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绿韭炒河虾,其实小河虾裹了面用宽油一炸,又酥又脆,最好吃,一口下去满齿留香。只是农家没有宽油,也舍不得用太多的油来伺候这道菜,小河虾一下锅还是鲜的,只是皮被热锅一炙发硬了,带皮吃扎嘴,不带皮吃……虾皮也是荤腥,农家不舍的去皮吃。
菜不多,但分量很足,保证每个人能吃的差不多,人太多了,吃饱不敢保证,八分饱还是可以的。
谢宣敢肯定,今天这顿饭曹问保证没花一文钱,全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赴宴诸人自己凑的。
在座的各位吃得都十分开心,边吃还边拿眼角余光扫视谢宣,以为谢宣这个官宦子弟是吃不下此等粗茶淡饭的,没想到谢宣吃得比谁都欢。
众人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谢宣暗笑,想跟他来忆苦思甜那一套,在座的诸位都还嫩了点儿。
苦难感化不了别人,只能消磨掉自己的意志,希望他们能够明白这一点儿。
曹问是见过谢宣在燕回楼风卷残云、大快朵颐的,万万没想到他吃农家饭也这个样子,一时有些充楞,想好的说辞也都打了水漂,起码对此刻的谢宣不起任何作用。
“知州大人,自得其乐,我等佩服,佩服。”坐在曹问右手边的男人叹道,此人面貌文质彬彬,从脑袋到五官无一处不圆润,给人一种脾气特别温和的感觉。
谢宣搁了竹筷叹道:“谭吏目过奖了,饭食乃充饥裹腹之物,或粗或细,因地因时制宜,不以粮糙而拒食,不以肉精而贪吃,君子处世之道也。”
“好一个君子处世之道,今日我以羹代酒,敬知州大人一碗。”谭吏目斯斯文文的将碗里的藿羹一饮而尽,他拿巾帕拭了拭唇角的湿渍,而后才和风细雨的说道,“今日饭食粗糙了些,还望知州大人莫怪,这些并非我等对知州大人不敬,如今纪州的饥荒拉的太大,食材难凑,这些都是下官们东拼西凑来的。”
“就是,普通百姓人家连这些都吃不上呢。”典史在一旁帮腔道。
谭吏目又道:“不瞒大人说,赵方令等人伙同富户提议的什么推种杏树不过托词罢了,他们是以推种杏树之名行兼并土地之实,纪州本是水土风貌优良之地,奈何一步步沦为权贵们的私囊,长此以往下去,天下又何止一个纪州,赋税征不上去,朝廷再如何推行新政也无济于事,失地的百姓与日俱增,并不是件好事儿。”
谢宣闻言指了指桌上的那盘甜杏道:“敢问此物从何而来?”
众人沉默了一瞬……
谭吏目道:“这是家里小弟在富户的杏园外排队排了一天一夜才有机会进园打短工捡到的。”
谢宣见他说的诚实,点了点头道:“你们平时怎么对待赵方令他们所提的政策的?”
曹问回道:“赵方令等人再如何推种甜杏,也得保持一定的桑树和枣树种植,这是艺祖皇帝时期就定好的国策,谁也更改不得。”
谢宣又问道:“纪州之地五年旱三年,别说普通百姓,就算是小富之家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吧?你们是怎么劝动百姓不要卖田给富户的?”
曹问答道:“这得多亏了青苗法,官府放钱给百姓,一点一点的挨。”
“纪州常年干旱,春夏经常颗粒无收,官库里有那么多的银钱做本钱?”谢宣纳闷道。
典史冒失答道:“都是谭吏目从家里拿的钱,就这么说吧,谭吏目原也是大户人家。”
谢宣打量了谭吏目一番,心里倒有些诧异。
谭吏目摆摆手道:“纪州之前也不是这样的,直到六年前来了一个姓穆的知州,这才坏了根基,穆知州打量这里天高皇帝远,又因新政实施期间,钻了不少政策上的空子,吞了不少良田,虽然他已调走,但他的姻亲留在了这里,如今拿银子买通赵方令等人的,正是此人。听说穆家跟宫里有些联系,继任的知州谁也不敢彻查。如今知州大人来了,我等总算见到了曙光。”
曹问道:“如今我们再也拿不出本钱来了,而青苗法也早已名存实亡,纪州百姓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啊。”
典史说道:“吃五谷杂粮的胃口哪能天天吃甜杏,喏!”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孩子道,“我家孩子吃得五内燥热,嘴角生疮多日了,这也不是个长法,之前我说话冒失,还望大人见谅,说实话,您是咱们这一整个州的希望,况且听说穆家的实力已经没落了,咱们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谢宣:“……”他叉了叉手道,“过誉了。”
谢宣的态度模棱两可,偏偏两边的人都觉得谢宣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他从接风宴上回去后,收集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正要进行下一步谋略时,宋吉又急匆匆的给他送了二十万两的银票来,生怕他倒戈。
谢宣照单全收。
伏远山看得欲言又止,谢宣挑眉道:“有话就直说。”
伏远山道:“您也不缺那二十万两银子花,怎么还每次都留下,您父亲就从来不会这样。”
谢宣道:“他一个京官又不辖民,要那么多钱干嘛?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往后一州的百姓都要靠我养活了,我不攒点小钱钱,能行?到时候我把你饿成谭吏目和曹推官那样瘦之后,你就老实了。”
谢宣无语问苍天,他正经的师父只有颜斐和闻人驰,怎么这世上这么多人好为人师,都来指点他该如何当官?是打量他年纪轻没经验?
哎,这些人要么没当过官,要么是官越当越小,越当越糊,他们哪来的成功经验来指导他?一个个恁得自信。
伏远山见主子脸色不佳,不禁说道:“万一赵方令等人发现自己被耍了怎么办?会不会报复主子?”
谢宣纳闷道:“我耍他干嘛?”
“您还来真的啊?”伏远山诧异道。
谢宣掂了掂盘里的甜杏说道:“又大又沉又甜又香,做个贡杏绰绰有余。”
“啊!主子……这是媚上啊。”伏远山道。
谢宣好笑道:“你还知道什么叫媚上?”
伏远山使劲儿点点头!
谢宣又道:“想要个甜枣,就不能给人一巴掌,你说是这个理儿吧。”
伏远山摸了摸后脑勺,觉得主子说的也十分在理,他一时之间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隔日,谢宣就对宋吉等人说贺表写好了,不日将递往汴京,连着那两船的甜杏一起。
已经荣升为礼部尚书的谢壑,在看到儿子贺表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迅速龟裂,这个小兔崽子,当了没两个月的官,官场那套逢迎做派他倒是学了个十成十,这谄媚的像条狗子的模样真叫人火大,平日里练就的锦绣文笔就是为了写贺表的?!不仅话说的好听,还带了东西来,简直是……
谢壑本来想压下儿子的贺表,然而贺表可压,那两船的甜杏不可押啊!明晃晃的打着纪州的牌子就往东宫里送,十分惹眼,别人想看不见都不行,高调的了不得。
谢壑觉得自家的崽儿该打一顿好好教育教育才是!不然自己的老脸都被他丢光了。
下朝的时候,颜斐特意将他叫住,十分疑惑的问道:“宣儿此举到底何意?”
谢壑皮笑肉不笑的回道:“我亦不知。”
颜斐立马撇清道:“老夫从来没教过他这样为官的。”
谢壑似笑非笑的说道:“颜老不必紧张,我亦没这么教过他。”
好嘛,一只崽儿把家门和师门的脸都丢尽了!真有他的!
此时二人不知在伴着两船甜杏进京的,还有一封谢宣递交给东宫的密奏。
齐璟端坐在书房,仔细翻阅着那封密奏,慢慢推敲着什么,半晌后,他对贴身伺候的内侍说道:“宣裴翎进宫。”
“是!”内侍领命而去。
没多久,裴翎就在东宫的外殿候着了。
齐璟把裴翎叫了进来,两人对着谢宣的密奏研究了半晌,然后拍板决定就按谢宣说的做。
齐璟当即把这两船甜杏献至御前,景元帝果然龙颜大悦,他尝过冰镇的纪州甜杏之后,决意厚赏谢宣。
齐璟趁机把谢宣在密奏中提到的要求说了,景元帝当即点头答应,特意遣了绯衣使去纪州宣圣旨。
随绯衣使一并前往的,还有谢宣的亲爹谢壑。
谢壑自打从兀目回来之后,景元帝允了他一个月的官假,他一直没休,这次一并休了,只为千里奔赴纪州,去骂醒那个小兔崽子!
谢宣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这几天他很高兴,因为宕机多日的系统终于更新完了,它闪着布灵布灵的星光特效就闪亮登场了。
系统换了一身朋克少年非主流的皮肤,土味中带着时尚,时尚中又夹杂着复古,总之风格十分复杂。
谢宣终于对系统的审美死心了,满屏星光闪得他想自戳双目。
系统美滋滋的说道:“宿主,好久不见!”
谢宣深吸一口气说道:“其实呢,我也没那么想你!”
“啊?你良心大大的坏啦,我日夜兼程玩命更新,你竟然不想我,你怎么能这样肆意伤害一个系统的心?”系统控诉道。
“你哪来的心?”谢宣无情拆穿道。
系统作捧心状在页面上点了一首重金属摇滚乐,震得谢宣脑袋都快炸了。
“想想想,我想还不行吗?赶紧把那鬼哭狼嚎的音乐给我关掉。”谢宣好汉不吃眼前亏,急忙说道。
系统从善如流关掉音乐,然后用冷酷无情的机械音发布了第一条任务:“请宿主在三个月内开垦一千亩田地,奖励:红薯秧苗。”
“好耶!”在谢宣看到红薯秧苗的那一刻,他一跃而起,浑身充满了干劲。
系统看着开心的满屋乱窜的谢宣, 不禁泼了一盆凉水道:“我还没说完呢!”
“还有什么?”谢宣眨了眨眼问道。
“前提条件是保证纪州现有的耕田,不能改为甜杏林。”系统说道。
谢宣弯唇一笑,搓了搓系统奶油尖儿似的奇异发型回道:“知道了。”
系统后知后觉的看了他一眼, 脱口而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谢宣微微笑道。
伏远山这时进门来禀告道:“主子,赵方令和许信义等人带了几个富户在前衙偏厅里等着了。”
“好,我知道了。”谢宣换了件宝蓝色文士袍子, 悠哉悠哉的踱步到偏厅。
厅堂里坐了不少人, 本来都在交头接耳,见谢宣来了, 齐齐噤了声, 满堂寂静, 落针可闻。
许信义率先开口道:“知州大人, 卑职听说汴京那边有信了?”
谢宣利索合上手中的乌骨泥金放春扇,睨了许信义一眼道:“许通判的消息挺灵通呀。”
许信义讪讪的笑了笑, 暗中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他不是怕谢宣,他是怕谢宣手中的那柄折扇,那上面可有官家的私章啊!是御赐之物,他能不敬畏一二?!
谢宣刷的一声,打开放春扇摇了两下, 环视厅内众人道:“想必大家都听说了吧,官家御批纪州甜杏为一等贡品, 欲要在纪州建御杏园, 所产专供京师。”
赵方令拱手回道:“不瞒知州大人讲,我等此次正是为此事而来, 御杏园修建在即,御杏园管事一职不知是宫中派遣还是州衙商议决定?”
“宫中确实派了绯衣使前来巡视,不过具体事宜还需咱们州衙自己拿主意,岂能事事劳烦宫里头?”谢宣说道。
“知州大人所言极是。”众人纷纷附和道。
御杏园管事可是个肥差!纪州的富户都眼巴巴的盯着呢,又能赚又能跟皇家打交道,这是多大的体面?!谁要得了这差事儿去,岂不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原本穆家势大的时候,这等好差事必然会落到穆家姻亲王善堂家,说是姻亲其实只是王家女儿做了穆氏庶支子孙的偏房而已,算不得什么正经的亲戚,只是王家爱拿此事说道,给自己的脸上贴金,反正穆家本家不在这里,随他怎么狐假虎威。
穆氏如日中天的时候倒还有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来买王家的账,但如今穆家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了,与王家旗鼓相当的富户难免起了别的心思,想要在御杏园管事上争一争。
虽然王家有穆家背书,有纪州同知赵方令相保,但纪州通判许信义支持的却是顾家,另外还有付家、田家、薛家都跟州衙里的官员多多少少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时谢宣说是州衙众官员一同商议,可若谁能取得谢宣这个知州大人的支持,那赢面比其他人要大得多呀,说不定就脱颖而出了呢。
是以,这些富户的代表和一众州衙官员都来谢宣这里探口风,不过谢宣嘴巴严,人又心思玲珑,这就给了其他没有很硬门路的富户一些奢望。
遴选御杏园管事这件事儿是绝对当场定不下来的,不过城里众富户今日难得齐聚一堂,谢宣也不好就这么放过他们,于是他又宣布了第二件事儿,关于天家绯衣使要乘天子之舟代天子游幸纪州之事,事儿定下来了,奈何河道不够宽,得修河道!
关键是此时州衙的库里是空的!纪州的官府衙门没钱!
没钱怎么修河道?!州里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呗!
心思活络的富户一眼就看出了谢宣的打算,谢宣故意将两件事放在一起说,那不就是暗示诸人谁在修河道一事上出钱多,那御杏园管事的肥差就会落到谁的头上嘛!
很显然,拼财力的时候到了,第一名捞得肥差,那第二名岂不是冤大头?!竹篮打水一场空。
几家富户悄悄走了个眉眼官司,一时都没有出声。
一个鹿眼圆圆的少年坐在人群中,不停的打量着谢宣,目光热烈且跃跃欲试,谢宣若有所觉的看过去时,他又若无其事的将视线离开了。
谢宣:“……”
宋吉问出了诸位富户的心结:“知州大人,州衙的库房里银钱恐怕不够修河道的,朝廷可否给拨发银两?”
谢宣笑道:“朝廷批银需要经户部与工部的审核,若是为御杏园修河道户部大抵是不允的。”
“知州大人,敢问若是为钱粮修河道呢?”那个鹿眼儿少年插言道。
“大抵可以批下七成银两来,剩余的还需我们纪州自己再凑凑。”谢宣回道。
“那可不可以先借运送钱粮之名整修河道?”鹿眼儿少年兴奋的问道。
“云疏!”少年身侧的长辈赶紧严厉的低斥他一声,“诸位大人在此,这里哪有你插言的份?!”
少年懊恼的低下头去,老实了没一会儿又开始悄咪咪抬头打量谢宣。
谢宣:“……”
虽然少年说话冒失,但不无道理,众人议论半晌后,决定一试。
谢宣故意开口打击道:“诸位,本官先将丑话说在前面,户部的银子可不是那么好花的,你说运钱粮最好是真的有钱粮可运,不然便是欺君罔上。”
听得谢宣如此说,众人又不言语了,显然他们的想法与现实是有矛盾冲突的,他们想要纪州全州都栽种甜杏树,又不想运钱粮给汴京,还想要户部拨银给纪州修整河道。
许信义沉默良久,试探道:“如此一来的话,纪州前两年需得种庄稼才行,推种甜杏的进度就慢了许多,诸位老板有何看法?”
“做生意嘛,需将目光放长远些。”王善堂含糊说道,但具体什么态度是一点儿都没表露,其他几个富户暗骂一声:滑不溜秋的老泥鳅!
“我们并没有多少时日可犹豫了。”谢宣提醒道,转而他起身弹了弹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离开了此处,朝后宅走去。
谢宣一走,厅内的氛围蓦然一松,大家又交头接耳的谈论起来,试图拿个万全之策出来。
那个叫云疏的少年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直直的追着谢宣离开的方向而去,气得他族中的长辈大喊道:“站住,后面是知州大人的官邸,你胡乱闯什么?小心给家里惹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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