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德福点点头,露出个笑脸:“叶夫子,您说的哪里话。您放一百个心,后厨的事一应有我们。保准晚上的宴席没差错。”
叶夫子拱手:“那便劳烦您了。我自在前厅,您有什么缺的只管去前厅同我说。”
说完后他却没急着走,又朝宋墨玉也拱了拱手:“宋掌柜,今天也劳烦您了。”
宋墨玉抿唇一笑点了个头。
等叶夫子一走,霍德福的吼声响起:“都愣着吃干饭呢?!开工!”
霎时,厨房里各种声音响起。
火工烧火,水台宰杀,砧板切菜,十几个人分工极度明确。霍德福作为灶台负责调度一应事宜,到最后会负责热菜的直接烹制。
他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厨房里的每个人,却在扫到宋墨玉时停驻下来。
厨房里人人都是埋头苦干,面色凝重,深怕出了什么差池。唯独宋墨玉面上带笑,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派轻松欢快的模样。
那小调夹在一众嘈杂声中很是微弱,可对于霍德福来说却分外明显。
今晚宴席的完整菜单子他是看过的,宋墨玉负责的那两道,取名为什么鸿运呈祥,什么雪中绿意,听都没听过。
据他所知,书院采买的那几只肥兔子就是给宋墨玉准备的。没有他的吩咐,这厨房里没有一个人会去给宋墨玉帮忙。娇滴滴的小娘子怕是见到血就怕吧。
他冷哼一声,他倒是要看看云起书院态度如此强硬,也要请来的人到底有几分本事。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没本事还要胡乱掺和一脚的人。
宋墨玉本来也没想过她做菜要别人帮忙。
凉皮蔬菜卷做起来简单,她打算下午再做,上午先把麻辣兔丁给做了去。
锅里已经烧开了一锅滚水,水正在不断往上冒泡。
宋墨玉先把滚水舀到木桶里,然后走到角落里看着笼子里那几只挤在一块的肥兔子。
她眼神很是温柔,附近的人看了一眼这边都忍不住嗤笑。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最是爱这些长相可爱的动物,定然是狠不下心的……
只见宋墨玉打开笼子一把拽住一只兔子的耳朵把兔子提溜出来,然后拿着一根木棒一棒子把兔子敲晕,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进装了滚水的木桶,放上桶盖压了个严严实实。
宋墨玉如法炮制,一连把八只兔子都放滚水里淹死。
四周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忍不住互看一眼。
他们杀兔子都是直接割喉或者勒死。宋墨玉这个方法未免太温柔了些,到底是小娘子,于心不忍吧……
宋墨玉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等兔子都死完后,她把兔子挂起来,然后放血,从腿部开始剥皮。
她的手法娴熟利落,手起刀落之间全程都没有一点迟疑和停顿。
没过一会兔子便皮肉分离,成为上好的食材。
她把处理好的兔肉丢进盆里,然后在清水盆里洗了洗手,洗去了满手血污。
厨房里安静的厉害,目睹刚才剥皮的人都忍不住心里抖了一下。怪不得大家都说最毒妇人心呢。
霍德福看向宋墨玉的目光里,却忽然多了一分欣赏。对他来说,第一眼的喜恶便能定终生,轻易不会改变。宋墨玉是少有的例外。
宋墨玉要是知道这群人心中所想,只怕就要当场骂出来了。她若是不敢杀,他们要说她妇人之仁没本事,她现在敢杀了,他们又要说她残忍了。真是什么话都让他们说了。
好在她并不知道,所以心情依然很好。
宋墨玉亮出菜刀先把兔头剁下,然后把兔肉切成指甲盖大小的肉丁。兔肉切得越小,就越容易入味。
她把兔肉漂干血水后,在满满一大盆粉嫩的兔肉里放入葱段、姜片、盐和料酒一块腌制。
腌制至少要小半个时辰。
宋墨玉先把配菜切好,然后抖开自己带来的纸包,把里头在家里就配好的香料拿了出来。
霍德福的徒弟晃悠来晃悠去,看了个全,然后又溜到霍德福身边:“师父,她用的全都是好香料!八角、桂皮、草豆蔻……还有一些红红绿绿的,闻着有辣气但是没见过。”
“嗯。”霍德福白了徒弟一眼,语气严肃:“你活都干完了?闲着没事是吧?”
徒弟连忙道:“这不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
“你的意思是我不如她?”霍德福似笑非笑。
“师父您别生气,是我不会说话。她一个小娘子会做什么饭,可别把那些名贵香料白瞎了……”
师徒俩正说着话,宋墨玉的调料已经下锅了。
热锅热油里,姜蒜花椒、八角等诸多的调味料一块下锅,小火慢炒,调料专属的诱人香味顿时弥漫在这间不大不小的厨房里。
宋墨玉又立即把腌制好的兔肉丁倒了进去。没人给她烧火她就自己添柴。
大火翻炒下,粉嫩的兔肉开始变得有些白,她手腕一抖把酱油、冰糖放进去翻炒上色。兔肉立即变成了诱人的赤红色。宋墨玉趁热打铁把准备好的干辣椒段丢了进去,抽出柴转成小火继续翻炒……
好香——这是厨房所有人脑子里第一个想法。
好饿——这是厨房所有人脑子里第二个想法。
煲汤暂停,切丝暂停,腌制暂停,杀鸡暂停,他们的目光一齐看向宋墨玉的灶台。
“师父,闻着香,未必好吃呢。”徒弟还想找补一下。
“你闭嘴。”霍德福道。
徒弟立即灰溜溜地走到一边。
在不停翻炒下,宋墨玉把这兔丁炒得越来越干,炒到最后锅里涌出来不少油。
等快出锅时她又加了一些姜片和青红辣椒进去做点缀。
一大盆干香、酥嫩、油汪汪的麻辣兔丁就这么做好了,看着红红火火,可不就是应了那个名字吗。
鸿运呈祥!
还不到盛菜装盘的时候,宋墨玉把这一大锅冒着热气的兔肉先盛到了木盆里。
“上去搭把手。”霍德福踹了徒弟一脚。
徒弟一声都不敢叫唤,拉着旁边的另一个小工就朝着宋墨玉走了过去:“宋掌柜,我们来帮您!”
宋墨玉有些意外地看了霍德福一眼,她想了想拿了个小碟子盛了一小盘出来,然后走到霍德福面前微微颔首:“霍大师,早就听闻您的大名,还劳烦您赏个脸,指点小辈一二。”
古往今来大师都是尊称,宋墨玉并不介意拍拍对方马屁。到底是一个行当的人,先交好总是没错。
徒弟很是积极,立马递了一双筷子给霍德福。
霍德福见四周的人都看着这盘兔丁咽口水,自己也不好再摆什么架子。
他拣选着一块大小适中的兔肉丁夹起来放进嘴里。
因是刚出锅的,这兔肉丁还包裹着热气,稍许有些烫嘴。但当热气散去,辛香麻辣的气息瞬间占领味蕾,那些香料与兔肉相辅相成,掠夺着食用者的所有思绪。
再吃一口这句话在霍德福的脑海里响了无数遍。好在他活了四十余年,几乎用全部的定力才没有让自己失态。
他放下筷子,扬了扬手对着其他人:“你们也尝尝。”
一群人早就忍不住了,顿时欢呼雀跃你一口我一口,甚至争抢起来。
宋墨玉眨眨眼睛,等着霍德福的评价。
霍德福沉默了半晌,迟疑着问:“你此前从未学过厨?”
宋墨玉当然不会告诉他,她当然学过了,她在自己的世界从记事起就开始切菜了。于是她默默地摇了摇头:“我是半路出家,自己摸索的。”
她看着霍德福一脸震惊的表情,心里的小人在狂笑。她突然明白那种扮猪吃老虎的装逼爽文有多爽了。
霍德福是个爱才的人,此前收了两个徒弟,都无甚天赋,只会笨功夫。但又能怎么办,凑合着教呗。学了手艺,他们总不至于以后饿死。
可他如今吃过宋墨玉的菜,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珍珠和砂砾的区别。
于是他极其郑重地向宋墨玉发出邀请:“宋掌柜,我在酒楼还算说得上话。如果你愿意,我在酒楼是多少工钱,你便可以拿到多少工钱。”
他这话一出,四周嬉笑的人都忍不住沉寂了。他们这位灶头的手艺可以说在整个宝陵县都找不出一个比得上他的。可他现在却向一位十六岁的小娘子发出邀请,还愿意给她同等的待遇。
宋墨玉又行了个礼,尽量让自己拒绝得不那么直接:“多谢霍大师美意。只是我这人不喜拘束,打算自己做做小生意,还请见谅了。”
霍德福本想再挽留几句,但见宋墨玉淡然的模样,终是按住了心思。
强扭的瓜不甜。
宋墨玉的厨艺不在他之下,却如此年轻。他若是这个年纪时能做出这样的菜,只怕会觉得天高海阔任凭他去,狂妄非常,也断然不会把自己交待在一个镇上的酒楼里了。
霍德福想到这里,眼神不由开始搜寻起那盘他才吃了一口的兔丁来,结果没成想,他说了几句话的功夫,那群家伙已经把兔丁吃了个光盘。
若不是他们顾虑着宋墨玉还在这,只怕连那盘底的肉沫子都要舔个干净。
好气。老子就吃了一口!
霍德福的眼神要是刀子,这群人只怕都要被他扎穿了。
“都没活了是吧,快点!散了散了。”霍德福没好气地说。
宋墨玉抿唇笑笑,回到自己的灶台上,开始准备另外一道菜。
因着兔丁的插曲,福瑞大酒楼这些人对宋墨玉的态度也好了起来。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把她当个透明人,刻意排挤她。
如今还会主动过来问问她要不要帮忙。
宋墨玉笑着摇头,表示自己应付得来。
随着时间流逝,厨房里各色菜肴都开始出锅。各种鲜香的味道弥漫在厨房里。
宋墨玉也借此机会围观了福瑞大酒楼的做菜过程和水平。
红烧肉、青虾卷、锅塌山鸡、槐叶冷淘、蟹酿橙……全都是福瑞大酒楼的招牌菜。
色香味,无论从哪一点来说都算得上是上乘。甚至还会配上简单的雕花。只是大多都较清淡,不像宋墨玉做的菜这般暴力辛辣。
正在这时,本在外头忙碌的叶夫子擦着汗朝厨房走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人,也是一样的满头大汗,手里还抱着一口箱子。
叶夫子先走到霍德福面前:“霍大师,有个十万火急的事。县令大老爷刚才派人送来一样东西,说是给我们书院的贺礼,让晚上一并做成菜呈上去给宾客享用。可我们都认不出这是什么……”
霍德福目光凝重起来,打开那口箱子看着那被绑着红绸的干货。一共八条,大小都差不多,捆扎在一块看起来有些古怪。
周遭的人顿时惊叫:“这什么怪物,身上这么大,尾巴这么多。”
“是啊,是啊,怪吓人的。”
霍德福迟疑了一下,说道:“这……我也未曾见过,好像是种干鱼。”
叶夫子连声道:“是是。听说这是县令大老爷的岳父从沿海一带给他寄过来的食材,很是珍贵。您这是否能做?”
霍德福没有说话,甚至有些赧然。他去都没去过沿海地带,哪里会做海货。
宋墨玉也走过来凑热闹,她往箱子里一瞧,顿时乐了,好嘛,这不就是鱿鱼干嘛。
她见霍德福沉默,叶夫子又这么着急,于是说道:“这个或许我会做。”
叶夫子看向她:“宋掌柜,并非我不相信你。只是这是县令大老爷的贺礼,做坏了不是闹着玩的。你这……”宋墨玉年纪这么小,他作为长者,并不愿意看她担这个风险。
宋墨玉点头:“我知道。我能做。”她的语气笃定起来。
霍德福看着宋墨玉自信的模样,鬼使神差地替她说话:“叶夫子,宋掌柜在厨艺上确实有过人之处,要不就让她试试吧。”
宋墨玉继续说道:“这东西叫做鱿鱼干。县令大老爷送来的这些色光白亮,只形均匀,肉质微中透红、干燥且有腥香,是各种佳品。要想烹制它们,需得先浸泡两个时辰。”
她说起来头头是道,很难不让人信服。
叶夫子也没了办法,只得把这个重担交托给宋墨玉。临走前他又说:“宋掌柜你只管做,若,若果真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由我担着就是。”
宋墨玉闻言,心中忍不住多了几分感动,笑着朝叶夫子点点头。
有她在,就没有做不好的食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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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绿绿的,可好看了!我一闻就想流口水◎
叶夫子走出门去, 走过两道拱门便到了今晚宴客的地方。
周红春本在指挥着人挪动椅子,见了他便问:“霍大师应下了?可交代妥当了?”
叶夫子摇摇头:“不,是小宋掌柜应下了。”
闻言周红春有些怔愣。他想的和叶夫子一样, 宋墨玉年纪小从未出过这云鹤镇, 如何会做这千里之外的海鱼。
“这不是胡闹吗?”周红春面沉如水,“霍大师便罢了, 总归福瑞大酒楼和县令大老爷有些交情。做得不那么可口也没什么,她一个无甚背景的小娘子若惹了众怒,以后还如何在云鹤镇立足。”
叶夫子也是无奈:“你当我不知道吗?只是连那霍大师都属意让小宋掌柜做, 我能有什么法子。大不了到时候出了事, 我担着。”
“你……她不知道其中利害, 难道你不知道吗?你担,你又拿什么去担。”周红春面色愠怒。
又有人从旁插话,那是书院里的另一位夫子,名叫印子澄。
他冷笑道:“她一个小娘子不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偏生要在男人堆里谋差事, 我看她不是不知道利害, 是非要掐头冒尖逞能。无非是想在大老爷面前露脸,给她那未开业的饭馆博些名声, 等她跌跤了也是给她个教训。”
周红春皱眉:“印夫子,慎言。”
印子澄拱手道:“周院主,三年一次的接风宴就靠你为书院费心了。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他为何对小宋掌柜这么……”叶夫子欲言又止,他想说的是,为何恶意这么大, “小宋掌柜得罪他了?”
周红春摇摇头:“不知道。院主呢?”
两人朝院主院内走去。
印子澄走到他院内时, 看到自己的夫人正在招待李修文用茶。
李修文见印子澄走进来, 连忙起身相迎行礼:“修文见过恩师。”
印子澄有些意外:“之前你们几个见过院主后,院主不是让你们先回家稍作休息,晚上再来赴宴吗?坐。”
李修文没敢坐下,站在印子澄面前。
印子澄的夫人给印子澄也送来一杯茶,笑道:“我也是这么说的。他们舟车劳顿回来,修文这孩子定要先面谢你才肯回去。你们师徒先叙叙。”
她一走,屋里便只剩下印子澄两人。
印子澄打量李修文几眼,道:“怎么不去叶夫子和周院主那面谢?”
李修文忙道:“院主和各位夫子都是我的老师,唯有您是我的授业恩师。”
印子澄满意地点点头,见他面上含笑又问:“看来你这回考得不错?”
李修文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八九不离十。”
印子澄手指在桌上轻点,有些意外。
其实李修文的资质算不上好,心性也有些浮躁,若这回果真能中举是再好不过了,也不枉费他这几年的悉心教导。
想了想,他说:“你既有望中举,有些人和事情便该割舍。你与那宋屠夫之女的事我早有耳闻,你可知她今日就在我们书院的厨房中,筹备今晚的宴席。”
李修文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抬起头,错愕地问:“恩师说的可是真的?”
印子澄摆手:“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今晚来的是什么人你都清楚,若叫她搅了局,揪出你们那段前尘往事来,对你绝无益处。”
李修文感觉后背冒了一阵汗。
因着这临时送来的鱿鱼干,原本已经松快热闹几分的厨房,顿时又开始愁云密布。
唯有宋墨玉先把那鱿鱼干浸在水盆里,加了些草木灰进去后便不管了,自顾自地在那做凉皮蔬菜卷。别人只能看着她干着急。
一斤面粉大约能做二十张凉皮,为免出现什么意外导致凉皮不够用,宋墨玉直接用掉五斤做了一百张。
内里的配菜她准备了青绿的胡瓜丝、煮熟的黄豆芽、腌制过的脆爽萝卜丝,还有面筋和鸡蛋丝。
宋墨玉取过一张凉皮卷,把这些配菜依次按份量扑上去,又在凉皮卷的一层刷了她特制的油泼辣子,最后才动手把它们卷起来。
照例,卷好的第一个,宋墨玉拿去给了霍德福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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