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绿萼警惕地往后缩了缩,哪怕她心里清楚,她现在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只有任人宰割的命。
“倘若你能即刻放我下去, 我承诺, 不会让我夫君继续追究下去。”
时至今日, 问他是谁,又或者问他为何要掳走自己这些问题, 对于翁绿萼眼下的困境来说都无甚助益, 她只能寄希望于萧持在外的凶名,能够稍稍让他犹豫一瞬。
听了她的话,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里边带着的冷意没来由地让翁绿萼感到浑身僵冷。
“不让他追究?”萧珏低低重复了一遍,转过头去, 目视前方, 只留给她一句极其冷漠的话, “我与他之间早已不死不休。你不必白费功夫,顾好自己吧。”
说完,他高高扬鞭, 马车猛地加速, 闷青色的帘布也随之落下,翁绿萼勉强稳住身形, 四肢发软,头脑昏沉,但她不敢再昏睡过去,只死死抠着掌心,凭借着那阵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马车一路飞驰,从颠簸程度来看,翁绿萼猜测,是进了山路。
又过了不知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翁绿萼捂住心口,压了压腹中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欲吐之感,面前忽地一亮,有人掀开了那道帘布。
“这么出众的美人儿,跟了萧持,真是可惜了。”
翁绿萼抬头,见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多的男人站在马车前,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让他看起来十分可怖,望向她的眼神里只有明晃晃的杀意和厌恶。
见翁绿萼平静地望着他,并没有被他的满脸疤痕吓得露出寻常女子那样的瑟缩与嫌恶之色,萧程冷笑一声,就要伸手过去抓她出来。
翁绿萼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二弟。”
萧珏皱着眉走过来,又对着屋里喊了声:“蕙姐儿,来。”
翁绿萼全身绷紧,看着将她抓回来的那个男人皱着眉,拉着另一个疤脸男人去了离马车远一些的地方,两人之间说了些什么,那疤脸男人满脸的戾气稍稍收敛了一些。
很快,屋子里走出一个年轻女子,她听了萧珏的吩咐,有些迟疑地朝马车走来。
看到翁绿萼时,她眼中闪过几分惊艳之色,接着又磕磕巴巴地表示,这几天,会由她来照顾她。
翁绿萼不知道自己掉进了哪家贼窝,但面前的女子很明显比刚刚的疤脸汉子要和善得多,她也没有蠢笨到要对一个更好对付的女子发怒泄气的地步,只点了点头,道了句‘多谢’。
萧蕙把翁绿萼扶下了马车,她体内残存的迷药仍在发挥着作用,翁绿萼不愿在那些男人面前露出弱态,努力挺直腰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处小院。
周遭山影巍峨,这处小院黄泥做墙,几间低垂的茅屋彼此紧挨着,看起来只是一座再寻常不过的农家小院。
萧程阴冷的目光落在那道窈窕身影上,直到她被萧蕙扶进了屋子里,才冷冷收回目光:“大哥,这个女人……”
萧珏打断了他的话:“我自有主张。二弟,不要自乱阵脚,她的用处,不是给你发泄戾气。”
长兄如父,从前阿耶领兵作战,少有着家,萧程本就是在长兄萧珏的照拂下长大的。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也是萧珏费尽心思,保全他们一家,让他这个废物还能有在天光下苟延残喘的机会。
萧程低下头:“是,我知道了。”
萧珏没再说话,拍了拍他的肩:“一切有我。”
萧程勉强笑了笑。
翁绿萼被萧蕙扶进屋子,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一簇新鲜水灵的野花插在陶瓶里,摆在窗前,让整间小而简陋的屋子都多出几分明媚。
萧蕙把她扶到床上,又去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一旁的桌上之后,就匆匆地退了出去,一句话都没有和翁绿萼多说,从外边儿把门给闩上了。
农家小院用来糊窗的纸并不通透,随着门一关上,屋子里陡然暗了下来,翁绿萼紧绷的身子慢慢软了下去,这样强撑着精神随时警惕的姿势很累人,她低垂下眼睫,有些烦恼地叹了口气。
在寂寥与些微的惶恐中,翁绿萼想起萧持,失了往日嫣红色泽的唇抿得紧紧的。理智来讲,她知道事发突然,萧持定也不想她落入险境。
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个不知道是哪儿的鬼地方,再温柔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情绪阴郁。
要不是萧持和那李三娘非得独处一室密谈,她哪儿会那么倒霉!
翁绿萼不是一个喜欢迁怒的人,此时,她却生起萧持的气来,还气得不轻。
她负气地抹去落在腮边的泪痕,恨恨地想,她是绝不会轻易原谅那只轻浮霸道又臭脾气的野蜂子的!
东莱城忽然开始全城戒严,训练有素的黑脸卫兵们将几个城门守得严严实实,没有君侯的吩咐,他们连一只母蚊子都不会放出去。
东莱郡守还在替萧持看马,想着送一匹神骏不输挟翼的好马给君侯,今后他的仕途不也就像神骏踏出的路一样,一路平步青云?
冷不丁得到全城戒严的消息,东莱郡守愣了愣,这是为何啊?
等他赶到时,萧持却已不在东莱城里了。
“张羽林,劳你和我说句实在话。君侯这……大费周
章的,是在找什么呢?”
找什么?找老婆呗!
张翼深恨自己一时疏忽之下让女君陷入险境,更没想到,看起来一片平和的东莱城竟然是个筛子,竟然容萧珏那伙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城,掳走女君!
张翼先前犹豫,要不要将女君被掳走一事如实告诉东莱郡守他们,毕竟发生这样的事,对于高门宅院的妇人来说,会有碍名节。
萧持听了他的话,怒斥道:“我娶的是人,不是贞节牌坊!倘若因为这点儿虚无缥缈的介怀而耽误了救回绿萼的时机,你当如何?!”
张翼回想起君侯盛怒之下的神情,仍有些不寒而栗,面对东莱郡守充满探寻的一双绿豆小眼睛,他低声将白日里发生的事儿告与他知。
东莱郡守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捂心口,还是捂自己头上那顶乌纱帽。
哪个杀千刀的贼人在他辖地内劫走了女君!这不是要害他仕途吗?!
东莱郡守心里叫苦连天,立即骂骂咧咧地转身调度人手去了。
东莱城内一片风声鹤唳,李瑶光站在窗户边,看着街道上只余铁蹄踏过的寂寥景象,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笑容。
连上天都在帮她。
怎么就那样刚好,曾被萧持立誓杀尽的萧家长房,就出现在了东莱城,还劫走了萧持的妻。
李瑶光回想起往事,萧持与萧家长房之间的仇恨不死不灭,作为萧持之妻的翁氏女,落到他们手上,焉能善终?
“夫人,浴汤已备好了。”
女使在后柔声提醒,李瑶光嗯了一声,走进浴房,任由女使替她卸下衣衫,她觑了一眼那些素净到极致的衣衫,美眸中闪过几分厌烦。
新寡之人,自是不能穿得过于娇艳。
但萧持对翁氏女格外优容,不就是看在她那张美人皮的份上么?
好在老天也觉得,翁氏女承担不起平州女君这一身份加持的福气,派了人来了结了她。
想到这里,李瑶光心气顺了一些,她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那张芙蓉面,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她沐浴完毕,对着菱花镜仔仔细细地装扮了一番,见镜中人意态若幽花未艳,自有一股少妇的轻盈妩媚,她满意地颔首,身后的女使连忙让开。
李瑶光想要出门去,却被门口的两个卫兵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这是何意?”
两个卫兵面无表情:“君侯有令,全城戒严,外来人者,更不得擅自出入。”
李瑶光沐浴过后带着红晕的面颊微微发白。
萧持是什么意思?软禁她?!
从李瑶光那里得知了曾有人在东莱城附近的深山里看见过萧珏、萧程两兄弟的消息,萧持的心情就变得不大好。
且就是那么凑巧,就是在他听李瑶光告知这则密讯的同时,翁绿萼被人掳走。
焉知不是他们与萧珏兄弟俩里应外合,故意设下圈套掠走他妻,借此来威胁他的局?
萧持冷笑一声。
敢算计到他头上,萧珏兄弟乃至李瑶光与陈绪老儿,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身下的骏马似乎感知到了主人身上源源不断溢出的杀气,马臀一紧,在坎坷难行的山路上跑得更加卖力。
带了些凉意的山风吹拂过萧持面颊,他冷峻轮廓在逐渐晦暗的夜色中显得愈发犀利。
阴暗见不得光的老鼠,自然会卯着劲儿地往山里钻。
萧珏与他一同长大,他了解萧珏,萧珏同样也了解他。
张翼他们大张旗鼓地在东莱城里搜寻证据,只能在短时间内迷惑住萧珏他们,让他们暂时以为处于安全境地,不会轻易带着绿萼再度转移阵地。
绿萼……绿萼……
狂风擦过耳畔,萧持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心间逐渐被一股从未有过的酸涩占据。
因他之过,让她遭受这次无妄之灾。
她现在一定很害怕,在等着他去救她。
萧持握着缰绳的手紧绷到手背发白,一人一马配合默契,挟翼默默提速,暮色山林之中只剩落在地上的枯枝落叶被碾轧过的嘎吱声。
翁绿萼紧绷着心神,闭着眼小憩了一会儿,没多久,就被木门嘎吱的声音给惊醒了。
“是我。”萧蕙连忙把手里的蜡烛往前凑了凑,“我来给你送些馒头,吃吧。”
翁绿萼凝眼望去,碗里放着两个白馒头,在烛光暖暖的照耀下,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她今日只用过一餐早膳,到现在,已经是饥肠辘辘,但翁绿萼不敢乱吃东西,接过萧蕙递来的碗之后,低声道:“我想净手,这儿没有水。”
萧蕙记着萧珏的嘱咐,送了东西就想赶紧出去,听到翁绿萼出声,她略微有些犹豫,但看着在被一根蜡烛映照得仍有些昏暗的屋内,她肌肤如玉,盈盈动人,这样一看就是千娇万宠养出来的美人,肯定没有吃过现在这样的苦头吧?
从前的她,其实也是这样的。
“你可以帮我打些水来吗?”
萧蕙的思绪被那阵柔柔的女声打断,她对上翁绿萼仿佛含着一湖春水的眼睛,红着脸胡乱点了点头,把蜡烛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掩上门,匆匆地出去了。
有夜风顺着门缝悄悄潜入,顺便将那道门缝给吹得宽了一些,翁绿萼坐在床上,恰好能看见院子里的一些景象。
刚刚那个给她送馒头的女郎正在井边打水,翁绿萼视线轻移,却正好和白日里出言恐吓她的疤脸汉子对上了眼神。
翁绿萼扭过脸去。
萧程嗤笑一声,大步走了过去,一脚踹开那扇木门,那道木门顿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声。
“你不过是一个阶下囚,还惦记着你君侯夫人的派头?竟然敢指使我妹子替你做事儿?”萧程说话很不客气,他恶劣地想着,养在深闺里的小妇人听到这样的话,恐怕下一刻就要吓得直掉眼泪了吧?
她身上盖了一个萧持附属物的章子,萧程看见那张美得毫无瑕疵的脸,就忍不住恨,恨萧持、恨她,也恨为什么只有自己容颜尽毁,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想到这里,萧程身上散发着的戾气更重,看向翁绿萼的眼神里含了更多、更深的恶意。
咦,她怎么还不哭?
翁绿萼淡然地觑一眼:“说完了?”
“说完就请出去吧。你很吵。”
女郎冷淡却又实在悦耳的声音响起,萧程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有没有搞清楚现在的处境,她是一个卑贱的囚徒,他是能够决定她生死的人!
“二哥!”萧蕙端着一盆水进来,见他站在门口,一脸怒气冲冲,吓得盆里的水都晃出去几滴,她忙把水盆放到桌上,拉着萧程就要往外走,“大哥说了,不许你扰她的!要是大哥回来知道你乱来,会生气的……”
兄妹俩说话的声音被重又闩上的木门挡在了外边儿。
屋子里,翁绿萼若有所思地垂下眼,三兄妹,又恰巧是两兄一妹。
她想起瑾夫人寿宴时,无意间听到萧氏亲眷私底下说的那些话。
萧家长房,有着两子一女。只可惜,两房之间已经不往来了,自从那年萧持的叔父,平州军原先的主帅萧丛大败而归,从马上跌下伤了脊骨之后,萧持迅速上位,原本占尽风光的萧家长房却在一夜间销声匿迹。
有人说是萧丛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平州,另寻他处生活。
也有人说,是萧持眼红叔父一家权势在握,使了脏招,迫害了叔父一家,自个儿摇身一变,成了平州军新的主帅。
众说纷纭,此事在君侯府是个忌讳,几个妇人也只敢在饮了几杯酒之后悄悄议论几句,不料正巧被翁绿萼听见。
那时候的翁绿萼也觉得有些奇怪,阿公早逝,身为他亲兄长的萧丛非但没有庇佑瑾夫人娘仨,反倒更像是在漠视着一家孤儿寡妇被族里那些觊觎家财的人欺凌。
萧持与萧皎都没有告诉她那些年具体发生了什么,萧持早早投军,却是隐姓埋名,直至在战场上崭露头角,成了赫赫有名的玉面小将,军功硕硕之时,才
在众人面前露了真名。
翁绿萼不难猜出,萧持是在防备谁。
萧丛与萧持之间曾有过什么龃龉,翁绿萼不知道,但将过去种种串联起来,她心头一冷,冒出一个猜测。
难道,掳走她的,就是萧家长房的人?
若真是如此,他们将她掳至此地,又没有在她身上泄愤,那就是有更大的谋算。
是要用她来威胁萧持,迫使他妥协?
翁绿萼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她知道,萧持这段时间的表现,足以证明他心里有她。
但一个女人,与他的霸业、夙仇相比,又能有几分重。
翁绿萼闭上眼,不去想还未发生的抉择。
桌上的馒头已经没了腾腾的热气,翁绿萼有些犹豫,正走到桌前,想用井水洗一洗手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
露出一张小心翼翼的脸。
萧蕙飞快地闪身进来,背压着门,对着她小声道:“对不住,我二哥脾气不大好。那馒头是我做的,我在里面加了好多白面呢,不难吃的。”
她发现了那两个还没有人动过的馒头,怕翁绿萼嫌弃,这才额外补充了那么一句。
她和她那两个兄长,很不一样。
翁绿萼脸上露出一个感激的笑,轻声道:“多谢你……只是我心里惴惴,食不下咽,倒是浪费了你的一番好意。”
美若仙露明珠的大美人露出这样一副楚楚可怜、忧愁不已的模样,萧蕙看得呆了呆,想说什么,但想起大哥萧珏的嘱咐,又有些为难。
“多谢你,我不吃也没关系的。你拿出去吧。”
萧蕙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别怕,我大哥是个好人,他不会伤害你的!他只是,只是想……”
翁绿萼默默在心里帮她把话给说全了。
只是想利用她,在萧持面前换取他想要的东西。
“蕙姐儿!人呢!”
屋外传来萧程不耐烦的声音,萧蕙吓了一跳,连桌上的蜡烛也忘记拿走,急急地推开门出去了。
“二哥!”
萧程狐疑地看了看她红扑扑的脸,训斥道:“没事儿就去帮阿娘替阿耶捏一捏腿脚,乱跑什么!”紧接着又狐疑道,“你又去见那个女人了?去干什么?”
萧蕙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想进去拿蜡烛。”
“那蜡烛呢?”
萧蕙呆了呆:“忘记拿出来了。”
萧程看着她都快要哭出了的样子,也懒得再骂了,拎住她的衣领:“行了!以后办事儿多带个脑子,老是马马虎虎的。”
也不知那个女人有什么本领,大哥对她怜香惜玉,不许他碰她。
现在小妹也这样,巴巴儿地凑过去,给她又是蒸馒头,又是打水净手,活像是个小丫鬟!
萧蕙在三兄妹之中年纪最小,今年不过十五。二哥的脾气一直很差,她挨了训斥也不生气,点了点头,怯生生地看着萧程烦躁的背影消失在了被巍峨山影吞噬掉的山路上。
二哥一不高兴,就要去山林里祸害那些野鸡野猪。
相似小说推荐
-
既钟情(絮枳) [现代情感] 《既钟情》全集 作者:絮枳【完结】晋江VIP2024.11.07完结总书评数:2509 当前被收藏数:10927 营养液...
-
人间绝色反派爹(神仙老虎) [穿越重生] 《人间绝色反派爹》作者:神仙老虎【完结+番外】晋江VIP2023-07-21完结章均点击数:264539总书评数: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