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宝清终于失笑,严观见她笑,面上笑容深了一些,只是那笑意里浮动着怅然。
“别人灵不灵我知道,但我阿娘纯粹是骗人的,为了挣几个钱养我罢了。”严观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这茶真苦,你喝不喝得惯?”
明宝清啜了一口,点头的模样很乖。
“衣物在前日已经给明三郎送去了,他如今在温泉汤监里做事,个头有三尺半寸,只是很瘦,”严观顿了顿,说:“就这两日吧,他会去南山温泉庄里做事,南山离青槐乡不算远。”
“三尺六寸,三郎长高了。”明宝清听着这些话,目光却虚虚散散,不知道在看哪里。
严观猜测她在想林千衡,心里空空的,轻声道:“你可以去看他了。”
“是。”明宝清笑起来,又对严观郑重道:“严帅,多谢您。”
茶摊上的茶点是熏豆干,很结实耐嚼的一种豆腐,入口就是烟熏火燎的味道,不难吃,但明宝清不喜欢。
她被熏得够多了,只是觉得不能浪费,得多少粒豆子才能压出这一块豆干来?
严观伸手把那三块豆干都拿起来,一摞塞进嘴里嚼了。
明宝清收回手,诧异道:“你没用早膳吗?”
严观又灌下一口茶,道:“油渣糖饼。”
“一大早吃这么好?”明宝清有点羡慕。
严观的心情又好又差,他拳头到现在还发痒,但又真心想笑。
“不是,上次跟小妹说的那家油渣糖饼,就在那里。”
严观放下几个铜板起身站定,等着明宝清先迈步子,才随在她身后。
明宝清循着严观指的方向看去,结实修长的手臂在她身侧举着。
“瞧见了吗?”严观垂眸看着她,问。
她点头的同时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是油渣糖饼太香了吗?香得香如同一面耀目的旗帜在飘扬。
摊上很干净,一大一小两个盆,大盆装面,小盆装剁细和了糖的油渣。
严观先付了八个油渣饼的钱,说是十两银子有剩余。
摊主用一把长扁的竹条做翻铲,把白胖的糖饼挑起来,放进鏊子里,还轻轻拍了两下,过一会又翻面,露出金黄微焦的诱人色泽来。
明宝清撑开蓝盼晓给她做的一个可以斜挎的布兜子,糖饼裹在油纸和荷叶里滑了进去,到底的时候坠了一下,透上来一股热烘烘的香甜气。
“给我吧。”严观伸过手,明宝清本来想说不用,可八个新鲜出炉的糖饼顺着重量贴在她腿上,真是烫死了!
严观把布兜子拿到手里,绕短了带子攥着,垂眼看布兜上挂着的平安结时,余光瞧见明宝清正掐起被八个饼直接熨贴在腿上的一片裙布,扯了扯。
“烫到了?”
“没有。”明宝清飞快地说,背过身去轻轻‘嘶’了一声。
第052章 圆子和黄芽菜
八个糖饼, 有严观的一个,带回家七个,除了家里一人一个外, 还有给游飞一个, 卫小莲一个。
游飞要跟游老丈分, 卫小莲要和卫小荷、卫二嫂分。
林姨不肯吃, 她想着带给明真瑶吃,蓝盼晓和老苗姨就让她把饼收好,各分了一角给她。
屋里冒着一股幸福的油香味, 省了一顿开火的功夫。
明宝锦也撕了一角递给林姨, 可这饼太酥了,不能撕,撕了就掉渣。
“呀。”明宝锦用指腹沾着身上的渣沫, 至于地上那些, 已经被鸡瞬间啄光。
明宝锦吃得还是很高兴, 几乎有点泛醉, 晕晕乎乎倒在房间榻上,虚着眼看明宝清在床边坐下,撩起裙子, 退掉袴子。
“大姐姐, 你腿上怎么红了好一块?”
“没事,”明宝清见没起泡, 又把修长白皙的腿塞回袴里,解开裙子搁到床尾, 说:“明日就好了。”
“明日, 明日去见阿瑶吗?”明宝锦问。
明宝清颔首,往床边一倚, 拔掉了竹簪,长长的乌发打着旋就散了下来,顺直发亮,像镀了星光的夜河。
因为姐姐的头发实在太漂亮了,所以明宝锦有点不满意自己软褐的发。
但明宝清很喜欢明宝锦头发这种柔软如雾丝的感觉,夜里想心思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绕
着她的一缕头发玩。
明宝锦趴在明宝清身边,撩起她的一缕头发搁在自己撅起的嘴上,又托着脸问:“母亲说夜里要做蒸圆子,明日带给阿瑶吗?”
“肯定会给你留的呀。”明宝清说。
“我才不馋。”明宝锦认真说:“都给阿瑶吧。”
“那我还要吃呢。”明宝清故意说,“你就留两个给我吧。”
明宝锦笑起来,道:“大姐姐,你真好。”
她往明宝清怀里拱了拱,在饱足感中十分愉快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真好,有没有做梦明宝锦不记得,就算做了,也是美梦。
次日醒来时,明宝清已经不见了,林姨也不见了,她们一起去南山温泉庄上找明真瑶了。
明宝锦也有自己的事情做,冬日里农活少,晨起最神清气爽的时候,要拿来背书练字。
明宝盈不在家的时日里,明宝清和蓝盼晓偶尔会教她念书认字,但大部分时候她要自己练字背书,还要监督游飞,明宝盈回来的时候会检查他们的课业。
‘三姐姐很严苛。’明宝锦有所感。
练过字后石板要收好,然后明宝锦就会去屋后看看她的宝贝菜。
秋波斯菜、白菘和茴子白都长大不少,明宝锦在最大最好预备着留种的那几棵菜边上都竖了竹子,用麻绳绕了起来,算是一个小小的篱笆墙,免得哪天头一昏,给砍来吃了。
白菘的叶片开始竖直地立起来长,它刚发芽的时候,小小的叶片更像蝴蝶的翅膀。
现在老苗姨用绳帮它把叶片缚了起来,叶片一层一层,俯视它的时候,好像一团花。
不知道为什么,其中有几株裹得格外紧,几乎不露缝了,老苗姨说,是明宝清要这样做的,说这样会有另外一种滋味。
波斯菜是明宝锦最熟悉的,浓绿的颜色,细细的杆子阔阔的叶,有种轻盈而灵巧的感觉。
有人画花,有人画鸟,为什么没人画菜呢?明宝锦觉得很困惑。
茴子白长得像莲花,雨后叶片上甚至和荷叶一样有蜡质,水珠晃来晃去。
老苗姨和明宝锦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的时候,举着斗笠蹲在它边上看了很久。
到目前为止,明宝锦还只吃了波斯菜,但她瞧见缺了一棵白菘。
老叶和根还留在地里,整个的菜芯被砍走了,断口处还有新嫩的感觉。
“四娘,圆子给你热好了,快吃。”蓝盼晓的声音传过来,明宝锦赶紧跑过去,欢喜道:“太好啦!”
圆子为什么要半夜做起呢?因为很麻烦,想让明真瑶一次就能吃到新米、肉和菜。
新米泡要到可以直接用指甲掐断的程度,剁肉和馅,掐成圆子,在泡好的新米里滚一圈,然后一粒粒上锅再蒸。
好米是亮晶晶的,肉菜馅是咸香多汁的。
‘好吃,好吃,真好吃。’
明宝锦伸手去夹最后一个时顿了顿,拈起蒸在蒸笼底的草叶把最后一个圆子裹起来,要拿去给游飞尝一尝。
老苗姨从鸡窝前站起身,伸手故弄玄虚地在明宝锦眼前晃了一下,明宝锦折回身子,惊喜地看着她手里的蛋。
“有两个呢!等下要不要蒸糯糕试试?”
明宝锦蹦起来,笑道:“好!好!”
她想,‘如果鸡蛋再下早一天,阿瑶也就能尝到了。’
不过没关系,明宝清和林姨这次去是探路,如果顺利的话,往后再见明真瑶都不会是难事。
“阿姨,我们是去见三郎,但是带不走他。”
明宝清并不想泼林姨冷水,只是怕她心疾未愈,等下会做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林姨看向明宝清,明家的女儿们都不是一母同胞,长得都不算很像。
明宝珊不乏柔软媚意,明宝盈则有清秀文气,明宝锦满是稚嫩娇憨。
这种韵味在她们面无表情时也很充盈,但明宝清只要一不笑,眉目气度其实很冷。
林姨乖乖点了点头,怯怯问:“三娘呢。她应该来看看她弟弟的。”
“她不是不想来,她有她的事。”
明宝清不是故意这样口吻冷漠,但的确是故意没带上明宝盈的。
在林姨看来,明真瑶与明宝盈都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应该是世上最最亲密的人,所以明宝盈一旦涉及明真瑶的事,林姨对她就会需索无度,同时还觉得天经地义。
敲打过后,林姨沉默了很多,在明宝清与温泉庄上的小吏打交道时,她就搂着包袱在边上看着,瞧着明宝清指缝里掉出去的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去那亭子里等着吧。”小吏受过严观嘱托了,再拿了银子,心情就更好了,言语也和气很多。
过了一会,偏门又开了。
一个小小的人被推了出来,他像是不会自己走路,除了被推搡后迈的这一步外,他不动了,惶惑地看着四周。
林姨几乎连滚带爬跑过去将他搂在怀里,明宝清跟在她后头捡起包袱,也含泪看着明真瑶。
明真瑶许久不说话,只是看看林姨,又看看明宝清,像是在确认什么。
良久,他放声大哭,哭得停不下来,哭得几乎要昏厥。
他们在那亭子里待了很久,替他换上厚衣,喂他喝蜜水,吃圆子。
“烫。”明真瑶微张着嘴,不敢咽,更不舍得吐。
林姨不敢信圆子还是温烫的,掀开隔层的竹板一看,底下还装了一钵阴燃着的炭。
“怕凉了叫他不克化,细嚼慢咽。”明宝清说。
小吏给了他们近两个时辰,但林姨觉得不够,怎么可能觉得够了呢?
明真瑶懂事了很多,被宠溺出来的霸道和骄横全没了。
他没有哭闹,站在门槛里,伸出手用袖口擦林姨的眼泪。
明宝清在旁同小吏商量着什么时候会来见明真瑶会比较方便,那小吏说:“初一十五不要来,那两天我们要往京里送菜,每月初八好了,多了我可没功夫折腾,还要找人带教这么个豆丁,你当我多乐意?还有啊,瞧见正门口有侍卫站守,赶紧给我走。”
明宝清称是,又连道辛苦操劳,好话说尽。
她垂眸看着明真瑶,看着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她很想避开,但她没有,一直看着,看着他消失在门缝里。
林姨的身体一动,想要扑上去拍门,明宝清眼睛都没眨一下就伸手抓住她的腰带,冷声道:“惹恼了里面的人,就没有下次了,我知道你其实不是疯子,或者说半疯吧。我也知道你想靠这疯疯癫癫的样子使三娘,使我们都替你出力,好保住三郎。你之前一夜夜的折腾三娘,时不时癫一场,我念在你一颗慈母心,不与你计较。可你现在还要用这招来钳制我?”
说到这,明宝清忽得一把将林姨推到地上去,俯视着她,道:“我会竭力保住他,但我也不能不过自己的日子,不能让你毁了三娘的日子。”
林姨打着颤不敢说话,明宝清发完了火,又蹲下身柔声说:“跟我说,三娘也是我的骨肉。”
林姨不明所以地望着她,似乎懵懂不解,明宝清有点不耐烦,厉声道:“复述。”
“三娘也是我的骨肉。”林姨不敢看她,低头边哭边说。
“再说,夫人、小娘子们,也要过日子的。”
“夫人、小娘子们,也要过日子的。”
“阿瑶是她们的弟弟,她们不会忘。”
“阿,阿瑶是她们的弟弟,她们不会忘。”
“还有。”明宝清抬起林姨的下巴,直视着她,“我,也要好好过日子,做饭缝衣,每月都能好端端来见他。”
“我,我也要好好过日子,做饭缝衣,每月都能好端端来见他。”林姨说完痛哭起来,说:“大娘子,我错了。”
明宝清静等她哭够了,朝她伸出手,道
:“知错就好,上车。”
林姨伸手去够她的手,忽得一缩身子,望向明宝清身后。
明宝清转身看去,就见自己的小驴车边上站着一个略有几分眼熟的女娘,身边还跟着两个婢女。
对方的目光从小驴竹车上收回来,正平静地望着她们。
“请问小娘子也在紫薇书苑念书吗?”明宝清不确定地问。
闻言,林姨赶紧起身背过去擦脸。
那女娘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稍移,又转回来对明宝清说:“你说得对,瞧,她知羞,果然不是疯的。”
她这话相当不在意他人感受。
明宝清侧身替林姨挡了挡,道:“叫小娘子见笑了。”
“不知明三娘同你提过没有。”那小娘子上前来,一副端正样貌,通身从容气度,身上丝袍是低调的灰,明明是在阳光底下,却泛出月一般的光华,“我叫萧奇兰。今日是躲懒出来了,同先生说是身子不适,姐姐可不要说出去。”
萧,是国姓,但也不是什么罕有的姓氏。
明宝清面上没有波澜,笑道:“榜眼,自然是提过的。”
萧奇兰道:“我无意窥探姐姐家事,家母喜食黄芽菜,让我来买些罢了。”
侯府从前也买过南山温泉庄的冬菜,明宝清想起那个价钱,不由道:“很贵的,其实不过就是白菘。”
“可口感要鲜嫩许多。”萧奇兰问,“真只是白菘吗?”
“是,就是取大一些的白菘覆上草苫,菜不见光,久而久之就变黄了,去掉外层的腐叶,里头那一株就是黄芽菜。”明宝清说,“我家做法偷懒许多,拿根草绳把白菘裹紧就是,这样的话,外层的白菘也不会腐坏,只是里头的黄芽大概会稍微小一点吧。”
萧奇兰的眼底冒出一点兴味,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为何是大概?你不确定吗?菜不见光,为何就黄了?”
“因为我还没拆开看,想来只用白菘自裹的话,总不及草苫遮光彻底吧?所以大概是会小一点,但不至于浪费外面一层的叶片。至于菜不见光,为何就黄了,这个么。”明宝清抬首看了看天,说:“我猜,跟人不晒太阳就白了,是一个缘故吧。”
萧奇兰笑了起来,说:“姐姐真是涉猎广博。”
“只是胡诌的。”明宝清说,“那我不碍着萧小娘子尽孝心了,回程小心些。”
她带着林姨从萧奇兰身侧避过,坐上驴车时,见萧奇兰的婢女叩开了温泉庄的门。
门里的奴仆表情微有不耐,听她说了是买菜来的,才有好转。
见状,明宝清不再多想,赶车离开。
第053章 小买卖
老苗姨的手艺还在, 掀开蒸笼的那一刹那,浓白的雾气充斥了厨房,淡黄蓬软的糯米糕立在竹篦子上, 圆圆高高一碗, 看起来喜庆而丰盈。
每个人都尝了一小块, 觉得很好吃, 米香柔软,出奇细嫩,像在咬明宝锦的脸蛋。
“啊?”明宝锦急忙捂住脸, 小声道:“不可以。”
这糯米糕的做法其实不难, 就是搅蛋的那一步很费时费力,需要把蛋搅成细密密的云沫。
老苗姨之前跟明宝锦商量时提到过这个步骤,她并没有抱怨, 明宝清也只是坐在一边堆柴垒炭。
但隔了一日, 她就在灶边发现了一个倒置的竹筒, 筒身有一半都被竖割削薄, 像一只多足的鱿鱼。
老苗姨拿着那个竹筒想了很久,起初她以为这是炊帚,但粟米杆子扎的炊帚就摆在边上, 显然要比这个多足撇腿的小竹筒更适合拿来刷锅。
这像是明宝清给出的一个谜题, 而答案在老苗姨看见草窝里那两个鸡蛋时冒了出来,这是拿来给鸡蛋打沫子的。
那一瞬间, 她脑海里有个明宝锦在捧脸,笑眯眯地说:“大姐姐, 我好喜欢你。”
一老一小很有点得意, 又做了一篦子,挨个送给之前给她们提供过食材, 但不要回报的人家。
众人都赞不绝口,游飞吃得很爱惜,几乎是用指尖掐一点,掐一点在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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