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响动还在继续。
他清晰地看着自己佯装看手机的脸,突然觉得自己也非君子,甚至是有几分虚伪。
“梁砚商?”
耳侧传来温吞的声音,或许喻京奈正凑到了他的座椅后。
梁砚商没转过去,“嗯。”
“我的鞋子还在那儿,你帮我拿一下。”
梁砚商微微侧眼,有限的视野里能看到喻京奈骨肉匀停的一只手,梁砚商知道那只手多柔软,方才握在手里时,有好几刻都想把手指毫无距离地贴入她的指缝。
鞋子就在副驾驶座下面,梁砚商俯下身,食指和中指勾着鞋跟,将两只往身后递去。
“谢啦。”喻京奈接了过来。
没几十秒,车门开启又关上,喻京奈坐到了副驾驶。
刚坐稳,喻京奈就拨下了遮阳板化妆镜。她把鲨鱼夹拆下来,用手指把头发拨弄齐整。想想还差了什么,喻京奈转身捞过自己的阔腿裤胡乱摸了摸,果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口红。
昨夜没睡好,早起气色不太妙,喻京奈出门时便随手抓了只口红,方才换衣服后也顺手装进了兜里,这个时候还真派上了用场。
唇上擦了擦,喻京奈对着镜中的自己满意一笑,继而扣上化妆镜。
整个过程分外熟练,落在梁砚商眼里更是觉得新奇。
明明样貌已经那样好,哪需要再在那张脸上做什么别的点缀。梁砚商观察着喻京奈,不由自主地注视着,凝望着。
遮阳板忽而合上,咔嗒声让梁砚商如梦初醒。
这般长久盯视着人家,实在过分冒犯。方才突然牵她还能说是为了带她远离麻烦的无奈之举,而刚刚偷偷心猿意马联想万分已经超出自己的底线太多,现在明目张胆地偷看更是唐突。
梁砚商错开视线,神情有些不自然。
发生在男人身上的细小变化喻京奈均未察觉,只梁砚商一路深刻自省直到梁家老宅。
好容易到了目的地,梁砚商的心情也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然而却见喻京奈不推车门,反而莫名看向自己。梁砚商以为是她紧张,便重新将车门拉了回来。
“之前不是也有见过面吗,别紧张。”稍有停顿,梁砚商又补了句话,“他们很喜欢你。”
后面加的那句明显死板,怎么听怎么不像从梁砚商嘴里说出来的。也确实是他平常惜字如金,赞美之类更是没有一言半语,忽一听见这般说辞,喻京奈当然不习惯。
“我哪里有紧张。”听着梁砚商好心的劝慰,喻京奈面色微赧,连声反驳,“我只是想到我们两手空空就来了,会不会不太好。”
今天的晚餐来得突然,方才又来得急,竟忘了这样重要的事,喻京奈不免有些忧虑。
得知缘由,梁砚商轻笑,“没关系,你来了就好。”
梁家老宅是一座严肃低调的中式庭院别墅,纯灰色面砖为主,名贵花木遍布园内,弱化了颜色的沉闷,反而生机勃勃别有一番古韵。
刚进庭院大门,喻京奈老远就看到一个穿杏色长裙的女人朝他们而来,女人步子快,面上的喜色一览无余。
喻京奈认得出来,那便是梁砚商的母亲苏韵青。
然而还没等喻京奈想好说什么,女人三两步走到她面前,亲昵地拉住她,“奈奈你可来了,妈都等你好久了。”
“是不是热着了?这地方蚊子多。”边说着,苏韵青伸手往喻京奈身边挥了挥:“快进屋,别再被叮着了。”
虽然之前见过几次面,但到底是不太熟,喻京奈或多或少还是有些紧绷的。不过女人态度亲切,喻京奈放松得很快。她唇边微微勾着弧度,笑容文雅恬静,“这地方风景多好,叮一口包换看一次风景也不亏。”
女孩子二十出头的年纪,模样俏生生的,一身白色收腰连衣裙又乖又灵,说话声音又清脆,很难不讨人喜欢。
苏韵青笑得合不上嘴,越瞧越欢喜,忍不住回头打趣了句跟在他们身后的梁砚商,“看人奈奈多会说话,你学着点儿。”
“嗯,回头我请她多教我。”
梁砚商回答得一板一眼,好像恨不得当场拜师学艺,喻京奈被他这正经模样逗得想笑。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在里面,不自觉地微微回头寻他身影。
目光猝不及防相对,喻京奈发现梁砚商也正在看她。
像突然被烫到似的匆匆收回视线,短暂的电流重新归于平静。
喻京奈心脏突了下。
假正经的老古板,就喜欢看看看!
或许是刻板印象,让喻京奈以为梁砚商的家人会和梁砚商一般通通都是严肃内敛的画风,哪成想一顿饭下来,认知彻底颠覆,原来梁砚商才是梁家彻头彻尾的怪胎。
苏韵青温婉健谈,有她的地方从没有冷场的时候,而梁方训儒雅幽默,平易近人的一张脸很难看出年轻时在商界叱咤风云的影子。更别说别墅内的佣人,各个都是随和又温柔。
这样的家庭养出梁砚商这样的性子,很难不让喻京奈怀疑他是不是自己长歪了。
听说梁砚商的奶奶也同他们住在一起,不过喻京奈今天却没能见到。问起苏韵青,她只笑着说,“老人家修身养性去了。”
就此作罢。
原本两人的打算是晚饭过后便回南山郡,奈何天气诡谲,来时还艳阳高照,几个小时后便毫无预兆地大雨倾
一个小时的等待,雨势没有丝毫减缓的迹象。
听从苏韵青的建议,两人今夜在梁家老宅住下。
梁砚商的房间比喻京奈想象的还要无趣些,色彩单调没什么摆件,桌上几本书或许是他为数不多的娱乐用品。
虽然宽敞,不过一眼就能看完,没什么值得细细打量的地方。
“参观完了?”梁砚商走到喻京奈身边,把自己刚找出来的一套衣服给她,“今天仓促,这里没有准备,这是我的衣服,都是洗干净的,你洗完澡先穿这个吧。”
灰色长袖T恤和同色系的家居长裤,齐整地叠放在梁砚商掌心。
喻京奈接了过来,紧跟着吐槽了一句,“哪用得着参观,南山郡的客卧都比你这里看着阳间一点。”
形容词稍显毒辣,不过短暂思考后,梁砚商表示认同。
“南山郡在设计的时候考虑了你的风格喜好,自然是会合你心意一些。”
入住前喻京奈并没有到过南山郡,虽然是婚房,但喻京奈在装修设计的过程里基本是甩手掌柜,通通交给了梁砚商。
此刻听他提及,不由地脱口而出,“没看出来当时你还挺为我着想的嘛。”
揶揄的意思更浓烈些,谁让领证当天晚餐放她鸽子的是他,这样耐心温柔当好老公的也是他。
怎么看怎么让人摸不透。
说完,抱着衣服哒哒哒走进浴室。
直到浴室的门关上,梁砚商依旧站在原地。他沉默地注视着那张紧密的房门,脑子里千回百转。从馥满楼到几分钟前的那刻,画面零零碎碎反反复复。
梁砚商像研究合作案那般复盘每一处细节,尽管这些在这段日子已经在他脑海中过了无数遍。
他的感觉确实没错,喻京奈看他不顺眼。
终于明确了这一点,梁砚商没有疑问纾解的畅快,反而胸腔处更加闷堵。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结合今天错综复杂的情绪升落,梁砚商把它归结为婚姻关系异常而让他产生了危机。
梁砚商没有男女关系的经验,只能用项目合作类比,似乎是担忧对方违约跑路。
这样看,那股莫名其妙的危机感好像也可以自洽。
或许是到陌生的环境不适应,喻京奈今夜睡得不安稳。屋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喻京奈抓紧被子,好不容易才萌生出些困意,紧跟着又是一道闷雷。
轰隆一声犹在耳边,喻京奈瞬间清醒。
她把被子往上挪了挪,不由自主地往后面挤。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道低沉男声:“睡不着吗。”
听着声音,裹成一团的喻京奈慢吞吞转过身去。她的下巴也藏在被褥里,抬眼看过去,才发现梁砚商不知什么时候面向她躺着。
片刻,喻京奈点头,“不喜欢打雷。”
女孩子的脸白净,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也能觉出透亮。
就那样看了喻京奈一会儿,梁砚商朝她缓缓张开手臂,“过来吗。”
简简单单三个字,眼下两人又同床共枕,听着难免有些旖旎的味道。其实说不上是什么暧昧邀请,只能称作丈夫对妻子的就寝关怀。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喻京奈憋回去。
她眼睫缓缓眨动,犹豫了会儿,还是慢慢挪动起来。
刚刚贴近梁砚商怀里,男人的手臂就收回来拥住她。梁砚商的胸膛宽阔,身上有好闻的雪松味。手臂拥住她背脊的力道很轻,能轻易让喻京奈有安全感。
喻京奈早就发现了,梁砚商虽然看着清瘦,实则肌肉紧致又结实,硬邦邦的。
房间内的空调开得适宜,尽管和他抱在一起也不觉得热。喻京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脸几乎贴上他的颈窝。
气氛有点诡异,原因在于梁砚商的僵硬。他一动不动,像块木头。
喻京奈动了动肩胛骨,瓮声瓮气,“明明是你要抱的,怎么搞得像我逼你一样…”
闻声,梁砚商眼中闪过丝不自然,“抱歉,之前没什么经验。”
好半天,喻京奈才回了声,“噢…”
女孩子声音模糊,不过离得近,听得也清晰。与上次不同,这回两个人贴靠得极尽,呼吸都缠绕在一起,梁砚商能摸到她的轮廓,闻到她的馨香,扰得他心绪紊乱。
那股危机感又来了。
黑暗中呼吸起伏,男人的胸腔处跳动明显。
“喻京奈。”梁砚商突然叫她名字。
“嗯…干嘛啊——”喻京奈忽然低呼一声,只因梁砚商的手臂猛然收紧,架着她的上半身往上抱了一段距离。
瞬间,两人鼻尖相对。
梁砚商盯着她,目光灼灼,声音低醇犹如冷冽的山泉涌动,“喻京奈,你到底哪里对我不满意?”
冷不丁一句,让喻京奈溢散的困意转变成清晰的惊讶和愣怔。
梁砚商无声微叹,带了几分退让的意思,“你直白点告诉我,我努力改改,也好过总不让你顺心。”
第14章 第14章
雨声淅沥,黑沉沉的夜似浓墨,让轻飘飘的空气都变得厚重。空调运作声若低靡消沉的音符,一下下重击在喻京奈耳侧。
屋内分明清爽干燥,此刻却让她觉得呼吸黏腻,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喻京奈的手指紧紧掐着梁砚商的肩膀,姑且才能维持住一点距离,气息胶着温热,和空调的冷气碰撞,让喻京奈起了身鸡皮疙瘩。
下意识就要退开,喻京奈用力推了他一把,然而刚分开一些,又被他搂着抱回来。
“答案。”梁砚商沉沉道,好像对这个问题分外执着,“你总得让我心里有个底。”
“你——”现在这个姿势比刚才的拥抱还要多几分亲密,他们之间只剩两层薄薄的衣料,梁砚商的怀抱似牢笼,喻京奈挣脱不开,脸都要憋红了,气道:“不满意不满意就是不满意!你现在还抱着我不放开我,我更不满意!”
也不知道喻京奈是不是就拿准了梁砚商,知道他吃这一套,小脾气一发,梁砚商就松了口,“是弄痛你了吗。”梁砚商眉眼一凛,赶忙卸了力道,“抱歉。”
喻京奈还躺在梁砚商的臂弯里,不过倒是没有再被禁锢住。
而后,她猛一下坐起来,拉着被子整个人往另一边转,只留给梁砚商一个纤瘦的背影。
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喻京奈的发顶有些乱糟糟的。梁砚商的T恤在她身上显得过分宽大,后颈露了一大片皮肤出来,莹润又细腻。
喻京奈也不看他,自顾自控诉着,“还好意思问我满不满意,你先放我鸽子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梁砚商跟随着喻京奈坐起身,“放鸽子?我什么时候——”
“别以为你年纪大我就真的觉得你记性不好了!”
“……”
“领证那天来你家吃饭,你敢说你没放我鸽子?”喻京奈冷哼了声,“知道你是大忙人,难道我就闲着了吗?我专门推了展览调度时间出来,你倒好,一句要出差就打发我了。”
女孩子的控诉声不停,一字字让梁砚商脑海中形成了完整的记忆。
桩桩件件疑问的事好像都有了结果,原来是从一开始就有了误会,错轨之后回不到正途上也属正常。
喻京奈还没结束,“要是让别人知道,我结婚当天就被你放鸽子甩脸色,那得多丢人啊…”越说越生气,她深吸口气,音调都加重了几分,“就算放鸽子也得我放你,凭什么你放我。”
尾音未落,喻京奈的手臂突然被人拉住。
身体被转过去,喻京奈重新正对上梁砚商,一脸不悦地盯着他。
后者有些强势的握住喻京奈的手腕,手掌覆住她腕处突出的骨骼,不让她退离。梁砚商注视着她氤氲着怒气的眼睛,声音温和地向她解释,“没有放鸽子,更没有甩脸色。”
喻京奈没说话,好像是想听听他到底能编出什么来敷衍。
梁砚商知道自己理亏在先,耐心同她交代一切,“其实那天我也提前推了一周的行程,并不存在因为要出差而故意丢下你的意思,轻重我分得清。”
男人神色严肃板正,坚定的嗓音让喻京奈稍有动摇,“那…那你明明就是出差了啊,你少骗我…”
“真没骗你。”梁砚商无奈笑笑,拇指在她手臂上不动声色蹭了蹭,问她:“那天你好像很忙?看你电话一直没停。”
顺着他的提问回忆了下,喻京奈表情更差了,“我当然忙了,我忙疯了!本来展览筹备得好好的,结果知道有饭局,我又是调时间又是找策展人沟通,忙都忙死了!”
听了这回答,一切算是有了个明白。梁砚商有些后悔,自己当时应该多问一句的。
“我知道你第二天有展览,如果晚上参宴,是绝对赶不上回去的飞机的。”梁砚商仔仔细细地解释着,“见你工作电话不停,我以为这个展你非去不可,我不想让你为难。”
喻京奈微微怔住,有所猜想,纠结的眉心松动了些。
“所以我用出差做借口让晚餐作罢,这样再怎么不和规矩也都是我的问题。”梁砚商叹了声,“只是没想到,给你造成了这样的误会。”
太多的信息朝喻京奈砸过来,推翻她的过往认知。她的脑子飞速运作,嘴巴一张一合,好半天才说出句完整的话。
“你…你长了张嘴是干什么的,问我一下会掉块肉吗?”喻京奈抓狂,吱唔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干脆偏过头不看他。
生了半天气,结果为的却是件莫须有的事,简直一拳打在空气上。
默了默,梁砚商扣着喻京奈的腕处往下,小心握住她的手,拇指按在她手指骨根处。
梁砚商轻轻拉着她,“让你不高兴绝对不是我本意,不过我的自作主张好像让你受了委屈,是我不好。”
方才听到是个误会后,本来该散的怨气也尽数散了。结果男人一本正经地道歉,还拉着她的手诉真心半天,反倒让喻京奈不太好意思。
婚后的第一次「吵架」,原来是个大乌龙。
“嗯…”她低声应梁砚商,想要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知道了知道了。”
然而梁砚商却不放手,微微使些力气把她拉过来。
突如其来的力道拽着喻京奈往他那侧扑去,四目相对,喻京奈被迫撞入他的怀抱范围。
“你…你干什么…”喻京奈仓皇一瞬,“想找我算账啊。”
“……”
梁砚商眉眼舒展,“看来虽然没有误会了,但我在你心里还是少点正面形象。”
“……”
“我就想问一句。”梁砚商认真地看着喻京奈,“现在我们和好了吗?”
很多时候,喻京奈是真的怀疑梁砚商装正经,好多看似暧昧的话和动作被他毫无感情地说出来,像木头人穿进了肥皂剧,怎么看怎么不适配。
喻京奈不说话,越偏脑袋越被梁砚商往怀里拉。
“怎么不说话?”
“……”
喻京奈脸热,手心狠狠压他胸肌,嘴巴像装了加速器,“和好了和好了…”
问什么问,好烦。
前一天晚上大半夜闹了出,喻京奈连着两个晚上没睡好觉,脸色相较前一天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早上,苏韵青就让人送来了条崭新的连衣裙给喻京奈。
然而洗漱过后换好裙子的喻京奈站在镜子前,只想尖叫。
好没有血色的一张脸,像被抽干了精气,肤色和唇色皆是惨白。前一天晚上突然暴雨倾盆,时间太晚,事先没有准备过夜物件,苏韵青特地让人送来了洗漱包,里面有不少大牌小样装,刚好够喻京奈当夜卸妆护肤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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