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一重,萧持低头看她,伸出两根手指头,拧住她小巧的鼻子往上推了推,笑了一声:“猪。”
在睡梦中的翁绿萼皱了皱眉头。
野蜂子飞回来蜇人了吗?
她睡得香沉,萧持盯着她看了半晌,眼睛微涩,但他常年来都没有赖床的习惯,这会儿神志清明,不好再赖在床上,给她调整了一下睡姿之后,他起身出门。
杏香和丹榴见女君与君侯都快到晌午了还没起身,都有点担心。
女君才病愈,身子骨弱,可禁不住君侯这样又那样的索取啊!
屋子里依稀有动静传来,杏香连忙支起耳朵,见有人走出来,却是君侯。
萧持敏锐地察觉到来自身后女使的窥探。
“做什么?”他皱着眉头望过去,语气冷淡,眉眼间不耐之意明显。
杏香被他那凶样吓了一跳,但她更担心柔弱的女君,在君侯冷淡的视线里硬着头皮道:“女君风寒之症才痊愈不久,君侯,须得,呃,多多怜惜女君。”
话音刚落,杏香就见君侯那张大凶脸又沉了沉。
“她得了风寒?什么时候的事儿?好全了吗?”
连珠炮似的发问让杏香有些慌,忙按着他的话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一通。
一阵沉默。
杏香不敢抬头去看君侯此时的神情。
萧持没说话,又进了屋。
隔着一道豆青帷幔,萧持能听到她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他伸出手,想要撩开帷幔看看她,却又在半空顿住。
她清瘦了许多,是因为他那日失了风度与考量,一日里带着她纵马数个时辰,却忽视了她是养在深闺的柔弱妇人,哪里像他一样皮糙肉厚,禁得住风吹日晒。
她回来就病倒了。
偏偏他又在那时候带兵镇压云州动乱,不曾给她留下只言片语。
她在病中难受的时候,会不会怨怪他这个夫君,很不称职?
萧持定定地站了半天,心头涌上的,除了愧疚,还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为何不主动和他说这件事?
萧持不明白,这样顺势在他面前示弱,能讨得他更多疼惜怜爱的一件事,她为何不做?
他沉默巍峨的身影隔着一层帷幔,有些模糊,有夏风吹动,帷幔微动,翁绿萼睡醒了睁开眼一看,就被帷幔前晃动的黑影吓了一跳,猛地坐了起来,险些尖叫出声。
还是萧持回过神来,察觉到不对,掀开帷幔:“是我。”
翁绿萼捂着心口,还有些惊魂未定,看向他的眼神里忍不住带了几分嗔意:“好端端的,夫君站在那里做什么?”平白无故吓人一跳。
“嗯。是我的错。”看着她粉白的脸庞,萧持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面颊。
翁绿萼只是抱怨一句,萧持这么爽快地认了错,她反而有些不敢置信。
萧持被她隐隐有些古怪的眼神看得脸上、身上都有些发热,他脸一沉:“睡醒了就起来,不许饿着肚子睡。”
这熟悉的,高高在上的霸道语气。
翁绿萼轻轻抿了抿唇,正想叫他让一让,她好下床穿鞋,却不料她才挪过身子,萧持长臂一捞,就把她的两条小细腿给揽到了怀里。
看她瞪圆了眼睛,嘴唇微张的茫然又有些不高兴的小模样,萧持扯了扯嘴角,拿起脚踏上那只圆头履,嘴上啧了一声:“那么小?能站稳?”
说着,他饶有兴致地用手和翁绿萼的脚比了比。
翁绿萼不习惯在他面前露出脚,瑟缩地往后推了推,却被他攫住脚踝,动弹不得。
“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
他的妻,每一处都生得极美。
萧持感叹一句过后,见翁绿萼又用那种古里古怪的眼神看他,他不用想,都知道她在心里嘀咕什么。
他把一双彩绣金鱼纹的圆头履分别给她穿上,又下意识顺了顺她身上有些凌乱的中衣,才懒懒道:“我只是投军的年纪小,不代表没读过书。你再用那种眼神看我试试?”
这人真是敏锐。
翁绿萼轻轻哦了一声。
萧持没再说话,揽着她的腰站了起来,扬声叫了杏香进来,又摸了摸她的脸:“我在外边儿等你。”
他这两天,怎么总爱摸她的脸?
翁绿萼想着他突然多出的小动作,慢了半拍,才点了点头:“好。”
萧持深深望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杏香进来替她洗漱更衣,见她面若桃花,一张小脸白里透红,看起来气色极好,她这才放心:“婢真怕女君体弱,承受不住……”
后面的话在翁绿萼脸红恼怒的瞪视中乖乖消音。
她心里也隐隐有些奇怪。
萧持……那样轻浮贪婪的性子,昨夜居然规规矩矩的,没有碰她。
翁绿萼有些出神,听见杏香把她前几日生病的事儿和萧持说了,有些愣神:“你和他说这些做什么?”
察觉到女君的情绪有些不对,杏香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婢想让君侯对女君温柔些。”
她自然是为了她好,才会和萧持说那些事。
翁绿萼颦眉:“杏香,有些事,没有我同意,不必与他说。君侯每日里忙着正事,已是分身乏术,我不想他多为我牵挂。”
她语气有些严肃,杏香连忙点头:“是,婢知道了!”
翁绿萼坐在梳妆镜前,低着头挑选钗环时,后边儿传来杏香有些紧张的声音。
“君侯。”
翁绿萼刚想抬起头,肩头一重,她眼睫微颤,从菱花镜里看见他的手亲昵地落在她肩上。
“怎么那么慢?”
翁绿萼轻声道:“在挑首饰。”
萧持的目光从那些珠玉钗环上掠过:“有新的,为何不戴?”
翁绿萼无意在这些小事上和他多嘴,拉开了妆匣最上一层,拿出那条在白日更显光华流转的珍珠链,正想让杏香帮她戴上,话没出口,就被萧持接了过去。
接着,她脖颈微凉。
菱花镜映出女郎细白的颈与浑圆的珠。
她脖颈太细,肌肤又如玉一样白,他有些担心自己的力气太重,弄红了那片肌肤。
他的动作,甚至可以称得上笨拙。
“好看吗?”翁绿萼望着镜子,轻声问他。
萧持一时间没有说话。
从拿到这串珍珠链开始,他就在想,她戴上会是什么样子
实际上……比他想象中,更美。
没等到他的回答,翁绿萼有些尴尬,肩膀微动,随即他的手轻轻抚上那串光润美丽的珍珠链。
“很美,勉强衬你。”
他声音压得有些低,说出这些话仿佛让他有些不太自在,没等翁绿萼反应过来,他轻咳一声:“好了就去用膳,别耽搁了。”
翁绿萼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用了一顿迟来的午膳,饭菜都很美味,但萧持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翁绿萼见他放下筷子,关怀道:“可是膳食不合夫君的口味吗?”按着他原本的食量,刚刚吃得也太少了些。
萧持摇了摇头:“无事。你继续吃。”
说着,用一旁干净的竹箸给她夹了一块鱼肉。
翁绿萼有些奇怪,萧持今日的态度……温柔体贴得有些过了头。
难不成,是知道她吹风受凉了,有些愧疚?
用过膳,萧持又揽过她的腰,说要陪她出去走一走。
“你来这儿有些时日了,我却没能抽出空来陪你。”萧持低下头,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笑道,“今日我们一块儿出去走走吧。”
翁绿萼笑得有些勉强。
她现在身上还有些酸软无力。
都是昨日爬山闹的。
今天,还去?
在翁绿萼有些为难的时候,外面响起一阵马蹄声。
萧持面色微沉。
来人是张翼,他递来一封请帖,说东莱郡守今夜想要宴请君侯及几位大将,替他们接风洗尘。
萧持本想拒绝,但翁绿萼却先他一步,接过了那封帖子。
“郡守有心。将军们跟着夫君外出征战,劳苦功高,也该庆贺一番。”翁绿萼盈盈笑着,将帖子递给他,“夫君不必顾虑我,去吧。”
她言语温柔,姿态柔婉,话里话外全是在真心为他考虑,挑不出错来。
但萧持心里,那种空落落的、不上不下的感觉却愈发强烈。
明明与她靠得这样近,他一抬手,就能揽她入怀。
但为什么,萧持总觉得她离自己很远?
他望着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些过于沉郁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翁绿萼轻声道:“夫君?”
张翼也在等着他的回答。
“……那便去吧。”
翁绿萼送他到蓬莱庄门口,见他翻身上了马,笑容里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萧持回头时,恰好看见她的笑靥。
心中古怪之意愈盛。
他黑着脸,纵马离去。
萧持心里不痛快,席间也一直沉着脸,这让东莱郡守与其他作陪的客人心里都忍不住犯嘀咕。
谁又惹他了?
萧持心里苦闷,埋头喝酒,中途离席去更衣,正好碰见隋光远。
隋光远见他表情不愉,为表忠心,主动询问了几句。
隋光远不比张运,他性子持重,素来受萧持信任。
萧持斟酌之下开口:“我有一个朋友……”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硬着头皮接着往下道,“他先前得罪了他的妻子,又因他之故,害得他妻子生了一场病。他特地准备了礼物回去讨她欢心,她收下了,但不见得多开心,连生病了的事儿也不与我那朋友说。他说好好陪陪她,但中间出了别的事儿得离开一段时间,她也不生气,还笑咪咪地催他赶快去。你说,这是为何?”
隋光远听了,有些头皮发麻。
他……他不擅长此道啊!这种事,君侯应该问张运或者军师才对嘛!
“君侯之友的妻子,对他不报喜也不报忧,对他不陪自己这事儿也不抱怨,呃……”隋光远艰难地得出了一个结论,“那想必,是不够爱吧?”
萧持闻言,顿时大怒,当即拂袖而去。
“一派胡言!”
不相信他,那还问他干什么!
萧持饮了不少酒,步伐迈得又快, 夹杂着胭脂香气的夜风冲着他冷冷迎面派来时,他脚步微顿。
有些想吐。
两个手里提着莲花灯, 穿着打扮无不清凉妩媚的女子见他停下,心中一喜。
她们记起郡守的吩咐,莲步轻移, 柔声唤道:“君侯……”
萧持面无表情地从她们身旁擦身而过, 只在微凉的夜风中遥遥撂下一句:“什么味儿?冲鼻子。”
两个美人面面相觑, 心都快碎了。
她们身上擦的可是重金购入的金凤香!
萧候是不是喝酒喝多了, 把鼻子也给堵了?
萧持丝毫不知自己在短短时间内就招惹了好几人不爽,他黑着脸, 身形威武高大, 在微暗的夜色中如同一座散发着煞气的小山,郡守府上的仆妇小厮们见了他都不敢抬头, 只低头等着那道巍峨身影快速走过。
萧持屈指在唇边一吹,清越鸣声泄出,很快, 一匹膘肥体壮的黑马呼啸跑来, 快要路过萧持身边时, 它四蹄未歇,眼看着竟是要越过主人,撒欢跑走的意思。
闻讯赶来想劝说君侯再留下来小酌几杯, 欣赏欣赏他安排的鼓上舞的东莱郡守见君侯的坐骑挟翼这样不懂事, 心思一转,已经开始在想要吩咐管事去西市看看有没有出色的骏马了。
哎呀呀, 世间真是再没有比他还会体察上意的下属了!
东莱郡守得意地捏了捏小胡子,往前下了两步台阶,伸出手:“君侯留步——”
萧持此时哪有心情听他说话。
他要回去,好好问一问那个薄情寡义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挟翼即将擦身越过他的时候,萧持眼神微凝,伸手抓住缰绳,借力纵身一跃,整个人犹如一只灵敏的鹰隼,翻越身子,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回蓬莱庄。”
得了主人的命令,挟翼极有灵性地咴咴两声,四蹄轻踏,眨眼间便带着他冲出了数里路。
萧持醉醺醺地下了马,门口戍守的卫兵见他这样,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
“女君!君侯醉了!”
好不容易将君侯扶到女君暂居的院子前,卫兵不敢擅闯,只好在门口大声呼唤。
快来个人把君侯抬走吧!他的肩膀被压得好痛!
合得紧紧的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两个年轻的女使分别扶着门的两边,露出中间靡颜腻理、霞姿月韵的小妇人。
那阵幽幽暗香近了,萧持忽地直起身子,直直地朝着翁绿萼走去,在众人的惊呼中,抱着她稳住了身形。
他把头埋进她盈着柔软香气的脖颈间,慢慢蹭了蹭,唇齿间模糊不清地溢出一声呢喃。
“绿萼。”
翁绿萼被他撞得踉跄了两步,险些没站稳,心里正有气,听到他那声浅浅的呼唤,心里边儿一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漫上心头。
喝醉了就知道回来折腾她。
翁绿萼勉强扶住他的臂膀,对着还傻乎乎站在那儿的卫兵微微颔首,道了谢,又让杏香过来搭把手。
这人,沉得像一座山似的,她一个人如何搬得动!
杏香闻言,欸了一声,凑过去想扶住萧持的另一边臂膀,还没碰到,就被他不耐烦般挥开。
“哪儿来的大苍蝇!走!”
杏香脸都涨红了,君侯竟然把她认成了一只大苍蝇!
翁绿萼安抚地看了一眼杏香,把正在发酒疯的人半是哄半是拖地扶进了屋。
嫩黄色的裙袂消失在关上的屋门后,卫兵连忙收回视线,准备回去继续值守。
回去的路上,他边走边嘀咕,不是说君侯酒量惊人,有千杯不醉之名吗?今日看他那醉醺醺,脚都立不稳的样子,那得是喝了多少啊!
翁绿萼也很想问,这人到底喝了多少!
她好不容易将人扶进了屋,想放他到罗汉床上躺着,自己去拧了巾帕给他擦擦脸,却不料她低估了萧持的体重,也高估了他的酒品。
这人倒下去的时候,长臂一捞,顺带着把她也按在了罗汉床上。
看在横亘在自己身上的那只大手,沉甸甸的,压
在她那两团最柔软细嫩之处,有些疼。
她觑了一眼闭着眼、面色潮红的萧持,有些生气地推了推他:“还不快把你的手拿开!”
萧持一动不动,呼出的鼻息里都浮动着醺然的酒气。
翁绿萼无奈,只能支起身子,双手用力,勉强把那只大手给挪开了。
胸前没了沉甸甸的东西压着,翁绿萼轻轻呼出口气,双手撑在罗汉床上,正想下去,腰却又被人揽了过去。
一阵天旋地转,她被萧持压在了身下。
翁绿萼愣了愣,看着面前人依稀浮着点儿破碎水光的眼,他像是醉得狠了,脸红红的,眼睛也亮亮的。
这副模样很是少见,醺然的神色削弱了他轮廓五官间的凶悍之气,显出一种会让人芳心大乱的俊美。
“夫君?”她试探着唤他,“你醉了,我给你拧条巾帕过来洗洗脸吧。”
萧持慢慢地摇头:“我没醉。”
“我有话要问你。”
翁绿萼心一跳,看着他醉中瞧着也十分严肃的神色,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醉了的人,才会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没醉。
她点了点头:“夫君直说便是。”
他的体温似乎也随着醉意而上升了些,他的手指摩挲过她眉眼、嘴唇,所过之处,无不掀起一阵令人骨酥战栗的热浪。
萧持仿佛犹豫着,迟迟没有说话。
翁绿萼被他吊得不上不下的,有些疑惑:“夫君?”
怎么不干脆醉晕过去?
翁绿萼悄悄叹了一口气。
“我想问你。”萧持醉得来说话时听起来有些颠三倒四,呼出的气息里也带着令人醺然欲醉的热意,“你生病,为何不主动与我说?”
翁绿萼一怔,没想到他憋了半天,问了这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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