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手立于街上,任由小娘子抓着他不放。
“只是心中喜爱实难割舍,明知前路艰险,亦愿赌上声誉与性命,将柚儿留在我身边。”
符从南闻言,几乎怒不可遏。
“你想做什么?”
他抬手毫不客气地指着他鼻尖。
“我警告你,不要想着来破坏柚儿的婚事,你我同朝为官多年,我可以当今夜之事从未发生过,但你若再敢得寸进尺,我相府也绝不是吃素的!”
“让大人失望了。”
江淮之温和笑笑。
“凡事皆可让步,唯独她不可以。”
“你自身官职难保,还想着觊觎我的柚儿!现在便给我滚!”
他为相多年,朝堂之上舌战群儒也并不在少数,只是涉及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他难免失了理智分寸,瞧着只像个痛苦又愤怒的爹爹。
“确实难保。”
眼前这位如玉的公子,语调并不狠厉,却仿佛座永远也挪不走的大山。
“所以是江望之传信于大人,派您来寻的么?”
“你们江家自己的家事,我不屑管。”
符从南语气极差,瞧了眼天色。
“夫人先将柚儿带回去吧,此人,我好生会会。”
“我不回去!”
符柚一直安安静静地听,闻言小手立马攥得更紧了。
“我不想回去学那些无聊的东西,站也不好好站坐也不好好坐的,我天天挨骂也没有人帮我!”
“嬷嬷已经回宫了,没有人为难你了。”
长公主叹息一声,劝道。
“爹娘也是怕你日后进宫了遭人数落,也并非不心疼你,今日见你发了脾气跑了,也想着不去管你,让你好好休息玩上一日,谁知你一直没有回府,来寻你方知你与太傅在一处。”
“那我之前那次不也没回府吗?你们也没有管我呀。”
小娘子倔着。
“为什么今日就偏偏要我回去?”
此言一出,江淮之镇定自若的脸上,不由得变了变神色。
“什么之前那次?”
符从南果然敏锐地捕捉了她的话,脸色愈发难看。
“哪一次?太子说你生病了,留你在东宫休息那一次?”
“我什么时候留在东宫了?”
她小脑袋不灵光得很,惹得江淮之几近扶额,恨不得将她小嘴堵上。
“那你是去哪里了?!”
“我跟先生在一起呀!”
小娘子什么都敢往外说。
“我发好高的烧,是先生一直照顾我,哄我睡觉,陪了我一整晚,第二天早上醒来还给我买了吃食,李乾景怎么说我在东宫啊?”
江淮之微微用力,将她始终扒在他腰间的小手彻底扥开。
他原本的意思,也是叫长公主带她回去,他好生与丞相大人讲上一讲,毕竟是柚儿的生父,他自然是想以礼待之,不愿意走那威逼利诱的路子。
只是这小娘子一番话水灵灵往外一说,他简直就与那禽兽无异,哪里还敢谈什么嫁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是。
符相与长公主亦是一副闻所未闻的震撼模样,半晌都没回过神来,等符从南回过味来,几乎想都没想,上去就朝人胸口重重砸了一拳!
江淮之并未预料到,被打得猛得后退两步撞上宅子外墙,胸口震得生疼。
符相仍不解气,像气疯了一般,扑上来还要打他,他挨了两下,微微皱起眉,抬手挡住了那不要命的拳头。
“丞相大人。”
他嗓音微哑,将人生生拦下。
“我并未有分毫冒犯过柚儿,那日来不及将她送回府,只得寻了个医馆治病,不是大人想得那样。”
“我凭什么信你?!”
街头已传来打更声,符从南的怒吼在这寂静的夜里入耳格外响亮。
“你好歹也是圣贤罐子里浸大的,教书育人这么些年,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爹爹,他没有欺负过我!”
小娘子在娘亲怀里挣扎着,宫中嬷嬷关于新婚之夜的教习蓦然涌入脑中,她才反应过来爹爹误会了什么。
“就只是我生病了,先生陪了我一晚呀。”
符从南根本没办法描述他当下一刻的感受,似乎活了大半辈子,都绝没有听过这样的事迹。
“你让太子殿下帮你瞒了,对吗?”
他语气严厉,神色复杂得不像话。
“太子殿下知道你与江太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同时,还帮你瞒了,是吗?!”
“我没让他瞒呀。”
符柚小声嘟囔着。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李乾景这么跟你们说的。”
尾音落下,她身后的娘亲身子一软,险些站不住。
“柚儿……”
长公主神情恍惚,掩面而泣。
“新婚之夜不落红,你可知是怎样的后果,你这孩子,真是疯了……”
“都疯了。”
符从南颓废地抬起头,使劲才扥着自己胡子。
“整个大靖都疯了。”
小娘子乖乖站在原地,瞧着自己愈显苍老的爹爹娘亲,小手下意识攀上粉裙,一时有些无措。
她觉得她好像做了天大的错事。
可是归根到底,也不过是选了个喜欢的人,想要共度余生。
“爹不知道,爹还能给你什么。”
符从南终于冷静下来,满眼悲戚瞧着自己女儿。
“半生官场浮沉,扶陛下登基那夜几乎丢了性命,刀伤剑伤一下雨都要发痛,一日也未告过假,这才和你娘亲一起,给了你哥哥六部的官职,给了你姐姐与镇国将军府风风光光的婚礼,又给你要来了这母仪天下人人求之不得的好地位。”
“你不想念书,那便不念,你喜欢赖床,一日也没叫你早起请过安,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爹都心甘情愿,你不知道,爹听说太子殿下是真心喜欢你的时候,有多高兴。”
“可你什么都不想要!”
“对不起,爹爹娘亲。”
小娘子低着头,喉中亦是哽咽起来。
“柚儿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爹也没办法!”
符从南一挥衣袖。
“你与太子殿下的婚事,不从便是抗旨,爹救不了你的命,也救不了符家的命!”
语毕,他重重叹口气,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走吧,夫人。”
他牵过长公主的手,留下个颤悠悠的沧桑背影,一次也不愿再回头。
“没几日了,别管她了,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吧,大不了,就把我这条老命,赔给陛下……”
符柚小声唤着爹娘,追出两步,又忽然蹲在地上,偷偷哭起来。
“先生...”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她哭得越来越大声,几近嚎啕。
“我们真的还要在一起吗...”
“要。”
江淮之俯身扶起她,眉眼满是心痛,出口却仍是坚定。
“这些委屈,我会一一奉还。”
语毕,似乎是听见树间风声,他那温和的眸色,骤然被阴冷爬满。
“看够了吗?”
他声音一下子太过阴沉,吓得小娘子的哭声都止了一瞬。
果不其然,树后随之传来一阵抚掌声,江望之大笑着,好整以暇地走出来瞧着他们。
“三弟,好精彩啊。”
他挑挑眉看过去,一展折扇。
“被老丈人打骂又不能还手的感觉,可好啊?”
“自是好得很。”
江淮之站起身,面如薄冰。
“上次我便在想,月儿落水之事如何被你发觉,现在想来,唯有二字。”
他语气凉凉的。
“仁慈。”
“不愧是我三弟。”
江望之合掌笑道。
“我回来看过家中事务,一切都井井有条,唯有个丫鬟什么错也没犯,偏偏被赶去柴房做最末等的事,十年身契还改为了百年死契,我瞧着蹊跷,仔细盘问过才知,原是她跟去小潭目睹了那一切,心脏却被刺歪了,成了唯一一个侥幸活下来的人。”
“的确。”
江淮之微弯唇角。
“当时若是赶尽杀绝,哪有今日之事。”
“呵,后悔了?”
“后悔极了。”
他轻笑出声,反手将小娘子搂入怀中,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眼睛。
“你这是…”
话还未说完,只见夜色中煞白剑影闪现,尚未待人反应过来,那利剑竟直逼而来,顷刻之间便从身边划过!
几乎是同一刻,江望之痛嚎出声,捂住左手处蜷缩在地。
他的手筋,竟当街被人生生挑断了!
江唤收回剑,单膝跪地。
“公子,断得不能再断了。”
“做得不错。”
江淮之开口冰冷,眸中浮过一丝狠厉。
“敢请教二哥,这样还算不算得上仁慈了?”
“你...你天大的胆子!”
江望之痛得几乎说不出话。
“当街伤你兄长,你如何...敢的!”
“我如何又不敢的。”
他居高临下,淡淡睨着那地上挣扎的人。
“当年谢姨娘伤我之时,你可问过一句兄友弟恭的伦理纲常。”
巡夜的京城守卫军听得动静,只在三言两语之间便赶来,瞧见是他站在那里,慌忙一拱手。
“太傅大人。”
那守卫自是不认识那江家二郎,只出声唤了句他。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可有人当街行凶,伤了大人?”
“无妨,你们忙去便好。”
江淮之面上看不出喜怒。
“是我自己的事情,很快会处理好,扰乱宵禁,还请见谅。”
“大人这是哪里的话。”
守卫打了几圈官话,便继续巡夜去了,任凭江望之怎么喊,也没回头管过他。
“的确太晚了。”
仰头看了几颗星子,江淮之将小娘子揽得更紧了些,一只手掌始终没从那眼上放下来过。
“就不送二哥了,二哥路上小心些,莫要被巡夜的人抓住,送进牢里可就说不清了。”
说罢,他领着符柚进了府邸,将那宅门重重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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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柚儿。”
他语调很快放得又轻又柔。
“这下好像真的,只能先在先生这里凑合一宿了。”
第43章
街上痛苦的低嚎被那道厚重的宅门隔开,符柚耷拉个脑袋,听着寂静春夜里的蝉鸣,良久才应了他。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声音很小,不仔细听都听不甚分明。
“总喜欢多想。”
江淮之没有松开过她的手,只安安静静领着她走过那四面松涛竹韵,绕过一方白石溪景,进了主院的屋子。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分毫。”
地上满铺的鹤唳山林绒毯踩上去很是舒服,小娘子被放到软塌上,扑闪着一双圆眸看他忙前忙后。
“先生还疼吗?”
“不疼的。”
他娴熟地煮着茶叶,温声安慰道。
“我插手了符相为你准备好的生活,本就不该得到他半分的喜爱或尊重,你说什么或是不说什么,都不是你三言两语能改变的。”
“唔...”
她小脸不知怎得,微微红了。
“先生好会哄呀。”
“这便算哄了么?”
江淮之失笑。
“柚儿对未来夫君的要求,可真是低。”
“如果先生是标准的话,那真的不算低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小娘子嘟囔一句,偷偷瞄了他好几眼。
“我怕不是那情人眼中的西施。”
这似乎是他连日以来说过最直白露骨的话了,惹得他一张玉面上也偷了她三分霞色过来,末了还不忘补充句。
“这薄薄茶烟,倒也挺烫人。”
“那自然是啦!”
她嘴甜得很,眼瞅着他端了新茶过来,也不免有了些笑模样。
“萦月今天也来府上喝茶了,好像与先生方才手中是同一饼。”
“是江南新送来的竹叶青。”
江淮之递给她一盏,润了润嗓。
“最近夜里还是凉,方才在街上站了许久,多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微烫的茶水下肚,还未等她搜刮些什么好词来盛赞这盏碧汤,那肚子忽就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
符柚面上微窘。
“才、才不是我的声音。”
太丢人了!
在喜欢的人面前,又是胡乱说话又是出丑的,他该怎么看她呀!
更何况…
江淮之没忍住,竟是罕见地笑出声来。
她羞得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可手足无措之间,那小肚被手臂压到,又是一阵抑扬顿挫的低鸣。
他笑意更盛了,修长的手指微微掩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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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见过自家先生这般笑过,平日里的笑饶是温柔,也大多都是淡淡的,可眼下他那副憋也憋不住的样子,像极了...像极了什么呢?
像极了一棵清幽雅致的碧竹,忽然在竹尖上盛出朵明媚的花来。
好奇怪的形容。
小娘子痛苦地闭上眼,哼唧着。
“你别笑啦……”
江淮之堪堪止住那清冽好听的笑声,清澈的一双眸里盈满了宠溺。
“饿肚子了?”
他开口带了几分促狭。
“在府门口坐了一日,也不知道找些吃食。”
“不开心了嘛!”
她羞得直闹。
“不开心的时候不想吃东西,现在心情好了就...就饿了。”
“我去唤柳嬷嬷...罢了。”
他无奈起身,鬼使神差点了点她的鼻尖。
“上次便允诺你,若有机会亲自给你做,机会这不是来了。”
“真的吗真的吗?”
此话入耳,小娘子登时有些雀跃。
“我没做过,但我可以帮着一起的!”
可江淮之只取了个厚厚的毛毯,将她里里外外裹了个严实,还不忘给她榻上放个软枕。
“别受凉了。”
他温温柔柔嘱咐着。
“在我身边,你什么都不用做。”
房门被轻轻带上,符柚好奇地打量着周遭,小手裹紧了毯子在地上不安分地走动着。
是一间燃着雪松香的卧房,与他身上的气息无两。
白玉软塌的四周挂满了古字画,越过几方笔墨架,斜前方是一张金丝楠木的长书案,上面零零散散躺着几册书,瑞兽小炉浮出的小烟浅浅绕在几封折子书信上,她只扫了一眼,没有去看。
再往里走些便是架梅兰竹菊的长屏,将内里深深隔开,她扒着屏边小心往里瞧了一眼,是一方悬着软烟罗兰草帐幔的雕花檀木床,并一些常用的家具,她亦是没好进去。
她潜意识里觉得,还是不要乱动先生的东西为好,便又坐回了那白玉软塌上,抱着小毯乖乖等着。
可是等了许久许久,也没等到人来。
她小心翼翼把毯子叠整齐,沿着外廊摸着黑一点点往前探着,这院子里一个丫鬟也没有,自然也没有人为她指路,好在有处小屋子的灯亮得很明显,小娘子想了想,便轻轻敲门进去了。
果然是一间膳房。
江淮之正立在锅前忙活着什么,听得动静一回头,才稍稍有些尴尬。
“是不是等得太久了些。”
他侧侧身,想挡住边上那微糊的一道菜,却被她一眼就瞧见了。
这回倒是轮到她笑了。
“先生不是讲过什么,‘君子远庖厨’嘛?”
她蹦蹦跳跳地在旁边捣乱,看着心情好了很多。
“实在不行,我们就喝一晚上茶水也挺好的呀!”
“君子当够了,不太想当了。”
他不禁莞尔,似是话中有话。
“进门时与你说的凑活一宿本是常用的官话,这下倒成真的凑合了。”
“不许跟我打官腔!”
小娘子噘噘嘴,小手大胆地从背后环上了他的腰。
“我又不是那些讨厌的朝官。”
“好,是先生错了。”
江淮之腾出根手指,轻轻敲了敲她不安分的爪子。
“再胡闹,今晚怕不是真的只能饮茶了。”
她调皮一笑,清凌凌的声音便随着她端出去的碗筷,一道去院里的石桌上了。
膳房里温度高,烧得正旺的柴火透过菱花窗,将那小石桌都烤得没那么凉了,她老老实实坐在石凳上又饿了半晌,才见江淮之托着个小托盘,将两道小菜一盘糕点,并三只蒸好的小馍放到了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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