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世颖曾想给她翰林院学士之位,但自然有很多人不肯, 她那时初登基, 没必要撂下这一个便于煽动人心的机会, 使得朝局不稳。
温如徽的文章遣词造句优美端庄, 字迹如祭奠器皿般规整华丽,所以平日里的诏令大多是由她来写。
而李素文笔辛辣,字迹凛冽, 萧世颖要斥责要敲打的时候就让她来动笔, 尤其是对付崔家,次次都很好用。
这一日, 温如徽正在观文殿内做萧世颖的笔,忽然见荆统领走了进来, 她起身退到外间去, 进了卷宗阁。
荆统领行礼问安后道:“启奏圣上,安王妃有喜了, 已有两月了。”
“嗯,那孩子看起来就是个有福气的。”萧世颖垂眸看着手中的折子,轻描淡写地问:“你如何得知?”
“安王专门遣人进宫传话告罪,说本应带着王妃一道来跟圣上说这件喜事,可胎没坐稳,不敢叫王妃来去,只明日自己亲来。”
“胎不稳?”萧世颖搁下一本折子,抄起下一本来看,道:“起来回话吧。”
“谢过圣上。”荆统领站起身来,道:“安王续弦后,因府里添了女眷,郭家人往安王府去得就更勤快,郭氏毕竟是王爷母族,小王妃又面嫩,说不出太决绝话,愈发叫几个所谓舅母、嫂嫂猖狂托大起来了。”
荆统领说着微微蹙起眉来,道:“这一回听说是她们言语间带到了明娘子,说几句很不好听的,惹得小王妃动了怒,晕了过去,才诊出了身孕。”
“明氏与邵氏交好,但郭氏与明氏有什么关联?”萧世颖问。
荆统领道:“郭氏与明氏并无直接的关系,从前两家人来往也不多,但明氏的继母蓝氏得了个相好,那相好的母亲是好些年前险些要给崔尚书做第二房续弦的那位郭氏。”
“逃跑的人牲还有了儿子?”萧世颖轻笑一声,道:“七郎如何反应?”
“王爷震怒不已,直接将一干人等都赶出了王府,勒令郭氏一族日后不得踏进王府一步!”荆统领道。
“送上门的由头是不假,但七郎实在夸大了些,”萧世颖微微笑了起来,道:“才怀胎两个月,何必这样决绝,毕竟是舅家,等诞下孩子后他舅舅亲登门贺喜,他还能不见吗?”
“王爷一贯喜欢清净,是不想有人打搅王妃。”荆统领望了萧世颖一眼,声音略低下去几分,说:“王爷当初对王妃一见钟情,请宇文侍郎去提亲时,朝野上就有人胡乱揣测,说王爷是看准了王妃的宜男相,专门娶回去延绵后嗣的。”
“宜男相?”萧世颖轻嗤一声,提笔在一本折子上打了一个叉,道:“邵氏这门亲其实低了些,但若非如此,七郎也不会娶她。七郎总是考虑周全,遇上棠秋这孩子也算他命好,不该孤独终老。”
荆统领站了一站,又道:“还有一事要禀报圣上,栖霞县主和嘉荣郡主都已经进城了,明日说要进宫面见圣上。”
“不是说来书苑听讲的?先考试去吧。”萧世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情状,神色柔和了一些,道:“这几日叫兰儿吃的醋够多了,等长宁和长乐到时也不必进宫来见我,考过了再说,考不过的,要么回去,要么找个先生把学识补起来再考。”
荆统领应了一声,正要告退时萧世颖道:“令刘尚宫开东库,取几件给王妃安胎的礼物,让崔司记给王妃送去。”
她改了半日的折子真是乏了,把朱笔往案上一掷,道:“叫如徽来。”
崔司记亲自带着礼物去拜见邵棠秋时,一路被引进了内室,清浅的竹纱撩起了一边,崔司记行礼后抬起眼,先瞧见的却是一位很面熟的女娘。
“崔司记好,先前在官衙外受您解围,还未正式谢过您。”
明宝清起身给她行礼,崔司记是宫中有品的女官,受得起明宝清的礼,但她还是后退了一步,只受了半礼。
邵棠秋毕竟年岁轻,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屋里有一股淡淡补药的气味,但很快就在四面的凉风中消散了。
冰鉴里堆了满满的冰,有婢女在一旁摇扇送风,但风并不是直直朝内室去的,而是吹到别的方向去,邵棠秋这个金贵的人儿只受一点凉意的沁润。
崔司记待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离开了,言谈举止都很有分寸。
“崔司记替你解了什么围?”邵棠秋早就想问了。
“就是几个监门卫见我是女娘,不让我进去,没事的。”明宝清不愿多说这些让邵棠秋心烦,于是一笔带过。
“这些不知好歹的货!”邵棠秋蹙了蹙眉,又有些好奇地问身边伺候的齐嬷嬷,“崔司记也姓崔,她是崔家的人吗?”
齐嬷嬷是从前老太妃身边伺候的人了,因邵棠秋出身不高,对于宫中许多事情都一知半解,安王特将齐嬷嬷给了她。
“崔司记是崔尚书的三兄那一脉的了,崔三早年间死于平叛,先帝追封其武忠将军,其实先帝当初对崔尚书的倚重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崔校尉。崔校尉英年早逝,所以这一脉人丁单薄,这如今只剩了崔司记一个,她是崔校尉的孙女。”
“如此说来,其实这关系也不算远。”明宝清道。
齐嬷嬷点了点头,道:“但关系也是真冷淡,崔司记十二岁就进宫了,一步步从女史做到司记,如若没什么意外,她就是下一任的尚宫。”
邵棠秋想起那些繁杂的宫务,忍不住说,“真辛苦。”
齐嬷嬷慈爱地笑了笑,道:“圣人送来这些好东西,老奴不放心那些丫头们料理,先去看一看,明娘子陪着王妃说说话吧,这几日遵照医嘱,都不能下床呢。”
邵棠秋噘嘴叹气,又冲明宝清笑起来,道:“这样闹一下也好,起码落得个清净。老王妃的性子很好,阿谅时常怀念她,说她温婉从容,你只看齐嬷嬷便知道这话不会假。哪里会想到那些个舅母、表姐妹能这样长舌聒噪,定是郭给事中治家无方,上梁不正下梁歪!”
“起码能得几个月的清净,可孩子生下来后,来往是拦不住的,毕竟也没到断亲的地步。”明宝清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王爷对内温柔细致,对外又有主张,齐嬷嬷不摆架子,样样操持周道,有他们两个在,你的心思就不必太重,如今最要紧是养好身子,闲来找些乐子哄自己高兴。有些人不要理,有些人更不要见,女眷也别见。”
邵棠秋看着明宝清抿紧了唇,眼睛里终于是泄露出一丝惧意,道:“好多人盼着我有孕,是不是?”
明宝清点了点头,宽慰道:“你与王爷情好,延绵后嗣天经地义,而且圣人的表态也很清楚了。就算别人生出许多心思来,可我观王爷的心性,悠然恬静做不得假,与你最相配。”
“唉,如今还住在皇城中的亲王只有阿谅,说起来也是罪过。”邵棠秋的声音低下去,说:“我最怕这些事情,像个漩涡一样。”
“不会的,最不济,圣人也会需要王爷来做做样子。”明宝清冷静又冷酷地说。
邵棠秋抚上平坦的小腹,自嘲地笑了一声又拧眉道:“若是女孩,你说那些人还会不会蠢蠢欲动?”
明宝清‘哼’了一声,邵棠秋双手合十闭眼祈求,道:“我要女孩,要女孩,阿谅也说喜欢女孩。”
明宝清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
邵棠秋睁开眼,道:“诶,乌珠儿,你说那个萧奇兰到底是何人?是圣人的骨血吗?我问阿谅,可他也说自己
不清楚,只说那萧奇兰自小就在圣人身边。关于圣人的谣传有千千万,但很少说圣人有孩子的。圣人看起来也不像生养过的样子,早些年若没有孩子的话,近些年更不可能有了,圣人掌权之后,宫里虽养了几个取乐用的男侍,但都是处理过的,不会使人有孕。”
明宝清睁圆了眼睛,掩口好奇地问:“怎么处理的?”
“哎呀。”说到这个邵棠秋就不高兴,“阿谅不肯详说!你等等,我再寻机会磨他一磨,叫他告诉我!”
明宝清弯眸笑了起来,接着邵棠秋之前的话头道:“三娘说萧小娘子照旧来书苑,有一次崔四娘子试探着问了一句,萧小娘子瞧都没瞧她一眼,只道‘崔家让你崔四来书苑,就是为了问这一句话吗?怎么不叫你那些个金贵的姐姐妹妹来,是倚重你,还是看轻你呢?’”
邵棠秋听得都替崔四紧张,道:“崔四怎么答呢?”
“崔四说她自己是要来的,家里也点了头。”明宝清回忆着明宝盈的转述,继续道:“不过萧娘子没有理她,直接走了。”
“我虽不曾踏足紫薇书苑,但听你之前所言,书苑向来都是单纯做学问的地方,不论萧娘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她在书苑里也只是学生而已,但等那些个郡主、县主入学后,一切可能又会有不同了。”
邵棠秋对于自己婚事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只是有些向往女学的日子。
“考得进来再说吧。”明宝清道:“听闻书苑的温先生十分严苛,谁的面子都不卖。”
明宝清又陪了邵棠秋一会,看着她睡深了,又见齐嬷嬷回来了,才起身告辞。
本朝官员每月有三日假,隔十日可休息一天。
今日算是明宝清休沐的日子,但她本来就不用点卯,这一日有事就去做,无事就去歇,只看她自己安排,只要有成果交给宇文主事就可以了。
长安县的永达坊里有一间布坊,它并不在宇文主事给明宝清的那份官业册子上,是他另外单独告诉她的,但也只是给了她一个地址而已,其余的并没有详说。
明宝清揣测那是圣人的私业,叫做蚕坊。
作为一个设在长安城的作坊,蚕坊算是很大了,从养蚕、缫丝到织布都能做。
因蚕坊的缘故,周边宜义、丰安、道德几个坊的布行、裁缝铺、成衣铺格外多,就连卖针线的也小摊小贩也多。
明宝清来长安县的次数不多,这几个坊也来得也很少。
她骑在马上,瞧着街道两侧的铺子,各家都为了招揽客人而花样百出,有用漂亮纱巾做门头的,垂下若帷幔,还有请人直接穿着成衣在门口展示的。
那女娘蒙着面巾,额上花钿曼妙妖娆,她穿着一身很美的彩衣,身段玲珑,隔一会就变一个姿势,有合手、佛掌、吹笛,姿态优美而不艳俗,很多路人都被她吸引进去。
明宝清走近她的时候,她纤长的双臂往后展去,正是要做一个反弹琵琶的姿势,明宝清专注地看着她,她也看到了明宝清,清纯而媚的一双眼。
那女娘迅速地收了手,背过身去轻咳着,好像是不舒服。
咳嗽声很熟悉,马蹄声也停住了。
明宝清看着那女娘垂着首的背影,几乎肯定了她的身份,但她就是不转身,久等明宝清不走,她索性要进屋去了。
明宝清想叫住她,但想了想,还是别开了脸,转而看向那在风中飘飘扬扬的织女彩霞,只是说:“都不想姐姐吗?”
明宝珊扶着柜台颤抖起来,一行热泪从她眼中滑下,可她直到马蹄声响起才敢扶着门框望过去。
明宝清的背影挺拔美好,她扬起一只手,小臂露着,被推上去的袖口还箍着一只明宝珊做的竹镯。
第096章 蚕坊
明宝清去过蚕纺几次了, 不但把自己改过的那架脚踩缫丝车带了过去,还把支如玉也带了过去。
支如玉养蚕缫丝都是一把好手,搁在家中挣点小钱实在浪费了。
蚕坊主事见过她的手艺, 也答应她来做师傅, 只是支如玉见识了蚕坊的织布机, 就不想教人养蚕缫丝了, 反而更想学织布。
织布是更加繁复的活计,真真是要心灵手巧的人,但支如玉甚是喜欢, 也忍得住枯燥琐碎的步骤, 甚至从中咂摸出趣味来。
明宝清算了算时辰,今日是特意来接支如玉去的。
“骑马去啊?”支如玉有些畏惧地仰望着月光,看着它脑袋上那好似旋生双翅的额剌毛。
“舅母信不过我?”明宝清俯身朝她伸出手, 支如玉定了定神, 把手交给了她。
支如玉已经在蚕坊扎了快两个月了, 每日了结家中事务, 吃过午饭就去,结了工钱回家,欢欢喜喜给蓝正临看。
明宝清原本担心蓝正临会不肯, 毕竟他有官身, 犯不上叫女眷出门挣钱。
但看支如玉自在无拘的样子,蓝正临好像都随她的, 每日下值后还会特意多绕一段路来接她回家。
“挑郎君果然不应该只看脸的。”明宝清忽然有了感慨。
“什么话?你舅舅的样貌不好吗?”支如玉还是第一次骑马,坐在高处真是新鲜极了, 觉得自己也像个人物了, 听了明宝清这话,有些不满意呢。
蓝正临的样貌其实还不错, 五官周正,皮肤和蓝盼晓一样,有种润润的质感。
说实在的,配支如玉绰绰有余。
支如玉也很清楚这一点,但她在蓝正临前头并不自卑,只是很将他当个宝,看着他的时候,总是一副万事皆足的样子。
明宝清想,也就是支如玉这种熨帖踏实的情意,才能沁进蓝正临心里吧。
“那些孩子是要去哪啊?”明宝清出神的时候,就听支如玉忽然问。
明宝清着眼看去,就见有两辆马车正沿着长安城的宫城往北去,那车的规制有些像寻常运送新鲜蔬肉入宫的车马,可眼下那车上装满了人,大多是年岁同游飞差不多,眼中勉强还有些精光,目光追着食物的香气游走,年岁更大一点的,则面若死灰地佝偻着身子。
其中最小的几个孩子同明真瑶差不多大,还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好奇地左看右看,其中一个与明宝清对上了眼,他呆了一呆,然后忽然笑了起来,似乎对这世间的一切都还觉得可爱。
明宝清却被他笑得心酸不已,轻声答支如玉的问题。
“这些都是要进宫的内侍。”
支如玉的笑脸顿时收了起来,轻轻‘啊’了一声。
明宝清道:“其实圣人不喜欢用内侍,这应该是登基以来第一次收内侍入宫吧。宫中总有粗重杂事要做,跑腿传话,搬搬抬抬什么的。”
进了永达坊,看不见那两辆车了,支如玉心里的怜悯也少了些,她好奇地问:“阉人的力气会大吗?”
“听说阉过后反而容易肥壮了。”明宝清道。
蚕坊附近桑树绿阴如盖,走进去时连暑热都淡了许多。
孩子们三五成群在这片阴凉地里玩耍着,时不时还跑进蚕坊去找他们的娘腻歪一会。
低处的桑果没有一个是紫的,因为但凡有一粒稍微红一点,就会立刻被这些眼尖的馋猫摘去吃了。
只有高处那些细枝上的桑果能留到红紫,等坊中的管事遣人搬了梯子来,摘成一篮一篮的,就摆在蚕坊的饭堂里供各位女娘们享用。
支如玉已经熟门熟路了,回头对明宝清笑一笑,就进屋织布去了。
蚕坊很大,乍一进来都容易迷路,但听声是最好辨别的,缫丝车和织布机的声音很容易就能听出区别来。
若是早来几日,还能听见蚕房里春蚕吃桑叶的
沙沙声,支如玉常说这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听着就叫人凝神静气。
缫丝机眼下被明宝清改得可以一人操作,大多织布机本身就是可以一人织造的。
明宝清看着织布娘子们将蚕丝上筘、穿筘、梳线、卷线又梳线还要穿棕丝,然后再开始上线轴织布,可比缫丝要繁复多了。
还有一种提花布织机是要两人操作的,提花织布机大得像个小楼,两端各坐一位织布娘子,能织出来的布匹幅面也很大,几十根丝线分布在中间,看得人眼花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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