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夫人将这些看在眼中,见儿子并不亲近自己的娘家人,不由得更加气闷。
这餐团圆饭吃得瑾夫人是食不知味。
不过好在,萧持片刻之后又道:“儿不孝,不能常在阿娘膝下侍奉,我妻虽有心尽孝,但我在家中,她到底得多用些心思服侍我。依我之见,就叫表弟表妹留在君侯府上,陪阿娘解闷。来日若有空,我亲自送阿娘回琅琊小住一段时日,可好?”
萧持并非吝啬之人,他虽然对母亲的娘家人没什么好感,但瑾夫人喜欢,且有人在她身边陪着说话解闷,想来也能少找他妻的麻烦。
瑾夫人闻言大喜,眼角的皱纹像是层叠花瓣般密密匝下,她满意地颔首道:“奉谦我儿,你有这心,我已经很高兴了。你忙大事要紧,我怎么舍得劳累你送我去琅琊。罢了,总归你表妹玉屏她们都是妥当人,有她们侍奉,你且放心就是。”
说着,她含笑睨了一眼瑾玉屏:“还不快多谢你表哥。”
瑾玉屏下意识点了点头,正要说话。
却见萧持已经站起身,对着身侧那个曾与她微笑打过招呼的美貌小妇人不耐道:“磨蹭什么?走了!”
徐琛行手里的猪蹄都被吓掉了,他皱起眉,有些心疼小舅母和猪蹄。
舅舅哪儿来的邪火?
瑾玉屏在嘴边的话更是一下子就被吓回去了。
君侯表哥,果然和外边儿传的一样,脾气不好。
下一瞬,瑾玉屏望向那位看起来十分柔弱可欺的表嫂的眼神里,就带着些担忧与怜惜。
君侯表哥这样威武霸气,表嫂侍奉起来,一定很辛苦吧?
相比之下,阿娘要她和阿兄千里迢迢来到平洲,在脾气同样也不大好的表姑母膝下尽孝这件事,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见翁绿萼低眉顺眼地跟着萧持走了,瑾夫人没忍住,和一旁的女儿嘀咕了两句:“奉谦的火气怎得这么大?可是翁氏先前开罪他了?”
按理说,他攻下了一场艰难的战役,大胜凯旋,应该很高兴才是。但他刚刚对着翁氏女说话的神态和语气,重得来瑾夫人都跟着有些肝颤。
萧皎好整以暇地磕着瓜子,听得她问,慢悠悠地吐出瓜子皮:“奉谦不就是这个性子?阿娘多想了。”
瑾夫人哼了哼,知道女
儿这是在敷衍自己,她转头和一对表侄慈爱地说起话来。
瞧瞧,她们瑾家的孩子,就是懂得体谅人些!
出了万合堂,萧持就要去寻那只香馥馥的柔软小手握住。
却被翁绿萼躲开了。
萧持又去捉,她又躲。
“你怎得了?”萧持纳闷,跟着又恍然大悟似的,长臂一伸,捞她一截细腰入怀,笑道,“原来是我刚刚说话语气重了,惹了女君不痛快。”
翁绿萼嗔他,眼波流转,看得萧持心底一漾。
“君侯夫威日盛,妾又敬又怕,不敢作声。”说完,翁绿萼自己也觉得这话可乐,吃吃笑起来,双靥晕红,娇媚可人。
萧持惩罚似地捏了捏她面颊。
路上安安静静的,仅有两旁挂着的花灯偶有吸引几只蜂蝶,听得几道扇翅扑棱的声音。
他娶妻之后,瑾夫人心里的那点儿落差和不悦,萧持大致能够猜到。
瑾夫人抚育他的这二十几年间,吃了不少苦头。萧持愿意尽力奉养她,让她风风光光地做平洲、乃至天下最尊贵的老太太,这是他为人子应尽的孝道。但若要其他,萧持自问没有余力满足。
“总归现在有那对瑾氏兄妹陪着她,她身边不缺人陪着,你专心服侍我就是。”
翁绿萼起先听得还有几分感动,被他半搂在怀里的身子也如浸泡在春水中,一阵阵儿地发软,但听到后半句,她冷笑一声,瞪他:“最后那句话才是你的真实所图吧。”
之前二人新婚,他又贪那事儿,翁绿萼吃不住的时候,就用明日清晨要去给婆母请安的借口搪塞推他。
被她点破,萧持也不尴尬,怡然自得道:“你我结发夫妻,琴瑟和鸣,恩爱非常,乃是天地正道。有何不对?”
这人脸皮最厚,说起这种让人面颊发红的话来也是气不喘心不跳,但翁绿萼分明都听到身后女使们发出的低低笑声。
她恨恨握手成拳,捶了萧持一下。
但她心底又忍不住泛起甜意。
看着君侯与女君姿态亲昵地一同携手回了中衡院,杏香和丹榴对视一眼,心里边儿都觉得甜滋滋的。
翁绿萼已经猜到萧持今夜多半会有些疯,她亦感念萧持愿意为她在府上的处境考量,杏香她们为她备好沐浴的物什之后,翁绿萼借口想自己先泡一会儿,把她们都赶了出去。
她轻手轻脚地去到衣柜前,不多时,就找到了那几件艳丽又清凉的兜衣。
她羞极,不敢多看,随意拿了一件出来藏在身后,才转身,就听见萧持的声音传来。
“不是说你在沐浴?”
“怎么跑这儿来了。”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萧持的声音由远及近, 不过转瞬,翁绿萼就看见那道巍峨身影转过那扇黄花梨花鸟十二扇围屏,那双深邃眼眸所投射出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翁绿萼负在背后的手攥得愈发紧, 她摇了摇头,含糊道:“没什么。”
她不知道, 她那副微微瞪圆了眼,眼神飘忽的模样落在身经百战的萧持眼中,俨然写着五个大字——‘我心里有鬼’。
萧持好奇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表面上只哦了一声。
还侧了侧身, 示意她先出去:“你沐浴本就爱磨蹭, 还不快去?”
翁绿萼忍着将手里的兜衣狠狠掷在他脸上的冲动, 努力将那一团轻薄柔软的衣物贴近身侧,用宽大垂顺的衣袖遮住, 挺着胸脯, 下巴微翘,哼着从萧持身边走过。
萧持见她小表情不停, 好笑中又觉得她可爱,长臂一捞,就将想要逃之夭夭的人截到了自己怀里, 眼眸微眯, 轻而易举地锁定了她肢体最僵硬、最惊慌之处。
翁绿萼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手里抽出那条胭脂红的兜衣, 柔软的丝绢质地徐徐从她掌心抽离,微微酥麻的触感勾起她双肩微不可见的战栗。
萧持将那团轻薄柔软得可怜的东西放在掌心,慢慢地揉了揉, 他竭力压制着不断激涌而上的欲.念, 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道:“我从前,也曾见过与这条一样, 美艳勾人的兜衣。”
美艳勾人。这个形容让翁绿萼愈发觉得羞耻,耳廓、面颊上蔓延的烫意几乎要将她烤熟了。
随即,她嚯地抬起头来,看他:“什么意思?”他还在别的女人那儿收到过这种样式的兜衣?
翁绿萼反应过来,怒火中烧,其中又夹杂着令人牙酸的涩意。
难怪他看起来气定神闲,原来是早就在别处开过眼界,见过世面了,亏她,她还——
萧持握住她挥来的腕子,挑了挑眉:“难不成你想赖账?数月前,我们启程去甘露泉,那条石榴红兜衣,不是你授意婢子们放进去的,她们岂敢行此香艳之举,意在勾我?”
他的语气,洋洋得意中又夹杂了几分喑哑的欲,窣窣拂过翁绿萼耳廓,恼得她身子发软,一下子就跌进了他怀中。
翁绿萼想起来了。
那时她和萧持吵了一架,回来后又得了风寒,身心俱疲,杏香小心翼翼地告诉她出了岔子,她不小心把那条石榴红兜衣塞进了君侯的包袱里时,翁绿萼也没什么反应,只赌气地想,随便他怎么想都好,反正在他眼中,自己就是个为了别的男人几句夸赞而沾沾自喜的轻浮之人。
“夫君那时候在想什么?”翁绿萼抬起头,似笑非笑,“是后悔与我吵了一架,那兜衣没能派上用场。还是笑我轻浮,百般主动笼络于你,你很得意?”
她的声音很好听,如同敲冰戛玉,极为悦耳。
萧持摩挲着她后腰的动作微顿。
他本能地觉得,这个问题,很危险。
“夫君怎么不说话?”
翁绿萼催他。
一双澄静美眸里带着几分气鼓鼓的恼意,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他。
萧持微微别过头去,面色微红,还好被他雄伟身躯挡住,屏风后光线微暗,是以翁绿萼并没有发现他脸上些微的异样之色。
“其实,那件兜衣,也不算没派上用场。”萧持说得含糊其辞。
其实当时,才将她送回蓬莱州后,他就有些后悔了,待看见那件艳丽无匹的兜衣时,他更是暗恼自己管不住脾气,偏要与她一个小妇人计较作甚?
萧持原想借着这条兜衣顺势下坡,回去质问她是何用意,她一羞赧、一撒娇、一服软,先前他们在甘露泉旁发生的争执不快,不就能尽数化解了?
当时事态紧急,他不得不立刻出发,带兵平乱。
但没有人知道,表面上气度沉厚、仪望甚伟的君侯,会在出征平乱那样严肃的时刻,轻巧的行囊中悄然出现了一抹与肃杀军营格格不入的石榴红。
在外平乱的那大半个月,那条石榴红兜衣只能委屈巴巴地帮着萧持暂纾解相思。
太软、太薄,被他顶、磨了没几次,就破了!
实在是扫兴!
想到这里,萧持又捏了捏手里那抹胭脂红,料子还是一样的轻薄柔软,他不由得啧了一声:“就不能换个耐用些、拽不坏的料子?若是银子不够,只管去我账上支就是。”
翁绿萼还没猜出来他刚刚话里‘也不算没派上用场’的意思,听得他这样道,她下意识就想嗔他——他那手劲儿有多大,自己心中没数?再精妙的织物落在他手里,也只有惨兮兮碎成片的下场。
等等——
翁绿萼瞪圆了一双漂亮的眼,半是恼怒半是不可置信地问他:“你把那条兜衣拿去做什么了?”他突然抱怨兜衣的料子不对,其间一定发生了些她不知道,而他也不好意思让她知道的事儿。
她的反应太快,在那阵清亮的眼神逼供下,萧持觉得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有些上不得台面,自然不肯直说。
见他含含糊糊地又想打着哈哈敷衍过去,故技重施,低下头又想亲她,翁绿萼捏住他的嘴,怒道:“你今日不说真话,休想碰我。”
这的确是一个颇具威慑力的威胁。
萧持为他妻的敏锐与聪慧叹了口气,但与此同时,他又有些骄傲。
这女人聪明了好多,越来越不好骗。
“我孤身在外作战,你不在我身边,难不成还不许我睹物思人?”萧持这话说得十分理直气壮,见他的妻咬着唇,两靥腾起靡丽的红晕,一双盈盈动人的眼使劲儿瞪他,眼波流转间,风情曼妙,几欲勾魂。
萧持喉结微滚。
他俯下.身,嘴唇擦过她红彤彤的耳廓,衔住她微凉如玉的耳垂,细细撕咬、碾磨,在她低低嘤咛,承受不住般伸手推他的时候又低低笑出声。
他的声音不自觉压得更欲、更哑。
“哪怕是天上织女亲手纺出的丝缎,也不及你万分之一的柔软。”回忆起令他数度为之欲狂的,羞赧的,察觉到他的存在时,却又无时无刻不在紧紧吸着他的无上快.感,萧持呼出的气息里都带了灼人的烫意,吹拂过她脖颈,很快便带起一片连绵的战栗。
意识到他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令人恨不得登时闭上眼睛晕过去的浑话时,翁绿萼悄悄蜷紧了脚趾,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她实在是小看了野蜂子的浪劲儿!
看着她不说话,却一副快要把自己烧熟了的样子,萧持笑了两声,用那团清凉薄透的兜衣蹭了蹭她潮红的面颊,逗她:“这时候就羞成这样,待会儿怎么办?”
翁绿萼瞪他。
还有待会儿?
她恨不得今晚就和他分房别居!
“她们做这些兜衣,自然是为了让你我夫妻之间,更进一步。”
是进,还是近?
萧持语意暧昧,翁绿萼佯装不解,冷冷道:“兜衣就是兜衣。哪有什么旁的用处,夫君想多了。”
萧持拨了拨她在昏蒙烛光下泛着绯意的耳垂,哦了一声,他的姿态陡然正经起来,翁绿萼还有些不习惯。
她眼睫微颤,正想看看他又要作什么怪时,一个温柔、不带任何欲.念的吻轻轻落在她眉心。
“其实没有那些兜衣,我亦为你神魂颠倒。”
萧持这话出自真心,看着她眼含春水,含羞带怯,又难掩欢喜地看着自己时,他不知怎得,又补充了一句。
“自然了,你若喜欢穿这样……清凉大胆的兜衣。我也不是不能配合。”
翁绿萼翘起的唇角一平。
她就知道,每次在她为他的话感动的时候,这只野蜂子总会再默默作妖,搞得她哭笑不得。
见美人恼羞成怒,甩开他的手径直往浴房走去,萧持也不急,捻了捻那抹胭脂红。
那条注定了会被扯坏的可怜兜衣随着他的动作微晃。
不多时,那抹胭脂红就被盖在了一片雪色之上。
红白相映,靡丽动人。
翁绿萼有气无力地被迫趴在浴桶桶壁上,恨恨地想道,下回她一定要在浴房前树一块牌子。
上面就写——‘萧持与狗不得入内’。
第二日,萧持神清气爽地出了中衡院,还不忘叮嘱杏香:“别扰她,让她好好睡。”
杏香连忙点头应是。
目送着君侯那道巍峨身影远去,杏香琢磨着给女君炖点儿什么等她起身之后喝——是润喉的雪梨燕窝,还是补身的红枣乳鸽汤?
还没等杏香做好决定,就见有女使急急地迈着小碎步过来,低声道:“杏香姐姐,万合堂那边儿来人了。”
杏香愣了愣。
来人是侍奉在瑾夫人身边的采薇。
“我方才过来时,正巧看见君侯骑马出了府门。女君可起了吧?老夫人有些话想要问女君呢。”采薇言笑晏晏,言语之间很是恭敬,但说到女君起没起身这件事儿……
丹榴上前一步,微笑道:“君侯走之前说了,女君身子娇弱,昨日才归家,一路旅途辛苦,想必乏极了。特地叮嘱了我们不许扰了女君好眠,采薇姐姐知道,咱们这些侍奉人的,自然是主子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了。我们也不敢违拗了君侯的意思,贸贸然进去打扰。”
采薇能把瑾夫人扯出来当大旗,她们也能借君侯的势堵住她的嘴!
采薇脸上笑容不变,攥着绢帕的手却悄悄收紧:“是么?君侯疼爱女君,这本是好事儿。只是老夫人那边儿……怕也耽搁不得。女君至纯至孝,想来若是知道了是老夫人有事寻她,也不敢惫懒推脱。”
杏香担心瑾夫人又要趁着君侯不在,故意折腾女君,采薇故意字字句句都用孝道压人,偏生她们又不好反驳。
此时屋内传来一声银铃响动的清脆鸣声,丹榴先转身进了屋子,杏香觑了采薇一眼,笑着道:“采薇姐姐略等等,女君很快就好。”
采薇微笑颔首:“女君娇贵,我略等一等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杏香纳闷,她们从前与采薇没有过节吧?今儿她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难不成,是瑾夫人的态度,也影响到了她身边的婢子对女君的观感?
杏香东猜西猜,直到看着翁绿萼进了万合堂,也没猜出个章程来。
直到听到正房内传出一声瓷盏碎裂的脆响,杏香心里猛地一跳,忽地想起昨日那位表姑娘,生得也颇秀丽,难不成,老夫人有意亲上加亲,让君侯纳她为妾,这才一大早传女君过去?
女君与君侯正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时候,又怎么会愿意有人横插一脚?
老夫人见女君敢拒绝自己的安排,怒上心头,这才掷了茶盏!
杏香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儿,不由得愈发替翁绿萼担心起来。
女君还没有诞下子嗣,在老夫人面前到底不是那么有底气。如果这时候来了新人分走君侯的精力,女君今后的处境岂非更加艰难?
实际上,正房内此时的气氛的确十分紧张,却不是杏香想的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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