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人家会是什么好人家?说是狼窝虎穴都不为过。
木姨娘当初如果留在木家,她父亲已经病逝,祖父母并不看重她们,木家并没有能帮她们做主的人,最后的命运很可能就是嫁给一个病秧子,然后守一辈子寡。若是这样,那真就不如去陈家。做妾么,如果遇到宽和的主母,日子说不得还算好过。
这时的主母其实对“妾”的存在接受度很高,妾与后世的小三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只要主母宽和,妾自己也守本分,那说不定两人和和美美,反倒没男主子什么事了。
万商原本在轻抚木姨娘后背,听了这话,动作一顿。没想到木家也这么恶心。这么看来,木家陈家真说不上谁好一些。全都是狗屎,比不出哪坨狗屎最臭不可闻。
万商认真地说:“要这样,倒是不能叫你娘去过继木家子了……”
木姨娘却从万商怀里抬起头来:“不,我倒是觉得可以给我娘过继。”
木姨娘颇有些泄气地说:“其实木家宗族中也多的是身不由己之人。”
木家真正的恶人是族长、宗老和嫡枝这些在家族内部享有极大权力的人。用族内诸多女子的一生来成全木家的名声, 这个决定是他们做出来的,因此得来的好处也被他们分润了。他们趴在族人的身上吸血吃肉,还美其名曰是为了整个木家的未来。
天下那么多人, 对于其中的大多数人来说, 世道总是艰难的。
木家的偏远旁支中有那种穷困潦倒的,靠着木家的族田, 他们确实饿不死,这点强过了很多流民。但当族长、宗老和嫡枝挑出这家的女儿,将她嫁给将亡之人, 只消一句“族里供养了你们那么久,现在轮到你们回馈族里了”,就能决定她们的命运。
甚至很多时候连这样的话都不会说, 直接一句“给你家女儿挑了一门好亲事”, “若不是你家女儿争气,生得一个好八字, 这样的好亲事且轮不到你们呢”, 父母还以为女儿真撞大运嫁去好人家了, 欢天喜地的。等日后知道真相,他们难道敢反抗吗?
族里给供养,族人要回馈, 听上去很公平。
但真的公平吗?
那点勉强叫人饿不死的粮食真能彻底买断一个妙龄女子的人生吗?
木姨娘小声地说:“只要不从嫡枝过继, 只从那些家境特别困难的人里挑一户,若正好有一家儿子多,家里人也都愿意, 那就给我娘过继一个。我娘……名义上是陈府的小姐, 金枝玉叶呢,住在陈家这些年, 却连一口吃食都不能做主。”
她娘本来就是不受宠的庶女,守寡后又添了“晦气”,在陈府里只能做个隐形人。住的地方距离大厨房远,日日吃不到热菜,忍着。大厨房怠慢了,送来的菜不新鲜,忍着。偶尔生病想要吃口好的,却不敢去厨房点,唯恐被人怪罪太多事,还是忍着。
说起来呢,她娘手里还有一点积蓄,并不是真的无依无靠。不如就过继了儿子从陈府搬出来,哪怕成了小门小户,但至少能每天吃些顺口的,再不看别人的脸色。
木姨娘自己没本事把亲娘接出来,现在太夫人愿意帮忙,她应当满足了!
木姨娘又说:“更何况……虽说我不懂外头的事,但武勋与世家明摆着不对付,我不过是一个出了门的女人……”她唯一的顾虑就是亲娘,只要亲娘安顿好了,她这个为了世家的利益被送给武勋做妾又给武勋生下孩子的女人,难道会一心向往世家?
怎么可能!
陈家不能既拿她做了棋子,还盼着她感恩戴德。出嫁从夫这种话是不是也是他们说的?是不是也是他们看重的女子品格?既然如此,就别怪她彻底转向武勋这边。
先侯爷并不是什么坏人。更何况这个武勋家里还有太夫人这样的存在。
木姨娘的亲娘性情柔顺,说不好听就是懦弱,万事不敢争,从来都随波逐流。木姨娘虽然和生母感情不错,但她并没能从生母那里得到足够的安全感。甚至很多时候,她还要做出冷静的样子,好叫母亲不至于担心。好比说知道要被送出去做妾了,她生母跑来抱着她哭了好多天,如果当时木姨娘跟着一块儿哭的话,只怕母女俩直接哭死了。木姨娘只能装作一点都不怕的样子,安慰生母说自己一定会把日子过好的。
现代人有一句话,不幸的童年需要用一辈子去治愈。
木姨娘从小就没能得到足够多的安全感,就算她活到二十岁、三十岁、五十岁,内心依然会去向往这份安全感。好在不需要她真等到五十岁,就在此时此刻,她从未得到过的东西,似乎已经从太夫人身上感知到了,好似只要她一伸手就能抓住。
万商见木姨娘自己慢慢想开了,提到给母亲过继一事,神色并不勉强,才说:“有一点我要事先说明,从木家过继来的孩子,哪怕是偏远旁支,跟你的血缘关系已经远了,但只要过继了,咱们就得凭着良心办事,那孩子不是你娘脱离陈家的工具,而是你娘亲自选来的儿子、你的弟弟,你们以后要真心待他。”
太夫人这样的嘱咐没叫木姨娘觉得冒犯,她有些狡黠地笑了起来:“就是血缘关系远了,我拿他当一个可怜的孩子,而不是当木家的族人,反倒是能好好待他呢。”
万商恍然大悟:“既然这样,我就彻底放心了。其实血缘也没那么重要,不是吗?我娘家哥哥就是过继来的。乱世时,大家都有今日没明日,我娘家哥哥带着我一起逃灾,从这到那,从那到这,从没有丢下过我。其中一次逃灾,同路还有我公婆,公公的脚都没好利索,我哥哥嫂子硬是背着他……多少血脉近亲且做不到这一点!”
“血缘不重要,真情最重要?”木姨娘问。她好似话中有话。
万商点头:“是啊!”
木姨娘不知为何心情变得极好。如果把她比作一朵开在枝头的花,那这花起先美则美矣,却像是画上去的,有些呆板;这会儿终于放心展露出了那种天生的魅力。
她灿然一笑:“太夫人,我闺名一个蕾字,您以后叫我蕾儿好不好?”
万商:“!!!”
美人儿这样含笑看着你,谁能舍得拒绝啊。万商敢对着自己的手机发誓——如果违背誓言,就让手机里的内容大白天下——她绝对是大众性向,这会也把持不住。
“蕾儿?”
“嗯!”
木蕾知道虽然太夫人看上去游刃有余的样子,但陈家没有那么容易对付。她想要帮助太夫人,于是又透露出了一个秘密。她娘虽然是庶女,但因为有在嫡母跟前教养的名声——重点那嫡母是申屠氏——所以根本不愁嫁。之所以会被嫁给木家一个明摆着活不长的病秧子,是因为木家当时拿出来的聘礼十分特殊。陈家想要那个聘礼。
“那聘礼不在聘礼单上,但让陈家舍了个女儿,肯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惜我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木蕾有些懊恼,“我娘也不知道。我爹应该也不知道。我爹去世时,我已经记事。我爹曾把我叫到病床前仔细嘱咐过,并没有提到聘礼。”她爹当时已经气弱了,断断续续地说世道如此,谁活着都不容易,叫木蕾不要抱着一些不合时宜的清高。他自己是个清高的人,但临死前却像是终于彻底想开了,劝了女儿一句。
“你的意思是……木家当时想要攀上陈家,给出了一份很大的诚意?”万商问。
木蕾勾起嘴角,讽刺一笑:“是的,但陈家并没有如了木家的意,只嫁了一个庶女过去就想把这里头的利益抹平。”又因为木蕾她娘没生出儿子,木家越发看不上。
万商心道,要是木陈两家存在这份纠葛的话,说明无需他人挑唆,两家就已经不和睦了。反正都是狗屎一样的存在,无论利用谁去对付另一个,执棋者都是赚的。
木蕾对情绪很敏感,觉得太夫人似乎有些兴奋,忍不住问:“我帮上忙了?”
“帮了大忙了!哈哈,既然他们原本就不和,那就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无论是藏在木蕾爹娘婚姻那个聘礼中的猫腻,还是木家试图靠着糟践女人的方式来扬名,都说明这个家族的不甘心。他们太想要出头了,为此什么都愿意舍出去。
这像什么?
就像是一个家里日渐贫穷但不思量发家致富却想着要在赌桌上翻盘的赌徒!
如果木家人清清醒醒、脚踏实地,那么万商还不敢直接算计他们。
但赌徒么……
万商主动给了木蕾一个拥抱,然后等木蕾抱够了,才说:“今日已经很晚了,蕾儿先回去休息。不要多想,我保证尽快把你娘接出来。若是府里还有什么我没清理出去的蛀虫,外头通过那些蛀虫给你传了消息,你也不要慌。凡事有我,知道了吗?”
木蕾认真点点头。
万商这才高声喊了丫鬟。大丫鬟掀起厚帘子进来。万商说:“去找一件厚实的披风来,我记得好像有一件新做的,用了白狐狸毛滚边,就把那个找来……”
万商又看向木蕾:“我喜欢那披风的样式,你披着肯定可爱。外头这样冷,你就披着走吧。”这时的披风不是影视剧中那种用两根绳子系在脖子里的,而是会把胳膊装进去,又保暖又防风。
万商第一眼看到那件白狐狸毛滚边的披风就喜欢上了,不过见过木蕾后,总觉得那披风披在木蕾身上才是最好看的。正如宝剑赠英雄,漂亮的衣服要送给漂亮的人,如此才是相得益彰。太夫人财大气粗,就算白狐狸毛难得,也没啥舍不得的。
木蕾却有些舍不得离开,但也知道自己不能真的赖在太夫人这里。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方帕子,上面绣的是雪中梅,只是梅花还没有完全绽放,红色点点坠在枝头,乍一看其实有些清冷,但花未开名蕾,这正好应和了木蕾的名字。
因为她之前扑进万商怀里,万商的衣服上就起了一些褶皱。木蕾十分自然地用帕子抚了抚,似乎是想要把折子抚平。然后,这块帕子就被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万商接了帕子正经收好。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就算动点小心机都是可可爱爱的。
木蕾离开后,万商却没有休息,直接叫了乌嬷嬷进来。
这位从宫里出来的嬷嬷不仅识字,也会写字。万商自己写不好毛笔字,更不懂此时公文的制式,就对嬷嬷说:“据我所知,命妇有资格给皇后娘娘递折子,对吧?”
一般情况下递的都是请安折子,上面是一些社交性的废话。
不过在皇上没有限制皇后权利的情况下,如果命妇发觉了一些发生在女人身上的但有可能危害整个国家的事情,她们也可以给皇后递折子,请皇后出面料理此事。
万商说:“嬷嬷帮我润色下,大意就是说如今新朝刚立、百废俱兴。乱世里失了那么多人口。这时候,如果有人推崇寡妇守贞,那就是居心不良,是妄图光复前朝!”
乌嬷嬷正要拿取纸笔,听了这话,差点没回身给万商跪下。
我的太夫人喂,光复前朝这种话,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出口啊!
万商笑道:“尤其是妄图光复前朝这一句,一定要给我记上。”
万商差点忽略了一点, 她本人就是个寡妇。
她是坚定不会再嫁的。开玩笑,是现在的老封君的日子不好过,还是这个时代的男人很值得期待, 她脑子抽了, 非要给自己找罪受?总之她绝对绝对不可能再嫁。
但就算万商本人不可能再嫁,她也不会放弃“寡妇可以再嫁”的权利。
权利这玩意儿, 我用不用另说,但我决不能没有。
万商一面说着,一面叫乌嬷嬷在稿纸上记下来。
“记上, 就说我听闻有这样的家族,他们族中的女孩子嫁出去后,就算年纪轻轻死了丈夫, 也不能再嫁, 否则宗族可以动手将那个女子沉塘。这个行为非常可恶。”
“他们这样做,分明是不想让族中的年轻女子为新朝繁衍人口!”
“尤其我还听说, 他们嫁女的时候, 还会故意找那种马上要病死的。你说说, 谁家女儿不是娇养着长大的?除非是那种穷得马上要饿死的人家,把女儿换了粮食,否则谁家故意把女儿嫁给病秧子?偏偏他们就是这样做了!这里头必然藏着大阴谋。”
“若不是为了交换更大的利益, 哪里舍得这么糟蹋女儿?”
“而这个所谓的更大的利益显然就是阻止我朝的人口繁衍!”
乌嬷嬷一边半字不漏地记着, 一边给出适当建议:“太夫人,真这么记?到时候肯定会有人抨击您危言耸听。”虽说按照太夫人的逻辑去想,竟然不是完全没道理?
万商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你只管记。”
新皇显然是看重人口的。
要不然不会前脚才把近亲结婚不利生育的消息报上去, 皇上后脚就给詹权布置了秘密任务。据詹权透露, 皇上还给他安排了几个手下,都是那种不为人知的暗探。
前些年太乱, 世道乱了小二十年,民间被抓壮丁的现象非常普遍,这就导致民间存在大量寡妇人口。如果她们被限制再嫁,那么正值育龄的人口数量将大大减少。
同时,对于这些寡妇自身来说,她们绝大多数都是愿意再嫁的。
新朝初立,哪怕没能从世家那里扣出大量土地,前朝皇室、前朝官员及背后的家族、站错队伍的地方豪强等等,他们也空出了许多土地,这些土地资源必然会被重新分配。而按照此时的生产力,种田不是单打独斗,需要群策群力,要不怎么会有“千耦其耘”这个成语的出现?女性在田里劳作的平均效率确确实实要低于男性,为了获得更多的粮食、更好地存活下去,她们很愿意通过再嫁这种方式获得男性劳动力。
如果强制寡妇守贞,民间寡妇会从一个能实现男耕女织中“女织”的劳动力沦为他人附庸,而这其实就是压迫她们的生存空间,逼她们去死。富贵人家的寡妇不差一口饭吃,但所谓上行下效,富贵人家的寡妇多了,民间被迫守寡的女人就会越来越多。
皇上作为开国的皇帝,骨子里天然就有果决狠辣的一面。想必皇上心里十分清楚,强制寡妇守贞的这种行为,如果不狠狠地砍上一刀,而是用温和的方式去推行寡妇再嫁政策,那么等瞧着吧,那些被迫守寡的女人将会一直被迫下去。必须要狠狠地一刀砍过去,砍得他们痛了,砍得他们心惊胆战,他们才会明白皇上做这事的决心。
万商这折子递上去,就是给了皇上一个“发雷霆之怒”的机会。
万商说:“继续写,说虽然现在那一家只是限制他们族中的女孩儿,但如果官府不去遏止,任由他们继续宣扬褒奖守寡的行为,那么民间就会有很多人误以为官府赞同守寡,百姓对皇上和官府的忠心就会被利用。到时候人人都视守寡为荣耀,那么再嫁的女子就会越来越少。长此以往下去,我们的人口就会越来越少,甚至于消亡。”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此时没有计划生育,女人们普遍会生好几胎,尤其是穷人家的女人。而只要生产力进步,生产制度得到改善,人口只会越来越多,不会减少。
但万商就是要往危言耸听的方向延伸去。
她这个折子是递给皇后的,朝中懂这些的大臣一个个自诩身份,不会跑来和她一个妇道人家辩驳。而万商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把守寡和造反联系上,一旦两者关联成功,那么就算守寡的危害没那么大,只要没把造反撇干净,就无人敢逼迫女人守寡。
“如果人人都把女儿嫁给病死早亡之人,之后还不许改嫁,人口如何繁衍?”
“真就是其心可诛!”
万商说:“请皇后明鉴,我听说把女儿嫁给病秧子并逼迫她们守寡的这个人家,在前朝出过大官,他们也多于前朝的官宦人家联姻。明明前朝皇室昏庸无道,明明皇上是众望所归,这些人却无视了民众的声音、无视了上天的选择,以前朝官员后裔的身份为荣,暗搓搓地试图挖断新朝的根基。皇上就应该派人去把他们九族抓起来。”
等万商说得差不多了,乌嬷嬷就对着稿纸重新组织言语,然后把它们一字一句地落在折子上。待写完,她又念给万商听了一遍。万商无异议,折子便算是写好了。等待折子上墨迹晾干的过程中,万商忽然说:“再帮我写一封信给皇后,用大白话。”
上折子,是为了用正规流程来彰显事情的重要性,同时也是尊重皇后的权柄。
单独写信,是站在同为女人的立场和皇后说一些亲近话,以拉拢彼此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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