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离开之后,齐璟亦问道:“届时闻人氏若不退兵怎么办?”
谢壑闻言躬身道:“臣早年与闻人驰亦有些交情,了解闻人驰的为人,况且依闻人氏现在的实力并不能吞下整个大齐,他不是兀目人,不会在此刻贸然出兵攻打汴京,无非是索要些钱财罢了。我们此时与闻人氏联姻,将闻人氏的条件附在公主的嫁妆里亦不失体面。”
事到如今,比起失去半壁江山,与闻人氏联姻显得并没有那么不可接受了。
大齐礼部尚书兼太子少傅龙图阁大学士谢壑亲自主持与兴庆府联姻之事,并向兴庆府借骑兵阻击兀目人。
谢宣收到他爹的亲笔书信时,嘴里的茶都喷了。
正好政堂里没什么人,只有谢宣一家三口与闻人驰父子。
闻人驰打量着来自汴京的书信,问谢宣道:“你怎么看?”
“阿爹,这事儿我说了可不算,得问问阿鸣怎么看?您与阿娘怎么看?若同意这门亲事,我们便商讨同意这门亲事的相关事宜,若不同意这门亲事便有不同意的法门。”谢宣摆了摆手说道。
闻人鸣皱了皱眉头道:“若我娶了齐氏女,我的孩子不辈辈低齐氏一头了,我不同意。”
闻人驰沉思良久方道:“这种名分之争事小,我倾向同意这门亲事,将兴庆府与汴京的联盟摆到明面上,如此兀目人才不至于轻举妄动,随意扣边扰民。”
谢宣拱手行礼道:“阿爹大义,名分之争倒也好办,齐璟那么多未出嫁的亲妹妹,阿鸣与他的妹妹联姻反而长了一辈。”
闻人鸣一想也是,他没什么中意的姑娘,所以娶谁都行,只要能让兴庆府的利益最大化。
楚怀秀在一旁说道:“齐氏主要是想向我们借骑兵阻击兀目人,我们的骑兵一动边防必定空虚一些,这点儿需要好好斟酌。”
谢宣与闻人驰走到沙盘前商讨片刻道:“夏州的兵营不动,从熙州兵营里抽调五千人,剩余人马从各州抽调一些也就够了,兵分两路,铁铁带一路沿边巡视,我带一路直接南下。”
闻人驰道:“阿鸣带着我的亲卫军和你姐夫一道南下狙击兀目骑兵。”
闻人鸣挠了挠头道:“我想和姐姐一道攻城略地。”
谢宣道:“你不亲自去看看自己的新媳妇?不好奇?”
闻人鸣脸色一红道:“娶谁都一样,我就想跟姐姐一道去北边打架,爽快!”
楚怀秀道:“我不是去打架的,主要是巡边,如果你们南面战事胶着我再出手,你且跟着姐夫去汴京看看。”
闻人鸣挠了挠头道:“好吧。”嘴里说着好,面上老大不情愿的,甚至微微有些不自在。
谢宣知晓这是少年人的羞赧,也没格外打趣他,省的他一会儿面子上搁不住钻地底下去了。
谢钊东瞧瞧西看看,出声道:“我也去!我也去!”
闻人鸣一把举起他来说道:“你去做什么?你也想娶新媳妇了?”
“阿爹,什么叫娶新媳妇?”谢钊好奇的问道。
谢宣一把将他接过,说道:“你还小呢,不着急娶新媳妇,等你和舅舅一样大了,阿爹就给你说一门亲事,让天下最美的姑娘给你当新媳妇好不好?”
楚怀秀嗔怒道:“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什么!”
谢钊回道:“那我跟着爹爹去看看舅舅的新媳妇,好不好?”
“行的。”谢宣同意了。
“竟瞎闹,你们出去狙击兀目骑兵,少不得要急行军,带上钊儿如何吃得消?”楚怀秀反对道。
“阿娘,我是将门虎子,没问题的!”谢钊拍了拍小胸膛,保证道。
“这崽儿能骑虎打猎,我看行。”谢宣说道,“我们爷俩的事儿你就不要操心了,北边巡防并不轻松。”
从政堂出来后,谢宣夫妇牵着谢钊回了房,谢宣命人将自己的铠甲搬出来擦磨一番,谢钊也命人搬来自己的小铠甲,似模似样的擦拭着。
楚怀秀问道:“你这铠甲哪儿来的?材质不错,用的还是玄铁。”
谢钊说道:“前段时间过生辰的时候,外公送的,我试了试,穿上可威风了。”
谢宣揉了揉他的小狗脑袋,将一件描虎绣豹的小披风拿了出来,给他披上后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威风凛凛,是个小将军的模样了。”
谢钊拿来自己小弓小箭小喇叭比划了一番,十分满意。
后来,他拿来一个布口袋,将桌子上的点心一股脑都倒了进去,楚怀秀好奇道:“你这又是为何?”
谢钊小声说道:“阿娘,我听爹爹说爷爷被罢了官,那就没有俸禄领了,肯定要带着青衡哥哥饿肚子了,我套一麻袋的点心去汴京,让他吃顿饱的。”
一句话说的夫妻二人百感交集,楚怀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道:“这些点心不耐放,还没走到汴京呢就要坏了,阿娘给你做点耐放的点心带到汴京去可好?”
谢钊想了想,点点头道:“那好吧,阿娘多做些,让爷爷和青衡哥哥吃饱些。”说着,他把自己存零用钱的小陶猪拿了出来,大方的说道,“阿娘的钱够不够买糖面,我这里还有钱哩。”
楚怀秀爱怜的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脸颊道:“乖崽儿,阿娘有钱。”
谢钊不放心,抱着自己的小陶猪跟着楚怀秀去了厨房,眼巴眼的跟在自己阿娘身后,看着阿娘和面做点心。
他知道他的娘亲是大将军,手中惯握长枪上阵杀敌,鲜少看她在厨房里忙活,这一遭也怪新奇的。
楚怀秀在厨房里忙活,谢宣在门槛处看着,他感慨万分道:“这一幕让我想到了我的小时候,阿娘做点心,我在旁边扒锅沿,气的阿娘把我抱到阿爹处,让阿爹教训我,阿爹会拿出自己珍藏已久的羊角蜜跟我分享,我一边吃甜点心一边听阿爹讲故事,阿爹总有数不清的故事,那时我以为我能永远在他跟前听他讲故事,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初赖在阿爹阿娘怀里的小孩子。”
谢钊眨巴眨巴眼睛好奇的问道:“爹爹为何远离爷爷来到这里?”
谢宣说道:“是因为想要无数双父子都能和和美美,平平安安的生活在一起,想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阿爹只能隐姓埋名来到兴庆府做事。”
“哇!阿爹真厉害!阿爹是我的榜样,肯定也是爷爷的骄傲!”谢钊奶声奶气的说道。
“谢谢钊儿,阿爹此刻心里宽慰多了。”谢宣笑道,深深的笑意直达眼底。
点心出炉了,谢宣趁热捏了一个吃。
谢钊急了:“爹爹,爹爹,这是给爷爷他们做的,你就别吃了,你多吃一点儿,爷爷就少吃一口了。”
谢宣哈哈大笑道:“真是你爷爷的好乖孙,你爷爷有你此生足矣,忘了告诉你他官复原职又有俸禄可领了。”
“真的?”谢钊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可太好了。”小小的孩子开心极了!
楚怀秀顿了顿对谢钊说道:“如果有机会,可以分一盘子点心给应国公府。”
谢钊疑惑的问道:“应国公府?与我家是何亲旧?”
谢宣道:“那是你阿娘的娘家。”
“阿娘的爹爹和娘亲不是平西王夫妇吗?”谢钊问道。
“现在是这样的,你阿娘是平西王的义女,她其实出身汴京应国公府,当今的应国公是她的亲爷爷,应国公世孙是你的亲舅舅。”谢宣解释道。
“那我的亲外公呢?”谢钊问道。
“去世了,死于羌人之手。”谢宣正色道,“你的亲外公是个大英雄,先前为熙州守将,护得一方百姓平安,你阿娘正是承你外公遗志才在此处的。”
谢钊听得义愤填膺,他捏着自己阿娘的手道:“阿娘莫怕,总有一日我会荡平百部北胡,让别人的爹爹都免于此难,人间不再有伤心!”
楚怀秀一时心中大恸,紧紧抱住怀中的小人儿道:“我的儿,有你这句话为娘就知足了。”
兴庆府接到谢壑的亲笔信后三日,便有了回应。
齐璟得知闻金金和平西王世子闻人鸣亲自领兵抗击兀目骑兵,一时心中复杂难言。
百官中不信谢壑的大有人在,已经有人悄悄的收拾行装准备外逃了。
战报一封封的往汴京传, 朝会上的文武百官逐渐稀疏,江南的宗室们蠢蠢欲动。
齐璟内心悲凉,他自认不是个刻薄寡恩的皇帝, 然而此刻还没到亡国灭种的时候呢,便逐渐有人弃他而去与江南的宗室们暧昧不明,岂有此理!
内忧外患聚心头,齐璟一时五味陈杂,对于谢壑的计策他心里也敲着锣鼓呢, 只是为了大齐江山, 他只能选择相信谢壑。
朝堂上反对谢壑的人亦死死盯着前方的战事,盯着兴庆军的动态, 得知兴庆军出发了, 一时众人又喜又忧, 喜的是终于有人能与兀目骑兵一战, 忧的是战局如何都够人头疼的。
不仅汴京朝堂头疼,兴庆军也有些头疼了, 急行军不是问题, 与兀目人作战亦不是问题,关键是在哪儿打?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
打的轻了,给不了兀目人教训,打的重了,若将战火引向兴庆府亦得不偿失, 闻人氏可以看在天下苍生的面子上去帮汴京,但若真的兴庆府与兀目人打起来了, 依齐氏的品性十有八九会作壁上观。
这也是闻人驰为什么要谢宣领兵的缘由!因为对于分寸的把控, 没人比谢宣更出色。
谢宣望着滚滚黄尘,沉默半晌后说道:“汴京事, 汴京毕。”
手下诸将闻言心中有了底,个个笑逐颜开,闻人鸣蔫嗒嗒的,他还是想跟阿姐去北面跟兀目人痛痛快快的打,南面的战局未免也太畏手畏脚了。
谢宣见状暗笑ῳ*Ɩ 不已。
没成想谢钊却是心急了,他能一天问八遍:“爹爹,爹爹,咱们出来这许久怎么一个兀目骑兵也没看到?”
谢宣摸了摸他的小狗头道:“莫急,有你打兀目人的那一天。”
不仅谢钊急,汴京也很急,悄默声出逃的京官越来越多了。
甚至有不少人在劝说临安侯谢靡,临安谢氏的根基在江南,即便汴京失陷对他来讲也无关痛痒,只是自己出逃与护送皇上出逃还是有很大区别的,眼见着战报一天天的传来,兴庆军还没追击上兀目人,他劝说官家离开汴京劝的更起劲了,甚至当庭与谢壑起了争执。
临安侯谢靡直言不讳道:“官家乃万金之躯,万金之躯坐不垂堂,若有闪失,臣等万死难辞其咎,谢壑妖言惑众,蛊惑君心,罪当斩首。”
谢壑镇定的理了理官袍衣袖道:“胜负尚未分明,将长江以北的广袤河山拱手让给兀目人或者闻人氏,便是谢侯爷口中的忠君爱国?恕本官不能苟同。”
谢靡气急败坏的说道:“你与兴庆那边也借了兵,兴庆军也出发了几日,你看看兴庆军追击上兀目人了吗?!谢壑,本侯真的很怀疑,你凭什么那么信誓旦旦的觉得闻人氏这次会帮朝廷?难道说,你与闻人氏私底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谢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脏水并不慌张,他冷笑道:“若我有何见不得人的交易,此刻应当像你一样劝官家离开汴京。”
他一句话堵的谢靡哑口无言,无法争辩,嘴巴张合了半晌只得无奈闭上,一甩袖子走人了。
谢靡刚走,便有加急军报传到了德政殿,兴庆军与兀目骑兵在河北东路与京东西路交界的地方打了一场遭遇战,兀目骑兵并没有讨到什么便宜,但也没有朝北走撤出大齐地界,而是一路南奔径直扑向汴京!
兴庆军随即猫捉老鼠似的尾随而至!
闻人鸣也被眼前的状况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疑惑的问谢宣道:“他们怎么还敢往汴京跑?”
谢宣似笑非笑的说道:“当然是恶人先告状咯。兀目人哪里知道什么礼义廉耻,他们只懂得争夺和掠杀,争不过了才会收起爪牙佯做温和模样,温和的面目下依旧是恶狼的獠牙,你信不信但凡咱们晚到汴京一步,他们会毫无底线的构陷兴庆军,再给齐皇抛撒点甜头弄得咱们里外不是人。”
闻人鸣攥紧拳头,将手中的缰绳握的紧紧的,丝丝缕缕的怒意渐渐往外溢,良久之后他气得笑了一下,说道:“真是可恶,让这对卧龙凤雏占尽膏腴之地,鱼肉百姓。”
“别急,就快了。”谢宣说道,闻人鸣默契的点了点头。
谢钊被阿爹和舅舅的哑谜闷了个够呛,但每个人都讳莫如深的模样,也没人给他解释,他虽然迷惑但仍旧露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握紧小拳头说道:“嗯,就快了!”
谢宣扭头看着他笑道:“腿疼不疼?腰疼不疼?”
是疼的,但谢钊要强,他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一本正经的说道:“小孩儿哪有腰啊,我不疼的。”
谢宣伸手将他提起来,放在自己的马背上,抱着他说道:“谁教你的?小小年纪就学会了逞强。爹都疼了,你不疼?”
谢钊微微红了脸,闷着头不说话,一双灵巧的凤眼却一会儿瞟一眼他爹一会儿瞟一眼他爹,怪可怜见的。
闻人鸣命令全军原地休整半个时辰,之后再赶路。
谢宣下了马,将谢钊的小裤子扒了,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给他的大腿内侧磨破皮的地方抹上,看着豆丁大的孩子跟他苦行军,说不心疼是假的。
谢钊却说:“爹爹,钊钊不疼的!”
谢宣摸了摸他额前的呆毛回道:“等到汴京就好了,让你祖母给你做好吃的,好好补补身子。”
“祖母做的饭比曾外祖父还好吃吗?”谢钊好奇的问道。
“总之,十分好吃!”谢宣笑道。
“好耶,那咱们赶紧赶路吧,拢共那么长的路,紧赶慢赶的都得赶。”谢钊催促道。
谢宣不允他自己骑马了,非得要抱着他,被谢钊无情拒绝,说是不够威风,他堂堂小将军怎能与别人共乘,没得让人嘲讽他们兴庆府缺马。
谢宣摇头失笑,这小崽儿人不大说道倒不少又极好面子,真不知道像了谁,索性前面也没多少路了,也就由了他,不过必须让他紧紧跟在自己身侧。
此时,汴京城门大闭,全城戒严,禁军严阵以待。
明黄色的大纛随风飘扬,旌旗上的五爪飞龙似要腾空而起,这是齐璟的龙旗,龙旗在,君王便在。
若是以前,兀目人是不会将这些齐旗看在眼里的,齐国军制不行,能打的将领寥寥,他们所忌惮的唯有汴京那点儿禁军,如今被谢徽带走一半去西南平叛,此时天时地利人和正是攻打汴京的好时候,没想到偏偏兴庆府要来蹚这浑水!
之前,兀目骑兵统领阿目先见兴庆军的统领不是闻铁铁,狠狠的松了一口气,他出身兀目宗室,自恃身世,向来骄矜,觉得兴庆军里也就闻铁铁能与他一战,旁的人他也看不上眼,更何况传言闻金金是文臣,并没怎么带过兵,唯一有带兵传言的是在翰儿朵大草原上击杀溃败的西秦王,还差点被人包了饺子。
所以在领兵方面,阿目先自信能打败兴庆军,也就没思考避战的法子,然而现实给了他会心一击,他打不过闻金金!
阿目先这次率领兀目骑兵孤军深入大齐腹地的主要任务是试探汴京禁军的深浅,为兀目下一步计策做准备,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并不是闻金金的对手。
但无论如何,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他此时进攻汴京也有办法全身而退,燕京那边不会见死不救,顶多是他的任务棘手些,需要兀目另派将领率大兵团在齐国北境逡巡震慑,他在这个空档与汴京的禁军交交手即可,如果汴京禁军不堪一击,那攻打齐国将比他们想象的容易许多,若汴京禁军有些战力,攻打齐国之事还需要再从长计议。
以前不被他考虑在内的河西兴庆府此时像根鱼梗一样卡在喉间,让人极为不舒服。
阿目先略微沉眸思索,大手一挥写了一封亲笔信给闻金金,上面直言不讳了一些兀目皇帝与齐璟的交易,包括对兴庆府的处置,意在离间兴庆府与汴京的关系,让闻金金管好自己的人,不要多管闲事,汴京失陷了,闻金金捞到的好处绝对比帮齐璟捞到的好处多。
谢宣收到阿目先的书信后与闻人鸣奇文共赏了一番,没想到平日里毛里毛躁血气方刚的平西王世子,在看到书信之后反而冷静的不像话,谢宣摊平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闻人鸣眼睛骨碌一转,无奈的笑道:“姐夫,我没傻,齐璟是什么德行我能不知道,如果是看在齐氏的面子上,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出兵解汴京之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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