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太暧昧,翁绿萼捧住面颊,只憋出一句:“阿姐,你真粗鲁。”
萧皎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过了两日,萧皎如约给她送来了两个匣子。
不过她没有亲自来,而是让女使芙蕖代劳。
翁绿萼敏锐地猜到匣子里应该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她收下东西后,让杏香她们都先出去,等到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了,翁绿萼才好整以暇地打开第一个匣子。
这几近半透明的乳色之物,是什么?长得实在奇怪。
翁绿萼拿起一个看了看,注意到匣子里还放着一封小信,原来是萧皎怕她看不懂,贴心附上的一则使用指南。
等看完了信上那几行字,翁绿萼忙不迭地把手里的东西丢回了匣子里。
平息了一会儿脸上的热意之后,翁绿萼好奇地打开了第二个匣子。
这个匣子比前一个可重多了。
翁绿萼打开,差些被两块金光闪闪的长命锁给闪花了眼。
里面依旧放着一封小信。
翁绿萼拿起来一看,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萧皎表示她送了那么多那玩意儿过来,她的宝贝小侄女和小侄子怕是要晚来这人世间好长一段时日,她心里愧疚,特地让工匠打造了两块儿纯金的长命锁,给孩子们压压惊,希望他们日后不要怪她这个姑妈。
翁绿萼哭笑不得。
信的后面,萧皎还写了她给孩子起的一个小名儿。
小娘子的名她没取,留给她的耶娘,只取了小郎君的。
‘豕哥儿’。
翁绿萼默默把视线转移到了长命锁中间那头憨态可掬的小猪身上。
虽说贱名儿好养活,但是叫孩子小猪,是不是太草率了?
想起萧持走之前三令五申,一再让她保证隔三岔五就给他写家书过去的事儿,翁绿萼嘴角微翘。
有东西可写了。
萧持收到由他的妻寄来的家书时,才结束了一场鏖战。
老皇帝的死讯满天飞,几个皇子为了找寻玉玺、争夺皇位明争暗斗,甚至大量用冰掩盖老皇帝尸首的异味,直到意外被一位三朝老臣撞破,已经破烂成了骨头架子的老皇帝才得以匆匆被送往皇陵安葬。
至此,胥朝皇室的名声已是臭不可闻,无数重孝、重正统的文人儒生使尽十八般武艺,将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裘沣等着哪位皇子登基后再戳破他篡位登基、手无玉玺的事实,好趁乱举事,但左等右等,时机不待,而位于南边的萧持又虎视眈眈,裘沣听说平州军得了一批新锐兵器,也毫不在意。
他手底下的能人异士个个非凡,又有能在顷刻间将兵器化为铁水的神药,他何须再怕萧持那黄口小儿!
裘沣来势汹汹,那味得了他深切期盼的神药也的确在战场上让萧持一方的将士吃了不小的苦头,若非翁临阳献上了淬炼工艺更先进的钢枪、铁盾牌,只怕这一场只能大败而归。
萧持不会在将士们面前露出焦灼之色,但蔡显说或有解局之法时,他眼前一亮,急切道:“军师请讲!”
蔡显慢悠悠捋了捋美髯,别当他不知道,从前他劝得多了些,君侯背地里发牢骚时可是直呼他为‘糟老头’!
不过正事要紧,蔡显向众人说起记得他年少时路经此地,几十里外的一处山谷聚集着巫族的后代。
说起用蛊、用毒,没有人比得过天生擅此道的巫族。
若是能得巫族援手,此次的困境便能迎刃而解。
说完,他向萧持行礼,表示他愿意前往。
萧持绕过桌案,双手扶起老头,点了二十精兵随行,又道:“一切以军师为重,若巫族人不愿,军师也莫勉强。”
蔡显笑着点头。
等到他终于能静下心来读家书时,已是深夜。
此时正值初春,外边儿柴火燃烧间噼里啪啦发出的动静,还有远处溪水化冻的声音落在萧持耳畔,都变得可爱起来。
她这次没故意气他,写了很多。
萧持心情大好。
信上,翁绿萼特地隐去了怀孕乌龙那一茬,只提了萧皎送了两块沉甸甸的长命锁,又给未来的孩子取了个小名儿的事。
‘豕哥儿’。
萧持念了两遍,皱了皱眉,什么土里土气的名字!
他与绿萼的孩子,当是人中龙凤,怎么能是肥肥胖胖任人宰割的猪崽?
萧持回信时,对‘豕哥儿’这个名字做出了重要批示——大笔一挥,落了个‘俗’字!
并表示今后孩子的小名他们夫妻俩自己取,不劳阿姐费心。
写起回信来,萧持的情绪格外充沛,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片,直到外面的声音越发静,明月高悬,星子暗淡,他才意犹未尽地停了笔。
孩子……
萧持望向帐篷外皎洁的月色,心中的野望愈发强烈。
他希望他与绿萼的孩子,能降临在一个太平、清明的人间。
第58章 第五十七章
萧持细心地封好了信, 十几张信纸叠在一起,让原本轻飘飘的纸都显出沉甸甸的分量来。
想到妻子收到这封信时赧然又高兴的表情,萧持有些得意, 但心中对她的思念又在这样想起她的深夜达到了新的顶峰。
他绕过屏风后,从狭窄的行军床枕下抽出一条丝绢。
鲜嫩的鹅黄色在沉肃正经的中军大帐里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又柔又薄,带着她身上独特的幽幽香气。
这一路来,萧持小心保存, 这朵娇嫩得像是春日小花的丝绢还留存着她的香气。
他疲乏时, 闻一闻、碰一碰, 仿佛她就在自己身边。
萧持仰面躺了下去, 那张薄如蝉翼的丝绢正盖在他面庞上。
香风盈面,他的呼吸声渐渐平缓。
蔡显得了解局之法的希望后, 第二日一早便动身去往距离战场所在的扶风数十里外的一处山谷。
山谷地势复杂, 浓密树荫间弥漫的雾气,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远处起伏险峻的山峦犹如静静埋伏的巨兽,只等他们放松警惕时,猛地冲上前撕碎他们的血肉。
蔡显不顾卫兵们的劝阻, 拿着罗盘走在最前面, 看着指引针左晃右摆, 指不出一个具体的方位,就知道他的猜想没错。
巫族的后代将整个山谷变成了一个护卫阵法,谁若是误入擅闯, 只怕大多数人都只有在这山谷里困到死的份儿。
蔡显哼了哼, 还好他这个糟老头早年行走江湖的时候,也算学会几招玄门术法。
但闻巫族之人性情古怪乖戾, 蔡显不敢掉以轻心,与卫兵们配合着努力了半晌,好不容易走出了满是迷雾瘴气的树林,下一瞬,众人却又被突然出现的、密密麻麻的虫潮给吓得停在了原地。
卫兵们都是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见惯了血腥之景的铁血汉子,但是冷不丁看见这么多虫子,还是被恶心得脸色一变。
蔡显皱眉,扬声道:“在下平州蔡显,此次前来乃是有事想要求助巫族之人!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量!”
坐在树上的杜仲驱使虫潮赶走外来者的动作一顿,问坐在另一支树干上的钩藤:“平州?这个地名有些耳熟。”
钩藤皱着眉想了想:“仿佛是少主曾经提到过,若是咱们遇到平州来的人,得礼貌些,不能随便放虫子出来。”
杜仲低头看了看都快爬到那些人鞋面上的虫潮,哭丧个脸:“那我放都放出来了,怎么办嘛!”
虽然不知为何少主会对平州来的人抱有好感,但杜仲和钩藤还是尽职地又驱散了依依不舍的虫潮,听得蔡显表明了来意之后,又痛快地点了点头,表示他们是少主认定的半个客人,他可以帮他们通传一下。
蔡显自是连声道谢。
他也好奇,那位巫族少主,为何会对平州之人留有一份情面?
不久,杜仲就踩着他那双大脚板出来,笑嘻嘻道:“少主说让你们进来。”
从方才寥寥的接触来看,巫族之人也不似传言中那般乖戾可怖。
待见到那位娃娃脸青年时,蔡显面色一整,正想与他见礼,却被青年摆了摆手:“请直说你的来意吧。”
他的汉话说得很标准,不像刚刚帮他们引路的那两个年轻人。
说的话虽也能听懂,但也能听出几分艰涩古怪的腔调。
虽然这位巫族少主看起来长着一张很好说话的脸,但蔡显不敢掉以轻心,恭敬又不失气度地表明了他们想请求巫族帮助调制解药的来意。
末了,蔡显又补充,若事成,君侯必定会以重金酬之。若不成,也绝不会给巫族多添麻烦。
“君侯……?”
郁记舟轻轻念了一遍这个称呼。
蔡显点头:“是,我家主公便是平州萧候。”
郁记舟点头,一张白净娃娃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知道。”是她的夫君。
紧接着,他又道:“我可以帮你们。”
蔡显来不及道谢,就听得他又提出一个要求。
“但须得让你的君侯,亲自来见我。”
蔡显回去将此事一禀,萧持尚未表态,一旁的张运就嚷嚷开来了:“不成!大战在即,君侯万金之躯,怎能去巫族那种古里古怪的地方,太不安全!”
隋光远向来稳重,闻言亦道:
“寸方说得有理,巫族之人所为什么,咱们皆不清楚。君侯贸然前至,恐有陷阱啊。”
萧持望着烛台上如豆的烛火,眼眸幽深。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去就是。”
萧持转头看向蔡显:“还要劳烦军师,再随我走一趟。”
君侯的性子说一不二,极是霸道,众人见他面上神情坚毅,语气更是不容置疑,便知道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能点头应下。
萧持连夜带着蔡显与一队亲兵去了山谷。
天色将晞时,他见到了那位巫族少主。
“是你。”
萧持眼神锐利,认出了不远处的娃娃脸青年就是他的妻口中提到过好几次的恩公。
郁记舟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好久不见。”
蔡显在一旁听得微微有些讶异,怎么,君侯与这巫族少主还是旧相识?
“你们先下去。”萧持自是看出来了郁记舟有话要与他说,他们之间唯一称得上联系的人,就是绿萼。
萧持虽不知郁记舟的打算,但他下意识避免他在蔡显他们面前提到绿萼的可能。
蔡显他们颔首称是,在一旁看热闹的杜仲和钩藤也被他们的少主一个眼神给老老实实地转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萧持与郁记舟二人。
“绿萼与我提起过你,言你曾多次对她施以援手。我竟不曾有机会代我的妻,亲自向你拜谢,是我之过。”萧持站在原地,身形如松,巍峨挺峻,语气却颇和缓,“此番又要累得少主出手相助,我心下愧疚。若是少主有意,我可许千金为礼,聊表心意。”
眼前这个男人有着极为强烈的存在感,他站在那里,无形之中让整间屋子都变得逼仄起来。
郁记舟更不喜欢的,是他话中特地强调的,他与她之间的夫妻关系。
这件事,郁记舟一早就知道了,他不会为之生气,只是有些不高兴而已。
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低估的不是他,而是翁绿萼。
自始至终,他没有想过破坏她的婚姻。
他知道,中原女子都颇保守,既然嫁了人,她的一生大概就要随着那个男人浮沉。
既如此,他想帮帮她,让她的婚姻可以尽可能地美满幸福。
郁记舟伸出一只手,掌心卧着一只小而黑的蛊虫,他微扬下颌:“吃下去,我就帮你达成所愿。”
萧持看着那只肥肥胖胖的虫子,神情未变,只道:“这是?”
“这是同心蛊里的子虫。”青年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木屋里显出一种别样的幽森,“服下同心蛊的男女,只能同心顺意,一世恩爱。否则,服下子虫的那个人就会肠穿肚烂,痛苦而死。”
萧持神情一冷,却不是被所谓同心蛊的作用吓到,而是被一种下意识的愤怒攫住了心智。
他抽出腰间长刀,横在青年细长脖颈旁,声音比刀光还要冷沉:“你何时喂她服下了母虫?”萧持算了算时间,去年夏,东莱城外山上时,他才有下手的机会。
现在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
无缘无故多了只蛊虫在她体内,他出征多日,万一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蛊虫发作了怎么办?
萧持心急如焚,甚至来不及思考郁记舟话中所谓的惩罚,刀锋往他脖子上又偏了偏,被锋利刀刃划开的一丝红线开始缓慢渗出血珠。
“对她身体是否有碍?说!”
郁记舟抬了抬手,微笑道:“只要你吃下去,她就
没事。”
萧持悬在他脖颈的刀锋偏了偏,挑起了他掌心那只小胖虫。
“此话当真?”
郁记舟颔首:“童叟无欺。”
萧持两道冷若寒冰的目光落在郁记舟那张极具欺骗意义的脸庞上,他捏着那只小胖虫,仰了仰头,咽了回去。
郁记舟看着男人铁青的脸色,慢悠悠道:“同心蛊又是子母蛊,母虫与子虫相依相存,但若是母虫感知到你背叛了它的宿主,会让它的子虫自爆而亡,作为子虫的宿主,你当然也不能活了。不过你有一点可以放心,你死了,她会活得更好。”
萧持嗤了一声,没有被他阴气森森的话吓住,只讥讽道:“若是她知道一心敬重的恩公,实际是这种背地里给她下药的心机之人,只怕更能深刻地体会到一个道理——人不可貌相。”
他就说,这种长得年轻的小白脸有什么好的?一个赛一个的心眼黑。
郁记舟慢吞吞哦了一声,对他的讥讽无动于衷,又问了一句:“你不感到害怕吗?今后哪怕是你动过一分纳美的念头,蛊虫都会发作。”中原男人多薄幸,三妻四妾是常态。
他希望她嫁的人不是。
萧持神情冷淡:“我已娶妻,无心多事。往后站于我身畔,与我共享荣光的,也唯我妻一人而已。”顿了顿,他冷峻脸庞上浮出一个微笑,“少主这种年轻人,没有体会过夫妻恩爱的幸福,自然是不会懂的。”
郁记舟手上铃铛轻响,他拿出一个瓷瓶,又一并给了一张方子:
“此物化水,涂于盔甲、兵器之上,可解腐蚀之毒。”
萧持接过,言谢:“战平之后,我会让人送来千金当作你此次援手的谢礼。多谢。”
说完,他转身朝屋外走去。
“不要在她面前说我坏话。”娃娃脸青年的声音放得有些轻,“我没有喂她吃下母虫。”
她很害怕小甜甜,郁记舟知道。
萧持脚步一顿,眼眸微眯:“你耍我?”
见郁记舟痛快地点头承认,萧持心里虽恼这小白脸很不是个东西,但知道翁绿萼腹中没有虫子作怪,他还是松了口气。
郁记舟又默默补充了一句:“我让你吃下的,也不是同心蛊的子虫。”
不过是一只服下后能够强身健体的蛊虫。
看着男人铁青的面色,郁记舟露齿一笑:“就是想恶心你一下而已。”
萧持:……他倒是坦荡。
事到如今,萧持自然不可能不明白眼前这个小白脸少主对他的妻怀揣着别样的心思。
但那又如何,他会牢牢护住她。
别人连一丝机会都别想有。
萧持不发一言,朝外走去,身后传来一句:“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
他懒懒举起右手,以作回应。
没有同心蛊,没有他的一再试探,萧持想,他也不会辜负绿萼,他会让那些爱慕她的小白脸只能酸溜溜地看着他们一世恩爱,儿孙满堂。
又是一年初春。
翁绿萼想起自己去岁来时的心境,和现在大不相同。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萧持仍不在她身边。
也不知道他多久没有欣赏过平州初春的模样了。
思及在远方的人,翁绿萼莹白脸庞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徐愫真见小舅母突然低头笑了,眼睛一眨。
前端时日,瑾夫人遣人回来说她在琅琊住得有些久了,叫萧皎去接她归家。萧皎虽与她有过龃龉,但始终是亲生母女,她不去,难不成让绿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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