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赐婚之后,皇上果然开始重用詹权。
懂的人呢,都知道是因为詹权真正出孝了,不似之前只是被夺情,皇上肯定早就想要重用他;不懂的人呢,就以为詹权完全是沾了昌华郡主的光,很是说了一些风凉话。早知道娶了郡主能有这么大的好处,当日在四锦园,郡主被人算计时,他们就主动站出来英雄救美了,哪里还轮得到詹权这样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武勋子捡便宜?
这话传到万商耳朵里,万商直接在一次宴会上说:“詹家就是一群大老粗,虽然有族谱,但那排行不是什么寓意深远的句子,就是按金木水火土排了而已。到我儿子这辈,排行正好是木。当年侯爷给老二取名字时,费了多少心思才挑中权这个字。”
时人按照排行取名字时,可以直接把这个字取到名字里,也可以把这个字用作偏旁。先侯爷给詹权改姓为“詹”时,顺带起了“权”这个名字,明显就是让他入了排行。
入了排行,那就是礼法上的亲儿子,外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一点。
说谁名不正言不顺呢?詹权这名可正了!
然后时间迅速进入十月。
南泽县。
南泽县的县令姓丁。丁县令还是前朝某一科的探花呢,只可惜年少轻狂得罪了人,前半日才刚经历进士游街的春风得意马蹄疾,后半日就被告知说关于他的任命已经下来了,他被打发去南泽当了县令。一直以来,南泽这种地方都是流放犯人的啊!
别管那任命正不正规,反正已经盖了朝廷大印。不就职也行,你辞官吧!
丁县令当时正处在不服输的年纪,收拾了行李就南行了。
前朝的县令任期是五年。但丁县令心里清楚,只怕五年之后,他也不一定能离开南泽,说不得会在南泽待上很长时间。于是到了南泽后,他和之前的县令不一样,那些县令都是想方设法敛财,然后用钱财去贿赂上司,争取五年后能顺利调走。丁县令到了这里先学当地语言,毕竟是探花,脑子很灵活,不过半月,就能说当地话了。
他就这样在南泽扎下根来。
中间也有过很多的艰难困苦,被目不识丁的百姓误会过,被当地聚居的大族排挤过,又遇到过天灾,更遇到过人祸,但最终丁县令还是成为了大家心中的好县令。
他果然没有被调走,就好像被朝廷遗忘了一样。
后来战乱,丁县令打探到家乡被反王屠了,家里的近枝都没了。又几番打探,确认这个消息是真的后,他索性就把南泽当作了自己的家乡,不再寻思着要调走。
等前朝灭亡、新皇登基,丁县令已经在这里当了足足二十三年的县令!他在这里娶妻生子。妻子祖上也曾是官宦,因为政治斗争落败后,全族都被流放到了这里。
既然是新朝,丁县令想着他这个前朝的官,肯定就当到头了。
没想到新皇登基后,像丁县令这种安分守己、在当地官声还不错的官员,一个都没动,直接叫他们担任原职。丁县令当然没有任何为前朝尽忠的想法,就这样非常迅速地转为了新朝官员。新朝的县令任期是四年。也就是说他至少还要当四年县令。
丁县令心道,要是新朝和前朝一样都把南泽忘了,也或者朝中无人愿意来这里接任他的职位,那说不得他还要再留在这里当个二十年的南泽县令,直接当到他死。
丁县令是二十岁那年中的探花,现在早已不惑,很多事情都看开了。
当一辈子县令也不错。哪怕他被朝廷遗忘了,但至少在南泽这个地方,大家都认他是个好官。哪怕生活清贫,但走出去很受人尊敬。一辈子能这么活,也值了啊。
不久前,新朝有政令下达,说有贵夫人打算在南泽县开一个免费给百姓送鸡崽的铺子。丁县令仔仔细细地研究了这个政令,发现确确实实是免费给百姓送鸡崽,百姓几乎不需要冒任何风险,朝廷并不是巧立了一个敛财的名目。他心里说:“这样的好处不知道能持续多久,趁着政策还没有发生变化,我得帮百姓多领几只鸡才好。”
别的县不知道怎么做的,反正到了南泽县,丁县令直接就在衙门里收拾出了几间空房,稍微修缮了一下。等到开铺子的人来了,丁县令直接叫他们开在了衙门里。
南泽县这个铺子背后的主子是昌华郡主。
郡主的人刚到南泽时,吓了一大跳,没见过铺子开在衙门里的。但丁县令这么做自然有这么做的道理。过了一些日子,他们就知好处了。当地的百姓竟然非常信任丁县令。别的地方免费送鸡崽,还得先把乡老找来,让乡老帮着做民众的思想工作。南泽这边不用,有了丁县令作保,百姓一个个信得不行,自觉就开始排队领鸡崽了。
铺里的掌柜对外放话说:“有两种领鸡崽的办法,一种需要先交付五文钱押金,后续是……另一种不需要押金,直接就能把鸡崽拿走,而且用第二种方法,每家每户可以免费领的鸡崽数量翻倍,从三只变成六只。”后一种方法不是真的不需要任何押金了,而是押金由朝廷补贴。这是朝廷为打击假冒神佛之事行骗的骗子提出的方案。
不用交任何钱?免费得六只健康的鸡崽?
百姓下意识朝丁县令看去,丁县令轻咳一声,故作好奇地问铺里的掌柜:“本官及本官的家人能算作是一户吧?如果算的话,那本官是不是也能在你这里领鸡崽?”
掌柜:“……”
有了丁县令带头,这个铺子孵化鸡崽的速度完全赶不上送出去的速度。
为了不失信于百姓,掌柜只好给郡主写信求更多的人手。
别看南泽位于非常之南,离着京城很远,其实信件来往很快。因为南泽多水,只要是水路畅通的季节,从南泽到京城能一路走水路;只要风向正好,速度就不慢。
支援的人手很快就到了。
与此同时,朝廷的人也到了。詹权领了一支小队亲自到南泽这边出了公差。
詹权出公差的真实目的有些复杂。
明面上只说是调查民间那些假冒神佛之事骗人的情况有没有得到缓解。
他们这一队人没打算暴露身份, 伪装成了买卖海货的行商,主打的就是一个暗访。但万万没想到南泽县这边的免费送鸡崽的铺子竟然开在衙门里!他们只要进了铺子,肯定会被县衙里的人发现;县令只要不昏庸, 就得怀疑他们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詹权便灵机一动, 恢复了公子哥的打扮,下属则装作是他的随从。
然后, 铺子的掌柜就听说东家的未婚夫来了。
掌柜连忙从铺子里跑出来,恭迎了詹权进门。詹权表示想要翻阅一下账本,掌柜毫不心虚直接就拿出了账册。詹权摆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正大光明地看了起来。
账本分了两册。
因为领鸡崽的方法分了两种,这两种情况是分开记录的。
一册就是按照万商最初的那个方法,押五文钱把鸡崽领回去, 鸡崽活过三个月就退押金;另一册则有些复杂, 需要民众先提供一个“破除迷信”的例子,经过检验这个例子是对的, 店铺就会直接送出六只鸡崽, 不需要任何押金, 更没有必须活过三个月的限制。也就是说,如果百姓通过第二种方法拿到鸡崽,他们当天炖了吃掉都行。
当然, 一般没有百姓舍得这么做。
一只鸡崽才多少肉?铺子里送出来的鸡崽又几乎能确保都是母鸡, 除非有人主动提出想要养公鸡,铺子才会给公鸡。而母鸡只要养大,以后就有好多鸡蛋可以吃。
因为丁县令的神来一笔, 所以在南泽县这边, 百姓一点都不怀疑铺子的信誉。
哪怕是付押金领鸡崽,因为五文钱这个价格真的已经很惠民了, 所以百姓心里都是愿意的;但因为铺子主动提出了第二种方法,对于百姓来说,第二种方法更没有风险,完完全全就是免费了,把鸡崽养死了都没损失,所以他们都更想尝试这一种。
詹权查看第二本账册时,发现上面已经有了好多例子。
什么叫“破除迷信”,就是很多常人认为肯定是鬼怪作祟、神仙显灵的事情背后,还存在另一种解释,而这种解释才是真相,其实整个事件里完全不存在鬼怪和神仙。
怕民众不理解,掌柜特意举了一个例子,说是某地方盛传一个破屋子闹鬼,每到夜深人静时总会发出恶鬼啃食的声音,后来有个傻大胆亲自去了那屋子查看,才发现是有动物在破屋子做窝了,所谓的恶鬼啃食,就是这些小动物用木头磨牙的声音。
“迷信”就是破屋子闹鬼。
“破除迷信”就是破屋子里被小动物安了家。
有这么一个直观的例子在,百姓大多听明白了。
因为丁县令站在一旁,大家很有信心,觉得这个铺子肯定不会骗人。当时就有一人站出来说,在他小时候,爷爷的墓碑翻了,当时大家都当是爷爷显灵了,正好那阵子他叔叔贪便宜,村里人就说爷爷肯定是被气到了,叔叔吓得从此再不敢贪便宜。
其实墓碑之所以翻了,是因为他那时贪嘴,上坟时还抓了把生豆子在身上,结果不小心在爷爷坟前跌了一跤,豆子全撒土里了,后来豆子发芽就把墓碑给顶翻了。
这些年,他愣是瞒着这事不敢叫家里人知道。
“现在去我们村里问问,老一辈的人估计都还记得我爷爷显灵的事呢。”现年已经三十的汉子骄傲地说。嘿嘿,这免费的六只鸡崽不难拿啊,他这不就顺利拿到了吗!
在掌柜给出的账册上,这个汉子就是第一个通过“破除迷信”免费领到鸡崽的。
见詹权看得仔细,掌柜还解释了几句:“我们派人去了这人村里,调查后发现确有其事。得知不是亡者显灵,而是一把生豆子,这人的老父亲追着他揍了一顿。不过看到他拿回家的六只鸡崽,家里还是很高兴。老父亲一边揍人,一边又夸他机灵。”
那一幕瞧着还挺逗的。
有人打了头阵,鸡崽实实在在摆在那里不骗人,后面跟着“破除迷信”的就多了。
又有一个中年妇人站出来,说了自家窗户纸上的鬼手影。
这事其实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最开始是有一次她女儿甩了葱汁在窗户纸上,那窗户旁边正好有个油灯,夜里点着灯时,发现白日被甩到葱汁的地方竟然变了颜色。
她那时年轻守寡。就有那种二流子欺负她家里没了男人,想要爬她家的窗户,她灵机一动故意把葱汁涂了满手,然后按在窗户纸上,夜里点上灯,窗户纸上渐渐显出了“鬼手印”,果然吓了那二流子一跳,以为是她死鬼丈夫回来了,惊叫着逃跑了。
现在她早就改嫁,改嫁后生的孩子都快成年了,这事没什么好瞒的,正好说出来换鸡崽。掌柜按照她说的试验后,发现果然能显出手印,也免费送了她六只鸡崽。
见詹权在看这个例子,掌柜又解释说:“这事若没人说出真相,那真就和闹鬼似的。谁能想到就是寻常可见的葱汁,在纸上留下印记等干了后遇热还能显出痕迹?”
詹权心里不免想起了万商曾经说过的话。
万商说:“让百姓自己去发现真相,他们就会无比相信那个真相。”
官府说墓碑是被发芽的豆子顶翻的,总还有人会将信将疑;官府说窗户上是鬼手印是用葱汁弄出来的,总有人会说:“也许葱汁能弄出那样的痕迹,但我邻居家的那个鬼手印肯定就是真正闹鬼了。因为她当时刚死了丈夫,她丈夫生前可好了……”
官府离着百姓太远,百姓心有敬畏,却很难信任官府。
这册子上的例子还有很多,詹权一个一个认真看完,然后表扬掌柜办事仔细。这话倒不是随口说的。掌柜确实办事仔细,册子上的例子一个个都被核实过,而且掌柜打着“公开公平”的名义,每回用第二种方式送出鸡崽,都会叫下属大声宣扬开来。
现在铺子外面都快变得和吉祥街陈平的馄饨摊一样了,成了南泽县一景。
天天有人围在这里,就为了听最新的“破除迷信”的故事。
而有时间蹲铺子外头的,显而易见是帮闲汉,十里八乡就没有他们不认识的。你以为他们听了故事就够了?怎么可能!这边听了故事,那边立马要找机会讲出去。
他们在南泽县下面的各个村子里乱窜,只为了讲些“先人显灵竟然不是因为不孝子丢人,而是为了孙子口袋里的一把生豆”、“午夜鬼手吓破下流胚子的胆,细究鬼手来源却不是贞妇的亡夫”之类的故事,成为人群中最闪亮的存在,赢得众人的惊叹。
因为这帮闲汉的存在,又促使了更多人来铺子里分享自己的故事以获得鸡崽。
所以,南泽县这边迅速进入了良性循环中。詹权一路从京城赶来,中途也下船去过别的开了免费送鸡崽铺子的地方打探,都他们的工作进展都没有南泽县这边快。
被未来姑爷表扬,掌柜心里没觉得骄傲,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挺好,没给主子丢脸!
很快,丁县令就知道詹权的存在了。
得知詹权是来自京城的公子哥,和铺子背后的主子有些关系,丁县令短暂地警惕了一下,唯恐这个免费送鸡崽的铺子不再免费了。后来见铺子里的一切还是照旧,百姓欢欢喜喜地领了鸡崽回去,丁县令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慢慢放下了警惕之心。
如果丁县令还寻思着要往上爬,他肯定要巴结一下詹权。或者就算不巴结,至少也要招待一下他,叫人在这里吃好玩好,大家混个眼熟,指不定就发展成人脉了。
但丁县令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躺平”了。
所以他压根没去管詹权是谁。见詹权领着一帮随从今天去这个村子里赏景,明天去那座山里打猎,没有欺男霸女,也没有祸害百姓,他就假装不知道这伙人存在。
“二爷,您觉得南泽这边的火候够了么?”下属问。
因为下属是伪装成随从的,所以没有称呼詹权官职,而是喊了“二爷”。
詹权道:“再等等,等这些破除迷信的真实故事传出南泽县,我们就开始行动。”
詹权心里难免又回忆起了他和太夫人万商之间的对话。那一次他们交流正事,万商忽然问:“夭折的孩子不能葬在祖坟里,更不能立碑,这里头究竟是什么道理?”
詹权当时愣了一下,在心里仔细想了想,回答说:“好像也没什么道理。早些年打仗时,我们总是随军迁徙,我也算是到过不少地方,听过不少风俗。夭折的孩子不入祖坟,各地的说法好像都不一样。据我所知就有好几种,有说是因为怕坏了祖坟的风水。也有说孩子太小就死了,不设坟、不立碑,是为了和阎王小鬼说,他这辈子太短,不算,咱们重新来过。这样能确保这个孩子下辈子还是安安稳稳地投成人胎。”
万商若有所思:“所以,这个说法背后有嫌弃孩子的,也有爱孩子的。”
如果一边倒都是嫌弃的,觉得孩子小小年纪夭折非常晦气,或者认为孩子夭折就是对父母不孝,那万商还怕操控不了舆论。但世人对夭折孩子的态度都没统一呢!
有人嫌弃,有人深爱,这两种矛盾的情感背后是复杂的人心。
而人心越复杂,越说明这里头大有可为!
万商想起来一个例子,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在真实的历史上,考古学家好像就考古出了一座小孩坟,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座隋唐坟墓,墓主是个非常得宠的小姑娘,陪葬品非常丰盛,生前家世还很好。她的家人就不觉得给孩子安坟立碑会妨碍气运。
可见,人心一直都是复杂的,不会被一种论调左右。
万商便说:“如果我们把孩子夭折不安坟、不立碑的源头按到世家头上,说最早是他们提出来的,就是为了掩盖他们生出了畸形儿。然后什么给孩子立坟会破坏祖坟风水,或会妨碍这个小孩下辈子顺利投人胎,都是世家编造出来的谎言。说他们用这些谎言掩盖了他们就是想要把畸形儿痴呆儿无声无息处理掉的真相,民间会信吗?”
民间要是信了,这不是自下而上搞了舆论吗!
先叫民间意识到夫妻血缘太近会生出不健康的孩子,尽量避免近亲成婚。等民间有了这份认知后,无论世家愿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到时候谁还在意他们的态度啊!
万商曾在网上看到过一种说法。
有些所谓的迷信思想, 其实它背后是存在一些朴素道理的。比如现代人肯定都听过一句话,踩窨井盖会倒霉,就这么看显然是个迷信说法。但其实有些窨井盖不稳当, 一脚踩进去, 轻则骨折,严重起来掉到下水道里人就死了。这算不算“倒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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