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自己,也受她蛊惑,几次挣扎游移。
或许她本性就是这样,为了一口吃的,为了活命,不知廉耻,只要能往上爬,她什么事情都敢做,什么男人都能攀附。
到底是他疏忽了,让她继承了亲妹妹的身份,进入崔家,又让她当上了谢三夫人。
这样的女人,实在不该再放她出去勾三搭四,招摇撞骗。
崔妩该身败名裂,被谢家弃了,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她水性杨花,阿妩无处可去,没有依靠,只能由自己这个哥哥将她接回崔家。
他会给她备一间小小佛堂里,就关在里边,让她每日诵经理佛,诚心忏悔自己的罪过,哪儿也不许再去,谁也不准再见!
崔珌戾气暗自疯涨,几乎有要付诸行动的冲动。
不过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值得阿妩看上,就凭他这样女人一样的面皮,还是油嘴滑舌?
此人分明怯懦无能,软弱不堪!
“既然有缘无分,贤弟还是要学着开解自己,早日放下才好。”
“是……”徐度香再难过,也只能接受。
“不过阿妩嫁人也是好事,她稳重了不少。”崔珌牵唇一笑,面容恢复了和煦,“对了,我正好要去一趟翠萍山崇德寺,徐兄可愿同游?”
“崇德寺?”
“正是,那处环境清幽,正好养伤,徐兄既然仍想留在季梁,不如在翠萍山小住,等城里风头过了,再回去不迟,而且画院画谕正常带学子到翠萍山去,或许会有门路。”
最重要的是,崇德寺和水月庵所隔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
当年两人敢在他眼皮底下暗通款曲,这次会不会也忍耐不住呢?
听到能得进画院的门路,徐度香怎会不心动。
他欣然答应:“我旧作尽毁,正好也想画些季梁城郊的好山好水,好的投于画谕正门下。”
崔珌真想看看,崔妩若是再见到徐度香,会是什么表情。
若是谢宥也知道了二人曾经的关系,他又是什么表情呢?
去往翠萍山水月庵的葱茏小道上,一辆简朴马车行走得不紧不慢。
崔雁听闻谢家大夫人去了水月庵,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献殷勤的机会,借口为崔信娘祈福,也跑到了翠萍山来。
刘选还特意请了一日假,护送女儿上山。
知道你们娘俩在图谋些什么,”刘选眉头不展,“女儿,你当真想要谢三郎的正妻之位?”
心思突然被爹爹戳破,崔雁很慌张,不大敢吱声。
刘选加重语气:“你只须回答我,是,或不是?”
崔雁偷看了爹爹一眼,他好像不是生气。
她深吸一口气,点头:“是,女儿想嫁给谢三郎,从前正妻之位没来得及抓住,继室难道还没有机会吗?
爹爹,若是不能嫁得比二房好,那女儿这一辈子也没什么意思了。”
“继室,你们是打算杀了二娘子?”刘选后槽牙已经咬紧。
崔雁缩了缩脖子:“不不不,杀人,我……我当然不想,只是崔妩若自己身体不好,生不下孩子”
“她好好在谢家待着,怎么会身体不好?你告诉爹爹,你阿娘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崔雁手攥住膝上衣裙,抿紧了唇。
阿娘嘱咐过,这件事谁也不能说的,但爹爹又不是外人,他都要帮她们了,一家人还需藏什么秘密吗?
当即将崔信娘在崔妩嫁妆里做的手脚说了,说完就听到刘选冷笑了一声。
崔雁惶惑不安:“爹爹,怎么了?”
“这样下药,不过是让二娘子不能生孩子,谢家可是有家规的,四十岁之后方可纳妾,谢家三郎最守规矩,你等不起,也赌不起。”
这毕竟是他亲生的女儿,刘选苦口婆心。
可惜崔雁早被宠坏了,眼红嫉妒崔妩一个二房,一飞冲天嫁给她仰慕的梦里人,这口气她一辈子咽不下去。
她扭身不理刘选:“若爹爹是劝我的,那就什么都不必说了!”
刘选闭了闭眼,崔雁性子和她娘如出一辙,二娘子已经被她们害了,
“爹不是在劝你,只是在同你分析利弊,下药让二娘子不孕,太慢了。”
“难道爹爹有办法让女儿立刻嫁出去?”
是什么办法,崔雁当然知道,她的心跳加快。
刘选说出了她想听的那句话:“让二娘子死不就好了。”
“这……杀人,终究不好吧?”嘴上说“不好”,她身子前倾,已是很感兴趣。
刘选毅然道:“你放心吧,这件事爹爹会给你办好。”
“爹爹……”他也为自己筹谋,崔雁高兴不已,这样她的胜算又多了几分,“那爹爹打算怎么办?”
“这翠萍山,山高林茂,人迹又少,一个弱女子出些意外总是难免的,到时候,你身为姐姐,就替了二娘子照顾之责,谢三郎要再娶,肯定要听自己母亲的意思。”
崔雁激动得手指都在抖,“女儿一定会照顾好谢家大夫人的,那咱们要怎么做?”
连自己生病的娘亲都丢在家里,上赶着来照顾妹妹的舅姑,竟还不觉得荒唐。
刘选闭上眼睛,握紧了拳头:“不着急,到了水月庵,我先去踩踩点,再做打算。”
“好,女儿都听爹爹的。”
料理了春柔的事,崔妩就跟着云氏上了水月庵,而季梁府衙那边,又要开堂审案了。
衙门比起先前更加热闹,不过百姓们的注意大多已不在王谢两家的案子上,只等着瞧瞧侠盗的庐山真面目,看他会不会又一次绝地翻身。
“要是这次也能化险为夷,我就信他!”
“肯定可以,你忘了,极北之境多惊险的情况,侠盗还不是化解掉,救出那位娘子,这次也不会有问题的。”
“来了来了!”
“哪个?”
“肯定是戴木枷那个!”
“生得怎么一个模样?”
有眼神好的说道:“剑眉星目,身躯凛凛,似有万夫莫当之勇,俨然一位少年将军啊!”
李沣这次头发倒不蓬乱,反而梳理过,胡子也刮了,露出英俊硬挺的眉眼,虽木枷加身,身形苍劲如松,打眼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
赵琨都要相信这李沣就是侠盗李三丰了。
外头百姓见这汉子气宇轩昂,果然有大侠风范,满足了心中幻想,更是群情激动。
这次上公堂的,除了李沣和王娴清,上次的人都没有出现,赵琰不来看热闹,崔妩、谢宏也缺了席。
赵琨环视了一眼,来的是谢家行二的谢宸,另一个就是王家的管事,姓莫。
赵琨问起谢宏的下落,谢宸道只说谢宏病了,连起身都不能,更吹不得一点风,才托了他来。
替大哥上公堂,谢宸是满腹牢骚的,但又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思。
他领了宫观承务郎的闲职,平日的正经事是帮着谢家打理各处庄子和铺子,其人巧舌如簧,精于算计,比谢宏机灵许多。
惊堂木压下外头七嘴八舌的说话声。
李沣似是根本不在意谢王两家的案子,拱手道:“草民仍要提请重审当年叶家旧案!”
他这句话抑扬顿挫,外头围观的百姓都听到了,马上又激动了起来。
“侠盗李三丰又来为民请命了!”
“咱们得给李大侠声援,伸张正义!”
“就是!到时候进了戏文里,咱们季梁百姓胸怀大义明事理的美名也能传颂出去!”
“让他说!让他说!”
“就是!让他说!”
赵琨道:“罢,你且说来,为何要查叶家旧案?”
“草民要告叶广之子叶景虞抢夺军功,又假传圣旨,致使下属被牵连,草民因此父母双亡!”
在李沣的自述之中,他是叶广家中的管事之子,自小跟随少将军叶景虞在军中习武,叶家假传圣旨之后,叶家满门抄斩,连同下人都没能幸免。
当时叶景虞在定州军营之中,未能及时收到家中消息,被就地擒住斩首,李沣被驱逐出了军中。
“原来叶家并无冤屈,而是叶家的下人有冤屈!”
“呸!叶家真是坏透了,”
李沣听着背后唾骂着叶广和叶景虞的名字,手紧紧攥成拳,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抖着。
赵琨早知道李沣会这么说。
此案一出,赵琨就禀告了皇帝,只等李沣说出来,直接挪交大理寺去,谁知李沣说的这个案子事关叶家,却根本不是要为叶家翻案。
他能有机会在公堂上将冤屈说出来,当然是赵琨私下先审过了一遍。
本以为这个平头百姓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原来只是虚惊一场罢。
怪不得李沣想去找谢溥主持公道,哪个文官听到叶家的事,都避之不及,谢溥刚正不阿,又位高权重,不与叶家交好,确实敢听完他所求之事。
这样的案子,反而是官家乐见其成的。
把叶家的罪过再坐实一点,官家当年因怯懦优柔做下的丑事,就永远不会被人翻出来。
谁会想到,叶景虞这个叶广的亲生子,会死里逃生,又把自家往更深的坑里推呢。
赵琨道:“此案与王谢两家的案子并无关联,本府会另择日子审理,今日只说王谢两家这一案。”
李沣依言让到一边,好似王谢两家的案子与他无干,他不是案中“奸夫”一样。
“李大侠这一看就不是奸夫嘛!”
“就是啊,李大侠这显然是被牵连的,他一心为自家申冤,没想到又被卷进了这桩乱事里来。”
“我看那个谢家大官人,疯疯癫癫的,连亲生孩子都想拉上来,反倒是王家娘子,一心护着孩子,还说他府里有多少小妾,这娘子是不是偷情还两说呢。”
案子回到了王娴清和谢宏两人身上。
莫管事趁热打铁,说道:“小人听闻谢家大公子根本不是生病,而是一直在用了一种药粉,整日精神恍惚,连人都认不清楚,俨然成了一个疯子,才不敢出来见人的,那是否,当日这李沣和大娘子根本没有抱在一起,而是谢大公子的发病,产生了幻觉呢?”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谢宸咬牙说道:“三大王明鉴,微臣大哥确实病重,但绝不是疯病,他骑马受伤未愈,那些药粉只是镇痛罢了,何况,无凭无据就臆断我大哥产生的幻觉,定是王家早有预谋,设计暗害我大哥。”
“哦,那谢宏的小妾分明说,谢宏没有坠马之前,就已经用那
种药粉了,而且此药在烟花之地十分风靡,男子服食之后,不但飘飘欲仙,还能看到平日不能见到的绮丽奇景……”
赵琨即刻传了人证。
不管是谢宏的小妾,还是见到他服药的雅妓,都说谢宏手中的药并不是镇痛的药,他已经用了好长一段时日了。
这小妾想来就是王靖北早安排好的。
谢宸仍旧负隅顽抗:“我大哥用的药只是寻常金樱子、雷公藤、马钱子等药物研磨成的粉,这些人是被收买了,陷害谢家!请三大王明鉴,这个女人服侍我大哥,本该向着谢家,偏偏为王家说话,可见她有私心。”
那小妾道:“奴婢只是怜惜主母平白被冤枉罢了。”
莫管事道:“要知谢宏所用的是不是镇痛药粉也好办,那药用久了再离不开,若断一日,形容癫狂,只需将谢大公子拿来,关上几日,就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用过此药了。”
王家的人格外强硬,非逼着谢家将谢宏抬到公堂之上来。
谢家也不是好惹的,不但将王家上门的人挡住了,只道谢宏被气得已是急症,太医院的医官已经来诊过,说谢宏命在旦夕。
若是大公子让王家磋磨死了,这笔账谢家无论如何都要算。
莫管事阴阳怪气道:“谢大公子之前刚出了衙门就能去喝花酒,这才几天就命在旦夕了,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这么多人围攻谢宸一个,他实在是双拳难敌四手。
幸而,谢宸出门前,谢宥曾教导过他,在绝路时要如何应对。
他当即不甘示弱道:“王家和叶家当年曾定过亲,人选就是王娴清和叶景虞,李沣这个人是叶景虞亲随,偏偏死里逃生活了下来,进了谢家,
又哪儿都没去,偏偏就摸到了王氏的屋子里,让我大哥看见了他们抱在一起之后,诬蔑我大哥生了幻觉,这难道不是做贼心虚吗?
三大王,此人身份疑点颇大!微臣怀疑他根本不是李沣!”
赵琨举惊堂木的手一顿。
叶景虞和王娴清有婚约之事已经过去太久,寻常人都难记起来,谢家提了出来,确实关键。
对啊,若这李沣……其实就是叶景虞呢,他会不会揣着别的心思?
但……可能吗?
叶景虞不为叶家沉冤昭雪,反而帮着落井下石?
可不管怎样,有人提了,李沣的身份一定要先彻查清楚,不然两个案子都是无法成立。
见主审动容,谢宸的心才算放下来些,三弟教得果然没错,不然今天在王家“围剿”之下就要败下阵来了。
“李沣,你当真是叶家管事之子?”
李沣拱手道:“草民的身份经得起查,草民只是恳求三大王,弄清草民身份之后,能查清旧案,还李家应有的……哀荣。”
“好,今天暂且到这儿,等查清你的身份,再审不迟!”
总之,这次公审又是不逊于第一次的跌宕起伏,扑朔迷离。
但同样没有审出个结果来。
也是赵琨故意不给出结果,不是他不敢得罪两家,而是官家刻意要放着此事。
看清局势的人都知道,下一次就是终审。
至于终审的日子,端看朝堂上王谢两家谁能赢了。
水月庵里,崔妩正听着蕈子绘声绘色讲公堂上的事。
山中瓜果甜凉,也最多蚊虫,屋里熏了薄荷香,她一下一下摇着扇子,有些百无聊赖地听着,道:“李沣也不傻,怪不得还有命活着。”
谁都知道,要是他真为叶家请冤,没等把话说出来就横死在狱中了。
毕竟,叶家是皇帝不可触的逆鳞。
听说当年,官家的舅舅,三镇节度使李仲山曾有起兵谋反之意,在中秋家宴时,官家收到密报,李仲山无故返京,他手下的卫队也有了动静。
官家当机立断,调集亲信卫队先下手为强,叶家受命冲在最前面,围了李氏家宅。
叶景虞的父亲叶广当着李仲山家人族亲的面念了圣旨,就地格杀了李氏族人,人才杀完,后脚又有一道圣旨传来,点的是叶家“假传圣旨”,谋害皇亲之罪。
如此大罪,落个满门抄斩。
叶广在朱雀门前喊冤,自刎而死,其三族被夷,照理说无一生还。
这是开过国未有之大案,牵涉两个显贵家族,死了几百人,后来,叶家到底有没有假传圣旨,成了一时悬案,也成了今朝的“不可说”。
其中内情风云变幻,没有点人脉,根本打听不出来。
崔妩问:“你说叶家到底冤不冤?”
蕈子胆子也大:“皇帝讳莫如深,不正说明问题了吗?”
是啊,这案子根本不复杂,皇帝当年年轻,帝位不稳,其实手中证据并不充分,不知道是不敢背负杀亲舅舅的骂名,还是心软了要给舅舅家留点名声和血脉,抑或要连叶家一起除掉,总之前后两道圣旨,直接格杀了两大武将家族。
正是此举,让他少了外戚干预,把皇位坐稳当了。
“叶景虞会不会以为是我把他的身份泄露出去的?”崔妩这下可冤了。
毕竟她和谢宥可是夫妻。
“这就不知道了。”
“算了,李沣的案子我不关心,可这王娴清的案子……看来官家是真的不想结审,谢宏又被王家害成这样,大相公怕是不会放过王家了。”
那她答应救王氏的事就不划算了。
崔妩有点烦。
蕈子也有些眼界,说道:“这种案子哪里找得到什么证据,就看朝堂上两家谁先扛不住,低头罢了。”
“我只能帮她到这儿了,你可同她说了?”
蕈子点头:“说了,这就是王娘子送来的东西。”
妙青将蕈子手上东西呈到崔妩面前,她打开一看,竟是王娴清的手信!
那就是说,现在季梁河边的两间铺子都是崔妩的了!
她心头一喜,拿起来,轻嗅起上面的油墨味儿,喃喃道:“这两间铺子得来不易啊,也不枉我殚精竭虑,给李大侠写了那么精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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