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看上去都与平日并无不同,大鹅的脚步却比平日急了不少。
她不是一只活力四射的鹅,她的体力一向是鹅中之耻,所以心里再怎么不安,也就是跑几步走几步,实在是做不到更快了——不过,要是背后有蜘蛛精在追她,没准她真可以爆发出这副身体全部的潜能。
鹿临溪脑子里刚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便见这无比昏暗的天地忽然闪烁了一下。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却让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吓得两脚一软。
那是雷声!
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回头望去,只见一道道赤色闪电撕开了遮天蔽日的怨气,如火蛇一般穿梭在血色云间。
诡谲的血光几乎在那一瞬点亮了整片天地。
血色的雨水自云中轰然落下,仿若撕开黑夜的那一刻,也撕开了天空的血肉。
压抑、恐惧,好似末日之景。
电闪雷鸣之间,无比压抑的血云,携着血色之雨,向这边移了过来。
鹿临溪不由得看傻了眼。
谢无舟:“快跑!”
鹿临溪回过神来,连忙扑扇着翅膀追在了谢无舟的身后。
“发生什么事了!”她大声问道。
“是血雨,海上来的!”谢无舟回得急促。
卧槽卧槽卧槽!
那雨是海上来的,这要是淋一下,她会当场烂掉的!
这下不需要蜘蛛精了,她感觉自己甚至可以和蜘蛛和解了,因为TMD现在有浓硫酸在后头追她!
大鹅用力扑扇着翅膀,一时间连飞带跑,身上跟装了马达似的,速度快得无比惊人。
她对天发誓,她把下辈子吃奶的劲儿都给用上了,她活了两辈子,就没有哪一刻跑得像今天这么快过!
有风在耳边呼啸,她一边狂奔,一边在心里臭骂系统。
她那个努力文明了两辈子的贫瘠词库,在这一刻脏出了一种无人知晓的全新境界。
她算是明白了,系统引她去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任务触发点,那就是一个离安全区很远的随机地点,纯纯是在骗她出来跑毒呢!
可任凭她跑得再快,快到一开始甚至可以冲在谢无舟前头,却也还是无可避免地输在了耐力上。
“谢无舟!”鹿临溪气喘吁吁地叫唤着,“我跑不动了!你抱……”
大鹅话音都还未落,已被谢无舟拽着后颈捞进了怀里。
“……我一下?”她缩了缩脖子,莫名倔强地说完了那句话。
她好像终于可以喘上一口气了,可这口气喘得一点也不心安。
身后的雷雨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尸山之中无法使用法力飞行,谢无舟跑得再快又能快到哪里去呢。
血色之雨,月圆之夜,重要的剧情节点……
在那个不曾出现过她的过往里,谢无舟也遇上了这样的情形。
他一定没有躲掉,如果他能躲掉,这就不是一个会被系统在乎的节点了。
他会受伤,他会受很重的伤……
血雨会侵蚀他的灵力,月圆之夜的怨气会趁虚而入。
或许就是这一次,促使了他由神向魔的堕落。
难怪系统说错过一次要等很久。
她来这里时间也不少了,一次血雨都不曾见过。
想要触发这样的剧情,既要天降血雨,又要月圆之夜,还要谢无舟恰好在离家非常远的地方……
确实就是错过一次要等很久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有这样的剧情呢?
这分明只是一场梦,哪怕只是梦,也不允许他避开这一切吗……
是她的错吗?
就算没得选,那也是她非要推动这个剧情的。
就算是为了离开这里,她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仗着他无条件的信任,亲手促成了这样的结果。
“对不起……是我非要出来的……我们是不是跑不掉了……”
鹿临溪小声问着,那止不住颤抖的声音,似要被那震天的雷鸣,呼啸的风,近在咫尺的雨声彻底吞没。
可谢无舟就是听得到。
就像不管怎样都能察觉到她的目光那样,无论何时都能听见她的话语。
“别怕。”
他没有一丝责备,只是停下脚步,平复了一下呼吸,笑着揉了揉大鹅的小脑袋。
“不会有事的。”
他说着,蹲下身来,盯着怀里的大鹅看了几秒,忽然失声笑道:“你好大一只啊。”
“……”
“缩起来一点。”
“……”
鹿临溪听话地把身子缩成了一团,任由谢无舟用自己的身体把她紧紧护在了身下。
似是害怕无法将她护牢,他将双臂化作了翅膀,不留一丝缝隙地遮住了她能看见的每一寸光。
她忽然感觉自己是一个坏人,别有用心地靠近了一个只用三瓜两枣就能骗走的傻子。
傻子被她卖了,还想着为她倾其所有。
她能感觉雷鸣呼啸在耳边,感觉到血雨自头顶落下,感觉到谢无舟忍痛的轻颤。
那几乎痛到凝滞的呼吸,沉重得比雷声更要刺耳的心跳,一次又一次被雨水浇熄又重新撑起的灵光,无一不折磨着她的良心。
她终于止不住颤抖着哭了起来。
为什么她总是那个最没用的人,不管在梦里还是梦外,都只能被人保护,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只能眼睁睁在一旁看着。
如果不打算给她一点力量,又为什么要让她来改变这个世界。
她分明该有力量的,她分明不该是现在这副模样的……
力量,她的力量……
血海之水不可能侵蚀所有的灵力,如果她有力量,或许可以帮上一点忙,哪怕只有一点呢!
那什么仙灵药体不是很特殊吗!
万一呢,万一她可以做到呢!
“谢无舟,你把灵力给我……”鹿临溪焦急地喊了起来,“你放开我,让我试试,你让我试试!”
那个紧紧将她护住的怀抱不曾将她放开分毫。
只是短暂沉默后,她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顺着他的体温,顺着他的心跳,顺着那愈渐微弱的一呼一吸,缓缓流入了她的身体。
她的思绪好像很乱,又好似一片空白。
灵力涌入心间的那一刻,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她不想永远都是只能被保护的那一个了。
能不能,有用一点,不求太多,一点也好……
血色笼罩的天地之间,一朵透明的雪色灵花悄然绽放。
仿佛可以腐蚀一切的雨珠,轻轻坠落在花瓣之上,纯白的灵光于此间忽明忽暗。
灵花悬于半空之中,看似摇摇欲坠,偏又让那飘雪般的灵光撑起了一个小小的结界。
鹿临溪感觉到谢无舟缓缓松开了自己。
那双遮蔽她视线的红色羽翼重新化做了人类的双手。
谢无舟唇色惨白,眉心紧锁,抬眼望向头顶那朵灵花之时,幽蓝的眸子里满是震惊之色。
“挡住了!没事了,我们没事了!”鹿临溪一时喜极而泣,仰着脑袋大声喊道,“谢无舟!我的力量可以挡住血海的侵蚀,我可以,我可以挡住!”
她话音刚落,便见那灵花黯淡了不少。
她心头猛地一颤,慌忙之间只觉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脑袋,又有一股灵力涌入了她的体内,再一次为她撑起了那个看上去不堪一击的结界。
看起来,经由她体内释放出来的灵力,虽不像谢无舟那般会被血海之水瞬间侵蚀,但依旧不是完全不受影响的。
想要离开那一望无际的血海,也不知到底需要耗损多少灵力。
这个问题虽然令人绝望,但她至少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一次她真的可以帮到谢无舟了。
鹿临溪透过灵花,静静望着头顶那片诡谲的天空。
遮天蔽日的血云携着雨滴缓缓离开了这里。
等待的时间算不得太长,却又每分每秒都压抑得仿佛在绝望之中熬过了一个世纪。
被血雨淋过的草木皆是寸寸枯萎,仿佛被那黑焰点燃一般,向外散发着丝丝缕缕血色的怨气。
这个地方太压抑了。
谢无舟在这个地方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罪……
梦境也好,真实也罢,她再也狠不下心丢下他了。
“……你等我。”鹿临溪红着双眼,小声喃喃道,“等我恢复法力了,我一定可以带你离开这里的……”
她说着,忽觉那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指似是脱力了一般,一时沉沉向下坠去。
她都来不及反应任何,便见谢无舟重重侧摔在地。
直到那一刻,她才看清,那个用身体将她牢牢护住的人,无论后背还是手臂,早就衣不蔽体,每一寸皮肤都已溃烂不堪。
谢无舟确实该恨的……
在他最无辜的年岁里,这个世界从未善待过他。
鹿临溪无措地在一旁呆站了很久。
仅存的理智告诉她,这种时候必须冷静。
她尝试着想要把谢无舟给叫醒,可这一次他听不见她的声音,也完全察觉不到她在咬他了。
短暂茫然后,她从积分商城里兑换了新的药膏,埋着脑袋用嘴叨了半天,叨急了便连脚都用上了,这才弄开了那个盖子。
没有双手,她压抑着心底的恐惧,绕到他的身后,用翅膀一点一点为他上药。
小小的药盒空了,就一盒接着一盒地换,洁白的翅膀被脓血染红了,也似无知无觉。
不知过了多久,大鹅跌坐在地,呆滞地望向了天空。
入夜了,天边浓重的怨气幽幽散开了一角。
一轮暗红的血月悬于遥远的天边。
月光洒在这片被血雨淋至枯萎的大地,四周的一切都缓缓地发生了变化。
原来,尸山的月圆之夜,树木真会化作森森白骨,草叶真会化作淋漓血肉。
风吹骨响之时,血肉晃动,鲜血滴入泥土,怨气如墨入水般缓缓流淌在此夜。
不成人形的鬼影游于这片天地,或漫无目的地飘荡,或撞入骇人白骨,挣扎着想要驱使那副“全新”的“身躯”。
纯白的灵光仍旧笼罩着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静悄悄地阻绝着漫天怨气。
四周数不胜数的怨灵一直没有靠近此处,也不知是没有察觉到此处的存在,还是本能地对仙家灵力有所忌惮。
鹿临溪有些麻木地靠在谢无舟的身上,第一次心乱到忘了如何恐惧。
她想要认真思考一下,却发现自己的脑子空荡荡的,完全没有办法集中精神。
她不知道这个结界会存在多久,也不知这个夜晚要怎么消磨过去,更不知天亮后自己能做点什么。
她就是一只鹅,别说背或是抗了,她连拖一个人回家的力气都没有。
她望着那轮血月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困意涌上心头,这才缩进谢无舟的怀里,沉沉睡了下去。
那个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一觉醒来,看见了玉山的太阳。
她扑扇着翅膀,开心地跑到院子里转悠了好几圈,回身时看见浮云迎上前来,蹲下身子满眼笑意地抱住了她。
院子里的石桌上摆满了沈遗墨刚做好的午饭,有鱼有肉,热腾腾的,光是看上去就特别的香。
她站在石凳上流了会儿口水,忽然晃着脑袋跳下了凳子。
她说,她要去叫谢无舟吃饭了,那家伙是尊佛,不请是绝对不会动的。
浮云说:“他走了。”
大鹅有些不解,歪着脑袋问她:“为什么啊?”
浮云似是回忆了一下,望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他说你骗他了,不想理你了。”
“我……怎么骗他了?”
“不知道啊,他说,你把他一个人丢下了。”
“我没有啊……”
她没有啊,她明明一直在他身旁来着……
她委屈坏了,说她骗他什么都行,这个她是真没有啊!
不带这么污蔑鹅的……
不带这么……
鹿临溪是哭着从梦里惊醒的。
睁眼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缩在那个熟悉的小窝里。
小窝被放回了地上,谢无舟蜷缩着侧卧在床,分外安静地背对着她,那不知何时换上的衣衫,又一次被伤口渗出的脓血浸湿了。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桌上的花盆。
今日已浇灌:37。
总浇灌天数:71。
有笨蛋。
有超级无敌大笨蛋!
分明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还惦记着那盆花做什么!
他都没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浇到位吗!
鹿临溪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只默默缩在窝里,用身上唯一还能算得上干净的胸毛擦了擦眼泪。
她轻轻从窝里迈了出来,放轻脚步来到桌边,先跳上凳子,再跳上桌子——小小的脑门,在浅紫色的花叶上轻轻蹭了蹭。
今日已浇灌:50。
总浇灌天数:72。
她站在花盆前呆愣了一会儿,最终没能忍住向床边靠了过去。
跳上床的那一刻,她看见谢无舟身上又添了几处新伤,在手腕,在颈间,在那张好看的脸上……
并非血海之水的侵蚀,倒像是厉鬼撕咬。
原来那个结界没能持续到黑夜结束。
她睡得那么安稳,又是他替她阻挡了所有的危险,甚至不曾让她听到一丝动静。
他拖着一身血淋淋的伤,把一只熟睡的大鹅带回了家,像平日里一样,路过桌边时顺手浇了个花,仿佛昨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他为什么要把她的窝挪到地上啊,怕她睁眼看见他现在的模样会被吓清醒吗?
她现在是挺清醒了。
被气清醒的。
她甚至不知道到底自己在气什么。
或许,有那么一点点气这家伙还是那么不懂爱惜自己,可更多还是气自己分明没有什么用处,却还总能成为过得最最安稳的那一个人。
系统统计的好感悄无声息地破了万。
鹿临溪愈发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心的东西。
她在谢无舟最信任她的时候,把他骗了个遍体鳞伤。
可要是真的没有心就好了。
没有心的话,心里也就不会那么不好过了。
“别……哭了……”
“……”
谢无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凝视着鹿临溪的眼底似是萦满了不忍。
“对不起……”大鹅埋下了脑袋,忍不住抽泣着说道,“我,我不知道,会这样……如,如果我知道,我知道的话……”
她会愿意等的,几十年,上百年,她都可以等的。
蔬菜种过一次就可以有种子了,换不起果子可以不吃了,梦境里的时间流逝和外界肯定是不一样的,她没必要那么急,她也不是不可以……
不是不可以,和他一起在这里,过上比人类一生还要漫长的年月。
反正离开了这里,那个全心全意只对她好的谢无舟,应该也就不复存在了……
“你不知道很正常啊,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要能早一点察觉,昨天也就不会吓着你了……”
谢无舟的声音很虚弱,却比往日都要温柔。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也还在安慰她,把问题放在自己身上,也要安慰她。
鹿临溪向前靠了些许,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处,把脑袋送到了他的手心。
谢无舟不由一愣,片刻过后摸了摸她的脑袋,接着手指向下轻轻揉捏起了大鹅的后颈,似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你不要总叫我别哭别怕,你看到了,我的力量不会被血海瞬间侵蚀。”鹿临溪小声又无比认真地承诺道,“以后……等我厉害一点了……换我保护你好不好……”
她轻声问着,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答。
那只放在她后颈上的手,忽然颤抖着缩了回去。
她诧异抬眼,只见谢无舟紧皱着眉,连同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似在对抗着什么难以抗衡的力量。
“你怎么了!哪里疼吗?”
“闭嘴!”
鹿临溪刚慌忙地坐正了身子,便被这一声毫无来由的怒喝吓得浑身一抖。
她呆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时发现谢无舟似是已经冷静了许多。
他攥紧的五指缓缓松开,呼吸也渐渐匀缓下来。
“你……”
“对不起,我……没有想要凶你……”
“……”
“我只是……又听到那个声音了……”
他低声解释着,好似力竭一般闭上了双眼。
他说,每次身受重伤的时候,他总能听见一个声音。
陌生,喑哑,不知来处,也无法捕捉。
一声又一声,一次又一次。
它让他……
把所有怨恨,所有不甘,所有苦痛,连带着这副身躯……
一并交由它。
如此,他便可以解脱了。
——鹿临溪,你弄错了一件事。
——收集怨气也好,复生天魔也罢,我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灭世。
她忍不住又一次模糊了双眼。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曾经心底困惑的、不解的,不管怎么询问,都无法得到答案的那个问题——她似乎终于触到了真相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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