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岛屿的晴天(清悦天蓝)

“小姑娘一个。”
“……”
看样子是有故事了。
但安醒好像也不太想继续说下去。
晴安也就不再追着问了。
风越来越大，天边隐约有些飘雪。安醒看了眼手机，忽然抬头皱着眉。
问晴安，
“你等会儿，怎么回去——”
晴安一愣。
“坐电车吧……”
就在两个人把目光往外看到时候，后方的大门“呼啦——”被人给推开。
只见是养殖场的老板。
老板红色的冲锋衣上挂了一圈白皑皑的雪花，门外通向室外，一拉开门，就能听到外面风声怒吼。老板用袋子提着一些纸质的数据资料，还有U盘。他走过来递给晴安，都是这半年来最新的数据。
晴安接过，翻了翻，说着“谢谢”。
老板拍着衣服上的雪花，
“那你明天，是不是还要过来呀？”
“西面还有一个移动数据库，今晚太暗了，没办法过去。”
晴安一想，缓慢点着头，
“对……”
老板往外一指，
“那今晚住在这儿吧！”
晴安眨了眨大眼睛。
老板又扭头看向安醒，
“安公子也是——住下吧！”
“正好也有客房，晚上也可以给你们做寿喜锅！”
晴安连忙摆手，都从桌布下面迈出腿来了，不太想麻烦老板。
“不用不用，我……我明天再来就好啦。”
“那个，感觉是不是待得太晚了。我得回去了，再不走可能就要赶不上电车了……”
她收拾着桌子上的材料，起身就准备走。老板伸手想要阻拦，但晴安已经鞠躬感谢老板的招待。
推开对面的门——
门外狂风大作，瞬间吹翻了一个垃圾桶。黑色的塑料袋倒挂在枝头，里面的果皮纸屑在狂风中哗啦哗啦飘向天边。
“……”
晴安哆嗦着手，又把门给拉了回去。
“……”
“……”
“……”
她转过头去看了眼老板，老板耸着肩，无奈一笑。
安醒这边，似乎已经察觉到没办法离开了。
便把冲锋衣解开环，重新坐进了桌布下。
捧着茶杯，悠闲自在地喝茶。
晴安叹了口气。
“好吧。”
“那就……明天再走。”
老板给他们二人各收拾了一间客房。
两个人当然不可能住在一起，男女有别，就算过去他们“谈恋爱”那会儿，晴安也没和安醒躺在一张床上过。
老板煮了寿喜锅，老板娘还贴心地给晴安准备了热水袋。晴安的姨妈走得差不多了，她就是那种来的多来的猛，但很快就完事了。晴安谢过老板娘，抱着暖水袋，感觉暖暖和和的。
吃完饭，安醒就坐在客厅里，和老板随意谈着天。晴安没什么事儿，翻开电脑提前处理着数据。这个点美国那边大家应该正在工作，合作项目的小群里，一堆人在趁机摸鱼。
她看到了乌琪琪在小群里发——
小呜呜：【老板就是个变态！！！】
晴安：“……”
她看了眼手中的数据，静下心，继续往电脑里录入。
窗外的风，渐渐没有一开始那么鬼哭狼嚎了。
晴安把数据录入了一半，感觉到有点儿渴。她放下电脑，伸展懒腰。
站起身，从卧室内推开了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客厅里已经没人了，老板已经携老板娘离开了会客区，喝酒吃饭的桌面也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晴安站在饮水机前喝水。
忽然，就看到半虚掩的门板外。
安醒正一个人默默站在门外的长廊上。
手里拿着一瓶烧酒。
对月独酌。
“……”
说对月独酌简直是辱了这个词了，今晚根本就没有月亮！晴安悄悄走了过去，用手贴着门。
轻轻拉开一道缝。
安醒听到了声音，抬头，看向了晴安。
“……”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只剩下零星的雪花，还在半空中飘。
大概是没了风力的作用，雪花飘的很缓慢，几乎是凝结在了空气中。
晴安抱着膝盖，蹲下了身。
望着远方。
更远方的街道，那家唯一的休闲小店，还亮着昏黄的灯光。
二十四小时的，过夜店。
安醒喝了口烧酒，他今晚喝得有点儿多。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安醒忽然问晴安，
“要不要，去那边的小店里，看一看？”
“……”
小店应该有些年岁了。
像这种小店，藏在与世隔绝小镇的里面，绝大多数都是会世世代代延续，能供养好几十年生活在这个小镇上人们青春期的记忆。小店果然不只是单纯卖奶茶和咖喱饭，店里有年轻的男孩在值夜班，坐在关东煮吧台前，煮着咕噜咕噜的关东煮，低头看漫画书。
安醒敲了敲门。
男孩一愣，大概是没想到这个点了，还会有人来。
晴安和安醒坐在吧台前。
他们一人点了两三串关东煮，晚上吃的够多，不饿。男孩上完关东煮，就退到幕后去了。
晴安吃了一小口魔芋丝，就开始打量这家小店。
三四十年前的烧酒瓶，举着小灯的日本娃娃。
窗台对面，贴着一面墙的纸条，很多他们上学时也见过的许愿即时贴，上面用日文书写着一个一个客人的愿望。
【想要考第一。】
【想妈妈明天晚上能做牛肉汉堡。】
【想和明美永永远远在一起！】
晴安还看到一面墙，上面放满了广口玻璃罐。
玻璃罐瓶口是用橡木塞封住的，里面只有一张空白的便利纸。晴安扭头喊了声老板，指着那些玻璃罐，问，
“老板。”
老板从花布后面探出脑袋。
晴安：“这些那么像是漂流瓶的罐罐，是做什么的呀？”
老板眯了眯眼，看样子是个近视少年。
“……”
“啊~忘却瓶呀！”
晴安：“忘却……瓶？”
老板点点头，
“因为会有少男少女为爱困惑，感情走到了尽头，要决裂了，所以想要跟过去割舍。”
“但是爱过的痕迹却不愿意丢掉，店里就推出了‘忘却瓶’。”
“给那些难以忘记的爱一个放手的机会啦~想要遗忘的人，只要花600块钱，就可以买下一个忘却瓶。”
“把过去与那个人有关的，最疼痛的记忆，封入瓶子中。然后写上你对那个人最后的一句话。将瓶口封好。”
老板指着窗户外的大海，小店五十步不到的地方，杂草深处，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海浪卷着白色的泡沫，一层接一层翻涌，拂着海岸礁石。
老板：“将这个瓶子投入到海里，扔的远远的。”
“这样，你对一段难忘记的感情，就会随着忘却瓶，彻底画上句号，放下啦~”
“……”
听起来可真中二。
然而晴安却听入神了。
她望着那一个个的忘却瓶。
窗外海浪翻滚。
海浮沫擦着礁石尖角，卷起浪花。
又随着潮水，在深夜下缓缓退回海洋之中。
“……”
晴安从口袋里掏出六百日元。
“老板，要一个忘却瓶。”
吃着关东煮当听听哄小孩子故事的安醒，抬起了眼皮。
晴安垂下眸子，半晌，盯着左手系着的那块腕表。
星星腕表，转动了整整七年光阴的腕表。
是停了无数次，被她抱着跑遍了大学周围所有表行，被钟表店老板无奈摇着头，说不可能再修复了，
是她苦苦哀求了那么多次，表链都磨断了，还是从来没舍得放弃的那块表。
承载了她的高三，承载了她整个青春整整七年的暗恋。
晴安忽然解下了那表链。
然后将表往前一扔。
丢进了放在她面前的那个新开的忘却瓶中。

很多年前，那个春末初夏交界的季节。
表盘里的星光，在那个时候还是崭新璀璨。时过境迁,七年的光阴眨眼而逝,表也变得陈旧了，染上了岁月的痕迹。
但晴安还是戴着它。
安醒知道那块表,是陆屿白送给晴安的。
他还是微微睁开了一点儿眼眶。
看着晴安寂寞地注视着那扔进玻璃瓶子里的表。
年轻的老板拿过一些白色的即时贴。
“小姐。”
“……”
“还要写一些告别的话吗？”
告别的话。
告别什么。
告别她的暗恋,告别那漫长七年的爱。
其实陆屿白真的没做什么。
他只是那么站在那儿，那么拥有了一个女朋友。他只是坐在那里，眉眼淡漠,文绉绉犀利地指出了她的不足。
他真的不必对自己讲情面的,晴安知道她不是他的什么人。她只是他曾经同事家的一个孩子,受过他的恩惠。还是个白眼狼,当初让他身败名裂。
他应该是恨着她的。
晴安想来想去，忽然又感觉情绪要绷不住了。
原来七年，是这么长久啊。
长久到她真的就能这样放下陆屿白么？长久到似乎喜欢陆屿白，已经成了她人生每一天的一部分，那是和呼吸一样的重要,只要她还会呼吸，她就知道自己还喜欢着陆屿白。
现在让她不要去呼吸了。
晴安感觉泪水又开始在眼眶打转，眼泪沿着脸颊就滑落了下来，一颗一颗滴在纸面上。
老板也是一愣,没想到这姑娘居然会这么难过。确实，要让人去放下一段感情，的的确确很痛苦,是要将夜莺从荆棘上撕扯下来的疼。
可要是好忘记,那就不是曾经轰轰烈烈爱过了。
“那个,姑娘……”
老板看了眼她旁边坐着的安醒，安醒淡漠地低着头，手里把玩着打火机，火苗在烟嘴前摩擦着零星焰火。
显然安醒对这件事，不做表态。
老板尝试性地问道，
“那也可以不写呀。”
“要是实在是难以忘记，也可以选择不忘记。不是说所有的感情都必须非得忘记的。有些人出现在你的人生中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为你的生命有着莫大的意义。那么这种感情，就算到最后没有在一起，也是灿烂的也是美好的。”
“这样的感情，保留着，也是很不错的。”
“……”
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
或许，陆屿白能担当地起，这个正确。
可是，她晴安。
她晴安，对于陆屿白而言。
应该只剩下了，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
她是陆屿白遇见的，最错误的人。
晴安擦了把眼泪，她谢过老板的安慰。
摇了摇头。
忘了吧，彻底忘掉。
晴安拿过那卡片，抽了一支荧光笔。荧光笔是墨绿色的，就好像很多年前，她和陆屿白在最后初夏里的那片晕染着葱绿色的记忆。
她写好了纸条，对折。
然后塞入了瓶子里。
海风在寂静地吹。
零星的飘雪，在天空中晃晃悠悠。
小店后方，有一条通往海滩的道路。
忘却瓶写好后，可以由客人带着瓶子，去海边扔到海里。对面就是太平洋，也不知道这瓶子最后会沿着洋流，飘到何处何地。
老板点着小纸灯，踩着咸湿的海滩。风在吹，雪在飘，晴安抱着那玻璃瓶，静悄悄走在老板身后。
“因为涨潮的关系，我们一般只让游客们止步与靠岸近的这片礁石前。”
老板在一处拉着白色拦线的海滩前停下脚步。
长长的白线，拦住了一整个海岸线，这里的礁石很多，崎岖陡峭。
大概是出过什么事故吧，所以为了防止游客们再一不小心受到伤害，当地管理局便在这里拉上了一条防护线。
晴安抱着玻璃瓶，蹲在岸边上。腥咸的海水，湿漉漉的空气，冰凉的浮沫卷上来，又随着潮落逐渐退散。
那只转了七年的表。
她静默了好久，安醒陪她过来的，站在旁边。
黑夜太漫长了。
转不过七年的光阴，真的没办法再让七年的暗恋走下去了。晴安捧着那忘却瓶，最后看了几眼。
老板忽然开口，和着风，轻飘飘说道，
“其实要是有什么很特别的愿望。”
“或许喊出来，会更好一些。”
“……”
“万一神明真的听到了呢？”
晴安举起了瓶子，抬起了双手。
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瓶子带上了惯性。
从之间脱落。
在深暗色的天空中，滑下了一道光。
表针最后转动着。
像是一抹流星，又像是最后的道别。
神明怎么会看到她呢？
从今往后，
她再也不要喜欢陆屿白了！
“……”
“陆屿白——”
晴安弯了弯腰。
对着远方，更遥远的海洋。
瓶子掉落，发动“咚”的一声。
浪花卷着海岸线。
大声喊道，
“我再也——再也——”
“不要喜欢你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雪已经停了。
天气又晴朗了起来。
但今天的温度又格外的凉。晴安跟随老板去了西岸进行现场勘察，将所需要的数据都汇总到了电脑里。
很快数据就全部收集完，晴安也准备打道回府。她谢过养殖场老板的一夜招待，作为感谢，晴安还答应等回到中国后，给老板寄来老板相当喜欢的中国甜点特产蜜三刀。
“那晴小姐准备怎么回去呀？”老板愉快地收了晴安的地址，笑眯眯地问她。
晴安刚要说，她坐电车回去。
安醒站在门口，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斜了一眼晴安，
“你住在哪儿？”
“市中心。”
安醒：“我送你吧。”
晴安：“你有车？”
老板替安醒说道，
“安先生就是自己开车来的~”
“……”
晴安没再拒绝。
上了车，安醒把车门一拉。
安醒开的也是一辆越野车。
跟陆屿白的不同，安醒的车就如同他人一般，张狂，又带着一点儿闷骚。
天十分晴朗，海岸线对面都堆积上了大团大团的白云，天空蓝地像是漫画的倒影。晴安莫名觉得心情很好，安醒也开了窗户，一只胳膊支在玻璃窗边缘，随着车内响起的音乐有节奏敲着门框。
昨晚扔瓶子的海岸，已经没有了那么波涛汹涌，浪花也卷的平静了，阳光映在海平面上。忘却瓶早已经不见踪影，喊出来的声音也淹没在了遥远的海洋之中。
安醒开着车，太阳暖和和的，他看了眼副驾驶上的晴安，说道，
“还得三个小时。”
“……”
“你可以睡一会儿。”
“到了我叫你。”
晴安放下大衣的帽子。
靠在车门上，眯起了眼。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车开到了哪里。
忽然，一阵熟悉的声音，吵醒了晴安。
晴安听出是手机铃声。
她下意识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迷迷糊糊开了屏。
“……”
“喂……你好？”
“请问是，哪位？”
她还是很困。
加上车内安醒开着暖风，放着软绵绵的音乐。这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惺忪，慵懒又略带有一点儿娇。
安醒盘了一下方向盘，打了个弯。车转身，他望着后视镜，随口提醒晴安道，
“注意右边。”
“抓稳扶手。”
“……”
咔嚓——
电话挂断了。
晴安望着那被挂断了的手机，愣了好半天。
睡意逐渐散去。
安醒：“谁？”
晴安：“……”
她揉了揉眼睛，
“不知道哇……”
“也没有说话，什么都没说。”
“就挂断了。”
安醒一皱眉，
“什么都没说？”
晴安看着那陌生的号码，
“对……”
她拿起手机，在安醒面前一摇晃，
“国内的，手机。”
安醒：“……”
安醒：“你发给我，”
“回头我帮你查查。”
晴安：“算了，估计是打错了吧。”
但她说完，还是随手复制了一下，粘贴给了安醒。
随后两个人就没再提起这件事，快到市区时，安醒还出去给车加了个油。他去了趟便利店，回来时捎了些薯片，扔给了晴安。
晴安笑着谢谢他。
终于，车进入了城区。
车刚开入熟悉的街道时，安醒的目光就不断往后视镜的方向看去。
晴安发现了他似乎在看着什么。
“怎么了？”
“……”
安醒摇摇头，
“没。”
车到了晴安住的酒店。
一趟遥远的旅途，晴安也感觉到有些劳累了。她问安醒是要回国还是怎么的。
“你接下来……还在日本吗？”
安醒低头看手机。
听到晴安问他，合上手机，抬起头看着她。
肆意一笑。
“不了。”
“有点儿事……要马上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