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一看,却是一个绣着荷花的荷包,看着有几分眼熟,他拍了一下荷包上的灰尘,仔细看了了两眼,终于记起来是崔荷给他绣的荷包。
当时他向谢翎要过来玩一玩,谢翎说什么也不给,他趁谢翎不注意偷了过来,结果被他揍了一顿,抢回去后郑重其事地挂在腰间不准许他再碰。
真当他稀罕啊,不就是一个荷包吗?
崔荷绣的有什么了不起,现在不也在他手里,他攥着络子的一头肆意挥动起来。
混乱的街道正在有序地收拾着,许如年把荷包收进怀里,背着手往城墙那处坏掉的马车走去。
才走了两步,就看到刚才还躺在地上哭天抢地的老妪拉着“受了重伤”的孙子离去,许如年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就知道这些人是这副德行,故意上前讹人,着实令人厌恶。
他正欲转身离去,却看到老妪走到了旌旗下站着的锦衣中年妇人面前,中年妇人不知说了什么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她走后,老妪则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拉着自己的孙子骂骂咧咧离开,最后还是没忍住,厚着脸皮来到街头领取赔偿金的队伍末尾排队。
第37章
混乱的街头在禁卫军的指挥下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谢翎稳稳地抱住崔荷,脚下生风往东街的谢府而去。
金穗与银杏方才为了拦住马车,被马蹄所伤, 撞到沿街的摊档上,差点起不来身。
事情发生得突然,她们被撞翻后赶紧爬起来去追, 看到谢翎骑着快马去追赶,又看到马车撞上城墙发出一声轰然巨响,最后车厢四分五裂,二人皆吓得不知所措。
当她们看到崔荷被谢翎救到马背上的时候, 皆高兴的握住手掩面而泣。
二人受了点轻伤,此刻也顾不得自己的伤,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往谢翎面前走来。
“姑爷, 郡主没事吧?”金穗的腿被木刺划伤, 她忍着一声不吭, 忙跟上谢翎的步伐。
谢翎看了她们两个丫鬟一眼, 心中有了计量,对她们二人叮嘱道:“金穗, 你先去太医署请太医, 银杏,你没受伤, 快些跑回府上找我副将赶马车追上金穗, 送她去太医署。”
“好!”银杏松开扶着金穗的手, 扭头就往谢府跑去,金穗听话地转身, 往相反方向的太医署走去。
临安街离东街的谢府比较近,按照银杏跑回去的速度, 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但太医署路途遥远,按脚程得需要一个时辰,所以他才让银杏回去找邱时,驾马车前往太医署可以缩短时间。
况且要去太医署请人,普通的官员尚需要捎上名帖,再走一套复杂的流程,金穗是郡主的贴身丫鬟,有她去请,太医署便能通融一二。
因此他才有这一番安排。
谢翎自己一人带着崔荷回谢府,起初还算游刃有余,但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感到吃力。
恰好路上遇到驾着马车去太医署的邱时,邱时勒紧缰绳让他们二人上马车,算着离侯府还有段距离,谢翎不再推辞,带着崔荷上去。
待二人上车后,邱时赶紧打马往谢府赶去。
马车里,谢翎将崔荷置于腿上,抬手用袖子为她擦拭伤口,他的动作即便再轻柔,崔荷还是被疼醒了。
她掀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晃动的车帘,外面的光线透了进来,有些刺眼。
崔荷感受到一阵颠簸,她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如今在何处,轻声呢喃道:“好难受。”
谢翎看见她睁开眼了,心下松了一口气,醒了就好,他轻声说道:“再忍一忍,很快就到家了。”
谢翎手中动作不停,将她脸上的血迹擦干净,擦到伤口附近时,崔荷被疼得一个激灵,嘶的一声缩了缩脖子,她抬手往自己的脸上摸去,手指触碰到伤处,不由闷哼一声蹙起眉头,收回手一看,指尖上已经沾染了猩红的血迹。
“受伤了。”崔荷喃喃道。
“你别乱动,一会有太医给你诊治。”
“我会破相吗?”崔荷扁了扁嘴,身心俱疲令她变得格外敏感,她最在意自己的样貌了,身上磕着碰着都要难受个几天,手臂因为暗镖而留了疤,为此她还难受了好几天,问遍了太医署的圣手,找遍了各种膏药涂抹才将疤痕淡去一些,要恢复如初是不可能的。
谢翎闻言,目光往她的伤口看去,她的伤口上殷红一片,已经有红肿迹象,在她瓷白如玉的脸上尤为明显。
对于他来说,受伤是家常便饭,就算在战场上被砍伤臂膀,他也不吭一声,手中仍旧死死握紧武器,武器意味着活命,他要忍耐,要咬牙坚持,直到将敌人杀死。
因此,他格外看不惯那些娇生惯养的人,他手底下的士兵若是敢喊一句苦,他定然将他们丢到校场上狠狠操练一番。
可如今听到崔荷一声低泣,心已软了一大片,他柔声安慰道:“不会破相,放心吧。”
“怎么不会,上次手臂划伤了,伤口好大一处,至今都有个疤痕在那里,很丑。”崔荷不满地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似是以为他不信,还抬起手伸了过去给他看。
“就在这里。”崔荷撩开广袖,往上卷起袖子,露出了雪白如藕的纤细臂膀,随着袖子往上卷起,谢翎看到了她说的那处伤疤,确实有一道不小的口子。
崔荷冰肌玉骨,那道伤疤格外显眼,仿佛在提醒谢翎,崔荷曾为他受过伤。
谢翎心中的疼惜更甚,温热的手指抚过她的伤疤,轻轻地抚摸了片刻,才替她把袖子放下,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柔声哄道:“不丑,若伤疤丑,那我更丑。”
“你哪儿有疤?”崔荷盯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吸了吸鼻子问道。
谢翎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了锁骨下方的肌肤,那里有一道浅白色的圆形伤疤,之前她不曾细看,如今凑近了才看清楚,像是被箭羽穿了过去。
崔荷抬手摸了上去,伤疤凹凸不平,狰狞的模样与他俊朗的外表毫不相符。
“怎么伤的?”
“被乱军射中,差点没命,若不是军营里的军医,我怕是小命不保。”
崔荷垂下眼睫,她也知道谢翎的不易,战场那样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没了小命,他能活着回来已是幸运。
她头上的伤疤与他相比起来,好像变得不值一提了,可她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只好转移话题,娇气地说道:“可是我身上好疼,浑身都疼。”
崔荷露出了极其脆弱的一面,小脸煞白,唇色不复往日里娇艳欲滴的粉嫩樱色,唇角发干,憔悴虚弱。
谢翎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便问道:“哪儿疼,我给你揉一揉?”
崔荷靠着他的肩膀,哼哼唧唧道:“头疼,给我吹一下。”
谢翎闻言,低头凑过去轻轻给她吹气,崔荷满意地闭上眼睛,抓住他的衣襟,不再出声。
谢翎偷懒歇了一会,崔荷似有感触,低哼一声:“还要。”
一直到马车停下,谢翎都没敢停下来,有的时候他还真的怀疑崔荷是不是故意的,他分明看到她嘴角翘了起来,可等他再凝神细看,崔荷却眼眸紧闭,一副昏睡的模样。
谢翎也不知崔荷她是真是假,故意停顿下来,衣襟上的手拽了他一下,谢翎便知道崔荷是故意的。
谢翎皱眉:“你没事啊。”
崔荷闭着眼,扭了扭身子撒娇道:“有,你给我吹吹嘛!”
谢翎无力辩驳,又不甘心被她使唤,只好说道:“矫情了啊,要不是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我才不给你吹。”
“你管我。”崔荷语气带笑地哼了一声,甚是得意。
谢翎无奈,只好顺着崔荷的旨意给她的伤口吹气。
窗外有风吹进来,吹动了竹帘,若是窗外有人,便能看到谢翎眼底下藏着的浅浅笑意与一闪而逝的无奈宠溺。
“吁,侯爷,到了。”邱时在马车外喊了一声,谢翎应道:“知道了。”
他看向怀里的崔荷,提醒道:“该下车了,我搀扶你下去。”
怀里的人一声不吭,谢翎以为她还在装,于是推了推崔荷的肩膀,可崔荷仍旧紧闭双眼,额上浮现了一层薄汗,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几分,呼吸也有些急促。
谢翎暗叫不好,连忙抱着她大步走下马车,对邱时吩咐道:“快去追上金穗。”
“是。”邱时不敢再耽搁,赶紧牵着马掉头,坐上马车后一拍马背,朝着太医署飞奔而去。
谢翎带着崔荷进了宅子一路往听荷院赶去,方嬷嬷因为要给大长公主回报消息,便留在了公主府上,如今院里只有银杏一个贴身丫鬟,其他的都是二等粗使丫鬟,婆子也是干粗活的多,他更不放心让她们照顾。
谢翎将崔荷放到拔步床上,替她脱了鞋袜,再拉过床尾的被子给她盖上,银杏端着水盆走了进来,放到床头的矮凳上,她拧干帕子,坐到床头为崔荷擦拭伤口,不过轻轻碰了一下,崔荷便缩着身子哼了一声,将脸扭到了床里侧。
谢翎看银杏粗手笨脚,便伸手问她要帕子:“给我吧,我来。”
银杏不知自己被姑爷嫌弃了,乖乖的把帕子递到了谢翎手里,谢翎坐到床头,俯下身子为崔荷擦拭,他记着方才给崔荷伤口吹气的法子能缓解疼痛,于是故技重施,崔荷果真没有抗拒。
银杏从衣橱里拿了一套干净的寝衣出来,有些为难地看着谢翎,“姑爷,郡主身上都是汗,她会睡不安稳的,奴婢要给郡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劳烦您回避一下。”
谢翎起身给她让开了位置,回头看了崔荷一眼,脚步慢慢往外间走去。
银杏坐到床头想要将崔荷搀扶起来,可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抬了半天,崔荷没抬起来,还差点将崔荷推翻。
到底不放心,谢翎再次回头去看崔荷,便看到银杏十分吃力的模样,他几步走了回去,皱眉对粗苯的银杏说道:“笨手笨脚的,让开,我来。”
银杏不敢多言,起身站到一旁,谢翎坐到床榻边沿,轻松将崔荷搀扶起来,他让崔荷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掀开被褥,伸手就去解崔荷的腰带。
腰带被他解开后,裙子变得格外松散,隐约露出她衣裙里的月白小衣,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衣襟里雪白的肌肤以及连绵皑皑,谢翎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他移开视线,抬头看向银杏,想要让银杏为她更衣。
银杏被嫌弃了两回终于知道自己的不对,当即整个人都绷紧了起来,看到谢翎扯开崔荷的腰带,又被他横了一眼,银杏的小脑袋瓜子总算是开窍了,侯爷要给郡主更衣,肯定是不想让她待在此处伺候!
于是银杏连忙福身退后:“奴婢这就回避。”说罢她看都不看谢翎一眼,转身就出了房门,贴心地将门窗都关好了,站在廊下安静等候传唤。
谢翎:“……”
第38章
因为主子回来时受了伤, 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不敢躲在后罩房里歇息,一股脑地全涌了出来,站在廊下左顾右盼窃窃私语。
崔荷受伤回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老太君耳里, 郡主在归宁途中受了伤,此事可大可小,她必须得去看看, 于是唤来柳嬷嬷,坐上四轮车出了筑兰苑。
途中碰到两个儿媳,三人一道往听荷院奔去。
府里的三位主子齐齐来到听荷院,这等阵仗, 院子里的丫鬟都没见过,当下连忙低头行礼。
柳嬷嬷推着四轮车,穿过游廊往正房走去。
进了游廊, 老太君便看到檐廊下站了一群丫鬟婆子, 老太君坐在四轮车上, 手里还拄着拐杖, 她坐直了身子,看向院子里的丫鬟。
她认得崔荷身边有两个贴身丫鬟, 一个叫金穗, 一个叫银杏,如今不见金穗身影, 只剩下一个银杏, 于是她把目光落到了银杏身上。
“银杏,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银杏连忙上前行礼,简单解释了一番, 老太君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郡主街头遇险,想必不出半日,消息就会传到公主府上,大长公主也定是要过来问责的。
郡主金尊玉贵,如今出了事,他们谢家难逃其咎,想了想,老太君转头让柳嬷嬷派个小厮去公主府递话。
这种事让别人来告诉大长公主,倒不如他们自己先说了。
柳嬷嬷转身走了,老太君长叹了一口气,重新靠回了椅背上,她看向紧闭的屋门,问道:“怎么关着门?”
银杏正想解释姑爷在屋内为郡主更衣,还没来得及开口,屋门就被谢翎打开了。
他跨过门槛,面色如常地冲廊下的几位长辈打招呼。
“祖母,母亲,二婶,你们来了。”
“翎儿,阿荷她没事吧?”大夫人走上前来抓着谢翎的衣袖,仔细地检查其谢翎的身体,“我听说了马车的事,你有没有受伤?马车好端端的怎么会失控?”
谢翎握住母亲的手腕,冲她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崔荷受了点伤,如今没事了。”
大夫人看他确实不像受伤的样子才松了口气,她抓着门沿往里间看去,落下的帘子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皱眉对谢翎说道:“落下帘子做什么,我进屋看看她。”
大夫人撩起裙摆跨过门槛,替他们把帘子重新挂起,然后走到床边坐下。
床上的崔荷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额头伤口虽已处理过,可仍旧有些骇人。
崔荷穿着月牙白色的寝衣,双臂落在红色的锦被上,大夫人握住崔荷的手,只觉得一阵冰凉,她低声喃喃道:“可怜的孩子。”
谢翎搀扶着老太君进屋,顺道拿了张杌子放到床头附近,老太君拄着拐杖慢慢挪到榻前,扶着杌子坐下,她低声问道:“可有请郎中?”
“请了,金穗去了太医署,算算时辰也该回了。”
老太君颔首,又细细问了今日在街上发生的细节,谢翎不敢如实相告,毕竟太过凶险,说了只会让几位长辈担忧,只能避重就轻把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老太君也听出了点不同寻常了,“怎会发生这样的事,府上的马车每月月初与月中都会检查一遍,这么些年用下来也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偏偏就在你们离开公主府后出事,可有调查?”
“我托许兄替我去查了,他在江南府做过通判,有他在定能查出真相。”
“那便好。”老太君松了口气。
几人在屋里坐了一会,金穗总算领着人进院了,她去太医署,请了杜若冰回来。
杜若冰背着药箱,疾步走进房中,看到屋里有这么多人在,连忙福身行礼,老太君喊道:“杜医官,不必多礼了,快来看看郡主。”
杜若冰赶紧上前,坐到榻前为崔荷号脉,一旁的众人皆屏气凝神,目光落在她与崔荷的身上,生怕杜若冰号出不好的脉象。
诊治的过程漫长而又紧张,杜若冰被众人满怀期盼地注视着,额间冒出了一股细汗,她抬手去探崔荷的额头,果然在发热,观察她的气色再结合刚才号出的脉象,又仔细询问了谢翎几句,终于得出了结论。
“郡主脉象阳浮而阴弱,发热盗汗,应是感染了风寒,今日之事我已听金穗说了,郡主身体虚弱,又受了惊吓,所以才会晕厥,一会我写下药方,让丫鬟去外面抓药回来煎服,每日按时服用,就可以康复了。”
三位夫人闻言都松了口气,郡主没事就好。
杜若冰顺道为崔荷头上的患处上药,撒了些金疮药上去,崔荷哪怕在睡梦中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贝齿紧咬着下唇,放在锦被上的手指不受控地蜷缩起来,她的骨节发白,指甲快要嵌进掌心。
谢翎盯着她的手半晌,忽然落坐到榻沿,状似无意地伸手拉过崔荷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崔荷手中一松,谢翎已顺手握住,他抬头,面不改色地问道:“伤口可会留疤?”
杜若冰的目光落到二人交握的手上,看了一眼便收回,低头往崔荷的患处吹了吹,为她缓解伤痛,她轻声解释道:“好好养伤就不会,我再给你一些膏药,等她伤口结痂了,每日都为她敷膏药,一段时日后便会恢复如初。”
“如此甚好。”谢翎总算松了口气。
门外有丫鬟进来通报,说是许公子过来了,谢翎起身告退。
走出院子后就看到站在廊柱下的许如年,他身着一袭青衣,玉冠束发,留下一半的墨发披于肩头。
他背对着院门,打开手中折扇,手指落在扇骨,熟练地转动了起来,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谢翎悄然靠近,离了有三尺的距离才唤他一声,许如年合上折扇,指尖利落地转了一把扇子,随后拿捏在手掌心中,转身回头,冲他粲然一笑,问道:“郡主怎么样了?”
“杜医官正在里面为她诊治,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事情你调查得如何了?”谢翎缓步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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