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冕静静地端详了谢徽一会儿,惊奇道:“哎?仔细这么一看,是有连相的地方呢,国公爷如何知道?”
谢徽的手抓了自己膝盖的袍裾一下又松开,激动道:“那是我哥,亲哥,我就是谢家老三谢徽!我们失散了很多年!”
“啊?”蔺冕懵了,他的脑子被春试题目搅成一团,现在还是浆糊呢。
反而是蔺祈说道:“那谢壑正好参加完春试,为了稳妥起见,我们不妨先去见一面。”毕竟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就算别的特征对得上,也不敢百分之百保证就是了。
蔺冕点点头道:“正是呢,本来我也打算今日去谢家拜访,听说他们一家都来到了汴京,国公爷不妨随我一道前往,看看是不是?”
几人一拍即合,随即从蔺家牵了马,决定去谢家瞧一瞧。
一大清早,谢壑终于睡饱了,神清气爽的起床,难得他今日没有温书,而是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法,谢宣也跟着凑热闹,跟在他爹屁股后面呼呼哈嘿,还真别说,有模有样的呢。
谢老汉坐在一旁的矮杌子上剥葱,一边乐呵呵的看着谢宣在院子里耍宝。
谢壑抬眸问道:“伯父,咱们什么时候去祭祖?”
谢老汉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利索的掰掉葱根,抖了抖葱身上的枯叶说道:“等吃过早点就去。”
谢壑点了点头道:“好,让惠娘准备些祭祖用的吃食点心。”
惠娘在一旁应道:“好的。”
一家人准备妥当之后,乘着租来的马车往谢家祖坟的方向赶去。
谢宣掀开车窗帘子,便看到不远处的田野开满了杏花,粉粉团团,如霞如雾,煞是好看,他不禁叹道:“哇!好多的花!阿娘,你会做杏花点心么?”
惠娘的目光亦朝窗外看去,闻言不禁笑道:“馋猫,你想吃杏花点心了?”
谢宣光明正大诬陷道:“是阿爹想吃!阿爹望着这些杏花出神出了很久了。”
惠娘转眸望去,她与谢宣坐在一侧,谢壑坐在她们对面,谢宣人小没注意,其实谢壑的目光没有落在车外的那些杏花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惠娘,惠娘扭头一看,目光与他隔空相撞,二人心中的涟漪蓦然一荡,仿佛有鸥鹭打水面掠过。
惠娘顿了顿,继续扭头去看窗外的杏花,她轻声道:“好,阿娘给你做,别凭空诬陷你爹,你爹要吃也是爱吃杏花饮子。”
谢壑突然接话道:“你怎知我爱吃杏花饮子?”
一般这种话题他是不接茬儿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惠娘觑了他一眼,低羞道:“我就是知道。”年少时,她第一次遇见他便是在一个杏花烂漫的季节,他捧着一束新鲜摘下来的杏花在厨房里问道,“有会做杏花饮子的吗?”
其他的人怕麻烦,又觉得郎君素来脾气好,皆摇了摇头声称不会,只有她站了出来,接过他手中的杏花道:“我会。”
少年的他,春温一笑,明如春山:“如此,便有劳了。”
回忆搁浅,如今他们的儿子都已经八岁了。
谢宣不知阿爹阿娘间的这段故事,他小手一拍道:“那正好啊,阿娘也做杏花点心,也做杏花饮子,如果能酿杏花酒就再好不过了。”
“你还小呢,不许饮酒。”薛氏笑道。
“没事儿,哪坛子酒不得存上几年才能喝,到时候我就长大了。”谢宣盘算道。
薛氏是个宠孙的,她笑道:“好好好,都依你,等会儿祭祖回来,问此间的老农多买些杏花拿回家去吃。”
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在看到谢徽的坟被人刨了的时候,戛然而止!
“这是谁这么缺德,来刨别人家的祖坟?”谢老汉出离愤怒了!
他低头看过去,不仅坟被刨了,连里面的骨灰盒都不见了,旁边还有一些类似灰烬的东西,他一拍大腿,悲从中来,掩面哭泣道:“老三啊,你死的好惨,生前尸骨无存,死后还被人刨坟!如今更是连个灰灰渣渣都不剩了,大哥怎么给你再立衣冠冢啊!!这不是剖我的心吗?!”
谢壑皱着眉走过去,他抬头一望,问薛氏道:“伯母,这片坟地都是咱家的吗?”
薛氏垂头拭泪道:“都是,咱们原先也是人丁兴旺的大户,只是后来兵事频频,这才没落了。”
谢壑走了两步,见所有坟头上的藤草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的,还有明显祭拜过的痕迹,只有谢徽的墓被剖了,他心思一动挑眉道:“会不会……”
“我知道了!”谢宣抢答道,“这坟十有八九是我爷爷自己剖的,因为别的坟头都好好的,甚至被人打理的干干净净的,只有这座坟被人刨了,如此看来,也不像外人干的。”
谢老汉的哭声顿时止住,他抬头问道:“真的吗?老三……老三还活着?”
他立马站起身来瞧了瞧,越看越生疑,心中慢慢信了,他嗫嚅了一下,凝眉问道:“若是他真的还活着,我们去何处找他?”
谢壑安慰道:“等我回去问问成冠,看看他那里能不能给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谢老汉点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一家人站在众多坟茔前面,谢老汉给谢壑父子介绍了祖宗来历之后,几个人再一同跪拜。
半个时辰之后,上完了坟,谢宣磕头磕的头昏眼花,他扶着自家爹爹才能走的稳当。
谢壑索性把他抱了起来。
谢宣蹬着小脚丫道:“爹爹,我很沉的。”
“抱得动。”谢壑回道。
薛氏和惠娘正在前面的马车旁等着他们,旁边还站了一位脸生的老农,三人正在交谈着什么。
谢宣悄悄问道:“阿娘他们是在买花吗?多买一些,多买一些。”
还真让他猜着了,惠娘她们就是在买杏花,谢宣凑过去,眼也不花了,膝盖也不疼了,直囔囔着要摘花。
惠娘和薛氏也都由着他去。
谢宣找了最妍丽的一枝摘下,他坚持插在惠娘鬓边道:“杏花娘,最漂亮。”他转身又挑了一支好的插给薛氏道,“杏花娘,真漂亮。”
二人被他这张甜嘴儿哄的笑开了花,薛氏道:“我都一把老骨头了,皱纹八叉的,哪里当得上漂亮二字。”
谢宣理直气壮道:“我说漂亮就漂亮!这事儿得听我的!”说着,他又冲父祖招了招手道,“杏花郎们,快来呀。”
他给每人都插了一枝杏花,甚至包括卖他花的老农,最后将一顶杏花冠戴在自己头上,十分臭美。
惠娘她们摘了足够的杏花放在马车上,一家人这才往家里赶。
谢壑说道:“伯父,马车在老雅巷站一站,我去蔺家坐坐。”
谢老汉点头应了。
“爹爹是去找蔺叔叔打探爷爷的消息吗?”谢宣仰面问道。
“然也。”谢壑正了正他的杏花冠回道。
“那我也去!我也去!”谢宣道。
“好!”
等马车进了开封城,谢老汉将谢壑父子放在朱雀大街外的老雅巷口。
谢壑登门拜访蔺府,却被蔺家守门的小厮告知家主和小公子随友人出游了,归期不定,很是不凑巧。
谢壑心中略遗憾,决定改个日子再来,谢宣叹息道:“蔺叔叔不在家啊,那我们找裴伯伯吗?”
谢壑道:“你裴伯伯家离此处还远着呢,咱们先去用了午膳再说。”
“我要吃樱桃酥山!”谢宣连忙说道。
“嗯,除了樱桃酥山还想吃什么?”谢壑带他去找馆子用膳。
“还想吃藕炸和旋炒银杏。”谢宣掰着手指说道。
“好。”谢壑笑着应道。
老雅巷这一带都是达官显贵聚集地,公侯府院数不胜数,酒楼却是没有的,二人需得穿过老雅巷、武学巷、榆林巷去往安州巷,那里酒肆林立,开饭食馆子的也较多。
汴京城的酒家食肆都把招牌挂在门外,以便往来食客选择。
谢壑依次看过去,选了个这三道吃食都在招牌上的馆子。
父子俩刚欲抬脚进门,忽然听到一道声音说道:“爹,欺负我的人正是那个戴杏花冠的!”
谢宣扭头看去,不是谢英是谁!
冤家见面,分外眼红!
谢壑亦循声看了过去,他脚下一顿,眉眼淬满了冰雪。
谢瑞领着谢英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好久不见啊,老七。”
谢宣看看谢英看看谢瑞,又抬眸看了看自己爹爹,没有言语。
反而是谢英问道:“爹,你认识他们?”
谢瑞嗤笑一声说道:“不过是被家族逐出的不肖子,不足挂齿。”他指了指谢宣道,“你,过来,给我家英儿道歉。”
谢宣拧眉,瞥了谢英一眼说道:“你又想吃屎了?!这地儿倒是干净,我也现找不出那么大一坨来,不妨让我家黄豆给你现拉。”
谢英恼羞成怒道:“你这混球儿,找打!”说着,他对身后的随从挥了挥手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谁敢!”谢壑将谢宣护在身后,迎上冲来的拳脚,谢宣悄悄挪动步伐,向谢英欺近。
“住手!”一道威沉的声音传来,临安侯与数位锦冠玉带之人朝这边走来。
谢壑闻言松开谢瑞的衣襟,冷哼一声。
临安侯扬手就要给谢壑一巴掌,只是他的手掌还未落下,众人就听到啪的一声响,十分清脆!
谢宣揪着谢英走到众人面前,谢英脸上还有一个通红通红的巴掌印,谢宣提声道:“我看谁敢教训我老子?”
镇厄短剑横在谢英脖颈上,虽未出鞘但亦杀气腾腾,谢宣面容冷肃道:“师父说此剑一出鞘必定见血,谁欲试试?”
谢英被谢宣钳制住,脸上火辣辣胀歪歪的疼,他吓的哭都不敢哭了,只骇然的瞪直了眼睛,素日里娇生惯养的豪富公子,虽然骄横跋扈些,但哪里见过真正的血,谢宣与他不同,谢宣是见过血肉横飞的。
“谢壑,这就是你教养的好儿子?”临安侯冷漠的问道,“拿刀剑指着自家兄弟?”
“胡说八道!我是谢家的独子独孙,哪里来的一上来就要我命的兄弟?”谢宣嘲讽道。
“谢壑,告诉他我是谁?”临安侯绷紧了脸说道。
“侯爷没有必要在我们面前自报家门。”谢壑说道。
“逆子!得了些许功名就猖狂的什么似的,岂是大家子做派,老夫今日少不得要人前训子了。”临安侯说道,“你在熙州得了几分运气,不见得在汴京也吃得开。”
谢宣早慧,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临安侯的暗示,他仰头问道:“你以为在汴京城你就能只手遮天了吗?染指科场是什么罪过,想必你比我懂。”
“黄口小儿莫要血口喷人!”临安侯攥住谢壑的衣袖,对周围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会意,提起拳头就要朝谢壑父子身上招呼。
临安侯对身侧的锦冠玉带之人笑了笑说道:“让诸位同僚见笑了,家门不幸啊。”
“侯爷客气了,谁家没出过几个不争气的呢。”那群人亦笑笑回应。
谢壑父子异口同声的说道:“我乃汴京谢氏,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时,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将街道堵的水泄不通的,蔺冕刚从谢家那边回来,三个人扑了个空,心情有些不太美妙,此时回家的必经之路被人堵了个严严实实,蔺冕不禁向旁人打听道:“这是怎么了?”
有刚从人堆里钻出来的士子摇了摇头道:“豪门恩怨,听说是临安侯和熙州的谢解元发生了争执。”
蔺冕细一想,暗骂一声连忙往里挤去,边挤边大喊:“住手!快住手!有话好好说!”他生怕谢壑吃亏!
谢徽也翻身下马,往里挤去。
蔺祈左右看了看,见儿子与好友都挤了进去,他下马将马牵至老槐树底下拴好,也挤了过去。
蔺冕隔着好几层人就喊道:“侯爷手下留情,莫要打错了人,人家是汴京谢氏,你莫要仗势欺人啊!”
谢徽心里急的什么似的,他们在谢家扑了空,又去枢密院查了原始资料,知道谢壑乡试录上填的信息十有八九就是自家了,听说兄长给他过继了一个儿子,心中很是震撼,此刻儿子正在里面挨打呢,还是挨谢靡的打,如何肯忍?!
他三下五除二拨开看ῳ*Ɩ 热闹的人,冲着谢靡就是一拳打过去,他怒喝道:“谢靡,你有病啊!我儿子用得着你教训?!你真当他老子死了不成?!”
一群人共同懵了圈,到底谁是谁的爹?谁又是谁的儿子?!
谢宣收起捶谢英的拳头,他嘚嘚嘚跑过去,歪着头打量正在打谢靡的那个人,见那人生的高大威猛,相貌堂堂,拳头硬硬,心里不觉产生几分向往。
谢徽猛一抬头,瞥见一双似曾相识的金丝丹凤眼,不禁愣了一瞬。
这时,谢宣脑瓜转的极快,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胖嘟嘟手一指,对众人说道:“这个才是我爷爷!摔在地上狗啃屎的是谢英的爷爷。”
众人:“……”
谢徽见他头上带着的杏花冠是谢家祖坟旁才有的杏花,出言问道:“你们刚刚祭祖回来?”
谢宣点了点头道:“本来我和爹爹从祖坟回来欲去找蔺叔叔打探些事情,但扑了空,爹爹便带我来这附近吃饭,谢英,喏,就是在地上趴着的那个,不由分说向前就要打我,不仅打我,还带着他爹,他爷爷,他家的爪牙,一起来打我,还打我爹。”
“岂有此理!”谢徽怒道。
那些锦冠玉带之人忙劝道:“国公爷手下留情。”
谢徽冷声道:“你们眼瞎啦,我手下留什么情?谢靡带人欺负我儿孙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来劝说,麻烦你们站远点儿,别溅你们一身血。”
“谢徽,我要去御前告你!”临安侯从地上爬出来,扶正官帽咬牙切齿的说道。
“正好,我也想去御前告你!谁缩着谁是孙子。”谢徽不怒反笑道。
“别啊,爷爷,我不想跟他同一辈分,跌份儿。”谢宣阻止道,会试结果还没下来,他怕这番吵闹下来,影响他爹的功名。
“乖孙,他们打你哪儿了?”谢徽问道。
“这个你问问我爹吧。”谢宣指了指一旁的谢壑说道。
谢壑理了理衣袖,走上前来道:“我没事。”
谢壑容貌酷似其母,尤其是那双金丝丹凤眼。
谢徽怔了怔,拍了拍手道:“回家吧,回家再说。”
谢宣还记挂着他的樱桃酥山、藕炸、旋炒银杏,他还想吃呢。
谢壑摸了摸他的脑袋,进店将他要吃的东西打包了来,樱桃酥山没办法打包,谢宣拿着小勺子坐在酒楼门前一勺一勺的挖着吃,边吃边跟众人讲他跟谢英的恩怨,眉飞色舞的!
蔺冕在一旁笑道:“我就说这天底下就没有你小子吃亏的时候。”
谢宣道:“也不尽然,今天要不是爷爷和蔺叔叔赶来的及时,我和爹爹就吃了大亏了!”他叫爷爷叫的极其自然,仿佛他就是在谢徽跟前长大的一般。
得,这张巧嘴儿真不愧是吃樱桃酥山的,就是甜,一出口就把所有人都哄的开开心心的,小马屁精。
他三下五除二将酥山吃完,担忧的叹了一口气道:“那劳什子侯爷,不会真将爹爹的功名卡掉吧?”
“他敢?”谢徽当即吹胡子瞪眼道。
谢壑立在一旁,格外沉默。
第55章
蔺冕起身牵来自己的马, 把缰绳递给谢壑道:“此处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先回家去吧, 我改天再去找你喝酒。”
谢壑接过缰绳道:“也好。”他将谢宣抱上马,自己亦翻身上马,走在前面引路。
谢宣抱着阿爹给他打包好的吃食,不断地拿眼偷瞄谢徽,显然十分好奇, 看不够似的。
谢壑话少, 谢徽话也不多,二人便一直沉默着赶路。
蔺冕给他爹牵着马往家赶, 不停感叹道:“宁国公这运道也是绝了, 哥哥还没见到, 反而连儿带孙的齐全了。”他想了想又道, “宁国公的家小能容得下临渊一家吗?”
“谢徽没成亲,往日宿在军营的时候多, 哪来的家小?”蔺祈缓缓开口道。
“啊?啊?”蔺冕啊了两声以示惊讶, 他提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末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感叹道,“爹,你说这世上真有亲爹不喜欢亲儿子的吗?”
蔺祈摇了摇头道:“谁知道呢,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蔺冕叹了一口气, 宁国公那一拳可真解气, 搞得他当时也想邦邦揍人两拳,奈何宁国公没给他这个机会, 宁国公一个人就把这事儿给办了,又狠狠抡了谢靡几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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