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房人多,姜舒月懒得跟她们打口水仗。
姜舒月能想到的,老太太早想到了,吩咐人让花房管事进来。
等人进到屋中,老太太紧皱的眉头都能夹死蚊子了。只见花房管事脸上有好几条血道子,明显是抓挠所致,虽不致命,却是破了相的。
看见花房管事的惨状,姜舒月眉心跳了跳。今日若不是立夏会功夫,护着她一路从花房杀出来,被破相的那一个恐怕就是她自己了。
先是在寿宴下手,企图毁她清誉,而后制造花房暴乱,想要毁她容貌,还有去年将沈文才引到田庄,导致村民受伤,这一桩桩一件件,今日定要算算清楚。
想着姜舒月“吓得”花容失色,扎进老太太怀中,哭得梨花带雨:“若不是祖母拨给我的丫鬟忠心护主,孙女这张脸恐怕也保不住了。脸毁了,还怎么参加大选,如何光耀乌拉那拉家的门楣?”
对面可是长房大爷明媒正娶的继福晋,和长房嫡女,如果只是花房管事破了相,砸了老太太的花房,顶多罚抄书,或者出银子修复花房,可太便宜对方了。
想起常妈妈说过的,当年原主被扫地出门的时候,老太太也是点了头的。
如今将她捧在掌心,还不是她的病好了,不傻了,对乌拉那拉家有了利用价值。
这一点在大堂姐口中得到了充分印证。
所以老太太真正在乎的,不是原主这个亲孙女,而是那个能代表乌拉那拉家参加选秀,并且能给家族带来荣耀的孙女。
果然提大选戳中了老太太的心窝子,戳得生疼,她抬手指向索绰罗氏的时候都在发抖:“你……你这个毒妇,我一再容忍,你却是要绝了乌拉那拉家的门楣,不休了你,家中永无宁日!”
这下不光是索绰罗氏和诺穆齐,就连姜舒月都止住了哭。
接下来不管谁说什么,老太太脸色惨白,抖着唇,坚定地要休了索绰罗氏。
赌注越来越多,老太太心弦紧绷,但她清楚地知道,长房就是烂泥,再烂一点又何妨。
而二房的今天也是靠裙带关系和钻营得来的,算是走到头了。
三年前的选秀失利,让她意识到,乌拉那拉家若想恢复从前的煊赫,宫里有人才好办事。
本来老太太不敢赌,生怕姜舒月空有美貌,选上之后也难长久,可这段时间看下来,发现她只是不屑于后宅争斗,并非不通。
而且舒月在大选之前拿到了六品格格的封号,已然入了皇上的眼,胜算一下增加不少。
很值得赌上一赌。
也是索绰罗氏太能折腾,几次三番地挑战老太太的底线,让她不得不狠下心。
“额娘,我有喜了,昨日才诊出来。”这才是索绰罗氏最后的底牌。
姜舒月眨眨眼,将睫毛上的泪珠抖落,抱着老太太腰身的手紧了紧:“祖母,我害怕!”
原来肚里有货了,难怪敢这样搞。
即便暂时休不了她,也得将人困住,至少在大选之前,不能再给她算计自己的机会。
果然老太太震惊之后,叹口气说:“你回去养着吧,大选之前不许踏出院子半步,也不许人进去探望。”
相当于禁足。
索绰罗氏执掌中馈多年,各处都有她的人,简直防不胜防。
想了想对觉罗氏道:“还是让二姐儿跟着大姐儿住吧,你多照顾着些。”
老太太年纪大了,照看不过来,如今中馈在觉罗氏手中,将人交给她再合适不过。
觉罗氏警告地看了舒心一眼,这才应下。
姜舒月很快搬去了大堂姐的住处,这回没住在厢房,而是与大堂姐同吃同住。
“下个月就要进宫了,你怕不怕?”夜里躺在一张床上,两人都没睡,舒心问姜舒月。
怕她跟小堂妹灌输“不好”的思想,觉罗氏和老太太都在院子里安插了眼线,只晚上对她的监控稍松,能与小堂妹单独说上几句。
姜舒月是北京土著,从小学到高中,不用家长带,光学校组织就不知去过故宫多少回了。
虽说是去选秀,可她的亲事基本定下来了,只是乌拉那拉家还不知情。
她心中有了隐秘的欢喜,两辈子头一回,总是忍不住想找人倾诉:“大姐姐,我有喜欢的人了。”
舒心一怔,转过头问:“是谁?”
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可姜舒月捂着心口,小鹿乱撞,怎么也说不出来。
舒心催了一回,心里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是印公子?”
与太子相比,其实胤禛的容貌更出色,但他那个性子实在不招女孩子喜欢。
姜舒月摇头,舒心急起来:“冯明知被长房收买了,你不会还喜欢他吧?”
冯明知是小堂妹的奶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小堂妹还没出府时就喜欢跟他玩,之后两人还有过口头婚约。
十分可疑。
见小堂妹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舒心又又又想偏了:“是田庄里的?”
记得听冯巧儿说过,好像庄头家的儿子也不错。
印四有这么差吗,大堂姐都猜到田庄里的人了,都没猜到他,姜舒月为他鸣不平:“是印家的四公子。”
舒心:“……”
屋中静极,落针可闻,甚至连大堂姐轻微的呼吸声都没了。
姜舒月不安地唤了她一声,舒心才发觉自己失态了,幸好是夜里,小堂妹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是么?可印家权势滔天,很难高攀。”
姜舒月放松下来,轻笑出声:“印四已经与家里说妥了,只等大选尘埃落定。”
舒心:“……”
上辈子年氏都没有这个待遇。
年氏进雍亲王府,是年羹尧向胤禛要来的,也是经过年家的运作,才被圣祖爷指婚。
当时胤禛三十几岁,年氏才过豆蔻,嫩得能掐出水来。
所有人都以为胤禛独宠年氏是老房子着火,但经历过年羹尧身死和年家倒台再回想,宠爱固然有,更多的恐怕还是笼络人心。
要知道年氏最得宠的那几年,正是年羹尧立功最多的时候。
思及此,舒心转头看小堂妹,胤禛在小堂妹身上又想得到什么呢。
是了,高产玉米。
民以食为天,粮食不光是百姓的命,也是朝廷的根基。
三藩之乱打了八年,□□用了两年,十年兵戈未歇,大半个江山到处都是烽火。
眼下又到了准噶尔闹腾的时候,舒心猜大选提前多半与战事有关。
百姓需要休养生息,朝廷却要用兵,导致秋粮加收,民怨沸腾。
这时候高产玉米横空出世,正好可以缓解朝廷与百姓之间的矛盾,让百姓仓中有粮,让朝廷用兵无后顾之忧。
胤禛大约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放弃户部的差事,改去工部农事司行走。然后瞅准时机将高产玉米献给皇上,分一半功劳给太子,但太子已然封无可封,皇上龙颜大悦之下给了他贝子的爵位。
上辈子年氏受宠,大部分是因为年羹尧得力,而小堂妹根本不需要家族的力量,仅凭自己就能让胤禛越过一众阿哥提前封爵。
怎能不让人觊觎!
“舒月,你想没想过他是在利用你?”舒心很为小堂妹感到不值。
很多人都不能理解,高门贵女怎么会跟种田挂上钩,舒心做过皇后,见过不少能人异士,很多人都是天赋异禀。
上辈子年氏过目不忘,也是个极有天赋的女子,只可惜被抬进王府之后,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宠爱是有了,身子骨也败了。
母体受损,生下的孩子又怎能健康。年氏冒死给胤禛生下三子一女,全部夭折,只一个福惠长到八岁上也没了。
胤禛这个人很奇怪,他喜欢谁,就会让谁不断生孩子。
最初的李氏如此,后来的年氏亦如此,同样生了三子一女,最后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反倒是让最不得宠的钮祜禄氏笑到最后。
姜舒月并不知道印四是谁,不然她知道的历史比舒心还全乎呢,可她现在希望被印四利用,因为自己也在利用他。
这种建立在互相利用之上的婚姻虽然不够纯粹,却比任何一种婚姻形式都牢固。
她把印四当成保护伞,印四借着她的东风扶摇直上,然后为她撑起更大的保护伞……循环往复,螺旋上升。
姜舒月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舒心独自消化半天才道:“你管这叫喜欢?你就是这样喜欢人的?”
“彼此欣赏,彼此成就,不算喜欢吗?”姜舒月于情爱一道缺根弦,很多人都这么说过,她早已放弃治疗。
舒心不觉得,却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甚至有一种小堂妹与胤禛十分般配的感觉。
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格,都极度适配。
但她不想支持。
因为每见胤禛一次,她就难受一次,恨不得死生不复相见。
如果小堂妹嫁给胤禛,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就会成为她的妹夫,就有了见面的可能。
黑暗中,有人贴过来,抓住她的手臂,轻轻摇晃:“大姐姐,你会祝福我的吧?”
舒心闭了闭眼,嘴上说着祝福的话,心里却有了别的计较。
一个月转眼过去。
进宫当日,舒心特意把姜舒月送给她的口脂拿出来用。这款口脂没有脂粉的香气,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甜味。
舒心喜欢甜甜的味道,上辈子在苦水里泡久了,直接导致这辈子对甜味特别上头。
她忍不住舔了嘴唇一下,又担心起来,问姜舒月:“这口脂能吃吗?”
舒心之前用的口脂,全是从外头商铺买来的,颜色浅些的大多能吃,但像这种颜色浓郁的,涂上之后最好不要吃喝。
姜舒月也调皮地舔了一下,含笑说:“能吃,用红甜菜糖浆和蜂蜡做的。”
舒心这才放下心,听给她上妆的丫鬟说:“姑娘脸皮干,用普通胭脂扒不牢,上了等于没上,上多了还显假。幸亏二姑娘做的口脂能当胭脂用,涂在姑娘脸上好像自带红晕,又显白,又显气色。”
另一个梳头的丫鬟附和:“抹在嘴唇上也好看。”
舒心望着铜镜中华贵的自己,转头看小堂妹。只见她穿一身嫩鹅黄色的旗装,头上只用珠花点缀,腕上是羊脂玉镯,只耳边两颗米粒大小的翡翠坠子,看起来有些颜色。
“你为何穿得这样素净?”舒心的衣裳首饰都是觉罗氏亲自挑选的,华贵又不失典雅。
姜舒月朝她眨眨眼,附在耳边说:“大姐姐忘了,我的亲事都定下来了,只等今日撂牌子。”
等选秀结束,印家就应该派人到乌拉那拉家来提亲了。
舒心嘴唇动了动想告诉小堂妹真相,又怕吓到她,于是遣了身边服侍的,单独对她说:“宫门深似海,吃人不吐骨头,我也不想被选中,特意带了头晕药在身上,少吃一点可以蒙混过关。”
选秀天不亮就得出发,坐骡车在神武门外候着,然后被接引进宫,几人一组被皇上、太后阅视。看完也不能走,要等第一轮选完,快中午的时候才能在神武门集合一起离开。
万一被留了牌子,选完第一轮,还有第二轮。
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只在脑子里过一遍都累了。
姜舒月打了一个呵欠,点点头,又猛地摇头,把瞌睡虫都摇走了。
大堂姐这是什么情况,装病逃避选秀么?
历史上有这一段吗?
她立刻不困了。
历史中,雍正帝和孝敬宪皇后的感情好像很一般。夫妻感情好坏,在后世不是很容易辨别,但在古代简单多了。
可以透过表象,看孩子的数量。
在年氏进府之前,侧福晋李氏最受宠。从康熙三十四年,一直生到康熙四十三年,十年中生了三男一女,四个孩子。
平均两年半生一个,再加上怀孕的时间,可以说最受宠的那段,不是在生孩子,就是在准备生孩子。
之后年氏进府受宠,接过李氏手上的接力棒,继续生孩子。
从康熙五十四年,一直生到雍正元年,九年时间一共生了三男一女,四个孩子。
平均两年一个,比李氏还集中。
而孝敬宪皇后终其一生只有弘晖一个孩子。
飞快回顾了一下孝敬宪皇后贤惠且憋屈的一生,姜舒月果断地在保护伞和大堂姐之间,选择了大堂姐。
如果大堂姐不愿意,换一种人生也好。
收起脸上的震惊,姜舒月点头,又跟大堂姐交换信息:“早晨不让吃饭,我带了点心。”
宫里不方便如厕,要求待选秀女早晨不准用饭,不准喝水。
天不亮离开家,中午才能返回,大半天不吃不喝,姜舒月感觉自己不用吃药,照样能晕倒。
只怕在御前失宜,被治罪,这才偷偷带了点心。
舒心失笑说好,叫了人进来,与姜舒月一起去拜别长辈,登车进宫。
这样的经历,舒心在上辈子已然有过一次,只不过那时候她心中无限憧憬,如今却是心灰意冷。
选秀按照满蒙汉八旗排列,乌拉那拉家是满洲正黄旗,姜舒月乘坐的马车排在车队靠前的位置。
她撩开车帘朝前看了看,问大堂姐:“不是正黄旗先选吗,咱们前头怎么还有那么多人?”
舒心主持过大选,自然门儿清:“咱们是本次选秀的秀女,咱们前头是上一批参加复选的秀女,复选秀女前头是后妃娘家的亲戚。”
姜舒月咋舌:“还有走后门儿的?”
小堂妹瞪圆了杏仁眼看自己,气鼓鼓的,却漂亮得惊人,舒心遵从本心抬手在她腮上捏了捏,含笑说:“宫里有人好办事,可不是说说的。”
怎么都喜欢捏她的腮,姜舒月将脸重新转到车窗边,无聊地看着外面:“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啊?”
肚子也跟着抗议起来,饿得咕咕直叫。姜舒月解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珍惜地取出一小块酥饼,递给大堂姐:“吃点,垫垫肚子。”
舒心接过,在贴身丫鬟反应过来之前,咬下一口,辘辘的饥肠立刻得到了抚慰。
上辈子坐在马车里太紧张,忘了渴和饿,选秀结束之后回到家中差点晕倒。
这辈子只想落选,心态放得很平,早就饿了。
只不过她的贴身荷包里放着头晕药,没地方再放吃的。
此时在车里伺候的,是舒心的贴身丫鬟月香,见姑娘被二姑娘蛊惑着吃了一整块酥饼,急得直冒汗。
别家姑娘的荷包都是香囊,谁能想到二姑娘荷包里装着点心。
月香赶紧撩开车帘,问外头要水囊,想伺候姑娘漱口。二姑娘拿的点心是芝麻酥饼,这要是黑芝麻粒卡在牙缝里,面圣的时候洋相可就出大了。
可二福晋交代过,进宫之前不许给姑娘喝水,其他家也是一样,根本找不到水。
舒心吃完一整块酥饼,感觉人都活了过来,再看小堂妹,怎么看怎么面目狰狞。
是的,姜舒月吃太快□□巴巴的酥饼噎住了。
咽不下去,还打嗝。
舒心一边给她拍背,一边让月香去找立夏和小满。
立夏闻言让小满去车里伺候,她自己则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立夏跑去宫门口找了一个侍卫,侍卫又跑去通知了四阿哥。
四阿哥听说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用别人代劳,拿了自己的水囊赶到神武门外,很快找到了乌拉那拉家的马车。
由于出来得急,没有换衣服,他走了一路,被人跪了一路。
酥饼太干,姜舒月吃得太快,附近又找不到水,卡在食管半天也咽不下去,还打嗝。
这时马车外一阵嘈杂,姜舒月打着嗝,听见此起彼伏的请安声。
“奴才给四阿哥请安,四阿哥吉祥。”最后这一句是乌拉那拉家随车管事的声音。
四阿哥?
此时此地,此人,姜舒月顾不上打嗝,转头去看大堂姐。
舒心笑容苦涩地为她撩开车帘,姜舒月才凑到窗边,迎面见一只低调却奢华的水囊递进来。
噎得太难受了,姜舒月想也没想打开水囊喝下一口,把卡在食管里的酥饼咽下去。
再抬眼,愣住了。
此刻与她四目相对的,不是印四,是谁?
而他身后正跪着乌拉那拉家跟来的一众管事,连带人进宫选秀的正黄旗佐领及一众手下全都跪下了。
“你到底是谁?”也不知是噎的,还是渴的,姜舒月说话时声音有点哑。
事到如今,也不管太子怎样想了,四阿哥朝她笑笑:“我是皇四子胤禛。”
姜舒月:“……”
见对方朝自己看过来,舒心僵硬颔首,唰地放下车帘。
姜舒月抱着对方递来的水囊,想起自己刚刚好像喝了一口,脸后知后觉地烧起来。
她闭了闭眼,隔着车帘将水囊递出去:“这个还你。”
水囊被人接走,车外同时响起印四,哦不,是四阿哥的声音:“人我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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