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不断的细碎声音入耳,翁绿萼有些烦躁地睁开眼,她刚一睁眼,满目酸涩。
她忍不住用手蹭了蹭眼睛,嘟囔道:“杏香,你也睡糊涂了吗?夫君怎么可能现在回——”
满室的薰暖香气中,突然闯入一抹极为冷冽的色彩。
有一座巍峨玉山般的身影,落在了那床绣着凤穿牡丹的被衾之上。
翁绿萼怔怔地抬起眼,便看见数日不见的,她的夫君,正站在床前望着她。
此时已是深夜,女使们被萧持惊醒,匆忙点了灯,但光线昏暗,他逆着光站着,脸上神情便显出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深幽。
翁绿萼的心口砰砰直跳,她一骨碌坐了起来,不顾纤细的身子暴露在寒风之中,探过身去牵他的手,被他犹如冰块儿般的手冻得一激灵,一双还残留着睡意的眼眸中却满是欢喜:“夫君,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她伏在他腰腹间,抬头看他,却见他面容隐隐沉肃,眉上、眼睫上甚至还挂着霜雪,但他的眼睛却极亮,压过了满脸倦容,含着深沉意味的视线径直落在她无知无觉的娇媚小脸上。
翁绿萼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她有些迟疑地想要放开他的手,却被萧持反过来紧紧握住。
“你们先下去。我与女君有话要说。”
杏香有些担心,君侯风尘仆仆地漏夜归家,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两人不会又吵架吧?
杏香低眉顺眼地退了出去,随着木门关上的‘嘎吱’一声轻响,翁绿萼心里一跳,醒来见到他归家而升起的欢喜之意渐渐冷却,她看着他不发一言的冷沉表情,不解道:“夫君?你何以不理我?”
听出她话中的委屈和懵然之意,萧持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心潮一阵汹涌。
他在路上遇上了军师蔡显派去给他送信的人,接过信一看,萧持非但没有被蔡显信中所透露的欣悦与对女君的赞美之意感染,反倒升起了一股熊熊怒火。
这簇火苗没有被迎面的风雪扑灭,反倒越燃越烈。
萧持放开她的手,扯过床上的被衾披在她身上,力道有些粗暴,翁绿萼身子一暖,却又被随即落在她耳中的那道质问声吓得一愣。
“玉玺,是你从元绛珠手中得来的,是不是?”
听得他有些冷然的声音,翁绿萼仿佛猜中了他为何不悦。
她重又寻过他的手握住,试探着道:“夫君,我阿兄先前并不知阿嫂身份,至于那玉玺,也是我阴差阳错之下意外发现的,我已将它送去给军师保管,你明日便能瞧见了。”
萧持如何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到现在了,她还在担心他会疑心她的兄嫂串通一气?
他在乎的何曾是这个!
“你发现了元绛珠的不对劲,却不呼人进来保证你的安全,反而让自己身陷险境之中。”
“只为了那么一块儿破石头?”
萧持的声音沉而怒,他想起自己这一路来归心似箭、忧心如捣,这个女人却丝毫没将她的安危放在眼中,傻乎乎地信任一个连身份都是假的,对她虚与委蛇的心机深沉之人,她何曾将自己走之前的叮嘱放在心里过?
萧持越想越觉得不快,这种怫然不悦的心绪中,后怕占了上风。
他无法想象,若是元绛珠生了歹意,利用姑嫂关系之便遮掩了外边儿女使、卫兵的认知,将她劫出平州。
萧候之妻的这个名号,在胥朝王室、裘沣之流眼中,应当还是很好用的。
他们以她为质,会对他怎么狮子大开口,甚至举兵相压,萧持都不畏惧。
但他无法保证,她落入那伙人手中,会一直被以礼相待。
光是想到她有落入敌手,饱受折磨的可能,萧持便感一阵心如刀绞。
他语气之中的愠怒与后怕太过明显,翁绿萼一怔,心里一柔,知道他必定是得了消息,急急赶回来的,一路上不知有多么担心。
她轻轻地将柔暖的面颊贴在他的手背上,感觉到他原本冰得已经僵硬的手渐渐回暖,他却一动不动,像是一尊被冻僵了的雕像。
气性真是大。
翁绿萼低声道:“我知道此番做得有些不合宜,夫君恼我轻敌,是应该的。”
在这种时候,没有必要强调她觉得元绛珠是个好人的事。
萧持与元绛珠,他们的立场天然对立。
“我阿嫂是个聪明人,且她既能将玉玺藏到现在,必定有她自己的盘算与考量。我既发现了她的身份,她走投无路之下,唯一的出路便是主动表态,将玉玺献于夫君。夫君得到玉玺,阿嫂也有了庇护之所,两全其美,不好吗?”
“我知自己有些想当然了,鲁莽行事过后,我心里也是砰砰跳个不停,但夫君不在我身边,我心中慌乱,又无人可诉。但方才我见夫君满脸疲惫,知夫君定然是知道了消息,昼夜兼程赶回来的,心里边儿又添了几分愧疚。”
说着,她伸出手,随着她的动作,中衣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她滑若凝脂的手臂。
翁绿萼轻轻抚着他脸庞上滑下的湿润痕迹,屋内燃着地龙,原先积在他眉眼间的霜雪渐渐化作水珠,顺着他冷峻轮廓蜿蜒滴落。
“我下次再不敢了,夫君莫要恼我,可好?”
她紧紧贴着自己,玉般油润细腻的肌肤温柔地摩挲过他仍泛着凉意的面颊,萧持就是有心发火,想让她引以为戒,下次多生出些警惕之心,也被她主动的示好之态给灭去了大半火气。
萧持沉默半晌,但又觉得不能这样轻轻揭过,免得这女人心里不当一回事儿。
他捉住她那条细得可怜的腕子,低下头就要亲她,却被翁绿萼急急推开。
“夫君,你还没有沐浴……”
翁绿萼皱着眉头看他,俨然一副嫌弃
模样。
萧持被她气笑了:“我这么风尘仆仆,满面风霜是为了谁?”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翁绿萼咬了咬唇,支起身子,在他黑面罗刹似的脸上亲了一口,又去推他:“快去沐浴。”
她的床被熏得又香又暖,怎么能让他一个满身风尘的糙汉子滚来滚去,做尽呷昵之事?
一个吻就把他给打发了?
萧持不甚满意,捏了捏她的面颊,意味深长道:“行,你等着。待我沐浴过后,好好侍奉女君。”
后半句话咬字极重,见翁绿萼面颊染上酡红,萧持手指下滑,轻佻地挑起她下巴,在她微微撅起的红唇上亲了一口,这才转身大步去了浴房。
知道君侯回来,仆妇们赶紧烧了一大锅热水。
没有美人在一旁为他捶捏浇水,又无水下鸳鸯的好事可指望,萧持飞快地洗了个澡,带着一身微燥的热意,重又进入了拢着薰暖香气的帷幔之内。
而他的妻,也正在等着他,双眸含水,含羞带怯,美艳动人。
翁绿萼见他立在床前,投来的眼神古怪又炽热,羞意更甚,嗔他一眼:“你再呆着,我睡了。”
说完,她翻了个身,好像已经困极。
萧持嗤了一声,将她捞入怀中。
“想睡?还早得很呢!”
这一夜,翁绿萼为自己的轻敌与疏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而萧候的火气,也随着她在自己耳畔响了大半晌的嘤嘤轻泣,被浇灭得一干二净。
清晨醒来时,他神思清明,静静想着昨日蔡显信中的话,又想到远在金陵的内斗纷争,能兵不血刃,减少将士们的伤亡,就达到目的,这再好不过。
怀里的人轻轻动了一下。
萧持垂眼看去。
翁绿萼慢慢睁开眼睛,见萧持半坐着躺在自己身边,看起来神清气爽,冷峻眉眼之中隐隐流露出几分风流之态,再想想浑身酸软的自己,不由得有些不忿,瞪了他一眼。
“眼睛抽筋了?我给你吹吹。”萧持作势俯身下来。
翁绿萼连忙推他:“夫君,我想喝水。”
萧持动作一顿,点了点她的面颊。
胆子小,又爱招惹他。
见他下了床,翁绿萼吁了口气,想起昨夜的狂浪,人还有些不自在。
萧持倒了一杯温水,喂她喝了两口,见她扭头,自己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末了还点评两句:“这什么水,太甜!”
翁绿萼平日对甜食兴趣寥寥,但入了冬,反而喜欢喝些热热甜甜的玩意儿。
杏香她们近日便会将加了红枣蜜的水热在红泥炉上,方便女君随时取用。
翁绿萼见他那嫌弃模样,哼了哼:“待会儿我就叫杏香给你泡苦丁茶,清火。”
牙尖嘴利。
萧持瞥她一眼,微笑道:“不过,比起我昨夜饮的甘泉,这水也就一般般甜吧。甜味仍在,喝再多苦丁茶,怕也难消。”
翁绿萼一愣,随即在他意味深长的眼神中反应过来,脸腾一下红了,随手抓过散落在一旁的衣裳,也没细看,就朝他丢去。
“你快出去。”
女儿家的柔软香气盈了他满脸。
萧持慢悠悠地扯下那件兜衣,看着上面绣着的秀丽小花,唇角微扬:“是,谨遵女君之令。”
看着他的背影,翁绿萼又是羞,又是甜,索性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闷了好一会儿,才抬起一张潮红面庞。
翁绿萼梳洗好出去,意外发现兄嫂正站在走廊台阶下,与萧持正说着什么。
她心里有些不安,走过去,见几人面上神情都还算正常,就是阿嫂今日仿佛穿得多了些,脸也很红。
翁临阳看见妹妹过来,脸上自然而然地带出一个笑:“我们是来辞行的。”
就要走了么?
翁绿萼有些不舍,更多是对阿兄做出的决定而高兴。
他和阿嫂应该已经摊开来说明白了,阿嫂不会为皇城里的那些人做事,阿兄也不会再做回光棍儿了。
萧持看着妻子脸上的依依不舍之意,哼了哼,看了眼翁临阳:“你随我来。”想了想,他又叮嘱翁绿萼,“防人之心不可无。”
元绛珠在一旁听得默默撇嘴。
她可是弃暗投明的好人!
元绛珠经过了翁临阳与萧持两重允许,来到她身边,翁绿萼怎么会猜不出,这是她身份安全的信号,心情大好,挽住她胳膊往屋里走去:“阿嫂用过早膳了吗?陪我再吃点儿吧?”
见她甚至都不愿意敷衍自己一下,亲亲热热地挽着别人的手就往屋里走,萧持很是不快。
他就知道,这女人在床榻上说的那些话,没一句可信的!
翁绿萼很好奇兄嫂之间是怎么说开的,但她一提,元绛珠就要转移话题,翁绿萼也算是过来人了,看着阿嫂脸上挡不住的红晕,暗暗发笑,点头表示她明白了。
元绛珠叹了口气,暗叹自己英名不保。
翁临阳那日回来后,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她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妹妹走了之后传出抱病不出的话,其中必然发生了不太好的事。
他面无表情地追问,元绛珠心里本来就烦,见他这样,冷笑着将事情都说了出来,见他怔愣,仿佛接受不了,哪怕自己心头微酸,元绛珠也骄傲地扬起下巴,道:“这下你高兴了?我不会再缠着你了,或是下狱,或是被杀,都随你们!只是委屈你了,要蒙上个二婚男的头衔,今后怕是不好再娶老婆。”
听出她话里强撑着的幸灾乐祸之意,翁临阳冷笑,反问她:“你为何这般笃定,我会弃你,与你割席?”
元绛珠瞪大眼睛,这难道不是世间男人的常规操作么?
她不服气:“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我本来就是半路夫妻,也无甚真情可言,你与我划清界限,也是常理。”
歪理一大堆。
翁临阳大步走近,在元绛珠警惕又疑惑的眼神中压了下去。
“你想多了,我无意再娶一个老婆。”
“有你一个,就够我受了。”
后面的事儿,元绛珠自己都不忍再回忆,又怎么好意思和翁绿萼说呢!
翁绿萼看出她脸上不再虚浮的笑意,知道兄嫂感情融洽,她也跟着笑了。
送走翁临阳夫妇之后,萧持便一直很忙,一日里少有见到他的时候。
翁绿萼也不失落,自己给自己找事干。
这日她正想着在府里搭一个花房,正专心埋头画图纸,头顶忽然传来一句:“你在画什么?”
翁绿萼抬头,萧持双手撑在桌案上,正俯身看着她。
她哼了声:“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被妻子顶了回去,萧持也不恼,懒洋洋道:“既然女君这么忙,那今日的花灯,想必女君也是无暇一观的了?”
花灯会?
见她眼睛发亮,萧持笑着拧了拧她面颊:“快些,我带你去抢一个好位置。”
翁绿萼很是期待,连忙点头。
第56章 第五十五章
平州的上元灯会果真不同凡响, 满城花灯通明,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片热闹非凡的人间盛景。
翁绿萼先前也参加过雄州的灯会,但平州人多物兴, 各色花灯落在她眼中皆是新奇又精巧,看得她眼睛都直了。
萧持握着她的手,进了在玉满楼三楼处的雅间, 推门进去, 就能看见一面视野极佳的窗户。
自三楼望去, 一片璀璨华光尽收眼底, 翁绿萼忍不住低低惊呼一声,挣脱萧持的手, 往窗边走去。
看着她恨不得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的惊喜模样, 萧持失笑,走过去扶住她的肩膀, 免得她失态之下出什么意外。
翁绿萼激动地回头看他:“夫君你瞧!那里有一座比寻常屋舍还要高的花灯。”
那座花灯占地不小,呈宝塔状,用色庄严而明丽, 由内齐齐点燃的数百只蜡烛透过描绘着各色吉祥图案的灯笼纸, 散发着令人目眩的华光。
“我带你来这里, 就是想你站得高,看得更清楚些。”萧持握着她的手,遥遥指向那座堪称巍峨华美的花灯, “那是由数百位匠人耗时一月制作而成的灯, 唤
作‘辟邪灯’。每到新岁,都会点亮, 期盼人间长明,无病无痛。”
听着他低沉柔缓的声音,翁绿萼耳朵一烫,明明她站在窗口,吹着还夹杂着各色花灯烛火气息的冷风,但是萧持站在她身后,被他的气息紧紧包裹,好似置身于一片薰暖春风中,她原本清明的心神也被春风吹得微微醺然。
她很开心。
察觉到她欢悦的心情,萧持唇角微扬,没有说话,静静拥着她,两个人享受着繁华中的片刻静谧。
上元佳节,举家同游之人不少。
翁绿萼的视线落在玉满楼下的一家人身上,隔得有些远,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从翕动的唇瓣和手上的动作中能猜出,那对耶娘将大女儿手中的兔子灯夺了过去,给了一旁哇哇直哭的小女儿,大女儿也跟着哭了起来,那男子嫌路人张望来的眼神让他丢了脸,斥责女儿不许再哭。
看着小女孩因为抽噎而轻轻耸动的肩膀,翁绿萼忽然想起阿嫂。
金陵城中被人层层护卫着,名为保护,实为监禁的老皇帝,却用尽最后的谋算。
将玉玺给了他从前最不喜欢的女儿,让她带着玉玺藏起来,不要被他那些狼子野心的儿子找到。
这是老皇帝对儿子们漠视一条年老无力的狼王,所进行的报复,幼稚,但直接又好用。
不知老皇帝在天有灵,看着皇城里的子女们急得团团转,又见那块承载了天子威仪的玉玺辗转落在了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萧持手中,又是个什么感受。
总不能被气得再活过来吧?
翁绿萼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逗得一乐,扬起一张粉白脸庞,问他:“夫君,你今后会不会偏心哪个孩子?”
萧持皱了皱眉,显然也想到了老皇帝家的那群叉烧。
“一视同仁。”
这个答案惹得翁绿萼微微扬眉,有些怀疑:“真的?”
萧持叹了口气,用一种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的温柔语气,以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
“自然了,我最偏心你,孩子他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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