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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女眷贬为庶民后(西瓜珍宝珠)


只她这一日说自己今夜不回来了,有一笔债难要,债主躲着她,得盯梢。
“既是这样就罢了,你孤身一身,人家若搬出什么打手来,那可怎么好?”
明宝清说这话的时候正站在篱笆院墙内,用刺藤做绳来捆她做的那些尖刺竹棘。
朱姨见她不允,一下便急了,见明宝清狐疑地看着自己,又忙笑道:“大娘子不必担心,我有分寸的,这钱是我借出去的,要回来天经地义。再者说,多要些钱回来,往后咱们要打听什么,不得银钱开道呐?”
明宝清挂念自己的兄弟,不管是在近处的明真瑜、明真瑶,还是远在碛西的明真瑄。
“若真寻到门路了,会有银钱的,不必叫你犯险。”
可即便被朱姨戳中软处,明宝清也还是担心她的安危,她下意识往院中看去。
朱姨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又做一副恳切模样,道:“我知道大娘子怜惜我,可我不试一试,到底不甘心。”
“那你同二娘说好,自己决定吧。”
明宝清说着指尖一痛,又被枯藤上的细刺扎破了,她见怪不怪地抿掉,就听朱姨试探着问:“大娘子,要不要我去林三郎家中递个话?”
明宝清看着指尖那一抹血,弯腰又捡起一条合适的细藤,故作平静地问:“他回来了?不会的,去岁离开长安之前,他说今年要陪他母亲过了生辰再回来,有这做借口也罢,不会让他这样早回来的。再者说,他参试的秋闱还有好几月才开考,林家人上京不必提前的一个年半载靠双腿走过来,他等处暑出门都来得及。”
林家乃河东大族,本不必参试,可得恩荫。只不过近年来朝中寒门出身的官员渐有升迁,天然成了一派,对恩荫得官之人私下里多有不屑,林家不知出于何种考量,决定让族中那些真材实料的子弟参考,有了功名再入仕。
想到这,明宝清愈发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只还没等她琢磨出来,又听朱姨道:“林夫人又不是过什么大寿。”
因为明宝清的心若明镜,逼得朱姨添油加醋起来,“我瞧见林宅门口有拖着行李的车马,还有小厮敞门扫尘,就算林三郎还没回来,应该也快了,否则作甚遣了奴仆先回来呢?”
明宝清不想听这些扰乱心神的话,只道:“你做你的事去,不要往林三郎前头去。”
朱姨试探着又来了一句,“可是大娘子,林三郎十成十是愿意同你再续前缘的。”
“再续什么前缘?妾室?外室?”明宝清转过脸来正视着她,看得朱姨缩了缩脖子,“这种话以后不要再提。”
朱姨埋着头进了屋,里里外外瞧了眼,就连林姨也不在。
明宝珊正倚在凭几上摆弄那几匣子的玉颜粉、珍珠膏,朱姨在她边上坐下,挽起她耳畔一缕碎发,满意地说:“总算补回几分好气色。明儿我要去赁个小院,规整规整,咱们就好进城去住了。”
明宝珊脸上的表情还是很犹豫,朱姨扫了她一眼,道:“别想着同你大姐姐交代,我今儿又试了试她,要叫她知道你进城是去候张六郎的,她定然不许。”
明宝珊有些愁苦地叹了口气,道:“可阿姨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张六郎?您这一趟趟的进城,还要租院子置家具买,您带出来那点珠子够用吗?”
“上杆子去找张六郎?这太掉价了。咱们得靠缘分。”朱姨眼底有涟漪一滑而过,她有点冰冷地说:“至于银子,够了。”
门就在此刻随着‘吱呀’一声被推开,朱姨裙角一抖,遮住那些贝母匣子。
明宝锦和明宝盈一人一只手牵着林姨,老苗姨跟在后头慢慢吞吞跨步进来,说:“带她多去外头逛逛,接接地气,人也会精神些。”
明宝盈侧眸去看林姨,她没有笑,但面上的那种古怪游离的感觉的确淡了一些。
明宝盈转首感激地对老苗姨笑一笑,进屋服侍林姨歇下,又同明宝锦、老苗姨一道去田里忙活了。
清明前后的雨水不断,渠道里的水哗哗流淌着,明宝锦踩塌了田埂,让水灌进席草田里,游飞的小鸭子们正在浅水田里游来游去。
这时候的席草只消保持浅水就行了,等到芒种过后才需得灌深水,老苗姨觉得差不多了,蹲下身把烂泥一层层拢起来,让渠水奔流到下一处去。
她们今日最主要的事是给豆苗搭架,明宝清成日在折腾竹子,被竹子割了满手的伤,却也驯服了这种柔韧的材料。
明宝锦就看她把斧头放在石块上来回抹了两把,再用指尖抵着竹骨往斧刃上一划,一条纤长的竹骨就被劈了出来,宽窄均匀合度,她们只消往土里里戳就行了。
地里的冬瓜、打瓜、南瓜都是用不着爬藤的,只要种在地势高一些的田道上,结果时别被水浸泡就行了。
只有乳瓜是需要一个结实棚架的,被老苗姨和明宝锦直接种到院里现成的棚架下边了。
前院的苗圃里都空
了,又栽下了一拢干葱,一拢旱芹,一拢莴苣。
蓝盼晓见天气一日热过一热,就让朱姨买薄荷、兰香(罗勒)回来种,以便夏日驱蚊。
朱姨答应得非常爽快,甚至还多买了一些萝卜、茼蒿、胡蒜、胡荽(香菜)的种子。
蓝盼晓让明宝锦把种子分给游老丈一些,人家拿了这些菜种都是随意撒在田垄墙角,毕竟田地要留着种正经粮食。
侍弄正经粮食是很辛苦的,明宝锦拿着种子去的时候,游老丈正躬身在家边上的秧苗田里除杂草,秧苗很多时候还没草长得快,所以小鸭能替席草除杂草,反倒不敢下他们自己的秧苗田了。
祖孙俩在水田里泡着,不是泥人,也是个汗人。
好不容易把眼前这秧苗田杂草除好了,游飞绕了个大远去邻田树荫底下的水渠里把自己洗干净。
明宝锦不解看着在渠里洗手蹭脚的游老丈,问:“他跑那么远做什么?”
游老丈一边心算着秧苗够不够日后分种到大田里,一边笑道:“他漏腚也害羞啊。”
游飞很快就跑了回来,刹在明宝锦身边的时候扬起一股青涩的草叶气,他趴下来,用捡到的一根树枝在泥地上写写画画。
“昨天你三姐姐教的‘稻’是这样写吗?”
明宝锦歪头看着,拿过他手里的树枝补了几笔。
“哦,我看着怎么少几笔画的样子。”游飞点点头,又写了一串,‘东南西北,春夏秋冬,寒来暑往’。
“都对哦。”明宝锦说:“连笔画顺序也对,我默的时候,还错了一个夏,你之前是不是学过?”
“嗯,我阿耶认字。”游飞低下头说。
游老丈也说,“我儿正经上过几年私塾呢,还是童生呢。”
不过游郎君的性子同游飞很像,没有做学问的心思,也没有当官的想头,直到后来被迫卖了田,他才想着继续科考,在官场上搏一搏。
但这个念头,游飞与游老丈都不知道。

绿篱墙在春风中一日比一日高壮细密,将这间小院遮得朦朦胧胧。
“大姐姐,这些枯藤好像活了?”明宝锦蹲在角落里琢磨了很久,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结论。
明宝清托起一根细藤来看,藤茎上的刺甚至还嫩,不似她拿来做缚索的那种枯死老藤般坚硬。
“还真是。”明宝清也觉得有趣,道:“约莫是有部分没死透,跟栀子一样,插杆就能活。”
内院石墙也变高了,几只毛茸茸的小黄鸡从后院踱步到前头来了,于横到在地的半扇竹门前探头探脑的。
竹门明宝清还没做完,她又不是木匠,起头太慢,在泥地上画了许许多多明宝锦半懂不懂的图示,删了又改,改了又删,一根一根从山脚下搬竹子回来,光是用细竹把粗竹的竹节打通,她就耗了整整两日,手心全磨破了。
大家都怜惜她,明宝珊更是连看都不敢看,等明宝清的伤口都长好了,她才轻轻托起明宝清的手。
本来是要说上几句心疼的话,可那粗糙的感觉吓得明宝珊一下就松了手。
明宝清原本在劈竹钉,凿竹孔,手被明宝珊莫名其妙地捧起来时,她还不太知道明宝珊的意思,可被她摔掉的时候,明宝清却立刻懂了。
“对不起,大姐姐,我做不到!”明宝珊哭着转身跑走了。
明宝盈正蹲在一旁洗明宝锦从小溪里摸回来的螺蛳,她这些时日也给明宝清帮着打下手,又因为操持家事,手上肌肤早就不复从前细嫩了。
“那好歹也洗洗衣裳啊。”明宝盈的话也不知道明宝珊听见了没有,只听门关得很响,像是外头有什么很可怖的玩意在追赶她。
明宝清苦中作乐,只说一句,“轻点,我可没有力气再做第二扇门了。”
明宝盈自己还满手湿淋淋的,却用有些抱歉的目光看着明宝清。
“这样看我做什么?”明宝清笑了起来,道:“二娘自小就爱美,那样酽的苦茶你跟她说喝了就能消红包,她一口就喝完了。”
听长姐说起年少往事,明宝盈也笑了笑,道:“谁叫她总是这也要那也要的。”
螺蛳在竹筛里晃来晃去,明宝盈一粒粒拨过去,确保都没有泥沙黏附,就一边起身往厨房去,一边说:“四娘带回来的时候一定就在溪水里投了又投,本来就干净。”
明宝锦同老苗姨只要一不在院子里,一定就在外头的田地里。
起初明宝清有些担心这个小妹,也担心老苗姨过于年迈,连自己都照看不到。
所以她时不时去田地里瞧瞧,就见老的小的挽了衣袖裤腿,站在泥地里,不知有多么自在。
洒下的席草种子已经铺开生长,看过去细绒绒,像大地的绿发。
不远处就是卫家的秧田,稻苗在前些时候看起来挨挨挤挤的,但这日一瞧,显然是变得疏落了不少。
明宝清看着卫大嫂子把秧苗一棵一棵拔出来,顺手涤荡掉秧苗上大部分的淤泥,然后用杂草将秧苗缚做一捆。
卫家几个郎在隔开几道田垄的水田里翻耕、插秧,另个卫家妇人往来几次取卫大嫂子理好的秧苗,送到另外的稻田里去栽,那田里还有个卫家妇弓身在水田里左一横右一横的移动着,几乎没有抻一抻腰骨脖颈的空隙。
席草虽比秧苗好伺候,但也是不能太密,需得分种,明宝锦和老苗姨这两日的显然没有之前育苗时清闲,都在田里分栽席草苗。
蓝盼晓见明宝锦弄了一日回来,拿起筷子都手打颤,次日就跟着下田。
她正正经经第一次下水田,真跟旱地不一样。
脚刚伸进去还有些凉,险进泥里去的时候简直像被吸住了,拔都拔不出来,身上的劲才忙了一个时辰就全都耗没了,一不留神就摔田里了。
亏得这时节席草田里的水还不算深,蓝盼晓又用手撑了撑,没喝一脸的泥水。
可那一股子烂草臭气铺面而来,各种连名都叫不出的虫子往她脸上拱撞。
被老苗姨提溜起来后,蓝盼晓衫裤上的烂泥水又顺着裤管往里头渗,她又累又气,心有余悸以致于生出妄想来,觉得有什么虫子正往肉里钻。
卫大嫂子那笑声真够响亮的,撵着蓝盼晓回去,在明宝珊震惊的目光中赶紧进屋换衣裳擦洗。
这一日,明宝清歇一歇手,又去田埂上瞧她们忙农活。
蓝盼晓正替了老苗姨在田间用锄头除草,田埂那头已经聚了三三两两的聚了几堆妇人,有卫家妇,也有别家人。
她们或挎着笸箩来给家中儿郎,或是刚忙好农事正歇手,只眼睛总往这边瞟,就算距离让她们面目模糊,也不难看出那种津津有味的神色。
蓝盼晓怎么会觉察不到?她羞窘得连头皮都红了,不过是在硬撑。
一锄头,一锄头砸下去,先把自己的体面和矜持砸个粉碎,往后的日子才能立得起来。
“用右手支着,左手用力。”明宝清在边上瞧了一会,看起来有点袖手旁观的意思,可她又忽得冒出这一句来,“苗姨就是这么使锄头的。”
蓝盼晓试了一下明宝清说的,可锄头还是与她两条心。
明宝清想了想,又道:“那你两手握着,挥起的时候一并用力,落下的时候由它自己,等锄嘴垦进泥巴里的时候,嵌住了,你再使一个撬劲,会不会轻松些?”
蓝盼晓依言又试了试,果然觉得省了些劲儿,锄头和力道也融合多了。
明宝锦弯腰在席草田里徒手除草,见明宝清看她,且还笑呢。
“小青鸟带着鸭子给我们除好几次草了,可杂草长得实在太快了。”
蓝盼晓的手要绣花,其实不能干这些容易糙手的重活,只人人忙碌,朱姨和明宝珊又病歪歪栽在塌上,她不忍见明宝锦和老苗姨操劳。
明宝清转身回院去了,只不多时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长一短两根细竹子。
“我瞧着人家用犁耘田也没把草根除了,只是覆在泥底下了,你们支着竹棍,用脚把杂草踩下去,岂不省力些。”
蓝盼晓依言照做,果不其然省力许多,明宝锦甚至玩出几分乐趣来。
卫家是有一头耕牛的,灰背弯角,拖着犁在田地慢慢悠悠的走着,比身后推犁的人要清闲很多。
明宝锦跟着老苗姨已经把半个青槐乡都逛遍了
,乡里水田旱地皆有,所以耕牛亦分水牛和黄牛。
黄牛腿长畏水,在水田中行走不便,总是遭人斥骂鞭笞,水牛就不一样了,它腿短身低,涉水行路轻而易举,但若耕起旱地来,两头水牛都比不过黄牛利落。
明宝锦很羡慕卫家的这头牛,庞大健壮、柔顺谦卑。也许,她根本不需要阿耶兄弟,只需要这样一头牛。
那只水牛被拴在树旁休息吃草的时候,明宝锦曾装作去扑一只蝶而跑到它近旁去。
她对于水牛来说可能也就像一只小小的蝴蝶,所以它只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连晃尾的频率都没有变化。
没有水牛,即便有犁也用不了,犁非常沉,嵌进泥水里之后几乎就纹丝不动了,女娘实在没有这把子力气去耘田。
两家人的田亩虽离得近,但寻常说话声也是听不着的,可只一嚷起来,风就做了多嘴多舌的长舌妇,叫人不听也得听。
蓝盼晓只听卫家三郎在骂自己媳妇,说她偷奸耍滑,做活不细致,卫大嫂在边上时不时附和着。
听了一会,才知道原来用犁耘田需得将秧苗扦插得十分齐整,不齐整容易把苗当草耘掉了。
“插得不好,这一行你自己用手耘!”
本以为只是气话,没想到他真的一甩腚不管了,卫三嫂委屈得直抹泪,卫大嫂没再说什么,只是忽然朝这边横了一眼,不满蓝盼晓她们看自家的笑话,全然不觉自己方才的煽风点火有什么问题。
蓝盼晓收回视线,一拄一踩走到田埂边来,见明宝清倾身过来,便也歪首过去。
“我想把金鱼儿卖了。”明宝清轻声说。
“卖了做什么?咱们手头上不是还有小半吊钱吗?更何况朱姨前些日子给买了不少粮食,还有布帛呢。”蓝盼晓说。
明宝清垂眸看着蓝盼晓浸在泥水里的小腿,道:“先买一张绣架,配些好丝线,您绣的竹纹那样好,用上好丝线好帕子,更能卖的上价。再给宝盈买些笔墨纸张,她说想跟着钟娘子去草市上支摊子替人写家书。”
周家的席子也分好几种,贵的细的可进城中铺子里卖的,也有行商来收的,至于一些比较粗糙的草席,钟娘子偶尔在家里待得发闷,就会去草市上卖一卖。
蓝盼晓犹豫了一下,又道:“轻易卖得掉吗?”
“便宜些就能卖,眼下没条件精细养着,我瞧着鱼儿也不及从前灵动了。”
明宝清正说着,就听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是老苗姨吃过饭回来了。
“朱姨回来了,带回了孟家的信,三娘去给人家送信了。”
明宝清惊讶道:“这样快,前后不过一月半。”
“说是去的时候赶上驿馆去碛西的马队。”老苗姨说。
“朱姨今日回来得怎么这样早?”明宝清忽觉得哪里不对,问:“还从驿馆取了信回来?驿馆在城西。”
老苗姨顺着她的话想了一想,道:“也不像跑回来的,头发丝都没乱,倒像是坐车回来的。”
明宝清蹙了一下眉,往小院走去,走到近旁时就发现林姨跑出来了,正背对着她不知在眺望什么。
“林姨!”明宝清唤了一声,快步走过去。
林姨有些迷茫地回过头来,看着她,忽然叫了一声‘大娘子’。
这可是明真瑶出事以来林姨头一回喊她,明宝清怔了怔,连忙应了。
明宝清伸手想带林姨进屋,忽然发现她左臂上缠着一根藤刺,肉都扎进去了,渗出一点点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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