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她又变了脸,猛地掐住徐度香的下巴:“我说了,我喜欢你,要是有一日我死了,一定会在白骨上也刻上你的名字,子夷,我们会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
徐度香牙齿在打战,质问道:“死的不是你,那是谁?”
“是一个浣衣女,你应该不记得她吧……”
徐度香不敢置信:“你杀了孙娘子!”
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他还记得,安琉面上浮现戾气:“谁让他对你有非分之想,一个洗衣服的,死了活该。”
“我与她只说过几句话,什么都没有!”
自己为什么会摊上这样的疯子!
安琉公主无所谓道:“几句话?你连看都不该看她,引起她的非分之想,是你害死了她。”
“你有病!你真的有病!”
徐度香简直一个字都不想跟这种人再说。
安琉却不生气,她继续自顾自说道:“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你的心在哪里了?”
“你什么意思?”
“卫阳公主是不是?”
徐度香更加激动了起来,猛地把她推倒在地:“你不要动她!”
安琉笑得更开:“为什么不呢?”
受不了了!他受不了了!这几月令人窒息的监视和控制,简直生不如死,他到底要迁就到什么时候,她到底要把他逼到什么地步
徐度香只想跟她同归于尽,扑上去掐住了她的脖子。
“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我这么喜欢你,给你想要的一切……”安琉毫不挣扎,只有泪滑了下来。
为什么想要一个人的爱,会这么难。
在徐度香狰狞的面容下,安琉视线逐渐模糊。
人人都说安琉是灾星,克死了两个娘,没人想管她,她便在皇城里如同老鼠一样活了十几年,早就摸清了这皇城进出的小道和破洞。
只要走到宫城最北边,在杂草丛生的和义院东角柴火屋东角下,有一个被藏住的狗洞,钻过狗洞,穿过狭窄的夹墙,再躲过城墙上禁军的监视,她就能顺利出宫。
安琉就这样靠偷卖皇城里的东西养活了自己。
某一日,安琉经过时听到了一间屋子有虚弱的呻吟声传出,走了进去。
借着微弱的烛火,安琉看清了徐度香的脸。
那一刻,少女对眼前容貌出众的人一见钟情。
他被丢弃在这里没有人管,那自己管他,是不是他就是自己的了。
怀着情愫,她每日悄悄溜出来照料他。
在悉心照料下,徐度香慢慢好了起来,看见是一位年轻娘子照顾自己,不住地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在知道她是公主时,徐度香大喜过望,求她荐自己进画院,可彼时的安琉公主在哪儿都说不上话,无能为力。
她只能为徐度香带来画具,陪着他说话,为他洗衣做饭。
徐度香为了她画了一幅画,安琉无比珍视。
可不久之后,她就被赐婚给了崔珌。
安琉公主心有所爱,根本不愿意,但是崔珌跟她保证,成亲后不会碰她,也随她跟哪个男人好,都与他无关。
她既无力抗圣旨,这样的承诺也算一个好结果。
她求崔珌助徐度香进画院,崔珌也应允了。
在将这个消息告诉徐度香那一日,他高兴地跳了起来,甚至牵起了她的手,诉说对她有多么感谢。
待反应过来,两个人都红了脸。
在皇城外的这间小屋里,安琉的情愫日渐膨胀,她想要徐度香一辈子陪着她。
在遇到徐度香之前,她的人生灰暗无趣,只是默默地活着,藏住自己存在感,活到现在,终于看见了一点光。
喜欢一个人,陪伴在他身边,看他高兴,看他对自己笑,原来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安琉将整副身心都系在了他身上。
可在将感情宣之于口的时候,徐度香却拒绝了,他说他心中已有所爱。
安琉至今不清楚自己当时是什么感觉,绝望到想让一切都毁灭掉,巨大的怨恨几乎将她吞噬,让她扭曲得不成样子。
在徐度香的讲述了,安琉恨上了那个女人。
他不是完全属于她的吗?
为了老天要对她这么残忍。
安琉贵为公主,却惨淡苟且多年,早就不是什么正常的人,爱而不得之下,种种行为也越发超出理智。
她每日跟踪徐度香,质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跟他说话的女人都是谁,说了什么……种种行迹愈演愈烈,让徐度香难以忍受。
在卫阳公主归京之后,和徐度香在街上遇见时,安琉也看到了。
只是一个眼神,安琉就知道了,那个就是徐度香心中所爱。
“为什么那个卫阳公主能得到所有我得不到的一切!”
在大理寺仵作房的时候,安琉除了想看徐度香为她的“尸首”痛哭流涕,更想拿刀直接划破卫阳公主的喉咙。
现在,她更加抑制不住对卫阳公主的嫉恨。
安琉的感情成了徐度香巨大的负担。
屋中,徐度香即将把安琉公主掐死时,崔珌走了进来:“何必闹到如此呢?”
一句话惊醒了二人,徐度香颤颤松开了手,跪在地上,安琉擦掉眼泪,没有死里逃生的惧意。
崔珌叹了一口气,还真是孽缘。
他和芳阶合作的条件就是给安琉公主庇护,让她余生安稳,随便做自己想做的事,谁能想到她勾搭上了徐度香,还为了一个男人去杀人,劫囚。
崔珌无法,只能从中斡旋。
将颠婆劝走,崔珌看向徐度香,在心里盘算起来,任由安琉公主发疯,早晚会牵连到他。
幸好徐度香是个蠢货,没有记恨崔府的事。
崔珌同他解释自己被谢宥威胁,无法光明正大救他,只能悄悄派郎中去诊治,又趁谢宥离京才敢帮他进画院,自己平日再稍微关照他一些,这厮就把什么事都忘了。
现在崔珌得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将这个女人解决掉呢?
“崔兄,求求你,我真的不想在季梁城再待下去了。”徐度香扯着他的衣袖求道。
这一次,他是真的想离开季梁城,那公主简直有病,折磨得徐度香痛苦不堪。
崔珌叹了一口气:“你想走,可是安琉公主不让啊。”
“她只是个公主,她的爪牙伸不出京城的!”
“她是个疯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缠住你,她什么事都敢做。”
徐度香颓然跪坐,难道他真要一辈子被这个疯女人纠缠?他宁愿回大理寺去蹲着。
“这样吧,我想到一个法子。”崔珌俯身跟他说了几句。
徐度香听完之后,有些害怕:“这一招真的能骗过她?”
“福望,你过来,吃一颗那种药。”
福望走过来,拿出药喂进嘴里,不一会儿,他就倒下了。
崔珌对徐度香道:“你去探探他的鼻息。”
徐度香依言去摸,不见福望有气息,连心跳也浅得摸不着,他大吃一惊。
过了一会儿,福望又恢复了呼吸,坐了起来,让徐度香大为称奇。
崔珌道:“只要公主以为你死了,她就会彻底死心,不会再纠缠你。”
徐度香看到这神奇的一幕,大喜过望,“求崔兄帮我!”
自来京城这地方没一件好事,他迫不及待要逃离出去。
崔珌让福望把药给他。
等徐度香走出去,崔珌夸赞道:“你那闭气的小伎俩学的还不错。”
福望拱手:“郎君谬赞了。”
在安琉公主赶到的时候, 徐度香已经死了。
他吃下了一枚毒药,死在了两个人相遇的小屋里,旁边还放着一封遗书, 上面控诉着受够了她无尽的监视逼迫,下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
安琉公主看到这封遗书,还不能接受眼前发生的事。
她疯狂地摸索着,想找到徐度香骗她的证据
可是气息没了,心跳没了, 体温也没了……一切都证明,徐度香已经死了, 回天无力。
她仰颈望着屋顶, 整个屋子在天旋地转。
她逼死了子夷,她怎么会逼死子夷呢?
“——啊!!!!”
安琉死死按着心口,叫得撕心裂肺。
所有的希望全都随着徐度香的死去湮灭了。
她从没想过逼死他,
为什么人这么轻易就死了,带走她所有的希望。
崔珌很快也赶到这里,看着屋中的尸体, 沉痛道:“徐兄派人知会我,让我来给他收尸,我还以为他是开玩笑……”
安琉已经呆滞住,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就这么守着徐度香的尸体一动不动。
“公主,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崔珌假装要去拿那封信, 没有拿到, 便问道:“徐兄可有什么未竟的心愿交代?”
听到这句,安琉终于有了点反应, “你怎么来了?”
崔珌伤感道:“徐兄死在了这里,派人让我来收尸……给知己收尸,何其残忍!若无父母赡养,真想就这么陪他去了,不让他黄泉路上形单影只,叫人欺负。”
这句话是一句提点,让安琉瞬间回了神。
脑子纷乱地走过无数念头,她踉跄爬起身来,“来日,请你将我安葬在子夷墓边。”
说完这句话,公主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崔珌目送她离开,不明白为何要来日,不过她死在别的地方,总比死在自己面前好。
没办法,芳阶也是个疯子,他不能和两个疯子合作,必须先弄死一个,甩锅到别人身上,不然往后就寸步难行了。
只不过,这安琉公主到底疯没疯到会为徐度香殉情的地步呢?
不管她死不死,让她发疯的人已经死了,崔珌也能消停一会儿。
另一头,摸着来时的路,安琉爬回了皇城。
挤过窄巷,爬进狗洞,她唇瓣咬出了鲜血。
爬进皇城之后,她再支撑不住,倒在了杂草之中,头顶的月光,好像嘲笑着她又重投灰暗无望的日子。
她想死,想让这座薄待她的皇城一起陪葬,可蝼蚁偷生十数年,也没积攒多少力气反抗,安琉杀不了任何人,只能自己去死。
摸到一块石头,她举起要往自己脑袋上砸时,却不动了。
死之前,怎么也要带走一个人吧。
她最想杀的人,是徐度香口中那所爱之人,那个明明拥有了权势、美貌、最出色的夫君,却还要去撩拨她的子夷,要抢走她的唯一。
“凭什么呢?”
一想到如此嫉恨的人还好好活着,她就难受烧心。
在死之前,要杀了她。安琉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子夷死了,她也要死,凭什么卫阳公主能好好活着,这条命没什么好可惜的,她要和卫阳同归于尽!
她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唯一的侍女。
侍女大惊失色,劝道:“卫阳公主身边护卫如云,凭我们哪里能伤到她,公主,还是算了吧。”
和众星拱月的卫阳公主不同,她们只是宫中毫不起眼的人物,手是不可能伸到公主府里的。
就算侥幸杀了,皇帝震怒,一定会彻查安琉公主身边的人,侍女也有私心,她不想被牵连。
伸不到吗?
是啊,连劫大理寺都是借崔珌的力量,她要崔珌去杀卫阳公主,他曾经的妹妹,他会愿意吗?
安琉公主眼神发直,可她等不及了。
有什么办法,赶紧杀了她?
崔妩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
她正在城门口送方镇山离京,而赵琰和荣太后则在禁军护送之下往避暑行宫去,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不知是对谢宥的不满还是真在宫城里憋坏了,盛夏已至,理政多月的赵琰终于下定决心给自己放假,起用了许久未用的避暑行宫。
那片行宫被一片广袤的山林环绕,也是行猎的好去处。
他大手一挥拟了一串随驾的名单,崔妩和荣太后也在其中。
赵琰到行宫避暑,在崔妩预想中本该是让荣太后和方镇山见面的好时机,但她放弃了这一条路,也就未做任何安排。
父女二人也说不出什么别情依依的话,各自道了声保重,方镇山打马出了城。
送完方镇山出城,崔妩的仪驾也转道往避暑行宫去。
那日庆寿殿谈话后,崔妩如常进宫陪伴太后,那点玩笑好像并未在她心中留下什么痕迹,母女二人感情一如往昔。
装病期间,太后更是赏下无数珍稀药材,并些丝绸珠宝,崔妩全部笑纳了。
没办法,屈居人下就没有摆脸色的资格,和荣太后闹脾气就等于远了赵琰,最后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路上,崔妩问祝寅:“崔珌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周卯和祝寅如今统率着崔妩的府兵,这府兵之中还吸纳了不少曾经漆云寨的寨兵,她所有的府兵私下已经超了规制。
装完病之后,崔妩就派人去查了崔珌的行踪。
祝寅道:“崔珌只是如常在太常寺办差,昼出晚归,并无异常。”
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不对劲,崔妩总觉得这条毒蛇会在什么地方出现,冷不丁地咬自己一口。
行宫并不远,大部的禁军行路又慢,崔妩到时,赵琰和荣太后刚在行宫安置下。
见过荣太后和赵琰,崔妩骑马出了行宫。
行宫十五里外的大片空地置了营帐,正热火朝天搭着帐篷,来来往往的内侍和宫女在布置,以待皇帝驾临这边。
一见卫阳公主来了,各家女眷都聚了过来,围着她寒暄。
“公主今日也行猎吗?”
“嗯。”
“今晚要是能吃到公主猎取的食物,那可是天大的福分啊。”
崔妩笑意得体:“可惜我只是过花架子,骑马跑一跑,别让骨头散架而已。”
“公主莫要过谦,您在金明池的风采早成京中美谈了。”
她虽是私生女,但在夫人们之间很吃得开,平易近人,开朗健谈,没有高高在上的做派,就是心底会瞧不起,面上谁都得对她笑脸相向。
内侍将她的箭囊奉上,崔妩挂在马鞍一侧。
所有人的箭囊里都是十支箭,每个人的箭羽都不一样,为了方便辨别猎物是何人射中的,卫阳公主的箭镞甚至更特别些,用了上好的青冈木,笔直纤细,杆身甚至雕了花,尾羽鲜艳。
一扭脸,谢宥也出现在了营地之中。
离了朝堂,在这里大家都唤他“安定郡公”。
先前的不欢而散,让崔妩对谢宥怀恨在心,不,该说是心有不甘。
二人已经多日未见,如今见着,视线远远碰了一下,连点头也没有,十足的陌生人。
崔妩百无聊赖,远远看见林下有一只兔子,将拉满的弓对准了它。
箭尖映着一点寒芒,就要索命。
结果安定郡公突然就出现在她的射程之中,马蹄声将她的兔子惊跑了,他似乎是无意的,看过来的眼神格外清澈。
这真不怪他,谢宥受命要将山林外围检查一遍,才会率先领人进林,看有没有逗留其中百姓。
可崔妩不知道,她偏开头看去,不明白这人话都跟她说清楚了,还凑到她箭下做什么,没死够吗?
那箭锋干脆对准了他。
此举让周遭看戏的人都躁动了起来,谁不知道这二人曾是夫妻。
卫阳公主难道因爱生怨,要当场杀了安定郡公不成?
“公主息怒。”
“那是安定郡公!”
“只是一只兔子而已。”
谢宥也不解释,就这么不闪不避,半阖着眸,眼底寒潭一般,那眼神好像在说,“要是敢你就放箭吧。”
对峙了一会儿,崔妩先败下阵来,后悔自己这是干嘛,不杀人不就是打情骂俏吗?
懒得管他是什么心思,看也不看,她将箭朝兔子消失的林中放去。
崔妩手中是名家铸造的游方弓,满弓若是不放,会伤弓身。
此刻行猎还未开始,林中并没有人,这一箭更未瞄准任何东西,当然也不会命中猎物,就这么没入林中,谁都没有去注意。
可不该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
那箭不知射出去多远,林中突然响起一声女子的惨叫。
这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崔妩陡然冒出大事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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