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兀目人就不一样了,兀目人雄据燕云十六州与塞外草原,兵强马壮,粮草充足,不仅能速攻也能跟大齐打消耗战,是块最硌牙的硬骨头,一定会丢给我祖父来啃,况且我祖父节制西北本也有制衡兀目人的职责,穆谢两家肯定会明里暗里上奏官家,将我祖父调出西北,调到北方去。”
“只要兀目人被我祖父拖住了,谢、穆两家打西秦、羌人便容易的多,即便不胜也败不到哪里去。”谢宣缓缓说道,“可惜了,官家叫他们打的是灭国之战。”
“你的意思是?”楚鶂问道。
“我在担心秀秀。”谢宣叹了一口气道,“我祖父不在西北,别部都在划水,只有秀秀在认真做战,该是多么艰难。更重要的是如果争功的事情再次上演,对楚家对大齐都是灭顶之灾,望应国公早日防范。”
谢宣拿起书案上的炭笔,在纪州城北的地方画了一个圈,将两道分开的水源勾到了一起,他直言道:“此地水网密布,一到雨季河流泛滥成灾,下游州县不堪其苦,去岁因洪涝灾害,纪州及其下游的三个州县的大部分农田失了农时,拉下不小的饥荒,其根源就是这两条河流走向杂乱无章,若此地河流能够治理得当,大齐再添五百倾的良田绝非难事。届时我会上疏外放到纪州主管水利修建,农田开垦事宜。”
“至于朝廷发五路军西伐的事儿,请国公爷尽量将秀秀安排在离纪州较近的地方,最起码她的行军路线要尽可能的贴近这里。”谢宣用炭笔圈出一个大致轮廓。
纪州离陕甘北道还有段距离呢,这段距离是谢宣看不到的地方,他有些不放心,他以兴修水利的名头尽量将自己的目光向西移向北扩,争取与楚怀秀能够遥相呼应。
楚鶂略一琢磨,领悟到了其中关窍,他以长者之尊向谢宣深深作揖道:“老夫谢过了。”
正事儿谈完,谢宣又恢复到了原先那副跳脱的模样,连忙摆了摆手说道:“楚爷爷,别呀,您折煞我啦。我这样做,当然是因为不想要一个缺胳膊少腿的媳妇啊。”
楚鶂胡子抖了抖,敛了敛袍袖冷哼一声道:“谁缺胳膊少腿还不一定呢,纪州民风彪悍,你此去多加小心了。”
“多谢爷爷提醒,我必会全须全尾的回来娶秀秀为妻。”谢宣笑道,转瞬之间,他敛了笑意,正色道,“若不能在汴京成婚的话,爷爷也不要为秀秀担忧,只管去谢家讨要彩礼即可。”
“你就不能争气些?”楚鶂乜了他一眼说道。
“我就是争了气才会出现那样的结果,非常之期当行非常之事,但护秀秀一世无虞我会竭尽全力去做的。”谢宣承诺道,“请爷爷放心。”
楚鶂被谢ῳ*Ɩ 宣这左一口爷爷右一口爷爷叫得心境舒坦有些飘飘然,他故意敛着眉眼说道:“你若敢欺负秀秀,哼!”他冷哼一声,下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谢宣心领神会。
他摆了摆手道:“你老戳在我这个老头子面前作甚?”
谢宣拱手道:“小子给阿熙买了个五彩绣球,这就给它送去。”说完出了书房密室,一溜烟儿的跑了。
楚鶂吹胡子瞪眼道:“朽木!朽木!光知道给狗买什么绣球?!讨好狗有什么用?!”
一旁伺候的贴身老仆道:“人家少年郎面皮薄,哪里好意思说别的,您老呀就别这么吹毛求疵啦!”
“我吹毛求疵?我吹毛求疵?我哪里吹毛求疵了?你这老奴胳膊肘尽往外拐,我可不敢要你了,你趁早赶紧跟着那谢家小子去吧。”楚鶂扬声道。
“老奴可不敢,主子虽然嘴上排揎老奴,心底却是对那谢家的小郎君十分满意的,还是主子福分大,那样的孙女婿可是在汴京打着灯笼都难寻的。”老奴说道。
这些话在谢宣耳边渐行渐远了,他拾步来到楚家的花厅外,楚怀秀正在给阿熙洗澡,一人一狗闹的忒热闹。
楚怀秀自幼在军中长大,日常之事喜欢亲力亲为,不喜奴仆近身伺候,是以一众婢女被她打发的远远的,这会儿听到脚步声,她头也不抬的说道:“将东西放下,下去吧。”
半晌,旁边的影子一动也不动,楚怀秀忙中偷闲抬头望了一眼,见谢宣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手中掂着一个五彩绣球。
她眨了眨眼,当作没看见他,继续低头洗狗,狗子挣扎的什么似的,在水盆里抖了抖身子,毛发上的水滴扑棱了她一身。
谢宣看够了热闹,俯下身子道:“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笨笨的,你掐着它的脖子洗,它当然不舒服了,给,拿着这个。”
说着,他将手中的五彩绣球递了过去。
楚怀秀接过五彩绣球,愤愤不平的反驳道:“我不笨!”
谢宣憋笑,腾出手来摸了摸湿漉漉的小狗,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撩起木盆里的水,他动作轻柔,小狗虽然还是有些瑟瑟发抖,但好在不四处乱躲了,他非常有洗狗经验,黄豆就是他从小洗到大的。
楚怀秀道:“如今你已及第,我不日将赶赴西北,恐怕没时间照顾它,阿熙你抱回去养吧。”
孰料谢宣说道:“我的就是你的,我看它和你颇为合得来,不妨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养狗养到大,你就替我养了吧。”
“……”楚怀秀沉默半晌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它?”
谢宣倏然抬眸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这是石叔叔送我的最后一只小狗崽,我疼它还来不及,怎么会不喜欢它?”
“那你怎么不抱回去养?”楚怀秀问道。
“我只是觉得,你更需要它。”谢宣敛了嬉笑,正色道。
楚怀秀低头扣弄着五彩绣球镂空的地方,良久没有言语。
花厅前只余水声响动,偶尔小狗吱呀叫唤一声。
楚怀秀低声道:“你御街夸官那日我去看了。”
“怎么样?我威不威风?气不气派?”谢宣眨了眨眼问道。
“有好多人……年轻的闺秀都很喜欢你。”楚怀秀吞吞吐吐的说道。
“哦,这个呀,你这是在御街上,如果你去国子监会发现我的同窗们也很喜欢我,你跟我去酒肆里吃饭就会发现跑堂的伙计也很喜欢我,大家都很喜欢我,但我却只喜欢你呀。”谢宣认真的说道。
“油嘴滑舌!”楚怀秀娇嗔的横了他一眼,认真道,“我可能没有很多时间陪你,也不像其他女子那样会安心在后宅主持中馈……”
“秀秀。”谢宣突然出言打断道,“你就是你,做你自己就好,会主持中馈的女子多了,也不能尽娶来做媳妇不是,我阿娘手里能干的嬷嬷有好几个,到时候咱们借一个来管着家就好了。”
楚怀秀闻言点了点头,觉得他说的甚有道理,她又道:“可能孩子生的也不多,你知道的在外领兵怀着孕多有不便……”
“有一个俩的就行了,多了打架也招人烦。”谢宣将湿漉漉的狗子捞出来放在一旁的干净石砖上,拍了拍它的小身子让它自己抖抖身子,把毛发上的水珠子甩掉,然后拎了个干净的帕子将小狗崽擦干净。
“你还会厌烦自己的孩子?”楚怀秀匪夷所思的问道。
“不讨厌,怕你有负担才这样说的。”谢宣一边给小狗崽梳毛一边说道。
“……哦。”楚怀秀抿了抿鬓边的碎发,忽然又想起什么来似的,“那个顾瑶娘,听说她母亲是宗室女,倘若……倘若……她去官家面前求情,强行要嫁给你怎么办?”
谢宣见她兜兜转转终于提到了顾瑶娘,他放下手中梳子,似笑非笑的说道:“官家大抵不会再干牛不喝水强按头的蠢事了。”
楚怀秀瞬间也想到了当年穆筝之事,她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了。
谢宣主动问道:“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楚怀秀摇了摇头,谢宣说道:“你此番前往西北后,所遇阻碍必不会少,凡事沉住气,如今的西北已经不是楚叔叔在时的西北了,无论什么时候多留个心眼儿总不为过的。”
“我省的。”楚怀秀应道。
“遇到解决不了的事,过不去的坎儿,记得去纪州找我。”谢宣又不放心的嘱咐道。
楚怀秀抬眸,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走?”谢宣又问。
“我不告诉你,到时候我会带着亲兵悄悄的走,不必相送。”楚怀秀又道,“毕竟是在孝期,不宜大张旗鼓,本来官家是不肯放我再回西北,爷爷对官家说我爹死于羌人之手,我去西北上阵杀敌也是尽孝的一种,官家这才允了的。虽是官家允了,监察御史们都是些碎嘴子,哪个见了不参一本,不骂一骂,所以此事不宜声张。”
谢宣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也是。”
“不过我想了法子,等我什么时候走了,就让仆人在大门口放一只风筝,你看见风筝就知道我走了,你自可将风筝拿走。”楚怀秀说道。
“好啊,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咱们再一同放了。”谢宣道,他从怀中掏了一支金簪出来道,“这个给你留着戴吧,原本是想送钗的,只是你甚少梳复杂的发髻,钗子多半也用不上,白白在妆奁里吃灰,这支簪子你要时时绾于发上,见了这簪子你就能想到我了。”
楚怀秀抬眸看了那簪子一眼道:“就你花样多。”
话虽如此,但还是伸手接了簪子,凑近打量了片刻,突然发现簪身之上有一个奇怪的花纹,是一片羽毛的花样,飞羽两端一边写着谢,一边写着楚。
谢宣解释道:“这是大雁的飞羽图案,我寻了好多对,总算找到一片纹理俏丽的飞羽,这才勾勒出此簪的花纹。”
“那大雁呢?”楚怀秀问道。
“我瞄了一眼,长得不好看的都放了。”谢宣说道。
“大雁还有好看与不好看吗?”楚怀秀问道。
“自然有的。”
“那长得好看的大雁呢?”楚怀秀又问道。
“记下它们的飞羽形状,也给放了,总归是做定情信物,不好太造孽的。”谢宣理直气壮的说道。
“你在哪儿找的那么多的大雁?”楚怀秀问道。
“你知道的,咱们有个师兄叫齐璟。”谢宣挠了挠头说道,“齐璟家有片湖泊还挺不错的,春天一到成双成对的大雁栖在湿地里,想找对俊的还不算太难。”
“你去了金明池?”楚怀秀紧张的问道。
谢宣点了点头。
“……”楚怀秀沉默片刻方才说道,“还真有你的。”
“方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嘛,我想这天下也没哪个地方比金明池的大雁长得俊了。”谢宣说道。
当然他在金明池那一番鸡飞狗跳的动作,看得齐璟眼角直抽搐,心道:“他怎么就答应谢宣这种不着四六的请求了?!”
谢宣在楚家待了一天,甚至中午还在楚家用了膳,等过了晌,这才悠悠达达的回了家。
惠娘见成天不着家的儿子终于回来了,她说道:“你最近忙忙叨叨的做什么去了?”
“娘,我给你看中一个儿媳妇。”谢宣回道。
这话在惠娘耳朵里转了一个弯,她终于明白这小王八蛋是什么意思了,于是好奇的问道:“你看上了哪家姑娘?”
“应国公的孙女,楚怀秀。”谢宣没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亦没有卖关子,阿娘问他什么,他就答什么。
惠娘想了想,楚家小丫头也算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家世、人品、样貌哪一样都是出挑的,可偏偏好武艺,喜欢往军营里钻,这领兵打仗的一走就是数月,留在家中的时间少了很多。
惠娘见儿子说的很认真,显然是深思熟虑过了,儿子都不嫌,她嫌弃什么,人家姑娘娶来又不是和她过日子的,于是说道:“你既然有此心,我就给你操持着,只是楚家姑娘还在热孝中,不宜定亲。等她出了孝,咱们这边再请媒人说道此事如何?”
“行。”谢宣点头道,“有劳阿娘了。”
惠娘笑道:“你有心仪的姑娘那就好办了,省去我好些麻烦,何谈有劳?”
谢宣亦笑。
黄豆见谢宣回来了,忙凑过去围着他扑腾,在他的手间嗅来嗅去,忽然离他一丈远,冲他汪汪叫!控诉的很大声!
谢宣逗它:“嗯嗯,我在外面有了别的狗。”
等他娶新妇时,也给它娶新妇,它不是最喜欢黑不溜秋的狗了嘛?也省的去迟家当赘婿了。
景元十二年春, 天大旱。
贯通淮、黄两大水系的纪州地旱情尤甚,新科状元郎谢宣上疏朝廷请求外放纪州,主兴修水利, 开垦农桑事宜。
一时激起千层浪,盖因大齐自开朝以来,从未有过状元郎刚一及第就外放的先例,人人都为翰林官的位子争破了头,还头一次见有人主动舍弃在翰林院的官位, 下放到灾情严重之地。
景元帝也一时摸不清头脑, 他将颜斐叫来,将谢宣的折子摆到颜斐面前, 问颜斐知不知道此事?
颜斐如何能得知?!只得在御前小心陈对, 出了上书房后, 他直接回了家, 命人将谢宣叫到他府上,他到底要问问谢宣究竟想要干什么?!
谢宣出了翰林院后, 没有回宁国府, 径直跟着颜府的马车来到了颜家,去见见师父罢。
颜府,枕浪阁。
谢宣跪在师父面前,面对师父的质问一言不发,沉默良久后, 他才轻声说道:“翰林院修撰是官,权知纪州事也是官, 在朝在野都是为国尽忠, 宣无悔矣。”
“你是无悔了,你父祖只得你这么一棵独苗, 如今他们为国事奔波在外,将你托给我照看,你少年意气,欲要做些实事我不反对,京郊府界处亦有不少缺,你看着中意哪个?我为你安排。”说着颜斐从袖中掏出一张吏部职位空缺表来。
谢宣接过,似是极认真的观览了一番,又不露痕迹的将其推到了书案上,他摇了摇头道:“富贵非吾愿,若是如此,我还不如在翰林院待着,何苦折腾这一遭?”
颜斐气急,他潦草的饮了一口冷掉的茶水,拧眉道:“不满意?”
谢宣连忙低头说道:“多谢师父好意。”
颜斐又从袖中掏出另一张吏部职位空缺表,是江南繁埠之地的缺,上面的任一职位放到外面都是被抢破头的存在。
谢宣瞄了一眼,岂会看不出师父的试探之意,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弟子身微基浅,当不得如此大任。”
“就必须是纪州了?”颜斐问道。
谢宣闭口不言,保持沉默。
颜斐仔细打量他半晌后,方才开口问道:“兴修水利,开垦农田这种话你不必对我说,你去纪州到底意欲何为?”
谢宣不答反问道:“师父,您当年为何反对蔺相的新政?”
“鬼蜮伎俩,与民争利,有辱圣贤之道。”颜斐淡淡答道,“你自幼长于乡野,当是知道的,无论是青苗法还是市易法,害的不少百姓倾家荡产,流离失所,此法存在不容于天。”
“可新政还是存在了十几年,师父可知为何?”谢宣问道,然而他未等颜斐回答便又说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官家需要新政,需要充实国库,以资西伐北上之事,收复幽云十六州,一雪前耻,扬我国威。”
“这与你一门心思去纪州有何关联?”颜斐皱眉问道。
“关联是师父不赞同蔺相的新政,弟子亦觉得新政有诸多弊端,弟子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将心中设想一一实现,而纪州之地是不二之选。”谢宣平静的答道,不卑不亢。
颜斐捋须,沉思片刻后说道:“你起来吧,莫跪着了。”
谢宣闻言站起,仍立于书房听训。
颜斐道:“既然你如此执着,为师便成全了你就是,纪州之地民风彪悍,此行你多加小心。”
谢宣立马跪拜道:“谢师父。”
等谢宣出了颜斐的书房后,颜斐这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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