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活着!
谢宥踏步走了进来,喉间悬停在颈上。
门外冷月高悬,疲累等待的两个人听到一记踹门声,立刻惊醒过来。
来了!来的究竟是,还是要杀他们的人?
崔妩和赵琰的手紧紧拉在一起,他们屏住气息,等候既定的结果。
屋外是马蹄嘶鸣,高大而分明的黑色轮廓,将火把的光全都挡住,黑影一手扶着剑柄,显得格外通身杀伐之气甚重。
可崔妩只凭一个剪影就认出了人。
“阿宥!”
她声音里都是激动,像一只快乐的鸟儿,松开赵琰的手,起身冲过来抱住了他。
“你来了,幸好你来了!”
万幸谢宥并未继续往外搜,而是及时赶回来了,不然春柔要找着他,怕是天都亮了,到时屋外的杀手就会发现他们的头领已经死了,她和赵琰就会被碎尸万段。
轻巧的身躯撞了上来,谢宥没有立即扶住,只随她抱住自己,隔了一会儿,才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崔妩愣了一下,认真看了看,是她夫君没错啊。
可今夜的他和往常好像有点不一样,沉默,冷漠,褪去温润的眼神冷冽如刀,既是在他怀里被抱着,好像也得不到他的丝毫关心。
“元瀚,去扶六大王起来,再派人知会展副使。”
留下一句,崔妩被谢宥抱着离开。
春柔也被带了过来,嘴巴仍被堵着。
在经过春柔时,崔妩开口:“等一下。”
谢宥站定脚步。
春柔被压着,只看得到谢宥的长靴踏过,崔妩的声音响在头顶。
她笑道:“多谢你知会官人我的所在。”
春柔此刻才明白,自己去通风报信竟然是崔妩故意设计的,她又悔又怕,还来不及求饶,紧随着走出屋子的不过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又抬出了一具具的尸体。
她听到有人唤那少年“六大王”,哪里是什么能跟崔妩私奔的“六郎”,这原来是皇帝的儿子!她还踹了皇子!
春柔气得浑身发抖,又怕得要命。
下一秒,崔妩不笑了,示意元瀚丢一把刀给她:“我再助你一把,用这把刀杀了你家男人,你敢不敢?”
压制住春柔的手松开了。
她看着刀,又看看崔妩,握着刀,既不敢朝谢宥怀里的崔妩去,更不敢朝日日殴踢她的蔡瘪子去。
“我为什么要杀他!我不杀!”
春柔扔开刀的,这一定又是一个陷阱。
对一个日日压迫她的男人心慈手软,对崔妩倒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崔妩也不想救她了。
“她一意宣扬要坏我名节,官人觉得该如何?”
谢宥是马上要让江南官场血流成河的人,当然不是菩萨,崔妩不开口,他也早示意了人处置掉,“交由——”
赵琰打断他的话:“把她杀了,丢到山里去喂狼!”
他可没有崔妩的慈心,而且崔妩在屋里就已经交代过,外面的杀手,也要一个不留通通杀掉,包括那个烂酒鬼。
既然赵琰要这样,谢宥也不再理会,抱着崔妩继续往前走。
死局已定,春柔睁大眼睛里滚出眼泪,她此刻终于知道,自己又一次中了崔妩的套。
这一次,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了。
“都怪六大王,要不是他是皇子,我真的要——”崔妩捏紧拳头,在空气里扬了扬。
“本来那些人不是抓我的,他们都要放我回来了,结果六大王当着劫匪的面让我出去通风报信,害我又被留下。
不止这样,他还驾马不知死活,害我们翻车,自己也摔断了一条腿,逃跑都不利索,脑子也不聪明,什么都不懂,娇生惯养……”
崔妩不停地跟他抱怨赵琰有多拖后腿。
听她埋怨,谢宥才面色稍霁,“这话同我说就算了,可千万别在荣贵妃面前提。”
崔妩吓了一跳:“贵妃也来了?”
“消息递过去,应是快到了。”
她点了点头。
谢宥想问,“这两天你在做什么?”
崔妩早想好了措辞,将这两日的事都说了出来。
和谢宥猜测的诡迹大差不差,但其中的聪慧、勇气、果断却是谢宥完全没有想到的,若是阿妩一步踏错,她真的就回不来了。
谢宥一阵后怕,将她拢得更紧,只想贴着心脏收藏起来,再不弄丢了。
说到后面,崔妩的声音越来越低。
夜风刮凉了脸,崔妩裹在披风里,坐上了马车,所有的疲惫在这一刻涌来,她靠着他肩上,没一会儿就眼皮沉沉。
一颗心终于定下,谢宥也困了,脸埋在盖她的斗篷里,他嗅到了她身上有干草味,
牛肉饼味,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元瀚在前室赶马车,大大的哈欠声,昏昏欲睡的崔妩都听到,一下清醒过来。
感觉怀里的人抖了一下,谢宥道:“元瀚。”
“郎君,对不住对不住。”
“我没事,只是怕自己还在做梦,才醒的,让元瀚也休息一会儿吧。”
崔妩突然意识到元瀚那么困,谢宥一定也没有休息过。
她心疼地摸摸他的脸:“你也累坏了吧?”
“没有,你累了,先睡一会儿。”
“我想再看你几眼,我真怕是做梦。”她说这话时,眼里尽是痴缠。
谢宥嘴角总算有点笑影,声音化作一缕柔缓的风:“怎么会是做梦呢,我就在这儿,你摸摸。”
一说到这个,崔妩眼睛就红了:“我这两天最怕的就是再也见不到你了,阿宥,我出事的时候,真后悔没答应让你陪我回崔家……
一想到你我就难过,又生病,难受得想哭……我当时只想着你,想你这样抱抱我,想你和我说话,怕你气我不省心……”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委屈得像一只小狸奴,向谢宥展露自己柔软脆弱的肚皮。
再多言语都无法表述,谢宥把她紧紧揽住,吻落在她额间。
崔妩还在喃喃地说:“对不起,都怪我不听你的话,害你找了我那么久,所以你刚刚才在生气,对不对?”
崔妩示弱的时候,没有人能够抗拒。
“我没有在生气,只是着急,我……同你一样怕,对不起,方才是我不对。”
“现在好了?”
“现在好了。”
崔妩微微仰头。
谢宥俯首与她的唇贴上,契合相错,辗转相覆。
他没有闭目,只将她收纳在眼睛里,求得一刻心安。
两个人心口相贴,跳动趋于一致,静静分享起一个漫长的吻,点点滴滴,细细碎碎,像两个魂魄游过暖泉缓缓相拥。
夜幕下一队整肃的仪仗静候, 低调奢华的步辇周围拱卫的皆是宫内精锐。
赵琰被护卫亲随扶着,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琰儿,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啊!”
步辇走出一个宫装妇人, 扶着宫婢迎了上来,帷帽遮住了她的脸,却挡不出语气里的焦急。
来者正是圣眷优渥的荣贵妃。
白色的垂纱遮住了贵妃的脸,她细声询问,言语中隐有泣声。
“怎么会伤成这样?”
“娘娘, 琰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赵琰终于见到阿娘,连日的委屈爆发, 可面对一众将士宫人, 又生生忍住了。
他在荣贵妃耳边说了好一阵话,指向另一头:“娘娘,就是她,要是没有她,儿子就回不来了。”
这一路的惊心动魄,回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荣贵妃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崔妩已经下了马车,跟在谢宥身后。
在看清崔妩的脸时,荣贵妃身子明显顿了顿。
“崔娘子,请过来。”荣贵妃朝她招手。
崔妩以为赵琰腿断了, 贵妃还得关心好一阵, 没想到这么快就找自己。
荣贵妃这么客气,赵琰应该没说她坏话吧。
谢宥先问了安, 隔着帷帽, 崔妩看不清贵妃的神色,只是跟着夫君给她行礼:“臣妇崔氏, 见过荣贵妃。”
这膝盖屈下,久久没有得到荣贵妃的回应。
“娘娘?”赵琰喊她。
“哦——起身吧,二娘子不用多礼,琰儿都说了,这两日都是你在护着他,就连他的腿,也多亏了你,本宫要多谢你。”
崔妩这才知道,原来赵琰睡梦里喊的不是皇后,而是贵妃。
贵妃也能被称作娘娘,这定然只能是官家允许,由此可见,荣贵妃的尊荣已是位同皇后。
崔妩哪里还敢有半分不敬,“六大王年少聪敏,这次死里逃生,绝非臣妇一人之功。”
荣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谢宥:“这两日的事琰儿都和本宫说了,谢司使,你这娘子是位巾帼女杰,你娶得很好,往后更要好好待她才是。”
荣贵妃言下之意是希望谢宥不要介怀这两日之事。
谢宥一揖:“多谢贵妃夸奖,阿妩在臣眼中从来都是最好的,臣视她如命,绝不肯薄待。”
荣贵妃总算知道官家为何看重此人。
年轻人说这话时,眼中一片坦荡,如今外头那些大好男儿,还没什么成就,先自觉高女子一等,更耻于说出对妻子的爱重。
此人却不随波逐流,人云亦云,说起珍重妻子的话不见半分扭捏,可见他心性沉稳,不骄不躁,脑子更是一等一的清醒聪明,将来成就定然不低。
崔娘子嫁对人了。
“对了,崔娘子是哪里人?”
荣贵妃突然发问,让崔妩有些措手不及,她答道:“臣妇幼时住在杭州,几年前搬回了季梁。”
“这样啊……确实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灵秀温婉,”荣贵妃谈兴淡了些,“改日得空再请崔娘子进宫闲叙,琰儿,咱们回宫去吧。”
“嗯。”
赵琰在贵妃面前乖巧得不像话。
领着儿子回去时,荣贵妃还不时回头,往这边看。
崔妩始终保持恭送的样子。
等她上了步辇,带着仪仗离开,崔妩才直起身,问身旁的谢宥:“你见过荣贵妃长什么样吗?”
崔妩有点好奇。
谢宥摇头:“内宫妃子,外男是不能见的,不过我隐约知道一个消息。”
“什么?”
“荣贵妃的母家不显,听闻是官家的微服之时从民间带回来的。”
那时官家还是一位王爷,未登上帝位,一登基就将荣氏封了贵妃,而皇后……早年自请去佛堂清修,鲜少露面,没多久是过世了。
当时以谢溥为首的百官还在垂拱殿外谏诤不可废后,还是皇后亲自出面请罪,自陈不贤,才压下事端。
“你还知道这种宫闱秘闻啊?”崔妩晃着他的手,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官人这么爱听口舌。
谢宥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娘子的好奇心而已,“罢了,荣贵妃盛宠近二十年,这些事已不重要,你听过就忘了吧。”
“我又不傻,当然知道不能往外说,回去吧,对了,我不在这两日,你同舅姑是怎么说的?”
“我说陪你去了一叶寺求药,之后偶遇贵妃,被留下同游了一日。”
“那就好。”崔妩就知道他是最靠谱不过。
“娘子!娘子!”终于赶来的妙青和枫红远远就招手。
崔妩把手拢在嘴边,应道:“我没事!”
这一趟意外让她们担心坏了,一路上崔妩和两人说了好一阵儿知心话,后来谢宥才娘子要休息为由,把她们赶了出去,崔妩又回到了他臂弯上。
一回到谢府,荣贵妃的赏赐就跟着到了。
对外的说法是荣贵妃在一叶寺偶遇了崔妩,与她相谈甚为投契,才赏下东西,让她以后常进宫陪伴。
云氏本想问些什么,但见荣贵妃给她背书,也不再多问,只让她回藻园好好休息,在贵妃面前不可失礼,丢了谢家的脸。
崔妩和赵琰短暂被劫持之事并未外传,她“偷”来的那枚令牌被送进了宫里去。
荣贵妃的赏赐在赵琰的有心添补之下多到夸张,流水似的奇珍异宝送进了藻园里,崔妩兴高采烈地清点过了,才送进了库房。
谢宥瞧着她高兴的样子,又想起找到她们时,两个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还有那个传信的女人说的话……
罢了,一个少年而已。
他能在贵妃面前说出对妻子的维护,却无法同崔妩坦言自己居然在意那一点小事。
既然说不出口,就只能把那点醋味压下去。
谢宥只是一直跟随在崔妩身后,也不说话,就是寸步不离,不想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崔妩也不时回头看他
一眼,还会突然跑过来突然亲他一下。
谢宥坐在椅子上,能躲开,就是不躲,还蹙眉:“阿妩,这样不——”
“不端庄不矜持,我知道啦。”
后半句她压低在谢宥耳边说:“那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我上马车,还在贵妃娘娘面前说视我如命,岂不是大大的不矜持?”
“我那是……一时情急,情不、不……”谢宥这下既不沉稳也不坦荡,侧过脸去,跟要挨欺负的小媳妇一样。
“情不自禁?”崔妩捧住他的脸。
俯视之下,这家伙眉骨漂亮得像一笔水墨峰脊,垂眸时睫毛纤长浓密,不见往日淡漠之色,似在刻意勾人。
崔妩眯了眯眼睛,嗯,说勾人不算污蔑了他。
“嗯……”他还应了。
崔妩心花怒放,又奖励似的亲了他一口,“我就喜欢官人这种情不自禁。”
虽然谢宥不能收进库房,但这也是她财宝的一部分,这个财宝最费心力,但也最得她喜爱。
整个藻园的下人都瞧出了这对夫妻之间化不开的亲昵,不时咬耳朵,窃笑着往这边瞧。
照着清点过库房就落了钥,崔妩照旧把钥匙丢进自己放私账的小隔间,就赖着不肯起来了。
谢宥把人拖到腿上,给她按着肩膀,崔妩舒服得直哼哼,翻了个身指了指自己的腰,那只修长有力的手果然又挪到她腰上揉按。
直到崔妩睡沉了,谢宥才把她摆正靠着自己肩上的,吹熄了烛火。
一清早鸡还未打鸣,崔妩就睁开了眼。
她伸头看谢宥还睡着,怀疑官人是太累才会睡过头,忙推推他的肩膀:“官人,外头要敲鼓了。”
他该去衙门了。
谢宥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今日不必去衙门,这两日我都陪着你,继续睡吧。”
在展洪和赵琰的禀报下,官家也体恤他对家中妻子的关心,准了谢宥两日假,他什么都不须做,只待在家中休息。
崔妩也不扒开他的手,高兴地问:“真的?”
“真的。”
黑暗中她摸索到谢宥的脖子,把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心满意足地蹭了蹭,夫妻俩继续呼呼大睡。
把一切烦心事都抛开,崔妩昏天黑夜睡到的午饭之后,把谢宥的胳膊都枕麻了,可她夫君甘之如饴。
午后崔妩还是懒散,挪到了凉亭里躺着。
半亩荷塘花信正好,水殿风来尽是菡萏清香,崔妩随手拿起冰鉴里的香梨咬了一口。
又脆又甜!
崔妩眼睛发亮,果然心情好吃什么都开心。
“好脆啊,阿宥你听听。”
崔妩凑近谢宥,嚼嚼嚼,耳朵里都是“咔次咔次”的声音。
谢宥认真地侧耳聆听,只是听不太清楚,问道:“真的有这么脆吗?”
“这样听不清吗?那这样呢?”
崔妩揽过他,两个人脸贴着脸,耳朵贴着耳朵,她又咬了一口。
这一次,谢宥果然听到“咔茨咔茨”的脆响,能想象到梨子果肉被牙齿轻松干脆咬碎的样子。
“脆吧?”
谢宥笑着点了点头,“脆,甜不甜?”
他竟也没觉得崔妩这分享的法子奇奇怪怪的。
崔妩也点头:“甜呀!”
“那你多吃点。”
“你也吃,让我听听。”
很快,崔妩也听到了从谢宥嘴里传出来的“咔次咔次”的声音,笑得直不起腰。
他俩的脑袋还没有分开,谁也没觉得奇怪。
妙青和元瀚无语地看着跟有病一样的两个人,想让郎君知道脆不脆,给他咬一口不就行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但崔妩也不是完全没有烦心事,不说外头的铺子,就说谢宥,一直在追问和赵琰被劫走那两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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