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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的荣华富贵(莫非小妖)


万苟不知道詹水根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把爵位留给外甥了?
万商倒是能猜出一二。
一方面是因为他对家人有愧。万商说詹水根此人重情重义,也是基于这点出发的——不基于这点,难道是基于他起势后随大流纳了几房小妾么——詹水根对于父母和姐姐姐夫都心中有愧。他会想,当年他要是没惹事、没出事,父母就不用吃那么多苦,姐夫周富就不会被人抓走、下落不明,姐姐就不会郁郁而终。所以他心里有愧。
觉得愧对姐姐姐夫了,那詹水根是不是应该对詹木宝好一点?
觉得愧对父母了,那詹木宝顶着他儿子的名分这么多年,帮他孝顺他的父母,在他父母去世后又披麻戴孝,叫老人家安心闭眼。纵使詹水根后来生了两个亲儿子,但他父母从来都不知道啊!他父母生前唯一认下孙儿就只有詹木宝这么一个啊!
所以詹水根要补偿詹木宝,要真正认下詹木宝,要把爵位给詹木宝继承。
再一个,如果詹水根没有救驾,或者救驾后没有受致命伤,他还能再活二三十年,还能继续掌控安信侯府,那么他或许会和皇上说真话,说詹木宝其实只是外甥。因为他能够慢慢揣摩皇上的心思,尽力降低坦白的风险。偏偏詹水根马上就要死了。
詹木宝长得和他一模一样,他非说詹木宝不是自己儿子,皇上心里真的会马上信吗?皇上要不信,会不会觉得詹水根如此编造瞎话,是不愿意为他得罪那些世家?
皇帝这种政治生物向来都是宁可他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他。
詹水根马上就死了,哪怕他顶着救驾的功劳,但往后的岁月还很长,功劳会在时间长河中慢慢消磨掉。只要詹水根临死前负了一回皇上,过上十年,过上三十年,皇上或许会逐渐忘记救驾之恩,但会永远记住詹水根负他了。如此一来,安信侯府就会成为皇上心里的一根刺,哪怕爵位真的叫亲生儿子继承了,侯府真的就发展好了?
爵位是皇上赐的,也能被皇上收回去。
所以,爵位还是让詹木宝继承更为稳当。
而府里稳当了,他亲儿子的未来能差吗?
爵位固然重要,但和圣心相比,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圣心永远是最最重要的。
第三点,这一点也是万商在心里偷偷揣测的,其实没什么证据。她只是觉得既然詹水根以军功发家,而大皇子又亲自上过战场,这两人肯定是有交情的。詹水根或许很清楚大皇子的为人。说不定比起二皇子,詹水根心里始终最为看好大皇子。安信侯府的爵位继承一事只要按照皇上的心思落实了,那就算是帮了吴皇后一把。如此,等到大皇子继位,他们对安信侯府天然就有好感,那安信侯府就能继续富贵几十年。
当然了,选择詹木宝也会出现某些风险。
但无论选择哪条路,风险都会存在,只看哪边风险小一点罢了。
为情也好,为利也罢,詹水根在临死前肯定尽力做出了他认为的最好选择。而万商作为接替他的侯府最高掌权人,要做的就是把所有风险降低一点、再降低一点。
这也是为了她自己的荣华富贵。
万苟和詹花花这次上门,还带了他们的一双儿女万平安和万喜乐。万平安比詹木宝大四岁,今年已经二十三了,跟着一个前朝的老童生习过几个字,四书五经是读不来的,但是会写自己的名字,能看得懂房契、地契,过年时还能帮家里写写对联。
万商站在荣喜堂的院门口,亲自把兄嫂一家迎了进来。
丫鬟们上了茶点就退下了,屋子里随侍的只有那位从宫里出来的乌嬷嬷。万商表现得很信任她的样子,而她就像是影子一样地站在万商身后,并无什么存在感。
万商仔细打量着兄嫂一家,进侯府前,她把自己(在游戏中)存下来的钱全给了万苟。说是全部的钱,其实也就三百两银,放在一般人家里确实是笔不小的数目,但和家大业大的安信侯府的比就完全不算什么了。兄嫂在京郊安家,有这钱加上他们自己的存款,哪怕还要买田置业,也不会过得太拮据。所以万苟难得穿了件新衣服。
说是新衣服,布料却不怎么样,只是深色的棉麻布。
万苟却已经非常满足了。要不是今天要来侯府,怕穿了带补丁的衣服丢了妹妹的脸,他这新衣服轻易还不会上身呢。棉麻很好啊,农人穿什么绸布?都是瞎折腾!
万苟上上下下打量着万商,见万商气色非常好,心里松了一口气。说句不好听的,他这三个月啊,心始终悬在那里。哪怕妹妹派人找到家里来,告诉说她过得挺好,但不亲眼见一见妹妹,他总还是不放心。唯恐妹妹在深宅大院里被人欺负了。
作为一家之主,万苟先开口道:“妹妹……咳,太夫人……”
“还如以前一样称呼就是。”万商故作不高兴地说,“咱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难不成宝儿找到他父亲了,咱们就生分了吗?哥哥永远是哥哥,嫂子永远都是嫂子。”
不给万苟说话的机会,万商又说:“就是你们今日不上门,我也正要派人请你们去呢。我这儿有件事需要平安帮忙去办。”越是亲人越不用寒暄,不如直接说正事。
“姑姑?”万平安愣了一下。他能帮上姑姑什么?
万商叹了口气:“詹家和万家不一样。前朝皇帝无道,那些年乱得不行,咱万家虽然也逃来逃去,但总归我们没弄丢族谱,后来更是找回老家去了,我爹他们直接就葬在祖坟。詹家在我公婆之前就是各地逃荒的,族谱早没有了,更没有祖坟这一说。如今先夫葬在京郊,我想着以后就以那处为祖坟了,该把公婆和大姑姐他们迁来。”
万苟点点头。他觉得妹妹说得很有道理。
“若不是他爹去得这么急、宝儿要守孝,迁坟一事该让宝儿亲自去的。或者等宝儿出了孝……但我想着公婆过世前心心念念的都是宝儿他爹,他们后半辈子一直盼着团圆。叫公婆再等上三年……我又于心不忍。所以不若这样,我备了几件宝儿爹生前穿过的朝服,平安带着回趟老家,把朝服埋我公婆的坟边上,先设个衣冠冢。等三年过去,宝儿出了孝,再叫他领着弟弟们去把亲人们都迁回来。”万商看向侄儿说。
按照时人的风俗,迁坟这种事情,如果要动先人的骨殖,那一定要血脉或者宗法上的后人亲自去迁。但如果只立一个衣冠冢,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万平安连忙应道:“这没问题,姑姑放心交给我吧。”
“我自然是放心的。”万商又说,“既然你要回去,那就别只办这一件事。我出一千两银子,你回老家后挑拣着买一个庄子,这庄子的收益日后就归了族里,若是有老弱孤寡要养,都从这里头走。每年也拿出二十两来请个先生,教族中的孩子识字。”
他们老家那边的地比京城便宜很多。一千两能买上不少了。
顿了顿,万商又说:“不是我不愿意拿出更多的来,人家看侯府家大业大,但都知道这侯府并非是我赚下的家业。宝儿他姓詹,也非跟着我姓万。若不是宝儿随着我在万家村住了这么多年,我公婆、大姑姐也在万家村入土为安,咱们万姓还沾不上这许多的光。不过我话放这里了,日后族里要是有孩子出息了,我们一定尽力扶持。”
万苟十分认同地点点头:“没有出嫁姑娘一个劲儿补贴娘家的道理。要不是宝儿爹……咳,先侯爷已经找不见多少族人,跟着沾光的本该只有他们詹姓,关我们万姓什么事?一千两更不是小钱。这样,不若我也回趟老家,好好和族人讲一讲道理。”
万家族里虽然总体还算可以,但还是有一些刻薄的人。当初詹水香因病去世,万商叫詹木宝给她打幡,更是被某些人嚼了好一番舌头。他们觉得詹水香既然曾经嫁作周家人,就应该葬回周家去。出嫁女葬在他们万家村附近,会坏了万家村的风水。
如今要沾上詹家的光了,这些人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当着乌嬷嬷的面,话题就这样非常自然地引到了詹水香身上。
万商叹了一口气:“我大姑姐……真是可惜了。”

万商无比自然地陷入了回忆中:“当年逃灾的时候,若不是大姑姐事事留心、处处留意,只怕我们早就死在半路上了。还记得我们在山林中遇见劫匪的那一次吗,要不是大姑姐事先有所准备,叫我藏了毒蘑菇粉……”
其实那时候拿出毒蘑菇粉的人是万商,和詹水香一点关系都没有。
万商这话说得非常有技巧。
她说的是大姑姐“叫我”藏了毒蘑菇粉,主导者是大姑姐,但又没把自己完全撇出去。所以,哪怕兄嫂没跟上她的思路,直接反问一句:“咦,那毒蘑菇粉不是你自己备的?”万商也能把话圆回来。她会说:“就是大姑姐叫我准备的,她怀里也有一些,但多数藏在我身上。你们只见我拿出毒蘑菇粉,却不知都是我大姑姐有先见之明。”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当时又兵荒马乱的,大家的记忆存在偏差,这很正常。
这样一说,哪怕是人精一样的乌嬷嬷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万商的这份小算计根本没派上用场。因为万苟这些年听妹妹的已经形成习惯,所以哪怕心里疑惑,但还是非常自然地接口:“是啊是啊!都仰仗亲家妹子!”
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詹水香的年纪比万商大,但比万苟小,所以万苟都喊她亲家妹子。万苟此人,虽说不曾读书习字,但他能把日子如此这般地过好了,说明他很有些生活的智慧。他心里也担忧詹木宝的身世问题,但更知道不能把这份担忧摆在明面上。若不然,别人原本没意识到有问题的,见到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只怕也猜到里头有问题了。
万苟和詹花花只在夜深时,夫妻俩躲在被窝里,互相咬着耳朵交流过。他们本来还想敲打敲打儿子万平安,但后来决定啥也不说了。还是那句话,他们啥也不说,万平安那会儿小,根本想不到詹木宝不是姑姑生的。他们多嘱咐一句才叫人起疑心。
此时听见万商提起詹水香,万苟只管顺着妹妹的话往下接。
詹花花在一旁点着头,仿佛小姑子和丈夫说的什么都是对的。万平安和万喜乐则露出了听故事一样的好奇表情。他们那会儿一个小,一个还没出生,是该好奇的。
万商又说:“当年宝儿还在我肚子里,跟着我们大人一块儿逃灾。那时候条件多差啊,没吃没穿的,我好几次都觉得这孩子活不下来了。但又想着那是詹家唯一的根苗,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念着佛号。还是我大姑姐,有一口吃的都省着给我,自己只灌个水饱。我的胎稳了,她倒是饿瘦得不行……每每想起这些,我都忍不住哭一场。”
万苟好似陷入了回忆一样,叹息道:“那会儿都难,我和你嫂子还得顾着平安,能帮你的有限。亲家妹子是真的不容易……宝儿生下来健健康康的都是她的功劳。”
“那会儿确实难,不过哥哥嫂子也帮我许多。什么叫帮我有限?哥哥千万别说这样的话,那会儿我公爹摔折了腿、行动不便,一路上逃亡,多少次公爹都哭着说把他丢下得了,叫他自己了断,都是哥哥嫂子把他从死路上硬背回来的。”万商感慨道。
嫂子詹花花大方接话:“嗐,这有啥好说的。总归我们都活过来了。咱家上头没嫡亲长辈,后来我生喜乐的时候,亲家公、亲家母帮着看孩子,省了我们多少事!”
平安和喜乐点头。他们还记得詹父詹母对他们好,总给他们塞好吃的。
正说着话,外头有丫鬟通传,说是侯爷詹木宝、三爷詹木舒和静华道人来了。这个时间,排行第二的詹权去衙门里了。至于府里的其他孩子,因为天气冷,万商怕他们冻坏身子,只叫他们各自的亲娘把孩子看好了,除非日头足,否则别出来吹风。
舅舅上门,詹木宝肯定是要来拜见的。
詹木舒也是如此,不管以前如何,现在他按照礼法正该喊万苟一声舅舅。娘舅为大,舅舅来了,他既然在家就不能不拜见。只是打听到万苟还带了女儿,詹木舒觉得自己该避嫌,至少不能独自过来了,于是又去他亲娘的院子里把云夫人喊了过来。
云夫人依旧还是做道姑的打扮。
听得通传,万商连忙把人请了进来。她招待哥哥嫂嫂一家用的是暖阁中的小花厅,中间摆了个小圆桌。比起方桌,这样的圆桌有点模糊上下尊卑的意思。乌嬷嬷真就是个人精,这边听说詹木宝他们来了,那边就安排侍女们又摆出了一张小圆桌子。
万商起身,亲自拉着静华道人在自己身旁坐下。静华夫人一落座,左手边是万商,右手边是万商的嫂子詹花花。詹花花旁边是她的女儿万喜乐。另一张新支起的小圆桌上,万苟领着儿子万平安坐了,又加上了詹木宝和詹木舒这一对陌生的亲兄弟。
万商笑着说:“你们来得正好,我正说起我那大姑姐……宝儿还记得你姑母吧?你小时候,家里这些人最疼你的就是她了。这里头好多事,合该叫舒儿也听一听。”
说着,她还牵过静华道人的手,轻轻拍了两下以示亲近。
“可怜大姑姐去得太早,你们是没有见着。但凡你们见过,你肯定会喜欢她,她也会喜欢你的。你们本就是性情差不多的一样的人儿,心地善良,做事又大方。”这话是对云夫人说的,万商说着又看向詹木舒,“舒儿这样秀气文俊的少年,你姑母要是见着了,肯定喜欢得不行,逢年过节不得偷摸着多给你塞好几个红包啊!”
听得出万商这话是打趣,詹木舒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染了些许薄红。
詹木舒如今只有十三岁。天下乱着、正打仗时,詹木舒年纪还小,这些事轮不到他。等他长到十岁左右了,天下乱局却已经渐渐平息。詹水根心里有些谋算,哪怕他没读几本史书,也看过戏台子上唱大戏啊,开国之君杀功臣之事并不少见。要说这里头也不一定都是开国之君的错,有时候是功臣忘了本分、僭越太过。那时候詹水根还觉得日后的家业是要叫詹木舒继承的,因此他早做了打算,想着天下一平就立马卸了手里的兵权。所以他没叫詹木舒习武,反倒是请了个前朝的举人回来,叫他学文。
詹水根这番想法自然也不能说错,但叫万商来看,詹木舒就有点儿读书读傻了的苗头。当然了,反正孩子现在还小,才十三岁呢,日后请个好先生还能再掰回来。
先不说詹木舒的问题,继续说詹水香。
万商用说书一般的语气说:“大姑姐真是个好了不起的人……我是个没什么见识的,那会儿年岁又轻,真就是事事都仰仗大姑姐。我们逃灾时还遇到过……”这里头有许多事明明是万商自己牵头的,现在全部按到了詹水香头上,功劳都“送”给了她。
其实就万商本心来说,真把功劳留给自己,她反倒心虚。她那时能做那些事,主要是因为她有游戏面板,而不是她真的就那么坚强、那么算无遗策了。而且她现在是太夫人,被人小瞧一些反倒更好,给自己弄那么大的名声,不是图惹世家忌惮么?
这种带了点冒险元素的故事本就很吸引人,万商又在心里仔细斟酌过,讲的时候特别注意起承转合。她说这些,把大家说得都听入神了。就连知道真相的万苟和詹花花也不例外,表情跟着故事情节走,别提有多生动了。静华道人甚至还追问了一句然后呢?等话都问出口了,她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出家人身份,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其实这会儿谁都没觉得她失礼,因为都想听然后呢。
更甚至,就连乌嬷嬷都听得很有滋味。
一切尽在万商的掌握中。
好容易说完了大姑姐的聪明机智,万商又开始说她对小辈的慈心。
说她把什么好的都留给詹木宝,就连上山采到两颗小野莓,都要找片干净叶子包了,带下山来给詹木宝吃。又说有一回詹木宝生病,非得大人抱着才能不呕吐,大姑姐说自己身子骨好,硬是抢了夜里的看护,连着几晚都没有睡好觉……
詹水香病逝时,詹木宝已经记事了。此时听万商提起这些,他心里想起詹水香对自己种种的好,眼眶渐渐红了。配合着万商的讲述,他这模样叫大家十分唏嘘。
万商对静华道人和詹木舒说:“大姑姐没有自己的孩子,她对宝儿如此好,比我这个亲母更甚,我便叫宝儿像孝顺我一样去孝顺她。当时村里还有人说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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