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中, 安信侯府就越发显得岁月静好。
外头越是混乱,府里越是不能出事。万商干脆把大小主子们都喊到自己的院子里来,大家喝喝茶、聊聊天。免得有人独自待着时忍不住东想西想, 反而吓到自己。
金宝珠说:“我原以为世家那样高不可攀……如今瞧着竟也像丧家之犬一般。”
在时人观念里, 很多时候不仅是世家看他们自己高人一等;别人看世家,也觉得自己渺小而世家伟大。这是在过去千百年的潜移默化中形成的, 短时间很难去除。
万商对此表示理解。读现代史时,因为西方强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确实站在世界之巅,于是有些人看到白皮肤的就想当然地觉得他们“高人一等”。要知道此时人受教育的程度还远不如后世, 也没有那么多平等的宣言,所以金宝珠的想法并不奇怪。
静华道人曾经跟着先侯爷走南闯北,哪怕只从先侯爷口中听过只言片语, 如今也算是有些见识, 便说:“世家再怎么厉害,他们手里没有能打的。以前皇上是没有理由派兵围他们。现在血月一出, 理由是现成的。被这么围着, 世家迟早会投降。”
木蕾一边做着针线, 一边点头表示认同静华道人的话。
金宝珠就问:“那为何世家不养兵呢?”
木蕾停下手里的针线,笑着说:“他们哪里是不养兵?虽然没有冠以兵的名义,但他们养的侍卫护院之类的, 其实也能算是兵了, 一个个都强壮着呢。而且这些侍卫护院身上的铠甲武器往往比军中的制式还好,就是人数加起来比不过皇上的大军。”
养兵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行的。
读以前那些朝代的史书,有时外族入侵了, 都知道要养兵, 把兵马养强壮了,才能把外族赶走, 但还不是养不起来!世家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在一县一府厉害,比不得一国之力。他们能通过姻亲师徒结交人脉,但养兵?世家并没有这么大的实力。
金宝珠想了想,说:“那京城中的这个局势岂不是没有任何悬念了?”
按照姐姐妹妹的说法,皇上赢定了啊!
万商和思玉对视一眼,心说接下来就要看北堂手里有多少兵了。
北堂族地所处的位置太过优越,能产盐,有金矿和铁矿,同时还易守难攻。他们是世家中难得具备养兵条件并确确实实付之于行动的。他们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思玉看向万商说:“今日流言出来,只涉及司马,未涉及申屠和其他世家。我估摸着申屠他们已经和皇上达成默契了。”什么叫瞬息万变?这就叫瞬息万变!京城中的这个局势啊,别说一日一日得不太一样,就是前半日和后半日都能差出去好多呢。
或许有人一不小心就表错态了。
也或许有人一不小心就站对队伍了。
木蕾停了针线,一边听着,一边还分神照顾孩子们。她发现每当万商和思玉说话,金宝珠生的那对双胞胎姑娘,别管她们能不能听懂,都竖起耳朵认认真真听着。
但她生的儿子就不一样了。见姐姐们的注意力被太夫人引去,他赶紧把毯子上的那只布老虎拢到自己怀里来,然后嘴里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好似威风得不行。
蠢儿子!
木蕾忍不住捂住脸。
万商点着头说:“申屠的选择本来就不多。要么皇上,要么北堂。”投靠皇上要出血,投靠北堂一样要出血。这就是自己手里没兵的坏处,只能被迫去抱强者的大腿。
那自然还是投靠皇上更好。
因为申屠嫁女给皇上,北堂始终会怀疑他们的忠心。
即便北堂最终赢了,那时若申屠留申屠贵妃和二皇子一命,那直接就是告诉北堂,赶紧把我们杀了吧,要不然我们很可能会带着二皇子造反。而若申屠找机会主动杀了申屠贵妃和二皇子,北堂也不会重用申屠,只会由着申屠越来越边缘化。而且此举还叫人觉得申屠无情无义,日后有什么事,北堂需要拿人开刀时第一个就找他们。
所以,还不如跟着皇上一条道走到底,哪怕皇上这条路依然不好走。
万商和思玉却不知道,申屠之所以选择皇上,有个重要原因是老夫人中毒了。
要知道老夫人中得根本不是一般的毒。
四月二十六日,申屠府邸请了太医。太医们经过会诊发现老太太在短时间内服用了多种药物。不客气地说,太医们起先还以为是申屠家主在老夫人身上动了手脚。
后来,经过审问老夫人身边的心腹嬷嬷才知道真相。
原来老夫人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已经茹素二十余年。她这般虔诚,当恩明在宝济寺讲法,又讲得那么好,老夫人自然会去听。她也听得懂,越发喜欢找恩明论法。
不过,之后发生了菩萨显灵等一系列事情,老夫人反倒是不怎么去找恩明了。因为老夫人对于佛法是有真正的研究的。她觉得过分追求“神迹”,反而是移了性情。
只可惜老夫人在佛法上颇有见地,身体却不争气。
自打上了年纪,她的体内总有一些病痛。这种病痛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治好的,因为严格来说这不是病,完全就是人年纪大了、身体老化了,是一种不可逆的衰老。
老夫人却发现每当她和恩明论法,总会觉得身体舒坦了很多。
如果不曾享受过那种舒坦,那么在过去那么多年里,老夫人其实已经习惯了身体的病痛;但一旦享受过那种舒坦,老夫人忽然发现很多小疼小痛变得难以忍受了。
于是老夫人虽然疏远了恩明一阵子,后来又忍不住继续找他论法。
她也越来越信任恩明。要知道恩明在佛法上的见地确实不低。如果他不走歪门邪道,而是正经研究佛法,未必不能成为一代大师。他慢慢地就叫老夫人偏了想法。
老夫人的心腹老嬷嬷没跟着一块儿听闻佛法,只是觉得恩明自制的香很好闻,得知恩明还会给其他虔诚的信徒送香,于是想办法偷偷找人换了几支香。这样一来,即便老夫人从寺庙里回来,只要他们夜间把香点燃,老夫人还是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血月发生后,申屠府邸被围。
仅有的几支香很快就用完了。
老夫人很快就这里痛了、那里疼了,竟是比以往更严重。心腹嬷嬷甚至还觉得老夫人性情都改变了。赶紧请了府医来看,府医说是中毒。心腹嬷嬷想到了香,放香的盒子里还留有一点香气,拿出来给府医闻了,府医表示自己认不出这香里有什么。但老夫人每日吃什么用什么都是登记了的,别的地方没有问题,那只能是香的问题。
老嬷嬷提出要告知家主。老夫人却不同意,她这会儿反倒是一心帮恩明说话,觉得自己中毒和他无关。但因为太难受了,只能叫府医治治看。府医确实尽了心力,只是不管用。最后实在没法子了,只能想办法让老太太昏睡过去,以此来减轻疼痛。
再之后,就是太医上门。
申屠家主问清楚了老夫人中毒的过程,摇摆不定的心思忽然就定了。
皇上再怎么无耻,还不至于给老夫人下毒,试图通过内宅来控制申屠一族。
北堂这是想要干什么?
估计城内中毒的远不止老夫人一人,那些虔诚的信徒中有多少是中毒的?只不过老夫人这一边,因为老嬷嬷私底下换了不少香来,导致她闻到的毒气更多,以至于忽然断了香,就毒发了。而其他的虔诚信徒那边控制得非常好,暂时还没露出端倪。
北堂连这种小道都使出来了!
申屠家主又怎么敢寄希望于北堂得势后,他们能得着好?
于是申屠家主当机立断,二十六日当天就给皇上传信,当晚就和皇上达成了共识,又以申屠的名义给包括司马在内的其他世家送了信。这其中,有些小世家回信及时,都表示愿和皇上谈判。司马这边,最后也回了信,但是信里似乎还有几分犹豫。
按照常理来说,其实司马的这几分犹豫并不叫人奇怪,毕竟是大事,至少给人两天的考虑时间吧?总不能皇上口里喊着倒数三个数,逼人在眨眼之间做出选择吧?
如果皇上真的特别看重谈判,那么他怎么也会给司马至少两天的考虑时间。但事实则是皇上同意谈判完全就是给申屠一个面子,毕竟申屠这边真的是主动低了头。
这么一点稀薄的面子,司马要是抓住了,那就抓住了。
要是没抓住……
四月二十八日,司马丑闻传遍朝野。
一些小世家心有戚戚,觉得皇上这一招是在杀鸡儆猴。虽说当了“猴子”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但看着“鸡”的下场,至少在此时此刻,猴子们还是庆幸自己成了猴子。
四月二十九日,司马的丑闻愈演愈烈。
朝堂中,秋蕴书院出身的官员自然要想方设法把司马的丑闻压下去,使出一切手段、用尽各种办法说这是胡编乱造的。但皇上手里最不缺的就是证据。你说是胡编乱造的,哪里编了?哪里造了?你说个具体的问题出来,我这边自然有证据堵回去。
因为证据确凿,秋蕴派越是挣扎,越能证明司马家就是做了那些丑事。
朝中有秋蕴派,自然也有非秋蕴派。文臣们的嘴皮子比什么都厉害。又有官员想借机把秋蕴派搞下去,这样朝堂上能空出不少位置,他们这一派系的人就能上了。
考虑到当年司马度和德妃真的生出了为天不容的恶鬼,便有人说前朝气运就是被司马弄没的。前些天的血月就是老天示警,为新朝气运着想,赶紧把司马灭了吧!
赞同这话的人非常多。
这里头竟然还有属于其他世家的人。
正所谓死贫道不死道友。司马家反正已经这样了,叫他们一家把血月扛了,其他世家就无辜了啊。若不然被皇上和百姓盯着,天天看他们和离不和离,谁受得了!
而司马的府邸虽然被围,但在这个时候,内外消息反而很畅通。外头的消息被源源不断地送进来。司马家主知道,如果没有皇上的许可,这些消息是送不进来的。
那皇上想要什么呢?
司马家主长叹一声。
当日,也就是四月二十九日,司马家主一封血书呈到了皇上面前。血书中称,司马氏这一辈的所有人都忠于朝廷,一心盼着天下安定,故而呈上北堂谋逆之证据。
皇上看完血书,直接叫苟太监拿下去叫群臣同观。
五月一日,天狗吞日。
这次不用皇上引导,京城内外众口一词,皆称:“北堂不臣之心引天道示警,当诛!”
京城的百姓都对此见怪不怪了。
吉祥街的馄饨摊主陈平看得很明白,这皇城与其说是那些权贵们的皇城, 还不如说是他们老陈家的皇城。多少权贵烟消云散, 偏他们老陈家稳稳当当延续了几代。
不过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陈平私心里还是盼着如今的这位皇帝能够长长久久。
百姓虽然命如草芥, 仿佛什么苦都能受、什么灾都能扛,但有机会能过更好的日子,谁不愿意过好日子呢?自打这位皇帝即位, 百姓实打实地受过朝廷几分恩泽。
故而去年春夏时,先是血月当空,又是天狗食日, 不知怎么就开始打仗了, 当时陈平真情实感地为当今皇上祈过几天福,盼着皇帝能把京城守住, 把逆党都打掉。
那会儿, 陈平他爹还说:“要不然先关了馄饨摊, 咱们继续躲回乡下去。”
在乡下躲了十来天,发现这仗似乎打不到京城,陈平跑出去打探消息, 听说是皇上出动大军, 往逆党家里打过去了,京城这边完全不受影响,陈家人的胆子顿时又大了起来。六月还不到, 他们的馄饨摊就重新支起来了, 然后顺顺利利地摆到现在。
托皇上武运昌隆的福,馄饨摊的生意丝毫没受影响。
“哎, 你们听说了吗!就留山的那个北堂,你知道他们县里藏了多少隐户?”有位老客家里是做生意的,虽然和权贵们比,这老客的生意不算大,但比起寻常百姓又强了很多。这位老客和不少走南闯北的小行商有交情,故而消息总比一般人灵通许多。
陈平立马竖起了耳朵。
老客道:“不算老幼,只论青壮,就有隐户足足二十万人!”
陈平已经不再是当年只知话本、不知天下事的他了,闻言倒吸一口气:“这竟是比那种贫困的县,一整个县的人口都要多了!就这,还只是隐户?没有算上佃户?”
被陈平这么一搭话,老客谈兴更甚,义愤填膺道:“可不是么!佃户好歹还在户籍上记了一笔,这些隐户根本就是查无此人的,从生到死都为人奴役。早三十年,我们京城郊区不是有不少农人被征去给前朝皇室修陵墓吗?那些征民的日子过得多惨,大家都是听说过的吧?但是和这些个隐户一比,征民的日子竟然还算是好过的了。”
当即便有人说:“难怪皇上要打北堂!果真是该打!”
馄饨摊上有不少人是祖祖辈辈生活在京城礼的。以前听祖上讲古时,每次朝廷一打仗,就会有读书人跳出来说什么有违天和。哪怕是发兵打蛮夷,蛮夷多可怕啊,听说他们吃人呢,读书人也要说:“以战止暴不可取,我泱泱大国应该以德育人……”
但这一次攻打北堂,愣是没有几个读书人跳出来。百姓们对朝堂上的事知道得不多,不清楚其他世家为求自保转移了矛盾,更不清楚皇上在重新洗牌。他们私底下议论时就觉得很疑惑,难道这个北堂比蛮夷还要可怕吗?读书人都不为他们说话了?
因为前期舆论铺得好,也有百姓说:“你们以为前朝皇室那种奢靡就到顶了?根本不是!世家比他们更奢靡。反正北堂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世家都不是好东西。”
此刻听说隐户的存在,大家对北堂就更厌弃了。
老客见有人附和,脸上表情更生动了,又说:“嘿,留山那边的地势和我们这边不一样,那边多山多水,有些地段只要派一个人守好,几十人上百人都打不过去。”
有人嗤笑一声:“真有这么难打?我可是听说了,咱们这边几乎没吃过败仗!”一个王朝是不是真有民心,要看百姓随口说出来的话。这一句“咱们”胜过了千言万言。
老客道:“你只知道咱没吃败仗,那为什么没吃败仗呢,你说不出来了吧?我知道!嘿嘿,因为那些个佃户、隐户里有不少英雄好汉,他们从里面把门打开了……”
这边聊得正热闹,那边一个老嬷嬷领着孙女儿要了一碗素馄饨,然后额外多要了一碗汤。老嬷嬷拉着陈平问:“陈小哥啊,我听说水香她丈夫找到了,是不是啊?”
陈平道:“确实找着了!虽说人已经不在了,但生前遇到好心人,帮忙收敛了尸骨,好歹知道葬在什么地方。等侯爷出了孝,侯爷会亲自去那地帮着把人接回来。”
老嬷嬷听了这话,立刻松了一口气,嘴里不住地念着:“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陈平说:“是啊!找到就好。”
乱世里多少人生而无名、死后无坟,哪怕《詹水香传》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但能不能帮詹水香和她的丈夫团圆,这还需要一些运道。万幸最终的结果是好的。哪怕人确实是不在了,但有好心人帮忙,得了一张草席裹着下葬,没有被野兽啃食了。
时人非常看重身后事。
陈平安慰老嬷嬷:“您只管放心吧!姑母是母,姑父也是父。我听说等侯爷出了孝,他会行亲子之礼,叫姑母姑父重新安葬。日后也会按照亲子之礼给他们祭祀。”
老嬷嬷应当是把《詹水香传》翻来覆去地听过很多遍了,将里面的不少情节熟记于心,听了陈平这话,不住地点头说:“合该如此!不过也是太夫人为人大气……”
行亲子之礼去送别姑母一家,真说起来呢,这都是私事,轮不到外人说嘴。不过确实也是太夫人大气,若碰上她小气了,她就得说:“你亲娘我还活着呢,你要给谁当孝子去?”别笑,因为时人非常重视身后事,所以这种情况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大家顿时觉得安信侯一家果然都是有情有义之人。
忽然有人说:“哎?算算日子,安信侯就是这两日出孝吧?”
此言一出,馄饨摊上的客人们纷纷低头数手指。好像是哎,侯爷要出孝了。
詹木宝确实要出孝了。不过,府中的人且顾不上他呢。
现在府里众人第一关心的是詹权。因为皇上决定对北堂用兵后,詹权也被派去了战场。虽说皇后会时不时请万商入宫,对着万商透露一点战场的情况,叫她知道詹权没出事。但一日没打完仗,詹权一日没平安回到京城,大家就会替他担一日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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