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恪宁收回了目光,直视看着他,淡然开口:“他问什么。”
助理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一口白牙,“你想象中的家是什么样?”
蒋恪宁微微一怔,原本以为问的会是装修方面的要求,没有想到他剑走偏锋。蒋恪宁当真在原地有些沉默,脑子里时不时闪过林舒昂的模样,有时又闪过自己和父母在一起时的模样。
但这到底是不一样的。
林舒昂实在多变,时而冷漠时而活泼,喜怒哀乐十分鲜活又好辨认,但这些底色构成的是一个实际上脆弱又坚韧的她,蒋恪宁默然很久,助理也贴心的没有催促。
直到蒋恪宁回过神,他回想起那姑娘吃饭吃睡着后埋头躺在自己怀里的安静模样,他声音很轻:“温暖、牢不可摧。”
助理莞尔一笑,充分发挥职业精神,从不多问,即使这两个词听上去似乎怎么搭配都不太协调。
“好,我会转告给董先生的。”
蒋恪宁点了点头。
“麻烦了。”
助理上了车,蒋恪宁还停留在原地。头顶的天空中飘过几朵软白的云,以前的雾霾天渐渐被蓝天白云取代,雪后的晴天,空气都让人心旷神怡。他坐在车里,副驾上放着一份回延边作最后汇报的文件,文件上是一个牛皮纸封的文件袋,国安那边的调令手续到此已经完全落实。
他舒了一口气。
······
在故宫的文创馆溜达了一圈,林舒昂的情绪还是不见好,她闷闷地踢了踢脚下的石板道,腹诽着连多余的碎石子都没有。
三月末她已经换上了大衣,里面就一件高领打底衫,周边是络绎不绝的游客,还有不少人过来穿着古装拍照片。
之前周绪宁告诉她的事不算太大,但也让她狠狠震惊了一把,情绪调解了好几天才回旋过来。蒋恪宁之前给她透露的不多,她的话也不过是玩笑话,现在是真的有了心思想琢磨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她想起来以前的事儿。
网上的一些做法都挺歪门邪道,她扎在论坛看了两天,被蒋恪宁误以为失眠睡不着,差点儿拉着她去医院检查。
俩大眼下的黑眼圈就是明晃晃的证据。
但林舒昂现在的郁闷并不是因为这事,而是因为某个穷追不舍的男人。
“要不歇会吧?”罪魁祸首正在林舒昂身后,闲庭信步的样子与她不太乐意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那温润的声线仿佛一把火将林舒昂这个油桶狠狠点燃。
林舒昂步子一顿,双手环胸,冷森森盯着他那张看上去人畜无害挂着和煦笑意的脸,“你还要纠缠多久?”
许新远有些无奈:“话怎么能这么说,是你师父和林主任要你带着我转悠的,真不是我。”
林舒昂嗤笑一声:“别在这里装什么无辜,明明调研都已经快走完了,你成天来故宫不是这就是那,还非要拉上我,当我是傻子呢?”她一针见血,直接将话讲得明明白白,两人站在林荫大道底下,周边坐着不少休息的游客,故而林舒昂压低了声音。
许新远苦笑着摇了摇头,视线透过她看向身后一个正在闲逛的男人,“不是还有一名同事在吗?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舒昂。”
林舒昂一腔怒火卡在嗓子眼,手紧攥成拳,她冷哼一声,剜了他一眼。身后的男人不过是个障眼法,都是一个研究所的,林舒昂一眼就能看出打的什么主意。这么多天许新远一直对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林舒昂反复强调过自己有男朋友了,他只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嗯,我是工作需要。”
林舒昂还能怎么说?
“他过来了,要不我们还是先走?”许新远示意她看后面,林舒昂撇了撇嘴,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最近遇见一王八蛋,天天和同事混迹在我工作的地方。”林舒昂麻溜地掏出手机,开始日常对着蒋恪宁泄愤。
“工作需要?”对面回的很快。
林舒昂有些诧异:“你能玩手机啦?”
“今天有点忙,正好这会有闲暇,去局里拿了文件。”
林舒昂了然:“他也是这个意思,但我感觉居心不纯,我都跟他说过我有男朋友了。”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斟酌犹豫着,还是没把许新远是她初恋这桩事说出来。她想的是到时候活动一办完再t怎么着也没联系不可能接触了,话是这么说没错,就是不知道许新远这个神经病会怎么做。
林舒昂大学就感受过他那牛皮糖一样的粘人功夫。
她嘀咕两句,把事情往好处想:“没什么事,最多还俩月,这边的活动就彻底结束了!”说着她还发了一个“冲鸭!”的表情包,俩人之间的氛围一时又积极向上了起来。
许新远跟在身后一直盯着她背影,身边的同事走了过来和他汇合,见他这副模样也有些无奈,头往他那边歪了歪:“这就是你大学谈的那个?喜欢就追回来呗。”
那男人视线上下扫着林舒昂的背影,眼神中带着赞许:“看着不错。”
许新远眼神凉飕飕地望了他一眼,眉弓弯压,眉头一蹙:“别打她主意。”
后者耸了耸肩,一哂:“我不打主意啊,你自己又不是没看见人家有男朋友了。上次接她下班那亲昵劲儿你没看见?”男人将矿泉水瓶往上一抛,再一接:“她还不知道她那师父,其实就是以前你劈腿那女孩的外公吧。”
男人轻描淡写几句话,引得许新远眼中怒火燎燎,压低声音警告他:“还想不想继续在研究所干了?”
男人不屑,眼镜片反射出彩色弧光:“你想要的都有了,我不知道你这么执着于一个女人干什么?”
许新远低了低头,眸中情绪让人也难以捉摸,“你不懂。”
男人散漫,看一眼前面步履松快的林舒昂,笑了笑。
第42章 明月逐之
“叮叮叮——”闹钟响过第三遍, 叮当猫配色的闹钟两只耳朵在床头柜上乱颤,颤了起码五分钟,一只看上去就十分焉巴的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将那中间的帽儿一盖, 闹钟彻底不响了, 那只手的主人也从被子里冒出了头。
此女正是林舒昂。
一瞥时间, 眼睛一瞪, 双脚直接在被子里狠踹了一脚,林舒昂怒斥:“都快迟到了!”语气同下脚的力气一样狠,过了好一会, 被子里也钻出一个脑袋, 穿着烟灰色的睡衣似乎很是无奈:“我看你睡得沉,就把闹钟调迟了十分钟。”
“十分钟!”林舒昂声音陡然拔高,两道眉一横, 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刚过完周末,这是上班第一天, 昨天和蒋恪宁一直在一块, 腻歪到晚上, 昨晚上怎么说来着?
蒋恪宁信誓旦旦今天一定叫她早起,好嘛,结果不仅没早起,愣是给她调迟了十分钟!
林舒昂风风火火,一手抓衬衫一手提裤子, 两只淡蓝色大发夹别开两边额前碎发,露着大脑门叮叮咣咣地下了楼, 等她漱口到一半的时候蒋恪宁换好了衣服从楼上慢慢地晃了下来,双手揽住她的腰, 下巴往她颈窝一撂,蹭了蹭。
“你别着急,我开车送你。”他埋着脑袋出声,声调都同往常不太一样。
林舒昂一愣,与镜子里叼着牙刷的女人面面相觑,声音含混不清:“你今天不用去部队?”
蒋恪宁松了手,伸了个懒腰:“拉磨的驴还能休息两天呢。”
林舒昂一下没憋住,笑出了声。
“好了,洗把脸先化妆。”蒋恪宁无奈地垂下头,认真将她嘴边的泡沫擦掉,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已经足够他将林舒昂的各种流程和嗜好都了解清楚。
林舒昂故意破坏这一刻温馨,踮起脚在他侧脸落下轻轻一吻,随后才鼓起腮帮子对着盥洗池吐出泡沫,紧接着洗面奶洗脸,旁边的擦脸巾被蒋恪宁适时递了过来。末了,林舒昂拍了拍蒋恪宁的肩,对蒋同志以资鼓励,“蹬蹬蹬——”又风风火火地跑上了楼。
十分钟后——
“背哪个包?”蒋恪宁已经开了门,门外悍马车引擎声响吵闹非常,他立在客厅里,眉头紧蹙,面前好几个包,颜色各不相同,现在躺在沙发上拍拍站着和他大眼对小眼。
楼上过了好几瞬才传来有些犹豫的回应:“黑色的,就黑色那个吧。”
“好。”蒋恪宁在楼下已经准备就绪,林舒昂也在这时穿着袜子匆匆从楼上跑了下来,在最后两步台阶的时候,她往下一跃,蒋恪宁张开双臂,安稳落地。
车“唰”一下开了出去,好在去往那边的路没有那么堵,现在勉强能算是旅游淡季。不过车从前门路过的时候还是看见了不少人在门口排队。
“还有二十多分钟到点儿,这会功夫你还能吃个早餐。”蒋恪宁瞄着手表上的时间,给林舒昂把时间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林舒昂那股子精神劲儿早在屁股挨着坐垫的那一刻彻底消失,在车上眯了大概二十分钟,现在跟刚睡醒一点儿区别没有。眼见着时间一点点逼近,林舒昂反而想起另外一桩事来:“你最近看着挺闲,是不是有什么事在后头呢?”
蒋恪宁打方向盘的手一顿,心里寻思着去延边的事是不是还没告诉她呢?
“想什么呢?”林舒昂的手在他眼前一晃,蒋恪宁却故意一捉,然后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是有点事,是去延边,最后过去一下。”具体什么事他也没细说,林舒昂一下就了然了,也有点泄气,手指在他手心上画着圆圈,小声嘀咕:“准备去多久呢,什么时候回来?”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怎么突然变得有些幼稚了?
蒋恪宁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应道:“不久,一个多月。”
林舒昂点了点头,心情稍微好了几分。
蒋恪宁看她情绪转变之快,也觉得有些好笑。车停在了后面神武门,后面就是景山前街,趁着她买早餐的功夫,蒋恪宁下去给她买了包炒栗子:“上班去吧。”
“得令!”林舒昂端端正正地冲他敬了个礼,两个人眉开眼笑,一个在车上一个在车下。临走的时候,蒋恪宁又把林舒昂叫了回来。
林舒昂不乐意了,一回来就“哟”了一声,一对眼睨着他上下打量,负在身后的手上拿着一双筷子,筷子挑着一碗面,配上她这一副表情让蒋恪宁觉得有点像街头小混混,就是小混混没她这么有气质和漂亮。
他伸手给林舒昂整了整领子,刚刚在车上睡觉,头东倒西歪领子翻了都不知道,就为这点儿事而已。
他整理领子,她眼睛就一个劲儿往蒋恪宁脸上瞄,瞄到最后蒋恪宁都有些受不了了,不太自在地摸了一把脸:“你看什么呢?”
“我学小流氓呢!”林舒昂的眉毛随着她说话,一上一下,甭提多生动,蒋恪宁嘴角都压不住,像学生家长一样,清了清嗓子,对她颔首:“行,上班去吧。”
“好嘞!”林舒昂狠一点头,刚走出两步路又一回头,警惕地望向他:“真没别的事了吧?”
蒋恪宁失笑:“真没了!”
“噢——”
蒋恪宁支着一只手,就这么看着林舒昂往里进,虎虎生风地刚走两步就打了焉儿,开始慢吞吞地往前龟速前行。正走到一半旁边电动车棚里冒出一人影来,和林舒昂一下就凑成了一对。
他定睛一看,敢情是林舒昂常提的李姐呢。
等这两道身影彻底在拐角消失不见,他这才将车晃悠着开走了。
“你这一天天倒是舒服!”穿着一身运动装,才四月份就带上了遮阳帽的许友昀气喘吁吁地,手里牵着绳,手机里放着歌,还是正流行的广场舞神曲,蒋恪宁听了一半愣是没听明白是什么歌,往许友昀身边凑了凑:“妈,这放的什么歌儿呢?”
“32号嫁给你!”许友昀语气带了点恨铁不成钢,还在想着蒋恪宁没把那姑娘带回来见她的事儿呢!
这歌蒋恪宁没听过,他还以为凤凰传奇出了新歌。但是他妈妈语气里的意味他算是听明白了,这他能有什么办法?哎。
“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嫁出去。”许友昀“啧啧”两声,将手里的遛狗绳往上一带,胡萝卜对着蒋恪宁“嗷嗷“叫。
蒋恪宁看着胡萝卜那副狗仗人势的嚣张气焰,也算是明白了,自己算是虎落平阳真被狗欺了。
对于许女士的话,蒋恪宁只能装着面上不在意,其实心里不知道多渴望,嘴上那就是风轻云淡地一句话:“嗨,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引得许友昀一个白眼。
“对了,你爸今天回来吃饭,晚上先别出去了。”蒋恪宁开房门的手一顿,“知道了。”心里想的却是晚上还得去接t舒昂下班呢。但是最近自己一直没在家呆着,许友昀确实有点意见,他转念一想要不打个时间差?
“我爸几点回来?”
“五点。”
这不正撞上了吗。
蒋恪宁摸了摸鼻子,这就开始盘算着时间了,舒昂也差不多是这个点下班,到时候吃完饭再去找她也还能待个把小时?
蒋恪宁把门一关,人往那大床上一躺,心里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自己都多大人了,家里还管这么严呢?自己跟舒昂在外面多玩会,溜达溜达也不耽误事吧?
他猛地一拍脑袋,还真耽误,舒昂得早起上班呢!
蒋恪宁同志不得不屈服于现实。
许友昀在厨房里一阵鼓捣,蒋恪宁算是彻底解放,在床上躺着看了看最近发的文件。胡萝卜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他的房间。
“过来!”蒋恪宁斜躺在床上,一只手枕着枕头,一只手拿着手机,叫它的同时落在地上那只腿晃了晃,果不其然胡萝卜跑了过来将右腿搭在了他的小腿上。蒋恪宁发现这狗还是真的有几分灵性,退役的警犭本来就聪明,这只似乎格外聪明。
房间门是把手,据蒋恪宁观察,这狗常常就是站起来,趁着重心不稳之前用脚丫子搭在门把手上,就那几秒钟功夫,门就开了。蒋恪宁逗了一会它,给林舒昂录了个视频发了过去。
“它看着挺精神。”
林舒昂几乎是秒回。
没一会又接了一句:“比你还精神。“这句发的语音,胡萝卜一听,抖擞抖擞身上的毛发,好一个锃光瓦亮的皮毛,然后它抬眼看了一眼蒋恪宁,后者被它这副模样真是气笑了。
“我晚上可能接不了你了,你看去哪儿逛逛,我带你去。“蒋恪宁想了想给她发了过去,不过不巧,她刚收到消息还没看呢,就被主任叫过去干活了。
蒋恪宁等了一会看没等到消息,知道她去干活了,干脆往下一躺平,被子往脑袋上一蒙,呼呼大睡起来。旁边的胡萝卜有样学样,往地下一躺,四脚朝右,也睡了过去,只是是真睡还是假睡,有待商榷。
天气渐热,库房里一些画要重新拿出来见见阳光,见阳光之前还有好几重防护措施,林舒昂就是因为这事儿被林主任拉过去充当苦力的,一直到中午才有时间回蒋恪宁的消息。
李姐老成,干得活更加精细,二人各自独占一个办公室直到黄昏才凑到一块。办公室里原先请了假的人也回来了,人手好不容易充足了一下,那女孩儿又被别的部门借走了两天,“说到底都是因为研究所那群人。”林舒昂揉着自己的肩,嘴里还不忘嘀咕。
“是吧,累着了吧小林?喝口茶歇歇。”李姐一只手揉着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递给林舒昂一个玻璃杯,里面的茶水温温的。
“谢谢姐。”林舒昂弯了弯眼睛,拍了拍身边的椅子:“过来坐会儿,我给你按按。”
“还会这手呢?“李姐倒是没坐,手往椅背上一搭:”我就不坐了,我今天约了朋友跳国标呢,再不去就晚啦!”
“噗——”林舒昂万万没想到李姐的下班生活这么丰富多彩,一口水含在嘴里愣是好一会没咽下去,她看李姐神采飞扬,李姐看她表情有些呆,眼波流转嗔笑着捏了捏她的肩:“和我闺蜜!没约男人!”
林舒昂赶紧把嘴里一口水咽了下去,摆了摆手:“姐,您好好玩儿!”心里默默感叹,她真没想着李姐约男人跳国标,而且她觉得也少有男人配得上李姐着洒脱的气质。
“哎,那你也赶紧回吧。李姐说完,从包里掏出一茶色墨镜,往鼻梁上一挂,挎着通勤款老花包,走出一番自在洒脱的气质。
眼见着小院子里就只剩自己了,林舒昂才反应过来今天自己落了单,蒋恪宁这会儿估计刚吃上饭呢,手机上的消息还是半小时前的。
还真不是俩人非要黏在一块,只是最近林舒昂总感觉奇奇怪怪的,至于到底为什么奇怪,哪里出了问题,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蒋恪宁一合计,正好这段时间没事,干脆就天天过来接她下班,然后一起吃饭、散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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