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郎君心里还在牵挂萧皎,牵挂他们从前的一双儿女,更知道她的姑母,季老太君心里的盘算。
如今天下群雄逐鹿,在称霸南方的萧候面前,能与他匹敌的唯有两方势力。徐家地处黄州,按理说本应投入
萧候膝下,寻求庇护,但萧家与徐家的龃龉由来已久,季老太君反应过来,想要化解时,也为时已晚。
苏青华想起那日在抱厦外不小心听到季老太君与其心腹的谈话,唇角冷冷地上扬。
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等到瑾夫人快过五十寿辰的时候,打发他们来平州探望孩子?
姑母啊姑母,你说你疼我,就是这么个疼法吗?
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应到了母亲不宁的心绪,动得频繁了些,苏青华轻轻安抚着它,心中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做法。
她们想要将徐愫真姐弟俩带回徐家教养,好啊,她这个做人侄女儿、媳妇的,自然要成全他们。
但苏青华绝不允许,萧皎还有重返徐家的机会。
和平州萧家再度修好,徐家得以更上一层楼又有何用?她苏青华和腹中的孩子,可是最落不到好处的人!
这厢两人各怀心思,另一头,郭管事怀着忐忑的心情,进入了今日举宴的紫阑院。
郭管事心里始终有些怕,见女君正好离席,仿佛是要去更衣,他心里一喜,连忙追了上去,告罪之后,小心翼翼地将徐中岳不请自来的事儿给说了。
方才席上有不少人上前来对着她祝贺敬酒,这样的场合,她总不好次次都推脱,萧持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为难,领着她一起敬了众人一杯之后,就吩咐杏香撤下了她面前的酒盏。
但没想到,今日宴上备的酒后劲儿似乎格外大,翁绿萼忍到现在,实在有些受不了,借着更衣的功夫让杏香扶她到花厅歇一会儿,丹榴主动回中衡院去翻她的药袋子,想着给她拿一些借酒的药丸子过来。
但听到郭管事说的事之后,翁绿萼眼神微凝,原先的头晕顿时被一阵头疼取代了。
郭管事小心地观察着女君的脸色,试探着道:“要不要先告知君侯与老夫人听……?”
“不。先不告诉他们。”翁绿萼犹豫了几瞬,还是摇了摇头,此时宴席上高朋满座,正是欢庆得意的时候,瑾夫人是极注重脸面的人,这时候告诉她这样的扫兴事,只怕她要连着气上几天。
至于萧持……
翁绿萼略微有些迟疑,罢了,还是先弄清楚徐中岳的来意吧。
他跟陀螺似地忙了许久,今天是他母亲的好日子,翁绿萼不想叫他失了兴致。
徐中岳若是单纯以晚辈的身份登门贺寿,又为何要带上他的妾室?
俨然来者不善。
翁绿萼也想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徐中岳等了一会儿,已是不耐烦极了,正想出门去寻人,却被门口持着刀剑、一脸冷漠的卫兵给拦住了,正当他大动肝火的时候,见一华容婀娜、高情逸态的小妇人走来,先前对着他横眉竖眼的卫兵们刹那间收起了身上的刺,恭恭敬敬地唤她‘女君’。
徐中岳见过她,数月前,他们在客栈前偶遇,她与月娘并肩而立,也曾对着她们语意讥讽。
想起往事,徐中岳眼中的惊艳淡了淡,只是他自持黄州徐家的出身,不肯堕了自己高门望族出身的礼仪风度,对着翁绿萼微微颔首,而后又道:“为何只见女君?月娘呢?奉谦何在?”
翁绿萼没有回应他带着怒意的询问,眼神微冷,方桃譬李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倨傲之色:“有不速之客二人来。一来,就要面见君侯。徐少尹有何贵干?”
如今四海鼎沸,徐中岳身上挂着的这个从三品少尹的官职不过是唬人的罢了,谁人还会真心敬服?
翁绿萼以此称呼他,无非是想讥讽他一无实权、二与萧家再无情分,有何脸面呼呼喝喝地要萧持出来见他?
徐中岳显然也参透了这一层深意,面如冠玉的脸陡然涨红,抬起指向翁绿萼的手微微发抖,气急道:“牝鸡司晨,家之穷也!你们萧家阴盛阳衰,难怪月娘性子越来越顽劣,竟然自甘堕落,与外边儿的——唔唔。”
他话还没有说完,翁绿萼已经不想听了,她微微侧头,对着卫兵道:“堵住他的嘴。”
离她最近的一个卫兵立刻应声上前,因地制宜,直接抄起一旁的茶盏盖子,把它塞进了徐中岳的嘴里。
翁绿萼大概知道了徐中岳怒气冲冲上门来的原因,但……徐中岳这样一个薄情寡义、辜负萧皎在先的寡恩之人,哪儿来的脸面上门讨要他所谓的说法?
其他人的态度,翁绿萼不知道,但她清楚萧皎绝不会再回心转意,回到曾伤害过她与女儿的徐家。
徐中岳此时嘴角剧痛,卫兵强硬将茶盏盖子塞进他嘴里,他现在的确是说不出话来了,但因为疼痛,有涎水不停地从他嘴角两旁流出。
苏青华看见他这样狼狈、不复从前风度翩翩的模样,不知怎得,心底竟然生出几分隐约又古怪的快感。
……高高在上,她只能尽力攀附的郎君,原来也会有这样狼狈的一天。
不,从前她也见识过他更狼狈时刻。
五年前,萧候犹如黑面阎罗一样,凶恶无比地闯进了徐家,带走了他的姐姐和一对外甥,又狠狠打了郎君一顿,之后他躺在床榻上,养了小半年的伤。
但那时候苏青华一心只有他们今后可以成双成对,再也不必私下偷偷来往的期待与幸福,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侍奉姑母。
……但最后,郎君和姑母还是以她的出身、以短时间内不能再娶,怕得罪了萧家为由,只纳了她为妾。
其实,苏青华想说,萧皎那样的性子,萧候那样的作风,打了郎君一顿,恩断义绝之后,应该就不会再在意徐家的事儿了吧?
那时候的苏青华犹很天真地一心依赖着徐中岳。但到了最近,她发现自己的想法该改变了。
郎君、姑母,谁都靠不住,谁都不为她考虑。
看向被堵住嘴,面容扭曲的徐中岳,苏青华按下心头的微妙,上前用绢帕给他擦拭嘴角的涎水,哀切地望向翁绿萼:“女君容禀,郎君并非存心想要开罪您的。他自从得知了姐姐在外有了人的事儿之后,日夜忧思,担心姐姐如今心思不能完全地放在两个孩子身上。唯恐愫真小姐与小郎君若是受了委屈,他这个做父亲的,远在黄州,也不能知。”
萧皎并未对她提起过从前在徐家的事儿,但观她对徐中岳他们的态度,翁绿萼也不可能与苏青华和和气气,视线从她高耸的肚腹上移开,翁绿萼淡声道:“徐少尹实在是杞人忧天了……”
她话音未落,便听闻挟裹了满满怒气的女声传来:“我的孩子,用得着你们来瞎操心?”
翁绿萼回头,看见跟在萧皎身后,步伐沉而重的萧持,一张冷冰冰的芙蓉面上露出一些惊愕的表情,这样鲜活的情绪弱化了那张美若仙露明珠的脸庞带来的疏离感。
萧持走过去,见她还傻乎乎地看着他,眉毛一竖:“还不过来?”
现在不是问他们怎么过来了的时候,翁绿萼轻轻哦一声,走到萧持身边,闻着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酒气,皱了皱眉,又悄悄往外挪了两步。
才挪了一下,她的手腕就被人隔着衣袖攥住。
见她想挣扎,萧持脸沉了下来,凶色毕现:“老实些。我待会儿再和你算账。”
和她算账?
翁绿萼不可置信地瞪圆了一双秋水明眸,这野蜂子又发什么疯,她又没招惹他!
萧持看着她隐带委屈控诉的眼,喉结微动,还想说什么,就见他的妻被萧皎高昂的嗓门儿给夺去了心神,不瞪他了。
萧持见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装的是别人的身影,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
徐中岳嘴被堵住了,听着萧皎高声怒骂着他,又不能还口,这时候听着萧持低低啧了一声,很不耐烦的样子,他心里更是一凉,竟是有些恨起先前的自己了。
你说你好端端的,招惹这一家人做什么!
“我和你都和离五年了,你美妾在怀好不惬意,怎么?难不
成你一边儿拥着你的好表妹睡觉,一边儿还要想我给你守身如玉,盼望着你百年之后,我能拿一块儿贞节牌坊压在你的坟头,让你黄泉之下知道了也死而无憾?”
萧皎自从知道徐中岳竟然敢在瑾夫人大寿这样的日子带着苏青华上门来闹事的时候起,脸色就没有晴过,看着满脸狼狈,涎水乱流的徐中岳,她重重地嗤了一声:“发什么梦呢!”
萧皎本就生得英气妩媚,发起怒来周身气势极强,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违拗她。徐中岳恼羞成怒,但嘴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他稍一动作,就痛得不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顿发泄。
“我的孩子,我自会操心。用不着你来这儿假惺惺。”
说完,萧皎不准备再在这儿浪费时间,她拉起翁绿萼的手,用与刚刚截然不同的温柔语调感慨道:“可怜我们绿萼,为了我,竟忍着恶心来处理这样的腌臜事儿。不过你放心,之后他们再不可能来烦咱们了。”
说完,她又转向萧持,见他余光一直望翁绿萼被她抓着的那只又软又香的手上瞟,脸色冷冷的,她心里发笑,嘴上却道:“动作麻利些,待会儿阿娘见我们都不在,要着急。”
萧持面无表情,一步一步逼近徐中岳。
苏青华捧着肚子,佯装害怕地躲远了些。
许是记挂着今日是什么日子,不好见血,萧持打得比较克制,怕吓着翁绿萼,将人拖去一旁的耳房关上门揍了一顿。
没一会儿,他就将浑身瘫软、出气多进气少的徐中岳从耳房拖了出来,随意丢到一边,萧持拍了拍手,轻描淡写地撂下一句:“后日,我会开宗堂,将愫真与琛行的名字登记在我萧家族谱之上。”
萧皎原本在一旁看戏,听了这话,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萧持。
萧持恍若不知,又道:“你黄州徐家,与我萧家再无半分干系。日后若叫我知道,你再发癔症攀关系,有如此桌。”
话音刚落,他抽出腰间佩剑,冷光一闪,那张可怜的黄花梨黑漆桌便被劈成了两半,木屑飞溅,在徐中岳青紫交加的脸上划过一道血痕。
他艰难地发出一点嗬嗬声,萧持实在是……欺人太甚!
但他才抬起头,白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
“郎君!”
苏青华捧着肚子凑了过去,哭得楚楚可怜,活像是灵堂上凄苦无助的小寡妇。
萧皎看到他们就烦,话都不想和他们多说一句,摆了摆手,让守在门外的郭管事找两个力气大些的仆妇把他们抬走。
走出偏厅,初夏的日光落在肩头、裙袂,萧皎深深呼了一口气,转向萧持:“奉谦……”
她的话被萧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你还要握多久?”
翁绿萼红着脸瞪他。
萧皎从善如流地放开翁绿萼的手:“满意了?”她迟疑了一会儿,又道,“开宗祠,给孩子们改姓的事儿,还是再缓缓吧。阿娘和族里的其他长辈都古板惯了,你难得归家,少给你惹些麻烦。”
萧皎难得这样平心静气地和弟弟说话,但很显然,萧持并不买账。
他嗤了一声,满是桀骜:“我要做的事儿,有谁能拦得住我?”说完,他就不耐烦地拉过翁绿萼的手,把她香香软软的手握在掌心,他不动声色地翘了翘唇角,又不耐烦道,“走得那么慢,席上没人待客怎么办?”
还是得他牵着才行。
看着翁绿萼被萧持牵着手,不得不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又回头来看她,萧持脸上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对着她挥了挥手。
他们走在前边儿也好。
她现在眼眶热热的,有点想哭。这种丢脸的事,有她一个人知道就行了。
回到宴上,其他宾客都跟没有发现他们几个齐齐缺席了好一会儿的事一样,仍然觥筹交错、一片歌舞升平。
瑾夫人瞥了一眼并肩入席的两人,别过脸去,暗暗哼了一声。
翁氏女果真好手段,这样痴缠着奉谦,哪个男人能抵的过她那身皮囊的诱.惑?
瑾夫人心里在想什么,翁绿萼并不知道,能看见萧皎终于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她现在心情不错,连萧持非要在桌子下牵她的手,她也忍了。
翁绿萼悄悄瞥了眼男人英俊而正经的侧脸,手轻轻一动,就被他以更大的力道裹住。
嘁,表面是神貌扬扬,器宇落落的君侯,背地里,就是一个轻浮又霸道的野蜂子。
翁绿萼如此点评道。
但想起他今日对徐中岳说的那些话,还有萧皎微微泛红的眼,翁绿萼又很客观公正地加了一条。
霸道、轻浮的野蜂子,也会爱护家人、用他的方式去保护她们。
宴席终于散去,翁绿萼跟着陪了大半日,哪怕只是保持着恰当的微笑,她也觉得脸有些僵。
萧持和她一块儿回了中衡院。
杏香她们忙着去准备沐浴的热水和衣裳,屋内只有夫妻俩对着想坐。
见她偷偷用手揉自己的脸,萧持扬眉:“牙疼?”
身上、嘴里都那么甜,她平日里是不是常常偷吃甜食?
他才牙疼呢!
翁绿萼不揉脸了,硬邦邦地回答道:“我一切都好,劳君侯挂心。”
又唤他君侯。
他哪儿惹她了?
方才是真心发问的萧持有些摸不着头脑,索性脸一沉,停下脚步,捏起她的下巴,颇有实践精神地问她:“张嘴,我看看。”
在他面前张嘴?
不知怎得,翁绿萼想起今日白天时徐中岳被塞了一嘴茶盏盖子的样子,抖了抖,很是抗拒。
她不要那样,好丑!
见翁绿萼想摇头,泛着盈盈水泽的眼里浮现出他熟悉的,会惹得他浑身发热的,湿漉漉的撒娇眼神,萧候喉结微动,放开了对她的钳制。
禁锢着她下巴的那只大手忽然松了,翁绿萼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我,我去看看水好没有。”
此时,屋外正好传来杏香她们道已经备好水,女君可以先去沐浴了的话。
翁绿萼眼一闭。
天要亡她。
萧持嗤笑一声:“去啊,怎么不去了?”
翁绿萼转过身,装死。
他从背后拥住她,沉入她细长香腻的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来自她肌理之中浮着的幽幽香气,声音微哑:“今天,可以了?”
前日他从军衙回来时,她已经睡熟了。萧持看着她恬静的睡眼,心里发痒,扑上去自个儿偷香了好一阵,惹得在睡梦里的美人不堪其扰,玉臂一挥,萧持脸上顿时刮上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
萧持危险地眯了眯眼。
他捏了捏她柔软的面颊肉,确认人睡得香沉沉的,这才放开她。
罢了,他堂堂一男子汉大丈夫,还能与一小女子计较这等小事?
至于昨日,她推说今日寿宴事忙,不能受累,又推了他去一边睡。
到现在,他到要看她还能憋出什么藉口来。
萧持温热的鼻息扑在她脖颈间,翁绿萼听得他霸道又不容拒绝的声音响起:“不许再拒绝我。”
仗着他在背后,看不见她的脸,翁绿萼轻轻撇了撇嘴。
他都决定好的事儿,还问她做什么?
萧持落在她纤细腰肢上的手一动,她整个人被迫顺着那股力道,转过身去,面向他。
“怎么不说话?嗯?”
有密密的细吻落在她脖颈间,翁绿萼忍着从肌理各处升起的酥麻感,偏过头去,却不知道这样的动作,只会将她染上酡红的纤长颈子完全暴露在萧持眼底。
“不要在这里。”夏日的衣衫轻薄,这野蜂子跟失了魂儿似地到处蛰,她明日难不成要戴条围脖出门去?
那她真是不用做人了!
女郎的嘟囔声落入萧持耳中,他浑身腾的一下,温度更加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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