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怕动静再惹来存寿堂的人,说道:“不用念了,把他的嘴堵住,我亲自跟他讲。”
被堵住嘴的谢筱小脸紧绷着,憋得通红。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藻园没有小孩的哭吵,一如既往的宁静。
谢宥去沐浴的时候,崔妩一个人擦拭着头发,枫红走了过来
“蕈子刚递来的消息,寨主要把季梁城的几处场子彻底交到您手上。”
“什么?”她转过头。
多的枫红也不知道,只把一叠地契和名单交到她手上,还附了方镇山的一封信。
粗犷潦草的字迹上写着:除了蕈子就几个管事知道背后东家是老子,但有些死了,所以哪些人的可信老子不知道,你自己去收拢。
崔妩翻看完,多是赌坊,也有些正经营生,“烂摊子啊!”崔妩直呼上当。
“不过季梁寸土寸金,我要是接手了,可不会再还回去。”
原本还犹豫要不要陪谢宥离开,幸好未说,她还得留在季梁帮的方镇山处置烂摊子呢。
过——手上生意越来越大,她要烦心的事更多,早晚在阿宥那里瞒不住。
他知道了这些生意,就会查来源,这个人那么聪明,要扯出她真正的身份也不难……
那时候,谢家不会容她,阿宥……大概也不会容她。
说不定会与她和离了。
那就……离了呗,男人而已。
挽回不了,她就把人杀了,心里一辈子念着他的就是。
毕竟谢宥要是续弦再娶,她会比较难堪。
这么安慰自己,崔妩定下心来。
偶然看到马车角落里的手杖又摆在了桌上,她拿到手里仔细摩挲。
方镇山派人把这手杖送给谢宥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真如他说的,就是给女婿的礼物?
照他那个脑子,还真有可能……
这个方镇山,就会给她惹事!
珠链微动,沐浴过的青年抱了过来,将清寒香气染到了她身上,崔妩已经放下手杖。
说好的经书不看了,谢宥觉得既然只剩一个月,他白日又要去度支司,这一个月尽陪着她也没什么。
崔妩后知后觉,问道:“你今日怎么不在衙门,反而进了宫?”
“为了漆云寨的事。”
因为飞仙散的事,官家有了对漆云寨下手的决心,要彻底拔除这个在南地盘踞的痼疾,还一方政通人和,谢宥怀疑手杖和漆云寨有关,当然要呈给官家过目。
“所以这个手杖真的和漆云寨有关啊,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东西既然可能来自漆云寨,自然要给官家过目,但官家说让我留着,最好能引蛇出洞。”
崔妩试探着问:“那官人打算如何引那匪首出来,将其捉拿?”
“我只是度支司使,这并非我的职责范围,这手杖来源尚存疑,用处更是不知,暂且只能放着,等来日漆云寨那位寨主再找上来吧。”
事实上,谢宥并不似表面那般无所谓。
漆云寨存在一日,就一日威胁着崔妩的安危。
他暗地里已经让肃云去查,可惜魏国公死得早了,飞仙散这条线还未布好就已被连根拔除的,不然还能顺藤摸瓜,有个方向。
“不过……”
“不过?”
“当年杭州匪乱,让漆云寨成了气候,这么一个大寨,吃喝供给必不可缺,江南必定有与他们有关的粮盐商行,我已经让记肃云立刻南下,用那块令牌在暗处试探,好抓到些蛛丝马迹。”
官家暗授他在巡盐之外,多打探些漆云寨的消息,好方便来日一举歼灭。
崔妩哑然。
她夫君并未能轻易蒙骗的人,很多事能在他面前瞒住,只是未引起他注意,或他并不想去关心。
若是露出一丝马脚惹他怀疑,一定会被揪出来的。
崔妩只能提醒方镇山别靠近谢宥,那块令牌丢失的消息也得尽快传达下去,绝不能让那些不知情的商贾暴露了。
方镇山和谢宥二人最好一辈子别见面。
“怎么了?”
崔妩转过来捧住他的脸:“我在想,找你的话说,江南不是很危险吗,你也别去了好不好?”
见她终于表露出一丝对自己的不舍,谢宥笑道:“不过是几个商铺罢了,没什么危险的,若你同去,届时我先将你安置在滁州,等荡清江宁再接你过去。”
这安排倒是不错,若漆云寨真是追杀她的,也猜不到她会在滁州。
要不是崔妩临危受命接手漆云寨在京的生意,她真想和谢宥走一趟,瞧瞧这个匪要怎么剿。
在谢宥的注视下,她走回内室,又从珠链里探出半张脸来:“阿宥,你要是有本事,咱们这一个月里弄个孩子出来,我在家中养胎,等你回来。”
本来期盼她知道没危险会愿意跟自己走,结果她问自己夫君有没有本事。
谢宥撑不住笑了一声,隔着珠链就抓住了崔妩的手。
一片珠链震荡飞起,映射出流光,落在她莹洁的面庞上。
将将到了三更时分,崔妩被抟弄得筋散骨软,淅沥不止,她轻出着气,疲倦的眼睛看向帐外。
谢宥的身躯仍旧蕴蓄着力量,在灯烛下轮廓更见跌宕漂亮,修长的手自水盆抬起,拧干一条帕子。
察觉到崔妩在看,他掀帘又回到她身边。
“够了……”崔妩诚心求饶。
“不成,还未让你瞧见我的本事。”
谢宥为她擦拭过,扶着阳货,就着润谷儿再入了妙室,二人俱是一声叹息,继而慢推轻引,往复不休。
最终,他身体力行地告诉了崔妩自己到底有没有本事。
九月十二是靖朝的女儿节。
崔妩和谢宥是晚饭后悄悄出的门,只带了妙青和元瀚两人出来闲逛。
今夜谢宥不再穿着道袍,而是换了一件士子斓衫,恰似玉山照人,仍是清冷不可攀折之姿。
崔妩也是寻常人家打扮,白玉冠下堆着几朵绢花,浅石青上襦淡黄底的下裙绣着小白花,清丽脱俗,与未出阁的小姑娘无异。
她晃荡着郎君的手,走在前面。
谢宥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和她一道逛过夜市,马上就要分别,下次想再这样出来,非得两年之后了。
“我该早点带你出来。”他说道。
崔妩心情好时格外善解人意:“我知道你忙,再说我也不是小孩了,哪里还贪图这些玩乐呢。”
谢宥点头。
但亏欠仍是亏欠,往后他一定要弥补上。
这一日宣德门城楼那边会结彩棚,旁边是各家贵胄挂起的帐幕,城楼里不时会飞出剪就的金凤落在帐幕上,若谁家的帐幕接到了,便得了一个好意头。
二人执手看了一阵金凤落下,崔妩还看得踮起了脚,只可惜都没有一只金凤落到谢家的帐幕上。
崔妩只觉得可惜,所幸帐幕下的歌舞与乐声相和,华灯与宝炬齐明,也足以让她大饱眼福。
正逢佳节,处处人声鼎沸,氛围祥和热闹。
谢宥护紧了娘子,道:“走吧,你还想去哪玩儿?”
“现下最热闹的该是相国寺那头吧?”崔妩嫁人之后,也未再逛过夜市,“咱们去北乔瓦子看傀儡戏好不好?”
“好。”
“崔娘子不是告病吗,怎么在这儿?”
崔妩回头,这催命的阎罗不是赵琰是谁。
“六大王,好巧,我正出来找郎中呢。”崔妩说罢,扯住谢宥的手臂,“快走快走……”
“既然没病,走吧,”赵琰语气有些冷淡,“我阿娘请你上琼楼观景。”
遵循旧例,荣贵妃在琼楼上设宴请各官家娘子,这宴原本是在宫中明照殿里,但贵妃嫌宫中冷清,不如季梁城夜色繁华,有诸般盛景,才改到了琼楼来办。
为着飞仙散的事,官家对她的宠幸更上一层,破例恩准了她。
凡是收到请柬的年轻娘子,除了崔妩告病,都来了琼楼。
难得在宫外,虽然到处都有侍卫守着,但低头就能看到栏杆外季梁城的,就能看到车水马龙、亮如白昼,也算一种自由。
谢宥思及前两次入宫之后,阿妩郁郁寡欢之事,他低声问:“可是不愿去见荣贵妃,她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有,只是不想应付贵人,就想跟你在一块儿待着。”崔妩嘴甜道。
谢宥也不怕得罪赵琰,说道:“臣确实是陪娘子出来寻郎中的,六大王,少陪了。”
可赵琰还是寸步不让:“哪里的郎中有宫中医正好?走吧,琼楼上就有,没什么病治不好的。”
谢宥还想再说,却被崔妩抢先:“娘娘既如此厚爱,臣妇却之不恭。”
荣贵妃都追到这个地步了,崔妩无法再推脱,更不想让夫君为自己得罪贵妃。
琼楼上都是各家娘子,谢宥和赵琰不便登楼,谢宥道:“我在这儿等你。”
崔妩道:“我很快就下来,你不要乱跑呀。”
赵琰怀疑自己的耳朵,她一个女人凭什么对自己的夫君说这样的话。
而谢宥竟然也点头说好,看来这对夫妻都有点毛病。
等崔妩上了楼梯,他转头问赵琰:“臣想
知道,娘娘为何一再召见内子?”
赵琰张了张嘴,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单单只是因为两个人长得像,娘娘生了关心之意?
但娘娘追得也太紧了,府里找不见,还特意让他到街上去寻,而崔妩也怪得很,刻意躲着他们。
要知道,能和贵妃攀上关系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事,她为何甘心得罪也不愿意呢?
而且就算崔妩再能谋善断,她都已经嫁人,安于内宅,翻不出一点风浪,思来想去,她唯一能让贵妃指望上的,就是谢宥,和他身后的谢家。
赵琰不好回答,只能负手望着夜空假装深沉:“本王也想知道。”
看他神色不似作伪,谢宥只能暂且按下心中疑虑。
琼楼共有六层,一层比一层小,娘子们在五层的行宴,屏风和锤炼,丝竹乐声和说笑低语的声音不时传出来。
领着崔妩的小宫女却并未在第五层停留,而是再上一层,到了琼楼最顶上。
这儿的大小不过一间屋子,四面无遮无蔽,脚下就是整个季梁城的夜景,从皇宫到相国寺、东西塔院,灯烛高低错落,星星点点聚成河,宛如银河落入人间。
荣贵妃一人居中端坐高楼,面前朱漆大案上摆着一面鎏金镜,妆盒首饰堆在桌上,光华夺目,瞧着像是在梳妆。
“娘娘,司使夫人来了。”小宫女说完就退下去了
荣贵妃看过来,已是倾国倾城的相貌,今夜更是着意打扮,发如乌云堆雪,唇如点朱,穿着翟衣,头戴龙凤花钗冠,通身华贵无匹,一双眼睛仿若能洞悉人心,丝毫未让衣裳夺了风姿。
“二娘子是在避着本宫吗?”她问道。
崔妩低头请罪:“请娘娘恕罪,臣妇只是将要与夫君分离,有些不舍,想多点时间陪陪他罢了。”
“没什么好怪罪的,只是……”荣贵妃拿起的一把乌木梳子,“今日是女儿节,本宫为你梳头可好?”
崔妩沉默,她当然知道女儿节有阿娘给女儿梳头的习俗,带着祈求容貌娟好,姻缘美满的寓意。
但眼前的人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她推拒道:“可臣妇并不是娘娘的女儿,这真是折煞臣妇了。”
“无碍,就当是替我没找回来的女儿,让本宫梳一梳好不好?”
崔妩无话可说。
她跪在镜前, 荣贵妃为她卸下白玉冠,摘去绢花,乌黑的头发如瀑布散落, 鎏金铜镜里照着两张肖似的脸。
崔妩始终垂着眼睛,荣贵妃看得恍惚:“你真像本宫的小融儿。”
“但臣妇不是。”
沉默蔓延了很久,荣贵妃只是点点头,“你也猜到了吧,本宫二十年前有过一个小女儿, 就流落在信州。”
“信州民风淳朴,该是被哪个好心人抱回家, 好好养大了。”
乌木梳梳到发尾, 荣贵妃闲聊似的问起:“那她长大以后,会不会来季梁找她阿娘?。”
“她爹娘疼爱她,应该不会说她是捡来的,她会在信州平静安宁地过一辈子,认定面前的阿娘就是阿娘,阿爹就是阿爹, 不会怀疑自己是在哪个冬天从破草席上抱起来的,她一点遗憾都没有。”
荣贵妃沉默了好久。
“这样……对她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贵妃还是有些惆怅道:“可本宫从未想过丢掉她,她是被人偷走的,若是可以, 本宫愿意用一切换回小融儿。”
一切……说得真简单。
崔妩无意纠缠荣贵妃口中的一切是什么, 只问:“娘娘还记得,那孩子她爹爹是谁吗?”
问过方镇山的话, 现在又来问荣贵妃。
突然说起那个男人, 荣贵妃有点猝不及防,梳头的动作都慢了些。
她一下被拖到陈旧了好多年的回忆里去。
这些年荣贵妃一直逃避去想他, 她让自己周旋在后宫中,争名夺利,也真的很少再去怀念往昔。
可一旦被人提起,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又清晰浮现在脑海之中。
“他啊,是一个草莽,粗鲁,狂妄,除了一身蛮力一无所有。
当年因为家里穷,我拦下了他的马,嫁给他换了十五两银子给家人糊口,后来很久,我才知道他是个土匪,以打家劫舍为生,我不愿意和一个土匪生儿育女……”
荣贵妃那时候还叫婉娘,嫁的男人叫方大山,当她知道方大山是个土匪之后,已经怀胎十月,生下了一个女儿。
她想劝方大山放弃土匪的营生,就是一家人到山里去打猎也好。
可方大山嘴上答应,私底下还是我行我素,二人为此不知吵过几次,吵到她心灰意冷。
后来方大山的仇家将女儿偷走,方大山的去追仇家,要抢回女儿,一去就是一个多月,没有音信。
而她留在信阳,和当时还是王爷的官家遇见,被他带回了季梁。
起初荣贵妃是不愿意的,可王府权势压人,她连走都走不了,抵抗了八年,才生了赵琰。
对枕边人无意,荣贵妃将一颗心系在儿子身上,为他筹谋,也是让自己有事可做。
荣贵妃不怕告诉崔妩这些,她也从未刻意隐瞒过,当初官家把她从信州带走的时候,是知道她嫁过人的。
“你有没有想过再见他,会如何?”崔妩问。
梳头的手停住,喉头哽了好久,荣贵妃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知道他在哪儿吗?”
“臣妇如何能知道呢。”
崔妩想,方镇山此刻怕是已经离开季梁了,就算是还在这儿,他也不会越过这重重的护卫,只为见她一面。
而且皇帝和土匪,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方镇山,该是荣贵妃最想掩埋的污点吧。
荣贵妃屏住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缓,“也是,你原本就孤苦流浪了那么久,怎么会知道呢……”
“这辈子若非有缘……同他怕是不能再相见了,”她说得又轻又缓,“原本……也是不该再见面。”
崔妩听她这么说,长出了一口气。
看来他们彼此都不再在乎对方存在。
这也算一种默契,那崔妩更无必要去打破。
这时,满城升起的长明灯照亮了季梁的夜空,还有在夜空中炸开的万紫千红的烟火,天上天下,俱是热闹人间。
崔妩仰头看去,那一刻实实在在被眼前的灯海震撼到了。
“天碧银河欲下来,月华如水浸楼台。
谁将万斛金莲之,撤向星都五夜开。”[1]
这么热闹的一夜,反倒让崔妩眼眶发酸,忽然生出些无可奈何的离别愁绪来。
她起身走到低头看下去,正好能看到二楼的观景台,谢宥和赵琰站在一起,同样望着这满城的长明灯。
今夜还能看同一片长明灯,来日他离开,就只能望着天边同一轮月亮了……
崔妩一下落寞了不少。
两个人想到一处,自然会心有灵犀,谢宥也在朝她在的地方看,毫不意外地捕捉到那探出来的脸。
崔妩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谢宥也挥了挥手,两个人对望了一会儿,她才依依不舍消失在栏杆边,重新看向夜空。
崇德门下,一队巡检司兵正待交接。
方镇山也在看着满城飘起了的长明灯,视野尽处,华丽高耸的琼楼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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