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翎摇了摇头说道:“没办法,能说的阿宣都跟她说明白了,奈何……”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众人都心领神会。
“顾大小姐就是没受过挫折,觉得这天下她看上的东西都得是她的才行,莫说阿宣了,换我我也得跑。”迟意说道。
谢宣举杯道:“喝酒,喝酒。”
“谢宣,你不地道了,每次我和裴翎都一饮而尽了,你就只溜个边儿?”迟意不满的说道。
“我不胜酒力。”谢宣倒是十分理直气壮。
“胡说八道,满上,满上,我这极品九酝春还配不上谢解元这张嘴?”迟意亲自执银壶给谢宣的杯子斟满,三人又碰了一杯。
裴翎拧了拧眉问道:“阿宣,你有心事?”
谢宣摇了摇头道:“我爷爷又要出征了。”
听他如此说,众人都没了饮酒的心思,迟意拍了拍桌子道:“我也想跟着谢家爷爷一道出征,打死我都不想闷在家里读书,再这么下去可憋死个人了。”
谢宣拈动着手中的酒杯,半晌后才缓缓出口道:“读书,没什么不好的。”
如果可以,谁愿意见到血肉横飞的场景,在厮杀中讨生活。
他这几日偶尔一闭上眼就能回忆起少时在永宁县遭遇的那场屠杀,胡子的屠刀高高举起,雪亮的刀影被太阳一照直直的映入他的眼帘,灼的他睁不开眼,仿佛下一瞬屠刀将要落下,他亦在瞬间分崩离析。
谢宣仰头痛饮一杯,咽下这口浓烈的酒。
末时末,他从雀金楼出来,挥别友人,踏马来到京郊府界之地,他种了玉米的庄子上。
管事见他来了,不禁笑着迎上来问好,而后指了指发白的苞衣道:“小郎君,这些看着像是熟了,可以收了吗?”
谢宣闻言走过去,略微扒了扒,仔细看了看金黄色的果实,圆润饱满,一掐都硬的结实,没有浆汁流出,他笑道:“可以了。”
管事指挥着七八个佃农一起赤膊上阵,将其拧了下来,又在谢宣的指挥下剥去苞衣,只留下金灿灿的小塔似的果实,空气中泛着一股十分特别的香甜味道。
谢宣将比较嫩的果实都敛走,剩下的吩咐管事将其再风干一些,然后把玉米一粒粒的掰下来,等他再来时会带走这些金黄色的玉米粒。
未熟好的玉米棒大约有十来个,一掐还有汁水冒出来,这样的就不能和已成熟的玉米放到一块晾晒,因为这样的玉米没成熟,水分一蒸发,果实会变的十分干瘪,既不能做种子,磨起磨来又很麻烦,上下一压就瘪成了一张皮,没什么用,不如鲜着吃了省事儿。
谢宣拍了拍口袋,心道:今晚可以加餐了。
当谢宣将这些还嫩着的玉米交给惠娘时,惠娘新奇的打量了片刻问道:“这是何物?就是你在府界庄子上种的那些宝贝?”
谢宣笑道:“然也,阿娘不妨吃吃看,味道好极了。”
“这要怎么吃?”惠娘问道。
“只能吃这些玉米粒,别的部分不能吃。”其实也不是不能吃,只是不好吃而已。
“至于有多少种吃法,阿娘自己探索啦。”谢宣说道,“我就张嘴等着了。”
惠娘见了新食材,没空搭理儿子了,只摆了摆手让他自便。
小卯娘就像谢宣小的时候一样,围在惠娘身边打转,恨不得上前扒锅盖,谢宣一把将她提走,卯娘指着厨房的方向问道:“哥哥带回来什么好吃的了?”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暂时保密。”谢宣神神秘秘的说道。
及至傍晚的时候,在官署里忙到很晚的谢徽、谢壑回到了家中,父子俩又在家里的书房商讨了一会儿,这才一同走向花厅。
甫一进门便被一股奇异的浓香惊艳到了,他们走进来好奇的问道:“什么饭食这么香?”
但见八仙桌上摆着蒸熟的玉米,不由怔了怔,谢壑问道:“此为何物?”
“玉米,可香了。”谢宣回道,他伸手拿了一个递给他爹。
谢壑接过来,并没有像谢宣和卯娘那样直接上嘴啃,而是将玉米粒掰下来放到盘中拿勺子一口一口舀着吃,吃相十分斯文。
这个叫玉米的吃食,入口醇香而且越嚼越香,带着些许清甜的味道,很是不错,谢壑叫人拿来糖霜灌子,他舀了一勺糖霜附在这些玉米粒上,铺撒均匀后再一口吃掉。
卯娘见了阿爹的新吃法后,不禁问道:“爹爹,这样好吃吗?”
谢壑点了点头,拿起她的小勺子给她也弄了一勺后,递到她的嘴边说道:“尝尝看。”
嗷呜~卯娘一口吞掉,双眼被甜的亮晶晶的,忙吩咐她的侍女,她也要这样吃。
惠娘笑道:“就知道夫君喜欢吃甜口的,不妨尝尝这个。”说着,她将一盘和坚果同炒的玉米粒递到他面前。
谢壑从善如流的舀了一勺,玉米的醇香与坚果的香气很巧妙的结合在了一起,惠娘将底口喂的甜,应是挑了蜂蜜和糖霜,还有橙汁儿一块裹着炒,每粒玉米都挂上了薄薄的透明的糖糊,一口吃下去清甜中有些微微的酸头,玉米的香气,坚果的香气,橙汁的香气,交相辉映,相得益彰,谢壑不禁赞道:“不错。”
谢徽不爱吃甜的,惠娘将新鲜的玉米捣碎,去掉了一些空落落的皮囊子后,加了些许盐巴,添上适量的面粉和鸡蛋摊烙成玉米小饼,谢徽果然喜欢,一连吃了好几个。
最后每人碗里盛有淡黄色浓稠的汤汁,香气浓厚,沁人心脾,说是汤其实它很浓稠,似粥似酪。
薛氏提起调羹搅了搅,轻轻舀了一勺放入口中,入口即化,十分香醇,她不禁又舀了一口,只觉得很合胃口,她年纪大了,牙口不济,嚼不动生硬的东西,这碗玉米羹正正好,她品了品犹疑的问道:“里面是否添了羊奶?”
惠娘笑着点点头道:“正是呢,这样喝起来香浓许多,还能温胃补脾,很是不错。”
一顿晚膳吃得其乐融融的,人间烟火气大抵如是吧。
饭后,谢宣回了自己的小院子,黄豆热情的跳到他面前,围绕着他转来转去,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他的手。
谢宣胡乱在黄豆身上摸了两把以示安抚,他边摸边叹了一口气。
系统纳闷的问道:“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
“可惜品种不对,不然我就可以在这里吃到爆米花了。”谢宣煞有介事的说道。
系统:“……”它敢说谢宣是它见过的最贪嘴的人。
想了想,系统又道:“无妨的,你难道没看使用说明,把这东西推广出去,种的人越多,就越有可能解锁其他品种的玉米,兴许就有可以做爆米花的那种呢!”
“嗯!”谢宣应了一声,说道,“我打算从熙州开始推广种植,那里地薄,最需要它。”
“你要回熙州?”系统问道。
“嗯,明年考中春试之后就向朝廷申请外放。”谢宣点了点头说道。
“哎,外放到熙州呀,你阿爹阿娘他们会同意吗?放着清贵的翰林官不做,偏偏喜欢往穷乡僻壤之地跑。”系统疑惑道。
谢宣冷不丁的敲了它的大脑壳一下,解释道:“你也知道翰林官清贵啊,翰林院里三千风雅文章,多我谢宣一个不多,少我谢宣一个不少,我待在那处有何意义?我呢,属砖的,哪里需要往哪里搬。与其在翰林院里修史写文章,我更愿意去熙州种玉米,看大家吃得饱饱的样子更有成就感,毕竟恭维我文章做的好的话,这么多年我也听腻了,我需要些新鲜的夸奖,比如谢宣种地天下第一云云,谢宣是熙州的青天大老爷等等。”
系统一拍大腿,得,谢宣还是那个谢宣,臭屁臭屁的,就喜欢别人夸他,越夸他越开心,越有成就感,呵,虚荣的男人,它早就看ῳ*Ɩ 透了一切。
第73章
腊月, 宁国府在京外的田庄管事们纷纷进京送租子,其中一名管事特意请求面见谢宣,说是有要物相交。
今日恰逢休沐, 谢宣去了颜府请教颜老文章之事,一直待到了午后才回家,听管家禀告后忙去前院见了那人。
原是府界庄子的管事,他的玉米处理好了,被送租子的管事一并带了来, 由于他宝贝着这东西, 时时问着,管事交给别人也不放心, 这才一定要面见他。
谢宣命人将这两麻袋玉米搬去他的小院子。
他暗中问系统道:“你那里可以储物吗?”
系统幽幽的说道:“可以购买储物空间, 500积分一立方米, 要么?”
“给我买两麻袋的。”谢宣吩咐道。
“好嘞!”哗啦啦一阵钱币响动的声音, 储物空间被开辟出来了,谢宣将这两麻袋玉米装进了储物空间里。
这厢他刚忙活完, 他的贴身侍从伏远山在门外道:“主子, 澹怀院那边让你过去一趟,挺急的。”
谢宣微诧道:“我爹可有说是什么事?”
伏远山摇头说:“不知。”
谢宣换了外衫,急忙朝父亲居住的澹怀院走去。
谢壑此时连官服都未褪,神色肃穆的坐在书案旁看公文,见谢宣进来了, 他开门见山的问道:“你蔺叔叔出使兀目前带你去鸿胪寺那边找相关文书,除了案卷你可曾看过具体内容?”
“为了核实案卷正误, 有匆匆查看过具体内容的。”谢宣回忆道。
“还记得吗?”谢壑继续问道。
谢宣点了点头道:“所隔时日不多, 还记得些。”
谢壑敲了敲旁边的纸笔说道:“将你还记得的默写下来。”
“啊?”谢宣惊诧的看了父亲一眼,脱口而出道, “可是蔺叔叔那边有变?”
谢壑沉默一瞬,答道:“你只管写来。”
谢宣悄悄的打量了父亲一番,奈何父亲神情自若,他亦瞧不出有什么不妥来,只凭直觉判断应是出了急事,否则一向讲究的父亲为何下值后连官服都忘了换?
他拿了纸笔,问道:“从何时写起?是大齐开朝以来有关兀目的那些案卷吗?”
谢壑抬眸问道:“你还知道别的?”
“嗯,给太子做伴读的时候,在资善堂看过一些前朝关于兀目的记载。”谢宣老老实实的答道。
“先将本朝的写来。”谢壑回道。
谢宣从善如流,开始边回忆边记录,一直写到深夜,谢壑将谢宣默写的资料拿在手里翻看,还时时拧眉思索着什么。
这都子时了,谢壑父子还在书房里忙个不停,惠娘放心不下,提灯过来看看,被谢壑的贴身侍从静悄悄的拦下,两人走远了些,侍从这才告饶道:“夫人,得罪了,实在是主子那边还在忙,宣哥儿在给主子默重要的文书,打断不得。”
惠娘踮脚看了看书房那边,依旧灯火通明,她低叹了一声,转身去小厨房张罗些夜宵,等他们爷俩忙完出来也好取用些,总比空着肚子睡觉好。
谢宣这一默写直接默写到次日五更天,他手酸的不行,一开始还未察觉,等写完最后一个字搁笔的时候,手臂几乎都要抬不起来了,他将最后一页纸递过去后说道:“爹,就这些了,包括前朝的,都默完了。”
谢壑点了点头道:“好,你去歇息吧。”
谢宣一起身,忽然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在地,谢壑连忙起身将其扶住,谢宣眼前一黑,彻底晕厥过去了。
谢府又是请郎中又是抓药的,闹翻了天。
惠娘心疼的抹泪道:“便是有天大的急事儿,也没你这般使唤人的,他才多大?!”
谢壑愧然。
惠娘摆了摆手道:“你自忙吧,左右郎中说他心神损耗过度,需要静养几日,你在这里也毫无益处,我来照看他便是。”
谢壑命人将谢宣默下来的资料用针线缝成本子,他坐在谢宣房间里一边翻看资料,一边守着儿子醒来。
惠娘见状又道:“你从昨天便没有合过眼呢,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且去眯一会儿。”
谢壑摇头道:“来不及了。”
朝堂上的事儿惠娘也不懂,见他说的悲戚,自己也并未再劝下去,只吩咐人将家里珍藏的老参炖一支来,父子俩都需要补一补。
然而,谢壑终是没有等到谢宣醒来便带着十万匹帛出使兀目了。
系统头次碰到宿主晕厥的情况,它跟宿主绑定之后,便长时间寄居在宿主的识海里,宿主一旦昏迷,它的眼前漆黑一片,像困在无边无际的深渊里。
系统焦急的喊道:“谢宣,谢宣!谢宣,谢宣,你醒醒啊!”
然而,谢宣倦极沉睡,毫无清醒的迹象。
系统没有办法,只好问一问前辈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它敲了半天的门,前辈那边一直没有反应。
系统:“?”
半晌后,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传来,前辈那边有回应了:“刚刚什么事?”
系统被这股浓重的血腥味呛的一阵咳嗽,他紧张的问道:“前辈,宿主晕了,我们做系统的该怎么办?”
前辈微微一怔,他看了看蜷缩在暗影里昏睡的少女,回过神来说道:“不打紧,等待他们醒来即可。”
系统瞬间心里一松,它皱了皱眉头屏气问道:“前辈,你没事吧?”
“嗯,快回去吧。”前辈催促道。
系统沾了一身的血腥气回到了谢宣的识海,静静的等着谢宣醒来。
谢宣做了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梦。
梦里是熙州的玫瑰开满了山坡,他和柱子还有秀秀带着黄豆在满山坡的玩笑打闹,他们还都是幼时模样。
突然黄豆从玫瑰丛里扒拉出一块骨头来,谢宣骗走黄豆的骨头,不给它吃来路不明的食物。
黄豆气不过,又从玫瑰丛里叼出一块骨头,然而这次不再是枯骨,竟然还带着血肉,谢宣凑近一看竟是一截血肉模糊的手臂,不知是何人的。
谢宣骇了一跳,然而玫瑰在一瞬间凋零,他举目望去哪有什么花?竟是满山遍野的血迹和残骸,柱子和秀秀也消失不见了。
“柱子——柱子——”
“秀秀——秀秀——”
谢宣四处张望,大声喊着他们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回应,“柱子——秀秀——你们在哪里啊?”
他一直在山间地头奔跑,急促的呼吸差点把他的肺挤炸,天际灰蒙蒙的一片,他越跑离长留村的那两座山头越远,竟然一栽跟头跑到了永宁县城,跑到了永宁县城遭胡子屠戮的那一天,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屠刀落下,这次再也没有替他挡刀的英武将军,他的身子一半归于尘土,一半仍继续奔逃,撕扯般的疼痛能将灵魂都掏空,天是乌黑的,月亮是血红色,目之所及皆是最艳丽的玫瑰色。
他像一只永不疲倦的马儿,一直从永宁县城奔跑到熙州,熙州大营人仰马翻,再也不复当初军纪整肃的模样,每个营帐里都有哀哀呼嚎的士兵,将士们头盔上的红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素布条,全军缟素。
这是谢宣唯一能见到的一抹异色。
“熙州军决不东撤!”营帐里传来一道寒厉的女声。
“对,绝不东撤!我们听少将军的!”诸位将士铿锵有力的回道。
“女娃娃,别任性!你想继续打,那西六州数十万的百姓怎么办?!请放他们一条生路吧。”一道浑厚的声音传到谢宣的耳朵里,有些耳熟,是谁呢?
谢宣找啊找,总找不到哪个营里在说话?他急得满头大汗。
天边传来一阵阵鸮声,他失魂落魄的走在熙州城中,昔日繁华热闹的街道如今家家紧闭,每户人家的大门上都挂着引魂幡,他一家家的走过去,走到丰乐楼门口,丰乐楼的大门紧紧闭着,他使劲推了推,没有推开,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抬脚却整个身子一道从门缝儿里溜了进去。
门内门外不同天,门外已然安然,门内的厮杀仍在继续,一个头发星白的汉子用干瘦的身躯死死堵住一间密道的门口,他早已身重数刀,低垂着半边脑袋,无意识的哀嚎着:“我儿子新中了乡试第五十四名,我家天降文曲星,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了,他明年春还要进京赶考,他的命不能就这么糟蹋在你们手里,我死都不让开,死都不让开。”
“爹——爹——”绝望的呼喊声让闻者惊心,见者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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