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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平冬汛(Lucente)


林舒昂被一箩筐好话砸中了脑袋,现在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只好应了下来。被一位大姐领去后台换衣服前邓安绍悄声对她道:“就图一乐,砸了也没事,好好唱,换个心情。”
林舒昂怔然。
今儿唱的是一出《李慧娘》,林舒昂扮李慧娘,戏服得换,还得去后头让杂班子里头的师傅画个面。唱的是大白脸,贾似道最宠爱的歌姬,魂魄留世,林舒昂对这出戏很有印象。
在换衣服的档口记了记戏折子上的词,戏台子上两边其实也有提词器。
邓安绍和刘大爷让林舒昂救场,不是单纯点兵,林舒昂以前报过京剧班,在班里都是拔得头筹的,初高中的时候搞慰问演出也去唱过,只是工作了就落下了这个兴趣。
赶鸭子上架也有轻重缓急,林舒昂到了后台才发现这个戏班子虽说也是折腾玩玩,但是东西还是很齐全的。
她倒是从容不迫,师傅只帮画了大半的妆容,拍彩,定妆,扫红,眉是林舒昂自己对着描的。落完最后一笔,其他角儿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再不出去估计外面的等着看的人也多半等的不耐烦了。
林舒昂出去时还有些紧张,一扫底下没多少人,心就安了大半。
随着梆子落下的头几声,台下的嘈杂也渐次小了下去,林舒昂一身缟素踏声而来,青黛描秀眉,聘聘袅袅,一双水袖拖在身后边,轻盈生风,看上去是有点儿那么像飘零女鬼了。
邓安绍不知道去了哪里,林舒昂瞄了半天都没瞄到人影,想了想还是收了心,万一真演砸了,林舒昂怕让大爷大妈们一顿骂。
她在什边官舫上徘徊,开口便提,“山影送斜晖,波光迎素月,一样西风,吹起我新愁万种”这一开口座下的人就已经鼓掌喝彩叫好了,院子外边的戏台子本来不大,一群吆喝声骤然间响起还引了不少人过来。
台上人儿一颦一笑,眼波流转,原本以为林舒昂已经忘了差不多,这么一亮嗓子,其实也没差多少。
主要是上了台之后,旁边的戏班子的一姐姐才悄声告诉她,等会台词对对口型就成,直接播录音,林舒昂这就更没了顾忌。虽说播着录音,但林舒昂的嗓音透过那小蜜蜂扩音器,其实已经压了录音的声音一头。
今天唱的是《红梅记》诀别一折,李慧娘与裴舜卿惜别,底下入了戏的打着拍子跟着哼着什么:“轻轻牵郎手,为君拭珠泪,君忧我心疫,君愁我伤悲”婉转启承。
听不懂的就咿咿呀呀跟着听个热闹。林舒昂甩了甩袖子,轻步慢拢着小跑向裴舜卿,后者一看就知道这折戏演的炉火纯青了,惟妙惟肖,连微表情都生动到位,在戏台上基本上是他牵着林舒昂的情绪和判断。
台上还在唱,蒋恪宁与周绪宁踱着步子晃悠过来了,原来两人在亭子后面儿看半天了。
蒋恪宁看林舒昂的信息一直没回,心里当然是放心不下,索性找了个理由把周绪宁约了出来,心想万一能偶遇上呢?
这不,两人刚接上头,人就被绊在这儿了。原因无他,单纯是因为蒋恪宁看见了在人工湖那边一边抽烟一边接电话的邓安绍,他语气算不上好,对对面的人很是忍耐。
蒋恪宁没刻意去听,但在最后邓安绍声音突然拔高,连烟都在他手中被碾碎,他声音中带有怒气,明显冲着对面的人:“妈,您能别逼昂昂了吗?这么多年您还不明白她意思吗?”
“什么,您竟然是这么想的?童年的伤害是现在就能弥补的吗?”
这话一说完他竟然还耐着性子听着对面的人说话,蒋恪宁眸光渐深,一个转头,正好看见戏台子上的一道身影。
老蒋家唯一一个文雅人物是他妈妈,其他人早年都是在部队里头过来的,戏甭管京昆豫,家里头没什么人听,只有她妈如数家珍,小时候常提溜着他去听两耳朵。
不熟,但是林舒昂这模样他曾见过,真的见过。
那慰问演出的影像被刻成了光盘,靳卫空给他弄来了一盘,那小姑娘以前更矮一点,动作没现在这么大方。蒋恪宁挪不动道了,周绪宁看出了端倪,也跟在旁边陪着一起看着。
两人站的位置很不显眼,但是视野开阔,正好能看见,周绪宁中间摸了摸裤兜,摸出一盒和天下,给蒋恪宁递了一根,后者犹豫了一下,没要。周绪宁哼笑着自己点了一根,叼在嘴里。
“上面那旦角是舒昂吧?”周绪宁看了一会,悠悠来了这么一句话,一下子就道破了蒋恪宁心中那点旖旎。
“是。”蒋恪宁惜字如金,眼睛盯着那姑娘袖子一拢一抛,他莞尔一笑,这都是他没见过的模样。
周绪宁在一旁打量着蒋恪宁的神色,又望了望台上的林舒昂,心里只觉得古怪,上次回到别墅两人齐齐消失就很有嚼头,虽说后来知道了李越东跟林舒昂的事,但周绪宁直觉这俩多半能成,还是好好在一块的那种成。
一想到这,他就开始故意试探了,他轻咳两声,“前几天刚知道,舒昂跟李越东还有过一段呢?”他听说这事还是穆泽泽给泽行递消息,因为别墅的事也瞒不住众人。
当时穆泽行张口就是一段骂,骂的是李越东,到最后周绪宁才听出来是说舒昂在聚德饭店门口那边操着一把铁棍把李越东那辆刚提回来的新车砸了。
“这丫头下手真心黑,甭提了,李越东也可能是真喜欢,硬生生亲眼看着自己车被砸得七零八落。”
周绪宁越说笑t意越深,眼睛还瞟着蒋恪宁的神色呢,只见那张脸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黑,连舒展的眉头都拧成了小小的“川”字,蒋恪宁没听出半点心疼的成分,冷冷地扫了周绪宁一眼,转而又看向了台子上那人。
周绪宁心里一咯噔,坏了坏了,自己成幸灾乐祸不疼妹妹的祸害了,赶紧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地啐骂李越东,到现在蒋恪宁就已经猜到周绪宁的想法,心里的那份责怪也就慢慢消散了。
低低地应了一声。
这戏时间也不算长,蒋恪宁过来站了不到二十分钟,上面的的戏唱完了,姑娘也退了场。
园子里的亭子长廊一溜儿都挂了红灯笼,姑娘下了台子整个人肩膀就塌下来了,扯了扯袖子慢悠悠地晃进了后边儿,留一素白背影,
蒋恪宁在后面看着,心里揣摩着估计她是去卸妆了。大红灯笼映衬下,别提那大白脸,这身衣服套上也是真跟李慧娘没差了。
蒋恪宁低声笑了笑,摸出打火机圈着烟点着了火,目光虚虚实实地望着她进去的地方。“恪宁,走吧,要不等等舒昂叫她一块儿去溜达溜达?”周绪宁拍了拍他的肩,望了望后边戏台子,窥不着半点人影儿。
蒋恪宁摇了摇头。
“得,估计你跟舒昂聊不来,今儿就不拉着她了,走吧。”周绪宁故意装蒜,没把蒋恪宁的心思点破,正准备拉着蒋恪宁走呢,他人又定在了原地“你先过去,我去抽根烟。”
蒋恪宁颔首,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手上还有根烟,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周绪宁心中腹诽,刚刚给你烟的时候你还不要呢?
周绪宁还能怎么着?用脚踹了踹亭子前刷了红漆的木头柱子,背着手嘟囔,真拿小爷当傻子呢,这不是去私会,他周绪宁仨字倒着写!
但是没一会蒋恪宁真回来了,只是身上没有烟味,周绪宁算是纳了闷了。自己都做好自己走的准备了,没成想还有回马枪,真不私会?
蒋恪宁哪能告诉他啊。
林舒昂妆刚卸完准备走,一小姑娘在这档口抱着满满当当一束花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望了一圈儿之后往她桌面上仔仔细细一放,正准备溜呢,被林舒昂一把拉住了手腕。
“等会等会,妹妹,这花儿谁送的呀?”林舒昂语气温和,大花脸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了。
“你是舒昂姐姐吗?”小女孩还挺实诚,扑闪着两只大眼睛看上去有着十足的灵气。
林舒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穿着灰扑扑的小姑娘,心说还挺有意思,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和气地问道:“你哪儿知道的我名字的呀?”
小姑娘别的不说,只重重地点了点头,“就是你!”
“我?”林舒昂诧异地反问,手中抱着一捧鲜花,上面还挂着刚喷的水,看上去娇艳欲滴,她挑了挑眉。
“裴哥哥送你的。”小姑娘十分有坐秘密工作的潜质,怎么问都不说,再问就撂下一句话,一说完拔腿就跑,给林舒昂看得一愣一愣的。直到女孩掀开后台的棉门帘跑了出去,她才有些费神地思考了起来。
“裴?”这分明就是这出戏的男主角的名字,一看就知道给的是假名,林舒昂又好气又好笑,原本以为是他哥,但邓安绍向来不会这么哄她,林舒昂脑海里冒出一个人名,她想也没想直接掏出手机,果不其然来了好几条信息,都是蒋恪宁的。
她嘴角牵起一抹笑,点开他的对话框,问道:“你在哪儿呢?”
蒋恪宁晚上没给她发信息,两人聊天记录停留在他分享的一张落日图那儿。
等了一会没等到蒋恪宁回信息,林舒昂站起了身,随手挽了头发,弯下腰换上了自己的高跟鞋,跟戏班子里头的人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门,花被她单手抱着。

第32章 温风朗逸
蒋恪宁和周绪宁往前走了一会, 周绪宁多留了一个心眼,但是蒋恪宁人在他身边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刚刚真就是去抽烟了?周绪宁不相信。
散步聊的内容无非就是生活、事业,周绪宁大学那会就开始炒股,家里本来就资金充裕, 后来白手起家轰轰烈烈弄了个小公司, 现在已经家大业大和邓安绍强强连手了。周绪宁以为蒋恪宁急着走, 没想到真不急, 还跟他聊起了投资和炒股。
不说不知道,一听周绪宁就心惊了,没想到蒋恪宁人也确实是个全方面发展的人才, 炒股投资都能攒个几百万, 不是人才是什么。
“那你以后怎么想的?”周绪宁有些好奇。
蒋恪宁沉思,良久之后摊了摊手,懒懒开口:“还能怎么着, 娶媳妇,上班。”他这话说的有意思, 耐人寻味, 偏不告诉你姑娘是谁, 周绪宁心里暗叹了一声,要是不交给国家拉过来跟自己干也不错啊。
见天的跟穆泽行在一块,还以为也是个莽夫。
蒋恪宁引着周绪宁走的,一聊起来投资还有公司发展,加上蒋恪宁又是一个听得懂的, 周绪宁嘴就豁开了缝,一句接这一句。蒋恪宁时不时接两句, 周绪宁正说到兴头上,蒋恪宁突然间脚步一顿, 周绪宁脚步一剎,茫然看向蒋恪宁。
后者往前抬了抬下巴,周绪宁一噎,真给他气笑了。得了,人直接给他送家门口来了,灯火通明那不是他家是什么?周绪宁嘿笑一声,算是知道蒋恪宁什么意思了,行,他点点头,顺着他的意思:“有时间再说,那我先回去了。”
“回吧。”蒋恪宁双手插兜,站在原地冲他挥了挥手。
周绪宁心里骂了他一遍,琢磨着什么时候要在林舒昂面前参他一本,丫等着吧。
蒋恪宁把周绪宁送走之后就无所事事了起来,他倒也没走,在院子里磨磨蹭蹭地磨蹭了二十来分钟,在那树底下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一会。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演武场,在哪儿又沿着三分的线转了两圈。
林舒昂从草台班子里晃了出来,找了好一会才看见她哥,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林舒昂抱着花往前凑了凑:“林江江,你去哪儿了!”
邓安绍脸色阴晴不定,看见林舒昂才舒缓了一点,按了按眉头快步往前走了两步:“刚刚公司里有点事,我去处理了一下。”
林舒昂没看出他其他异常,撇撇嘴:“不是刚从南方回来嘛,还这么忙。”
邓安绍转过身,这会才注意到她手上的花,悠悠地打量了一会:“还有人送花儿呢?票友挺认可你啊。”
林舒昂心虚,语义含糊地糊弄他:“票友们眼神不太好。”说完就怂恿他,把他往前推了推:“赶紧回家吧!”
“行行行,回。”邓安绍点了点头,俩人并肩往回走这。
天漆黑,就靠灯笼和各家灯火撑着一片光亮,林舒昂手里的花闻着挺香,是一束鲜艳的红玫瑰,上面的卡片上写的是“祝林舒昂演出成功。”上面没有落款,笔锋凌厉又利落,林舒昂现在才看见,她将卡片在手里看了看,没注意到自己落后了两步。
“看什么呢?”邓安绍踱着步子靠近她,将她手里的卡片一拿,拿过去眯起眼迎着光看了看,“哟呵,还是个男的写的,谁家大爷字迹这么利落啊?”
林舒昂将卡片劈手夺了过来,往花里头一插,“甭想了,我自己也不知道。”她拍拍手,在邓安绍身后继续推着他往前走,走着走着眼睛就透过那一排排景观树看见一人影,晃晃悠悠的,她心间一动。
兄妹俩走到了楼下,林舒昂不走了。邓安绍诧异地回过头看着她,脸往楼梯间侧了侧:“走啊,回家啊。”
林舒昂脑袋一撇,“我不走了。”
邓安绍奇了,将花换了一只手拿着:“你不走那你干嘛,在这儿喝东西南北风呢?”
林舒昂连连点头,“对,你让我喝会,哎,我在这儿待会你甭管了,我待会就回家。”
“十二点前回,不回我报警了啊,赶明儿就让你在大院里脸丢尽!”邓安绍笑眯眯的,林舒昂抬高了声音,很是不满:“我二十六了不是十六!”
邓安绍一哂:“那你不也是我妹?”撂下一句话,拍拍屁股走人了。
林舒昂上下两排牙齿咬了咬,故意学着小时候那样,邓安t绍没搭理他。看着他身影消失在了楼梯间,然后楼上传来关门的声音,林舒昂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手机,往外走了几十米,抻着脑袋看了看演武场,人怎么没了?
林舒昂看蒋恪宁没回消息,又给他发了一个问号。
手机上还有其他人的消息,故宫的同事李姐还有安鸿他们发了信息过来,问要不要聚餐,她正认认真真回着消息,页面突然间来了一条信息,蒋恪宁发过来的,他说你回头。
林舒昂将手机往口袋里一收,双手插在了棉服口袋里,一转头,空荡荡的。林舒昂眉头一蹙,正准备掏出手机,肩膀就让人拍了拍。
“回头吧。”
这声音很有特点,林舒昂最近已经听过不少次了,她眼里带着笑意可她就是不转头,身后的人呢也很纵容她,既然她不转头,他走过去不就行了?
蒋恪宁从她身后绕了过来,这人好像真不怕冷,穿着一飞行夹克衫,显得一双腿又长又直,还显得他个儿高。林舒昂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发现他头发比上次见面似乎又长了一点,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时半刻谁也没出声。
路灯就照在她俩头顶,明晃晃地。
“裴舜卿?”林舒昂冲他眨了眨眼睛,透露出一股子狡黠。
蒋恪宁也歪头冲她一笑,反问道:“李慧娘?”
林舒昂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我是林舒昂。”
蒋恪宁脚步一转,笑了笑:“我是裴舜卿也是蒋恪宁。”他往林舒昂手上看了看,不经意问了一句:“花让邓安绍拿上去了?”
林舒昂惊讶,“这你都知道?”
“可不,看着你俩一路走过来的,没敢露馅,怕让他看见了给我扔出去。”蒋恪宁逗她。
林舒昂轻哼一声:“我哥才没这么大脾气。”
“那要是知道我在追你,他也没脾气?”蒋恪宁乐了,把头往她那边一偏,他看见林舒昂似嗔似怒地瞪了他一眼。蒋恪宁心里美滋滋的,林舒昂也不知道一向闷葫芦一样的蒋恪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俩人一路走着,十分有默契地往外面去,大院警卫员估摸着都要诧异了,这不是进来吗?但肯定没人敢说。
她俩肩并着肩,走了一会林舒昂突然出了声:“你什么时候过去看的?我怎么没看见你人呢?”
蒋恪宁往她那边靠了靠,没隐瞒:“我和绪宁出来转转,正好看见你上去。绪宁不是见过你京剧扮相吗?他指给我看,我就知道了。”
合着真是偶遇,林舒昂觉得还挺巧,不过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蒋恪宁这话有些郁闷。连带着回话也不太积极了,“绪宁哥眼力好啊。”
蒋恪宁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林舒昂也就这么直接回望,个个都是神气的主,谁也不让谁。蒋恪宁虽说在军营摸爬滚打,但是姑娘什么意思他又不是傻子听不出来,这是怎么了,心里有气呗,气他居然没头一个看出来。
蒋恪宁舔了舔唇,觉得这是个好征兆,至少林舒昂心里是有他一席之地的,哪怕是指甲盖那么一点,不也是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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