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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妻有两意(忘还生)


“李沣,出来。”
叶景虞被带去了刑房,进去第一眼,就看到王娴清,太师椅上坐着的,是并未在公堂上出现的王靖北。
他顾不上别人,先去看了王娴清的手。
擦破的掌心已经包扎好了。
叶景虞心头刺痛:“对不起,公堂之上没能护着你……”
王娴清比他更急:“你怎能把叶家的事翻出来?”
“我已经连累了你,不能再把你牵连进来,何况不行此招,我在此案身死,就再无机会翻起旧案了。”
王娴清摇摇头,谢宏能做的事,她凭什么不能做,但叶家旧案兹事体大,没有把握,断是不能提的。
“我与你私会本就是错,你没有连累我,这件事如今还为时过早,官家怎么肯应。”
王靖北见他和妹妹你来我往,早已不耐:“你把叶家的案子翻出来,你是觉得我保不了你吗?”
二人这才看向隐在烛火之外的王靖北。
“我们原本平安无事,不须你保。”
叶景虞呛他,王娴清也不帮腔,她对王靖北的所作所为同样不解。
王靖北只看着妹妹:“清儿,哥哥这般设计,是为了王家,也是为了你,若是王家倒了,你在谢家如何立足?谢宏本就欺你,往后必得更加苛待,不如一箭双雕,助你离了谢家,也在朝堂上帮哥哥一把。”
叶景虞道:“我如今攀扯上谢家,对你不是更有好处吗?”
王靖北不语。
能让谢家泥足深陷,当然是好事,但当年叶家和他王家更交好,叶景虞是因为私会妹妹才引出这件事,未必不会更惹官家怀疑。
“这是叶家的事,你回话的时候,自己拿着分寸。”
“你放心吧,我绝不会牵连娴清。”
“那你打算怎么做?”
叶景虞并未隐瞒,将打算说了出来,王娴清听了,才感觉稍微好了些,迂回之下,至少不是跟官家对着干了,王靖北听了,略点点头,“这样,官家能信吗?”
“那就听天由命吧。”
听天由命,王靖北不喜欢这四个字,不过旁的已经不想听了,便让人把他带了回去。
刑房里只剩下兄妹二人。
“清儿,你还在生哥哥的气吗?”
“不敢,不管哥哥心里什么打算,要我一条命我也是不惜的,但我庆儿跟秋儿,他们日子还长,得昂首挺胸活着。”
这便是王娴清宁死不肯承认与叶景虞私会的原因。
王靖北走近她,“哥哥不会要你的命,既然你在谢家不开心,此举正好助你回王家,在家里,你还是最尊贵的娘子,谁都不能给你委屈受了。”
火光之下,她夹杂在黑发里的白丝分外刺眼。
“若叶景虞提出旧案,他可能随时会死,你虚与委蛇便好,不必交付真心。”
谢宏带谢宥去的,不是一般富商白衣去的青楼,他自有相好住在花荫静巷之中。
打这条街上过,不知门道的人根本瞧不出来是花街柳巷,还以为京中富人宅邸,听闻先帝就曾挖过一条从皇宫到此处的密道,夜夜与此巷名妓相会。
谢宥听着谢宏一路唾骂王氏,还有公堂上的事。
“你说那叫李沣的拿叶家旧案来谢家
找父亲?”到了巷中,谢宥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谢宏“呸”了一声:“他根本就是一个奸夫!什么叶家旧案,就是现编的。”
谢宥沉吟不语,这案子本就诡谲,属于满朝的不可说,旧案重提,只怕要掀大浪。
一行人穿廊过院,景色愈发清幽,树影扶疏下掩着一重乌木小门,迈过此门便闻丝竹悦耳,踏过月桥进了精致窄小的水榭。
水中游鱼往来翕忽,伸手就能够到。
谢宏仍未完全平复,扯下腰间挂着了银香盒打开,尾指挑了一点香粉抹到鼻下,狠狠吸了几口。
谢宥皱眉瞧着,伸手去拿,谢宏立刻缩了手,“做什么?”
“大哥嗅的是什么?”
“寻常醒神的东西罢了。”
“哪来的?”
“府里大夫见我精神不济,抓了药磨成粉,难受时就嗅上一点,没什么大碍,”他将香盒塞到怀里,“喝酒!别说烦心话了。”
谢宥见他眼神闪烁,就知道他在说谎。
这幽院里的雅妓很快抱着琵琶和古琴进来了,其中一位显然同谢宏相熟,寒暄道:“什么春风把大官人吹来了?”
谢宏醒了一会儿神,指着谢宥道:“我弟弟三郎来了,你们要好好招待,都拿出些看家的本事来。”
听到谢宥的名讳,两位雅妓发出黄莺般的惊呼声。
“原来是谢三郎!”
“听闻郎君在寻酒,妾跟白鹤楼的酿酒师傅学过,也会酿酒……”
听闻……谢宥这才看向柔纱裹身,怀抱琵琶的红娘子。
能听闻这件事,此人的身份已不算单纯。
这一眼良久,看得阮娘子握紧了琵琶颈,旁边的娘子痴痴地笑,似是见惯了这种雅妓和权贵子弟看对眼的场面。
结果他只说了一句:“弹大哥往日喜欢的曲。”
“啊?”阮娘子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谢宥说完,视线已不在她身上。
“是,不过谢大官人的相好是这位怜娘子,她才知道大官人喜欢听什么。”阮娘子说着,轻撞了一下身边同样身姿婀娜的娘子。
怜娘子轻笑一声,“今日难得大官人带了新客来,该照顾三郎君的喜好才是,郎君可有喜欢的,对了,郎君旧年在琼林宴上填的一阙《临江仙》,阮娘爱甚,还给谱了曲子,郎君可愿听?”
阮娘子羞红了脸:“你说这个做什么。”
“这么一阕好词,喜欢也是正常,你羞什么?”
谢宥未瞧她们调笑撩拨,而是回想起来,究竟与谁提过寻酒之事,旁的都没听见。
谢宏见他不解风情,嘿嘿一笑:“阮娘子可不止能酿好酒,琴棋书画,点香插花,没有不通的,舞姿更是季梁一绝。”
“那又如何?”
谢宥只是寻常发问,但配着那张冷脸,已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令想亲近的人忌惮了。
“如此佳人,既对三弟有意,就不要辜负了吧。”谢宏还在调笑。
谢宥又看了一眼,阮娘子垂下细颈。
怜娘子道:“是啊,放眼季梁,再没有阮娘这样,谢三郎君既来了,不瞧瞧真是可惜了。”
“可惜,为何可惜?”谢宥问道。
怜娘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啊,这……阮娘琴棋书画,皆为上乘……”
“当世琴绝是龙虎山隐居的黎道人,棋圣是棋院院首坐下祝明镜,书以薛鸩行书,无人能出其右……”
谢宥说的,都是平日和他往来的人物,一一数过去,只是认真发问:“这位娘子处处都好,可处处都不是最好,有何值得看?”
一席话堵得在场的人说不出话来。
“我这弟弟学了些牛鼻子老道的臭脾气,不解风情,娘子们勿怪。”
阮娘子脸色又红又白,软下嗓子道:“奴自知无甚天资,三郎君自是见过世间好物,在这幽巷里的浅薄之物,够不上郎君的眼界。”
怜娘子隐隐不忿:“郎君非梧桐不栖,想必娶了一位不输黎道薛鸩的人物,日日相对。”
满京谁人不知,谢宥娶的娘子既不尊贵也不以才名见长,唯一听闻可说道的也只是操持内宅琐事。
谢宥道:“我不要她吟诗作对,抚琴弈棋,她不须跟任何人比,于我已是最好的。”

谢宥无心在此地久留,低声吩咐元瀚:“换最烈的酒来。”
不一会儿,一坛坛烈酒被排开了封泥,坛口清澈酒液倒出,反衬得杯盏小气了起来。
“大嫂也许是……”谢宥回想和崔妩夜半枕席间那些悄悄话,“一时想不开,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大哥往日对她可曾有过辜负?”
这话有用,一下就打开了谢宏的话匣子,他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心里的委屈全都倾倒了出来。
“我何尝辜负过她,这谢家息妇的位置,她安坐着,什么闲心都不用费,就是帮我管管内宅这点小事,她还做得满腹怨气……”
谢宥无心听他赘言,把酒盏都换成了大的,一碗一碗地劝下去,谢宏一停,又毫不留情地灌酒,直看得一旁的娘子们心惊肉跳。
天还没黑,谢宏就已经烂醉如泥,趴在桌上不动弹了。
“让人扛下去。”谢宥扯下他的银盒,负手踏过月桥。
阮娘子见谢宥无情离去,不带片叶,幽怨道:“真真是一副冰雪心肠。”
怜娘子靠过来,娇声道:“这男人啊,只有会装的,跟不会装的,这就是个会装的,若是来日有机会再见,你总能焐热的。”
“但愿吧。”
她们这些久经风月的,最懂如何拿捏男人的心,但那也要有机会才行。
崔妩前脚刚回藻园,后脚高氏带着闵氏的就来了。
高氏是最见不得崔妩好过的,人未到,声先至:“哟,听说你在府衙吃了挂落?”
崔妩对镜卸了钗环,头都没回,“怎说是我吃了挂落?”
“你帮着王氏的事可都传回来了,现在不吃,待会儿在大夫人面前也得吃。”
毕竟在她们眼里,崔妩就是去帮着谢家赢下王家,现在谢家没赢,就是她的错。
“我哪一句帮了王家?”
她赶着来取笑崔妩,都没细想过,但高氏就是不服输的性子:“不帮着谢家,不就是帮着王家?怪不得王氏让你出面,你还真是她的一条好狗。”
闵氏嘴巴厉害些:“而且三嫂的话,句句听起来,都像在帮那王氏撇清关系。”
崔妩假装听不明白:“若是我也能瞧见当日情形,自然能帮衬大伯几句,可惜,我一直忙着,知道的还没二嫂你多。”
闵氏道:“那日酬神是三嫂一力主办,混了人进来,难说不是三嫂里应外合……”
高氏连连点头:“很是!很是!”
“这话歹毒,你若怀疑,等到大夫人跟前检举了我,到时候一通细查,就知道我有没有里应外合,而不是在这儿同我废话,走吧,咱们这就去青霭堂。”
闵氏被“歹毒”二字刺得耳热,但真让她去,她也不敢,崔妩揪她,她就往后躲。
崔妩还没停:“那李沣不是说走错了嘛,既然二嫂觉得他没走错,一定和大嫂有染,那定然是有了新线索,来日升堂就由您上去,帮一帮咱们家!”
高氏声音抬高:“我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何况,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那二嫂怎么信誓旦旦这件事就一定是大伯说的那样?”
“不然还能有什么?”
闵氏低声说:“会不会是大伯想把哪个女人扶正,就谎称——”
“他疯了?王娴清可是王家人!”
高氏虽然眼高于顶,但对王娴清的出身还是认的,谢宏院里那些女人,这事就算谢宏乐意,云氏还不乐意呢。
崔妩打断二人:“到底去不去?”
两人一齐摇头,她们可不想卷进这件破事里去,到公堂上丢人现眼。
“我今日还未去给大夫人请安,那就恕不奉陪了。”
崔妩都懒再和她们斗嘴,回回输回回来,该不是日子过得太闲了吧。
还未到晚饭时辰,崔妩到了青霭堂,不免被云氏查问了一番,她只做出惊魂未定状,直言那些话,官人晚上都教过,让她不知道的不要乱说,只把自己择出去便好。
反正云氏就算拿去问谢宥,他也会替自己应下
跟高氏等人故意刁难不同,云氏只想知道她说了什么话,既然是儿子教的,她也不管了,甚至因为李沣的供词,云氏都怀疑是不是没有通奸的事。
不过王氏在公堂上指控她的话实在诛心!
云氏听了之后,既气恼又忧心忡忡,登时没了说话的心思,崔妩来了一会儿就打发她走了。
出月门撞见谢宥正好回来。
他竟回得这么早。
夫妻俩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一个往外走,一个往存寿堂去。
“主君,三郎君回来了。”
“嗯。”天已经黑了,谢溥反而穿着官服,让人套了马车,现在要往宫里去。
“父亲。”谢宥进了门。
公堂上的事谢溥已经知道了,“叶家的事,现在不是翻出来的时候。”
“父亲待会儿可要进宫?”
“不错,所以才在这儿等你。”谢溥没有多少时间,必得将细枝末节都弄清楚。
“都已经整理好了,”谢宥将账册交给谢溥,“西北账目这个关头披露出来,王靖北一定会拿王氏的案子做文章,说谢家公报私仇,失了公允,求官家交由别人来判。”
“你我在朝为官,只该想着忠君一条,王家贪墨军费,损害社稷,为臣者应该直谏,季梁府审季梁府自己的案子,咱们做咱们的本分,不须想太多。”
话是这样说,谢浦神色却不见半分轻松,似乎存着许多忧虑。
“是,还有一件事,儿子在大哥身上发现了这个——”他将银盒取出。
“这是什么?”
“儿子不知,不过这阵子大哥性情大变,还十分依赖这盒中的药粉,只怕这盒中粉末有些蹊跷。”
“他现在人呢?”
“喝醉睡着了,儿子请大夫诊过大哥,但诊不出什么来,大夫嗅过着药粉,也说不出其中药材,儿子想着请苗医看看。”
查不出什么才是危险,谢溥将银盒紧紧攥在手里,“把他关起来,哪儿都不准去,看没了这个东西,他会如何。”
谢宥点头,“那季梁府衙正审的案子呢?”
谢溥捋了捋胡须,眼下真相究竟如何已不重要,只看怎么给谢家求一个体面。
事情必然是王家蓄意为之,若是谢宏如今的模样也是他害的,谢溥绝不肯轻易低头,让人知道谢家是好欺负的。
“再看看吧,也分一分王靖北的心神。”
赵琨出现在街南桑家瓦子时,已是入夜。
侍卫小心护着他穿过喧闹的人群,上了二楼。
二楼被屏风围出一个个雅座,最好的位置上守了一圈黑甲的护卫,锦衣玉带的小公子安坐其中。
赵琨走了进来:“六弟何故不回宫中,反来此士庶放荡之所,贵妃娘娘可是发脾气了。”
“别拿贵妃来说项,”赵琰折扇轻敲掌心,下巴示意看台下,“今夜请三哥听一出新话本。”
看台之下人声鼎沸,这是季梁最大的瓦肆之一,可容纳数千人,勾栏里以傀儡、杂技、影戏、说书为盛,还开了布行、玩物、杂货、酒肆、茶楼等铺子,说是千行百业也不为过,
季梁城百姓常聚集于此游玩,让这儿也变成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夜半三更,仍旧灯火辉煌,歌舞不休。
赵琰对面是一个说书的台子,也是桑家瓦舍里最大的一个台子,面对着两层看客,往日都是红倌人表演,今天做了一个说书先生。
说书人刚说完一节,茶博士为他倒上菊花茶,须发花白的小老汉润了润喉咙,闭目休息了半晌,醒木一拍,当即开讲:
“说到这侠盗李三丰,那可真是智比诸葛才出灵玉,更有一身上乘武艺,一生嫉恶如仇施恩果,风雷不改义薄天啊!
几句定场诗,立时得了满堂彩,可见这出评书在瓦肆里是何等的火热。
“上回书说到,侠盗李三丰设巧计助张老汉摆脱了贼县令夺田,又千里追击劫掠民女的毒蝙蝠,这回咱们接着说,这李三丰追毒蝙蝠一路也不顺利,漆黑雪夜寒霜扑面,毒蝙蝠更有百般毒计,无数喽啰阻路,都被李三丰一一化解,追到极北之地,尽天之角,已是山穷水尽之时,纵是神人也熬得形销骨立,
只是李三丰一想,这姑娘花年正好,又与自己有一饭之恩,若惨死毒蝙蝠之手,他必得憾恨此生,不若一命换一命,续她华年,这般作想,他又继续上路,行了半日,风雪中见一人影,走近一看,竟是一老妪……”
赵琨坐下,跟着听了起来。
这《侠盗李三丰》倒比寻常才子佳人的故事更加引人入胜,让说书先生讲得跌宕起伏,凶险迭出,每到绝路,侠盗李三丰都能以智谋或武力化解,为民伸张正义,惩恶扬善。
一场下来,引得看客连连叫好,怪不得能在这瓦肆中风靡。
赵琨听到说书先生停下,才伸手喝茶:“确实是个好故事,是谁写的?”
赵琰摇头:“不是写的,听闻是口口相传发生真事。”
“哦?”他立时来了兴趣,这天下还有这等神人?
“原本瓦肆里最热闹的是春二娘的剑舞,结果这《侠盗李三丰》的故事一出来,所有人都来听这个故事,在季梁城里传颂一时,写得是真好,我已经听了两日了,大家都说这个李三丰,就是牢里的李沣,三哥你觉得呢?”
赵琨讶异:“为什么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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