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壑拧了拧眉头,示意他直接说下去。
“钊钊出生在云州深山老林的狼窝里, 前有猛兽后有追兵, 两口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深山里跑出来, 他见到平西王的第一句话便是养儿方知父母恩, 此身已许国难再许家,他们夫妇从那时起便合计着将青衡送回来养, 让青衡代他侍奉你们尽心尽孝。”七舅爷叹了一口气, 一五一十的道出了实情。
谢壑敛眸沉默良久,将怀中的小家伙抱的更紧了,那孩子还真是……
惠娘正坐在花坛旁描花样子,抬头乍见自家夫君抱了个孩子过来,旁边还跟着自己的小师兄, 她眸底闪过一抹微诧。
谢壑轻声对那孩童说了句什么,便将他轻轻放下, 小家伙嘚嘚嘚的跑到惠娘面前, 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道:“祖母,我是青衡。”
惠娘手中的炭笔应声而落, 她也丝毫顾不上了,连忙将小娃娃抱在自己怀里,近前看端详,这双妙意横生的眼睛跟宣儿长得一模一样,她忙爱怜的拍了拍他道:“乖宝,你怎么来的?”
“跟着七舅爷来的,我爹没来。”青衡一板一眼的答道。
惠娘的小师兄又把对谢壑说的话对她也说了一遍,听得她感慨万千。
惠娘摸了摸青衡毛茸茸的小脑袋道:“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在我心里宣儿仿佛才青衡这么大,天天缠在我身后或者扒着锅沿讨果子吃,像只小馋猫一样,那时我还心里犯嘀咕,生怕将他养歪了,长大了没有出息。现在我也看开了,孩子若有出息便报效国家,若没出息承欢膝下也挺好的。”
青衡听得似懂非懂,他仰头问道:“祖母会背《三字经》吗?”
惠娘疑惑的看向谢壑,谢壑掩饰性的轻咳一声,摇了摇头,惠娘低头笑道:“不会背。”
青衡双手一合,小脸绷得紧紧的,表情十分严肃,他煞有介事的说道:“赶明儿起你也来听课,祖父曾祖父都不会背呢,咱们家的学问着实令人堪忧,我得对你们要求严格一些,不然出去旁人会笑话的。”
惠娘点了点头道:“好吧,我肯定十分勤奋好学!”
青衡见祖母态度良好,他紧紧蹙起的小眉头终于稍微松了松。
一日下朝,谢徽谢壑父子急匆匆的往马车的方向赶,蔺冕紧跟慢跟才跟上他们的步伐,邀请道:“谢叔叔,临渊,去我们家喝两盅啊?”
谢氏父子同时摆了摆手,异口同声的说道:“不了,不了,赶紧回家听课去呢,今天的课业有点重。”
蔺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疑惑道:“什么?陆翰林进京了?”
“没有,师父在江南的鹅湖书院待的好好的呢。”谢壑回道,“我家最近新来了个夫子,讲学讲的可好了!”
蔺冕不信,这天下除了陆恪谁还配给帝师谢壑讲学啊?连大齐科举的参考书目都是谢壑编的呢!
他十分好奇,也不邀请谢壑父子来家喝酒了,他自己上了谢家的马车跟着一起去瞧稀罕。
马车停在宁国府大门,谢壑这才叮嘱道:“待会儿夫子问你会背《三字经》吗?你必然是不会的,记住了吗?”
“啊?”蔺冕迷茫了,然后下车晕晕乎乎的跟着谢家父子往门里走,不多时果然在西榭台的亭子里看到一抹正襟危坐的小身影,遥遥的望过去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蔺冕更加疑惑,那分明是个稚童,再如何天纵奇才也当不了谢壑的夫子吧?!
谢家父子去内院把官袍换掉,各自换了一身轻便的家常袍子,这才施施然来到西榭台。
凉亭里,青衡和蔺冕已经火热的聊上了。
青衡歪头打量着蔺冕的官袍,对蔺冕说道:“披红着绯必是三品以上的大员,你也不会背《三字经》吗?”
蔺冕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谢临渊哪里是回来听人讲学的?!他明明就是着急逗孙子了!!
思及此处,蔺冕果断的摇了摇头道:“不会背。”
青衡倒吸一口凉气,偷偷摸摸的问道:“汴京的大员这么不学无术的吗?!”
蔺冕喜提黑锅一口!
青衡痛定思痛,说道:“无妨,我来教你吧,待会儿你认真听讲,必不会差的,为官做宰的哪能不识字?!”
蔺冕见他说话一套一套的,也觉得有意思,遂命人添了张桌子,亦跟着谢家父子一起学习。
渐渐的,蔺冕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这孩子讲的……怎么都是帝王心术?!
一节课罢,小家伙被惠娘抱去吃甜点心,蔺冕这才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道:“青衡的夫子是谁?”
谢壑摇了摇头道:“哪里有旁人?我听跟来的人讲,他们两口子天天忙的脚不沾地的,青衡跟着宣儿的日子远远不如他在兴庆府的日子,青衡的启蒙都是闻人驰教的。”
蔺冕一拍额头道:“我说呢,一般孩童见到当官的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他倒是胆子大,还能凑上来跟我聊两句,嗯……顺带鄙视一番。你这天天听他讲学,是观摩他到底在兴庆府都学了什么?”
谢壑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这哪里是孙子给我讲学,他才多大,懂什么呢?这是儿子借孙子之口给我上课呢!”
蔺冕摸了摸下巴道:“不……不能吧。”
“那小子什么做不出来?!”谢壑回道,“他是真的觉得汴京无药可救了,劝我北上呢。”
“……”蔺冕沉默良久,才开口问道,“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与他只是选择不同,志向却是一样的,兴庆府的百姓是百姓,熙州的百姓是百姓,同样……大齐的百姓也是百姓,连我也走了,谁来时刻劝谏君王,那大齐的百姓岂不是活的更惨了吗?!”
蔺冕想起这些年来的朝堂党争越来越不顾百姓死活,若不是谢壑来回抵挡一二,说不定会发生什么离谱的事呢?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谁说不是呢。”
西秦归服了兴庆府,天下三分之势昭然若揭,兴庆府名义上还隶属大齐,可惜不归汴京管辖,若是旁人辖制兴庆府的话,汴京的朝臣还能规劝游说一番,劝其彻底归属汴京,享异姓藩王待遇。
但如今谁敢跑去平西王府劝说闻人驰?!
且不说闻人氏与齐氏之间的陈年纠葛,大齐多少世家曾是闻人氏的臣子?!好开这个口吗?或者说是有脸开这个口吗?
如今只能顺其自然,说是顺其自然,其实就是放任闻人氏统一九州南北。
齐璟如今在宫里待的恐惧日深,朝臣们是靠不住的,所能依靠的唯有些亲缘,最近兀目使者派人来汴京收岁币,隐隐有想联姻的念头。
他看着宫里这些未出嫁的妹妹们,将目光缓缓移到淳安公主身上,淳安现在谈婚论嫁的话是有些早,再过个三五年才更合适一些,可她是嫡公主啊,身份足够高贵,性情端庄稳重,人又颇有些才学,嫁去兀目和亲再合适不过,如果能劝动兀目可汗能和大齐联合出兵荡平西北之地就更好了。
现如今朝臣们都是放任兴庆府的态度,便也以为他这个做皇帝的也是这个态度,殊不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要的是闻人氏彻底消亡,而不是面和心不和的臣服齐氏。
只有死人才不会争抢,不是吗?
淳安公主被宫中和亲的流言吓的什么似的,又被她皇兄阴恻恻的目光盯地遍体生寒,寝食难安,一方面她想着自己还小,便是和亲也和不到自己头上,自己又是嫡公主,便是皇兄同意母后也不能同意,一方面她又觉得身在皇家一切都难说,小小年纪就派出去和亲的皇家公主不是没有!
天人交战一番,她也失了主意,偷偷摸摸的跑出宫去宁国府找自己的手帕交卯娘玩,她许久没见过卯娘了。
刚到卯娘的绣楼就见卯娘怀里抱着一个小童,在一笔一划的教他认真作画,是在画案上的一个五彩绣球。
卯娘画一笔,小童学一笔,笔下颇有章法,十分不俗。
卯娘喜道:“青衡很棒,就是这样。”
淳安公主制止了丫鬟们的通报,静静的在一旁看着,直到一大一小两个人把五彩绣球画完,她才拍掌道:“妙极,妙极。”
青衡抬头一看,见是个不认识的女郎,他疑惑的看向姑姑。
卯娘笑道:“这是姑姑的手帕交,淳安公主。”
青衡眨了眨眼,乖巧问安,一双水灵灵的凤眼眨啊眨的,可爱极了。
淳安公主道:“这孩子是?”
“哦,我爹新过继的孙子,怎么样?是不是十分讨人喜欢?!”卯娘故意说道。
青衡瞅了瞅姑姑,瞅了瞅眼前这个叫淳安公主的人,心道姑姑知道自己是她的亲侄子,偏偏还在这人面前这样说,无非是眼前之人跟谢家的关系有几分隔阂,算不得真正亲近,他明白了,面上只表现的更加乖巧了起来。
淳安公主想起谢家早逝的独子谢宣,若谢宣不死的话,孩子也该这么大了,谢家这么多年来只是外面风光无限,无子孙传承的话,一切犹如烟花一样绚丽而短暂,如今过继个孩子过来,也挺好。
淳安公主略微叹了一口气。
卯娘好奇的问道:“公主可是有心事吗?”
淳安公主将禁中欲与兀目联姻的传闻和卯娘说了一遍,青衡在一旁支起个小耳朵认真听着。
半晌后,青衡听明白了,眼前这人不想去和亲,而他也不想汴京这边和兀目人和亲,直觉告诉他这两边和亲若是和成了,危险的是兴庆府那边,于是他童言童语的说道:“漂亮公主,你别哭呀,我爷爷是大官,很大很大的官,你有什么委屈可以和我爷爷说呀!”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他阻止不了的事儿,他爷爷可以啊!
卯娘在白玉盘里拿了个甜橙给他,摸了摸他的头道:“这事儿还不一定呢,这会儿跟你爷爷说什么?你这小家伙在这里待着可闷?出去看伏远山在池塘里摸鱼吧。”
青衡接了橙子蹦蹦跳跳的去找爷爷告状啦!姑姑爱说反话,她说不能说就是能说的意思,至少告诉爷爷让爷爷有所准备才好呀!
五年后, 熙州。
楚怀秀的亲卫们来来回回的在谢家门口进进出出,金长庆气急败坏的在门口踱步,不停地问向回来的士兵道:“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楚怀秀的亲卫恭敬的回道:“回老太爷的话, 找到了,大司农他们不敢打草惊蛇,只让属下们回来提几筐生肉去。”
“钊钊怎么样了?”金长庆忙问道。
“小……小公子目前还好。”亲卫挠了挠后脑勺说道。
金长庆长叹一声,只能干着急!
天底下这么多的孩子,就没一个比钊钊还胆大包天的, 竟然开了虎笼, 骑虎去打猎了!!他那一小撮肉,够凶禽猛兽们塞牙缝吗?!也多亏了发现的早, 谢宣和闻人鸣一道骑马追了出去!
难道说喝狼奶长大的, 人打小就格外野?!
此时的深林的旮旮旯旯已经都被楚怀秀的亲卫埋伏好了, 只等谢宣一声令下, 他们立马拉弓射箭将猛虎射成筛子而不会伤到小公子分毫。
谢宣躲在暗处,眼睛一眨不眨的观察着前方, 额头上已经不知不觉的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子, 闻人鸣扒在他旁边,将一张劲弓拉成满月形状。
“姐夫,拿下吗?”闻人鸣压低声音问道。
谢宣不动声色的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再等等。”
他家的小崽子如今正胆肥的坐在虎背上,身侧跟着一只银灰色的大狼,狼的额头上有一撮雪白的毛发, 在它们对面是两只高大的熊瞎子!
亲卫的弓箭能射虎射狼,但熊瞎子的皮十分厚实, 不大能一口气将这里所有的猛兽制伏, 若是无端惊了哪一只到最后吃亏的一定是他的崽!
所以,一向杀伐果断的谢宣竟罕见的犹疑了!
就不应该教这个调皮捣蛋的幼崽学射箭, 旁的孩童在六岁的年纪连弓都拉不开,这小家伙已经不满足在校武场里拉弓射靶了!开始去丛林里找活物练习箭术!
别人都为孩子贪玩而头痛不已,独独谢宣因为自己的崽儿太过上进而头痛不已!因为他永远也无法预知一个精力充沛的幼崽会闯出什么花样的祸来!
就比如今天,就比如现在!
金乌西坠,丛林里的光线逐渐黯淡下来,谢钊坐下的猛虎仍不停的发出低吼警告声,意图驱离两只黑熊。
都是猛兽,两只黑熊很有想要较量一番的打算。
谢钊精巧的小鼻子上渗出一层薄汗来,他白嫩的小手死死攥着一张小弓,目光如炬盯着前方的黑熊,那是猎手的眼神而不是猎物,他有种超乎年纪的冷静,并没有丝毫的慌乱。
四周埋伏的士兵不由感叹道:“真不愧是咱们将军的崽儿,这份胆色就是独一份的。”
“闭嘴!小心惊扰了猛兽。”旁边的士兵提醒道。
就在光线被一片叶子遮挡的瞬间,这附近的士兵和猛兽们都感到眼前一暗,忽然耳边传来破空之声,有人射箭了!
谢宣怒道:“谁射的箭?!”
众人忙道:“大司农,不是我们!”
随后又有两道破空之声传来,熊瞎子一阵惨痛哀嚎,四处乱窜,谢宣足尖点地腾跃而起,趁乱将他那不省心的崽儿拎到手里。
猛虎与灰狼一同掐向黑熊,野兽们瞬间缠到一块厮打了起来,谢钊急忙扭头去看,便看边喊道:“大黄ῳ*Ɩ ,阿灰,撕咬它的气管!”
谢宣挥挥手,命人将兽笼和生肉搬来。
谢钊亲眼看到自己的好伙伴把两只黑熊都咬死了,才开心的拍手道:“好耶!我猎到了两只大熊!”
谢宣扶额,沉着脸色说道:“那是叔叔们拿长矛戳死的!”
谢钊小手一叉腰道:“要不是我射的那四箭,你们哪来的机会戳熊?!哎?对了,爹爹,你怎么也来了?!”
“特意来揍你的!”谢宣面沉似水说道,“谁准你打开兽笼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危险?!”
谢钊眨巴了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理直气壮的说道:“当时也没谁反对啊?我说带大黄去狩猎,大黄可高兴了!”
旁人的大黄是一条狗,谢家的大黄是一只猛虎。
谢宣见他不到不知错反而还强词夺理,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拱上来了!他将儿子倒悬提着,啪啪拍了他屁股两巴掌!犹自不解气,还抽出马鞭来抽打他!
“哇!”孩子哭了,哭声震天,边哭边诉道,“外公要过生辰了,我只是想打猎送给他当作生辰礼物,这也有错吗?阿爹,你不讲理!”
他都六岁了!他不要面子的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他?!他好歹也是人人口中的少将军,哪个将军像他这样挨打挨的这样频繁,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天天挨打!
关键是,当着人打他也就罢了,怎么还当着大黄和阿灰的面打他,以后他的威信何存?!他还怎么指使大黄和阿灰打猎?!也罢,当着大黄和阿灰的面打他也罢了,但……为什么要当着两只死掉的黑熊的面打他?!他为什么要在猎物面前挨打?!
哇!谢钊哭的更伤心了!爹爹坏坏!不理爹爹了!!
“呜~舅舅,抱抱!”谢钊的眼睛一直搜寻着闻人鸣的身影,小胳膊一乍就要讨抱抱。
闻人鸣心一软,不由替他说情道:“姐夫,小孩子要耐心教嘛。”
“我现在只有耐心打他的份儿,哪有如此淘神的孩子,这天下的窟窿就没他不敢捅的!猛虎再如何被人饲养也是猛兽,一旦闻到血腥气管你是谁?照吃不误!这孩子是个傻大胆,心思又单纯,我这当爹的不教,还有谁教?!”谢宣拎着谢钊又啪啪抽了两鞭子。
雪白的小屁股上瞬间添了两道血印子,隐隐有渗血的痕迹,闻人鸣垂头一看,眉头猛然跳了两下,两只猛兽已经被人用生肉引到兽笼子里了,兽笼关的严严实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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