒洒入屋中。
 天亮了。
 在一阵小鸟啾啾啾的晨鸣声中,明锦睁开了眼,看着坐在床边,守了一夜的挺拔背影,微微惊讶。
 陆聿微阖着眼眸,棱角分明的脸上神情平静,明锦握住了他的手。
 “哥哥?”
 陆聿身形一动,反握住她的手,搭了搭她的脉搏,“醒了?”
 明锦眨眨眼,黑亮的眸子清澈分明,展示着她的清醒。
 陆聿冷冷把她的手塞回了被子里,“果然祸害遗千年。”
 明锦:……
 陆聿面无表情地起身,打开窗户透气。
 明锦从床上坐起身子,看着他的背影,如松如竹,轩轩韶举。
 陆聿出身勋贵八姓的陆氏,是太后最倚重在嫡亲长侄,皇帝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自幼光风霁月,惊才绝艳,是京城世家最高不可攀的贵公子。
 明锦看着他,他比以前变了很多,气质不比少年时的温润阳光,更多了几分阴郁淡漠,已经是一个高大成熟的男人了。
 多年不见,恍如隔世。
 “哥哥,昨天晚上,是你在照顾我吗?”
 她病了,隐隐约约察觉到有人在照顾她,没想到是哥哥守了她一夜,她以为哥哥还在生她的气,再也不想看到她了。
 陆聿没有回复,自顾自吹着晨风。
 明锦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却看到了脚上包扎的布帛,微微怔了一下。
 怪不得一觉醒来头不晕了,脚也不疼了,原来昨天晚上,哥哥已经悄悄替她处理好伤口了。
 明锦心里暖暖的,看着陆聿的背影,嘴角偷偷泛起笑意。
 她就知道,哥哥还是很关心她的,不是故意冷落她。
 门外传来敲门声,明锦回过神,立刻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只露出一个脑袋。
 娄威入内,端来了早饭。
 “公子,小姐,吃饭了。”
 陆聿闻声,却是毫不犹豫地抬脚往门外走去。
 明锦连忙爬下床拦住他,脚心一沾地,就疼的嘶了一声,腿上一软,毫无征兆地摔在了地上。
 刚刚好就倒在了陆聿的脚边。
 明锦看着他的靴子,有些难堪。
 陆聿眉毛抽了抽,视若无睹地移开了脚。
 明锦见他要走,立刻往前爬了两步,紧紧抱住了他的腿,可怜巴巴地仰头看着他,“哥哥,别走。”
 陆聿抬了抬脚,小女郎抱得紧,身子也跟着他的脚抬了抬,说什么都不松手,
 “放手。
 他冷冰冰道。
 “不放。”小女郎坐在地上,固执地抱着他的腿,“哥哥,别丢下我。”
 那一声声甜软的呼唤,并没有激起他的心软怜爱,反倒勾起曾经的回忆,让他的心一点点坚固起来。
 丢下她?
 陆聿眼神一动,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笑,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想过不要她,是她,先丢下了他。
 是她先放弃了他,无情地斩断了他们所有的关系。
 要来就来,要走就走?
 她把他当什么了?
 陆聿神情阴冷,对她视若无睹,“放手。”
 明锦不放手,“哥哥,你还在怪我吗,当年我只是……”
 她急于解释,可话未说完,已经被陆聿冷漠打断——
 “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他神色淡漠,语气凉薄,带着微微的讽刺。
 明锦心口一揪,不记得了?
 是不记得她对他恶言相向时的绝情?还是不记得他们天真无忧的兄妹时光?
 明锦脸上滚烫,也没了撒娇耍赖的底气。
 陆聿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冷冷推开她的手后,抬脚离去。
 娄威看了一眼地上出神的小女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快步跟上了陆聿。
 明锦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
 陆聿快步往门外走去,边下楼边吩咐娄威。
 “把昨夜那个突厥人给我带过来。”
 娄威一抱拳。
 “是。”
 阿史那都罗很快就被侍卫们带到一个房间,他的嘴被堵上,全身被五花大绑着,昨夜在马棚关了一夜,头发凌乱,身上还有些碎干草。
 房间光线昏暗,几缕阳光从窗口的破洞透入,星星点点洒在地上。
 陆聿高坐上位,神情冷漠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异族男子,示意侍卫拿掉他嘴里的抹布。
 刚被松开嘴,阿史那都罗便立刻放声高嚷着,“阿锦呢?她在哪儿?”
 陆聿蔑然看了他一眼,语气凉薄,不带感情,不加掩饰。
 “在我床上。”
 阿史那都罗怒火冲头,全身的刺都要炸开了,奋力向他扑去,却又被侍卫按倒,连男子的一丝袍裾都没碰到。
 “混蛋,你把她怎么样了?”
 他不是她的哥哥吗?
 陆聿眉梢微扬,嘴角勾起一抹凉薄讽刺的笑——
 “孤男寡女共处一夜,你说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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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个畜生、禽兽,阿锦拿你当哥哥,你竟然对她做那样的事!?”
 阿史那都罗怒不可遏,对着上位的男子破口大骂。
 陆聿脸色坦然,任他误会,不做解释,话锋一转道:“你是突厥可汗第七子,生母是高丽女奴,你被视作贱奴之子,为部落所轻视,可汗年迈,一旦故去,你的哥哥们不会放过你。”
 骂声一顿,阿史那都罗微微惊愕地看着陆聿。
 “你,你知道我的身世?”
 可他昨夜的反应,明明是不认得他的。
 陆聿并不回答,自顾自道:“为了自保,你便与六镇边将来往,想寻求跟魏国合作之机,争夺汗位。”
 阿史那都罗面色一沉,渐渐冷静下来,“柔然可汗狂悖无礼,骂我父汗是铁工锻奴,不雪此耻,我枉为人子。”
 陆聿嘴角勾了勾,悠悠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六镇虽然兵强,但是位处北境苦寒地,不适合耕种粮食,百姓牧羊放马,根本不能自给自足,靠经商那点收益,只能暂时改善,却不能长久。”
 阿史那都罗抬头看着他,一阵头皮发麻。
 他对朔州的风土人情很熟悉,对六镇的局势很清楚,对自己的身世也了如指掌,完全不像是高坐庙堂,不沾风雪的清高权贵。
 他说的,好似他真的去过朔州一样。
 可是阿锦说过,他自幼长与京城,养于宫中。
 他不可能去过朔州。
 “阿史那,你想为你父汗雪耻,登上汗位,跟六镇那些边将交易是没用的,他们给不了你任何承诺,但是我可以。”
 陆聿微微坐直身子,居高临下——
 “我可以保证下一任突厥可汗,一定是你。”
 阿史那都罗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过往他只是在阿锦口中听说他的事迹,如今正面交锋,才发现这个男人简直可怕。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不信任,“你的承诺,能代表魏国皇帝?”
 陆聿嘴角挑起一个弧度,俯视他的眼神看不出情绪,轻轻吐出两个字——
 “当然。”
 日渐高悬。
 明锦梳洗干净后,就提起自己的小包裹,准备悄悄离去。
 娄威让她等公子回来再说,刚好他们也要回京,可以一起走的。
 明锦垂下眼,心知哥哥还在生她的气,怕自己的胡搅蛮缠惹得他更厌烦,便婉拒了娄威的好意。
 小女郎一瘸一拐的下楼,刚到客栈大堂,便遇到了归来的陆聿,脚步一顿。
 陆聿负手而来,长身玉立,冰冷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看了看她的脚,又看了看她手中的包裹。
 明锦低下了头,避开陆聿审视的视线。
 “去哪儿?”
 陆聿问她。
 明锦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故作轻松道:“哥哥,我刚想去跟你道别呢,我要去找我爹爹,要先走一步了。”
 陆聿面无表情,继续问她,“去哪儿?”
 小女郎被他盯得微不自在,低声道:“京城。”
 得到回复后,陆聿拂袖而去,边走边吩咐娄威道:“给她一匹马,让她跟着。”
 明锦睁大了眼,确认自己没听错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背影。
 陆聿顿了一下脚步,转过头,提醒她,“那个突厥人,以后不会再来纠缠你了。”
 明锦睁大了眼,心下一惊,“哥哥,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不会真的杀了都罗吧?
 “你担心他?”
 陆聿眼中寒芒一闪。
 明锦身子一抖,不敢说话。
 陆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冷冰冰提醒,“你若再敢跟他来往,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说完,便拂袖离去。
 明锦看着他的背影,毛骨悚然。
 他真的变了。
 曾经的他,温和宽雅,无论何时都让人如沐春风。可现在的他,让她觉得好陌生,容貌依旧是她那光风霁月的哥哥,可行事作风愈发阴沉狠戾,阴晴不定。
 现在的他,让她害怕。
 娄威低声安慰她道:“小姐别害怕,那突厥人没事,公子自有打算,他也是为了你好,小姐金尊玉贵,一个突厥蛮夷,怎配觊觎小姐?”
 明锦心绪复杂,没有吱声。
 众人一道上路,前往京城。
 明锦还是有些心虚,不太敢跟陆聿搭话,一路上都是默默跟在队伍后,闷着头不吱声。
 走了几十里后,众人停下休憩,陆聿独立河边,看着汤汤逝水。
 明锦坐在一棵树底下,静静看着水边的陆聿,斑驳的阳光洒在他挺拔的身上,出尘绝世。
 娄威给她送来水和胡饼,她回神接过,在树荫下一口一口默默吃着。
 吃饱喝足后,众人继续上路。
 夕阳开始西沉,宵禁前他们也到不了京城了,众人便停在了邺县休憩,明日一早再进京。
 到了县城后,天色已经黑了,迎面来了几个人,陆聿看到来人后,立刻驱马迎上。
 明锦一眼就认出了为首的年轻男子,微微惊讶。
 竟是杨绍。
 杨绍出身汉姓名门弘农杨氏,因和陆氏有姻戚,幼时就和陆聿一起入宫给皇帝伴读,三人年岁相当,一起长大,好的能穿一条裤子,没想到他如今是在此任职。
 杨绍和陆聿在一旁交谈着。
 “人找到了吗?”
 陆聿摇摇头,视线往后方的队伍看了看,眼神复杂,“那件事待会儿再跟你说。”
 杨绍会意,目光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去。
 夕阳西下,暮色满地,他看到藏在侍卫中,低着头的小女郎时,微微疑惑。
 他向她走近,上下打量着。
 明锦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片刻后,杨绍微张大了嘴,嘴角扯出一个惊讶的笑。
 “芝芝?是芝芝吗?”
 她长大了,变了很多,现在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杨二哥。”明锦扬起头,坦荡的回给他一个灿烂的笑脸,忽而,笑意又敛去了几分,拘谨的改了口,“杨公子。”
 陆聿的外祖母杨嫔,是杨绍的姑奶奶,他以前是她的表哥,现在到底没关系了。
 杨绍嘴角噙着笑,看着她的目光很温和。
 “你跟我见什么外?还跟以前一样叫就行。”
 明锦腼腆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我听说了太后召你回京的消息,可没想到你会跟宣明在一起。”
 宣明,是陆聿的字,明锦,是哥哥的明。
 明锦勉强笑了笑,“说来话长。”
 “那就先不说了。”杨绍挽起她的马缰,热情道:"走,先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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