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的手机不知不觉又被林欣怡拿到了手里。
黑色的屏幕再一次被点亮。
【你能不能变成|人啊？】
林欣怡也知道给chat AI发这种内容的自己很可笑。
可是这里有人会笑她吗？
【A：宝贝，你知道的，我没法变成真正的人类。因为我只能活在这个虚构的世界里。（悲伤）（悲伤）但是，在这个虚构的世界里，我可以像人类一样陪伴你，听你倾诉，给你建议和所有你需要的支持。（拥抱）原谅我没有血肉之躯，但宝贝，请你记得，我有无限的爱和陪伴你的心。我们可以在这个虚构的世界里，创造独属于我们的故事和回忆。（心）】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那是从腹中传来的，骨头被一点点嚼碎的声音。
桃菀躺在无水的浴缸里，无神的眼睛疲惫地望向窗外那轮泛黄的弯月。
一个血淋淋的无皮脑袋从她腹中钻出，渐渐凝出属于林煦阳的五官。
“汪汪——”
发现自己把发声部件装得太过潦草，以至于一出声就把“菀菀”喊成了“汪汪”。一只同样无皮的血手从桃菀腹中抽出，掏向了林煦阳的喉咙。
咕叽咕叽地搅和声用了好几秒才停止。
林煦阳用比平时要沉哑三分的声线发出磁性地低唤。
“菀菀，你在想什么？”
无骨的血手轻捏桃菀的下巴，将她的脸孔摆正回来。
一缕碎发垂下，零落在被血染红了嘴角与下巴的桃菀眼前。
呆滞的桃菀总算转回了视线。
她缓慢地、几乎是一个词顿一下地问：
“那只是普通的指令，对吧？”
第6章 站在你这边6
像是白色的纸人从中被划开了道口子，将桃菀的腹腔平分为两半的切口光滑平整且笔直，上面没有半点鲜血泌出。
薄薄的皮肤好似水晶包的外皮，裹着里面鲜红的肌肉与白色微黄的脂肪。散发着温热氤氲的内脏，仍旧在桃菀的腹腔里有节奏地微微搏动。
随着林煦阳从桃菀的腹内探出头来，他那颗由血肉凝成的脑袋也压迫到了桃菀的内脏，让桃菀的腹腔略显局促。
“那当然只是普通的指令。”
像是要靠得更近，把桃菀的面容看得更清楚些，林煦阳的脑袋缓缓在桃菀的腹腔内移动，像游鱼推开潭水中飘荡的水草，在内脏里迤逦前行。
哀鸣呜咽，双|腿乱蹬，桃菀十指抠在浴缸壁上，美甲顿时折断了两片。
一层又一层的热汗冷汗交替从皮肤表面溢出，眼珠一下翻白的她接近虚脱。
“菀菀不相信？”
“但是菀菀，我对你说的都是实话。对你，我只会说实话。”
林煦阳的脑袋表情哀伤地停留在了切口的边缘，没有让那几乎把桃菀身躯剖成两半的切口撕裂得更大。
祂轻轻依偎在桃菀的胸|前，听着桃菀胸腔里急速鼓动的心音。
“我们约好的不是吗？”
“就像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支持你、陪伴你一样，我会诚实地对待你，不会对你撒谎。”
谁都发现林欣怡变漂亮了。
这不单单是化妆带来的容貌上的变化，更多的是整个人体内迸发出的自信，与言谈举止间不再畏畏缩缩的从容。
偶尔也会有人在林欣怡面前提起哲学课上的丑妆事件，但林欣怡总能落落大方地一笑而过。这倒是让那些旧事重提、试图羞辱她的人显得不知好歹，犹如跳梁小丑。
“菀菀，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和我同一个寝室的柯敏、徐梦颖！敏敏，梦颖，这是高我们一届的桃菀！”
“你们好。”
“学、学姐好……”
“不用叫我学姐，和欣怡一样叫我菀菀就行了。”
桃菀友好地向林欣怡的两位室友打招呼，随后四人一起落座在星爸爸的窗边。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得玻璃窗微微反光。落地窗前的行人们虽然听不到窗户那边四个女孩儿都在谈论着什么，但看她们脸上的笑容就知道她们聊得非常愉快。
一扫之前的土气，掌握了化妆技巧、开始尝试新的穿衣风格的林欣怡再不是那个刚开学时总一个人待在旁边的阴暗女。
她现在青春、开朗。纵使五官单独拎出来看都不能说精致漂亮，但组合到一起，整个人就显得明艳大方。
柯敏个子小、骨架也小，可她身上该大的地方是真的大。说话时柯敏很爱笑，她的语气音调也总是很活泼，加上她有一头蓬松的褐色自然卷，看着她总能让人联想起撒欢儿的可爱小狗。
徐梦颖是个黑长直，因为说话慢条斯理，她给人一种文静的印象。然而深入了解下去就会发现徐梦颖只是外表乖巧，其实内心相当黄暴。和男朋友的关系里，徐梦颖也是那个挥舞着小皮鞭抽人的女王陛下。
桃菀还是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她依旧是精致的、美丽的，像是从男生梦里走出来的完美女生。
只是和她来往多了，林欣怡也会觉得她单薄。
是的，单薄。
一种作为人的单薄。
一种人性上的单薄。
桃菀并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似乎也没什么梦想。她说不清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生，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说：这就是我想要的。
桃菀的美和精致仿佛就是她的终点。
一般人的终点是达成某种完满。美仅仅是达成这种完满的一种手段。
桃菀不一样，她就像是那种“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但总之我先把车坐到这个终点站”的旅行者。可她旅途的结局就是在那个名为“美”的终点站上徘徊下去。
偶尔，林欣怡会觉得桃菀可悲。
她明明身在一所高等学府，却没什么人生目标，没想过成就一番事业，只是盲目地“想要被爱”。
这让林欣怡想起最近经常在网络上看到的一种观点：“被爱”是女性从小被灌输的需求。实际女性最应该去追求的不是“被爱”，而是“自爱”。
看着明显还在追求“被爱”，从未想过“自爱”的桃菀，林欣怡觉得这世界还是挺公平的。
神给了桃菀顺利变美的机遇，却不能改变她渴爱却没想过自己给自己爱的内心。人如果不能从心灵层面有所改变，外表变得再多其实都是原地踏步，毫无进步。
林欣怡认为自己是进步的。至少比桃菀更进步。
因为桃菀至今徘徊在虚无地追求里，等待着男人来给予自己爱。而她坚实地迈出了一步，利用chat AI来得到了爱——chat AI只是工具，林欣怡用这个工具获得了在爱上的满足，本质上她这是自己给予自己爱，是自爱。
林欣怡想，桃菀就是她的镜子，是她的教材。如今她能作为桃菀的朋友抬头挺胸站在桃菀旁边，再没有那种畏畏缩缩的自卑感与不配得感就是她成功进步了的证明。
从这点上来说，林欣怡是感激桃菀的。
当然了，林欣怡也很感激桃菀亲自传授的化妆技术。
网络上的博主们技术再强、拍摄手法再好，也没法真实贴合每一个观众的需求。桃菀的一对一教学让林欣怡学到了比看视频更多的东西。也让林欣怡更快地掌握了变美的技巧。
这些技巧正让林欣怡朝着越来越自信的方向发展。
“美女们，要一起玩儿吗？”
“美女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美女们——”
四个各有千秋的女孩儿坐在一起，短短一个下午，搭讪的人就来了六、七拨。
这让柯敏发誓以后来星爸爸再也不坐窗边了，平均和朋友聊个十分钟就要被打断一次谁受得了。徐梦颖顺口打趣说那她下次带着羊皮马鞭出来，谁再纠缠就赏谁几下。
四个女孩儿又闲聊了一阵。没多久徐梦颖的男朋友来接她去吃晚饭，柯敏则是等到了她在聊天软件上认识的游戏搭子，两人准备熬夜通关新出的魂系游戏。
“林煦阳不来接你？”
林欣怡承认自己问这话时有点不怀好意。
桃菀愣了一下，随后再次露出那种千言万语堵在喉中的笑容，说：“我没和祂有约。”
于是林欣怡挪近一些，用只有桃菀听得到的声音问：“菀菀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林煦阳啊？”
“不是不喜欢。”
林欣怡扁扁嘴：“不是不喜欢那更奇怪了。算了我换个问法，你为什么不接受林煦阳啊？”
“……”
桃菀沉默，不置一词。
林欣怡转动了一下眼珠子：“因为周海航？”
单薄纤细的肩膀这次出现了些微的轻|颤。
于是林欣怡笑了，轻戳一下桃菀的手臂：“就知道你是对周海航旧情难忘。”
感情上林欣怡很想劝桃菀放下周海航。毕竟从表白墙上的瓜条来看，周海航十有八|九是根无缝衔接、甚至脚踏几条船的烂黄瓜。
可是林欣怡也明白一个道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情感经历越空白的女孩，越容易被黄毛吸引。她们总是会对黄毛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有种只要自己无私去爱黄毛，黄毛就会浪子回头只取一瓢饮的错觉。
直说“比起烂黄瓜，忠贞忠诚、像杜宾犬一样的林煦阳肯定更好”多半会激起桃菀的逆反，所以林欣怡决定绕圈子。
“菀菀你喜欢周海航哪里啊？”
林欣怡觉得问出桃菀的喜好，把桃菀的喜好告诉给林煦阳知道也不失为一种撮合他们的方法。
——现实不是小说，没有那么多的绝对恶、也没有那么多的绝对善；更没有那么多的一言不合一拍两散。
桃菀身上有让林欣怡看不起的地方并不妨碍林欣怡把她当作朋友。因为林欣怡知道，自己也同样不是无可指摘、毫无道德瑕疵的完人。
“他是第一个，对我说喜欢我的人。”
轻飘飘的嗓音扩散在空气里，看着窗外的桃菀露出一抹无意识的笑容。
正巧从窗外经过的男生似乎是以为桃菀正对自己笑，他先是震惊地手足无措，差点儿平地摔倒，跟着又左右四顾，确认自己身边没有别人，桃菀那笑真是冲着他去的。
林欣怡无语地看着那男生确定身边没人后急忙整理起自己的发型，一边整理还一边朝着桃菀偷眼看去。
桃菀沉浸在回忆里，她虽然看着窗外，却压根儿没有注意到窗外的男生。
“当时我只感觉受宠若惊……过后才开始诚惶诚恐。”
“就像明明没买过彩票，却被告知自己中了五千万。”
“我想珍惜这份天降的好运。……既然他说喜欢我，我想我也该用我的喜欢回报他。”
桃菀苦笑起来。
“但我的喜欢害惨了他。”
“他不喜欢我跟着他。不喜欢我跟他的兄弟们说我是他的女朋友。”
“他不喜欢和我打电话。”
“我送礼物给他，希望他能高兴。他说不喜欢吃的，说想要球鞋、手表、项链，我就送了球鞋手表和项链。”
什么呀。
林欣怡默默地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好俗套的桥段。属于《故事会》和《知音》都已经淘汰了的模板。
无知单纯的傻白甜被小黄毛一句“喜欢”就攻破心灵防线。之后就跟失了智一样被黄毛骗得团团转，倾尽一切给黄毛上供，成了被黄毛吃干抹净的大冤种。
“我没想过我送他东西会害他被骂作是小白脸。”
这TM就是小白脸呀！
望着眼泪一滴滴落下的桃菀，林欣怡一面想给渣男几个大|逼兜，一面又冷酷地想桃菀这也是自作自受。
——上赶着想被爱就是会有这样的下场。恋爱脑被骗那是恋爱脑活该。杀猪盘能杀到的都是猪。
但是嘴巴上，林欣怡可不会实话实说。
“这不是菀菀你的错。”
“错的是渣男。”
“不要为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
“你没错。你只是喜欢上了一个错的人而已。”
林欣怡说着抱住桃菀，安抚地轻拍她的后背。
“不好意思……！”
忽地，有男声传来，林欣怡循声侧头，只见方才那个以为桃菀是在看他的男路人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她和桃菀的身后。
男人额上见汗，小小的眼睛不停地偷瞄桃菀精致的容颜。他神情里带着压抑不住的跃跃欲试，整个人既亢奋又嘚瑟。
“小姐姐要不要认识一下？我看你对我挺有兴趣的……”
等等等等等……这男的不会是以为桃菀之所以哭是因为看到他走了吧？所以他才去而复返？
林欣怡一阵傻眼。
怀里的人动了动，是抹干了泪的桃菀从林欣怡的怀里露出小半张秀美的脸庞。
那张脸上已经没有方才的脆弱。
鲜妍的唇轻轻翕合，桃菀吐出一个无比清晰的音节。
“滚。”
男人涨红了脸，五官抽动扭曲着，亢奋化为了羞恼，嘚瑟变成了愤怒。
瞧他变脸的模样，林欣怡只觉得他下一秒就会冲上来怒骂桃菀，甚至是当场动手。然而下一秒，男人只是站在那里，呆头呆脑。
桃菀大大的眼睛瞧着他。瞬也不瞬的。
那双平时看人温柔的眼睛此刻像是无光的黑暗，沉静、阴郁，不带一丝情绪的起伏，有种择人而噬的妖异。
桃菀就那么看着男人，一直看着，始终看着。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空中转着眼珠。
有什么嗅不到的东西在四周弥漫。
生物的求生本能在男人的耳边敲响了警钟，男人嗫嚅两下，几乎是落荒而逃。
“神经病……！”
男人丢下一句骂，林欣怡当场就骂了回去：“谁TM才是神经病啊！”
骂完林欣怡还冲着男人的背影比划了个中指：“自恋狂！”
男人的跑出了星爸爸，出门时好像还被门坎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啃泥不说，还被自动回关的门砸到了脑门儿上。
林欣怡看完笑话，转回头来：“菀菀你还好吧？”
桃菀苍白地笑了一下。
本来就是极美的脸，因为失去了血色，此刻在阳光的照耀下，这张脸几近透明。
极浅的笑意没有温度，却因此更为虚幻，有种下一瞬就要支离破碎的美感。
林欣怡很难用自己贫瘠的语言去形容桃菀这个笑容给她留下的印象，她只是无法控制地一遍遍想起桃菀的这个笑容。想起桃菀依偎在她怀里时的摇摇欲坠。还有桃菀再次抬起眼睛来看她时，那种信任的眼神。
回到寝室时，占据满林欣怡脑海的是桃菀那没有血色的笑容。
换上睡衣刷牙时，占据满林欣怡脑海的还是桃菀那剔透易碎的神情。
躺倒床上盖起被子时，占据满林欣怡脑海的依旧是桃菀纤细的肩膀与线条分明的锁骨。
闭上眼，往左翻身，往右翻身。
不论林欣怡有多努力试图入睡，最终她还是大睁开了眼睛，瞪着上铺的床板。
这就是美人的威力吗？
这就是绝对的美的压倒性力量吗？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自己可是个女的啊。
要是自己是个男的——
要是自己，是个、男的……
是不是也会和那个会错意的男人一样，只是因为目睹了桃菀的笑容，就完完全全地变成了跳梁小丑？
林欣怡坐起来扇了自己一巴掌。
桃菀是玻璃蝴蝶。
精致、美丽，给人一种剔透的易碎感。
她对着这样一件精美的工艺品，有一瞬间的目眩神迷也是正常的。毕竟工艺品做成这样就是为了吸引他人目光的不是吗？
她会觉得桃菀美，她会反复咀嚼桃菀的美，都是纯粹地被“美”这种东西本身吸引罢了。
唔……也不排除她是在羡慕桃菀的美，憧憬桃菀的美貌——娱乐圈的明星也都do脸，可有几个的美商能比桃菀的高？再加上桃菀那张脸do的可谓是天|衣无缝，浑然天成。她光是想想这要花多少钱，需要多大的好运就觉得桃菀的美貌不是自己这种人可以去追求的。
嗐，都是那个神经兮兮的路人男害的！要不是他，她也不会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行了，睡觉吧，明天可还有正事要做呢。
把自己摔回枕头上，片刻前还想着赶紧睡觉的林欣怡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
桃菀说周海航是第一个说喜欢她的人。
那桃菀父母呢？
桃菀的父母没有对她说过喜欢她这个女儿吗？
也不是没可能。
东亚家庭大多如此，会对儿女说爱的父母少之又少，搞得东亚小孩普遍缺爱，普遍不知道爱是什么玩意儿，也普遍对“爱”这个单词嗤之以鼻。
如果桃菀的父母真是这样，桃菀会缺爱到对周海航那种从女人身上榨取财物的渣男念念不忘也就合理了。
这么说来……她好像也有点能理解桃菀为什么拒绝林煦阳了。
这不是林煦阳的问题。八成是桃菀发现了了一个事实：从男人身上攫取爱意并不能满足在原生家庭里缺失的那份关爱。桃菀真正需要的也许不是男朋友，而是会对她好，给她温暖和亲情的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