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但我不成,”孟揭说,“没你,我先死一半。”
“可闭嘴吧,孟揭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话这么密,这么浪的。”
“那你见识得少了。”
“还有更浪的?”
“你现在想听?”
“欸你这人,处处给我挖坑跳是吧。”
路灯一盏盏亮起来。
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好长,身后跟着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孟揭觉得这景儿挺好,黑天白地,黄灯灰影,全世界的色调都失去秩序,正在彼此入侵,他俩泡在满空的雪粒里,像两颗挨在一起的尘埃。
但还不够。
要讲那句话,还不够。
后两天都泡在雪场。
天亮就起,天黑方归,晏在舒踏着雪板往下滑的时候,金溶溶的太阳就嵌在身后峰顶,她左侧是一身银黑色雪服的孟揭,右侧是望不到边的云海,孟揭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个gopro,一边转刃,一边拍她,近百的时速里,风掠耳过,头顶的缆车迅速划过,俩人的雪镜里映的都是对方的身影。
晏在舒兴起,抬抬下巴,孟揭就秒懂,一个加速借着陡坡冲到她跟前去,动作丝滑,一个旋身溅起雪沫子,而他没有半点儿留恋,回身又举着gopro看着她。
晏在舒就踩着板,俯下身,玩了段刻滑。
速度逐渐加快,风很大,衣摆吃风鼓起来,她头发扑簌簌地往后扫,单板刃边在雪地上跐地割过,晏在舒身体压得特别低,几乎要贴地而行了,手臂伸开,在一片飞溅的雪雾里,她单手摸雪,迅速起身换刃,一记非常强的带转之后,雪板转了个S型弯,她再度俯身抚雪。
“wuuuuu~”
边上全是吹哨和喊声,“太帅了这!”
晏在舒就更来劲儿了。
冲了两百来米之后,来到段陡坡,她忽然起身平刃,跟着突然转向,滑冲到一块儿凸起的坡道上,借着高速下冲的惯性和凸起的地形,腾空翻起,整个人踩在雪板上,触手摸板,给他表演了一个360度的转体。
孟揭接得也很快,踩着下一块凸起地形,凌空起跳,玩儿了个内转720,落地时已经到下一段的坡道了。
这人的胜负欲真是千奇百怪。
这场滑到日落。
云海上一片涌动着的橘金色,不少人停在出发点平台上拍照,晏在舒也在休息,平台人多,她就坐雪地上,抻着腿,雪板没卸,但摘了雪镜,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脸。
孟揭没在边上,gopro中途掉了,他刚下坡捡,完了坐缆车往上,这会儿刚下缆车,就被一穿蓝色滑雪服的姑娘拦住了,姑娘挺腼腆的,说三句话红两次脸,大致意思就是看他刚下坡的时候挺熟练的,问能不能带她滑。
孟揭情绪不太好的,gopro摔坏了,他满脑子都想着恢复数据的事儿,但对上女生还是客气:“我没带人经验,你往上面问问,有很多教练。”
“他们……我信不过。”
“我你能信得过?”孟揭抬一下雪镜,额前的头发被风撩起,“咱俩认识不到两分钟,说的话不超五句。”
姑娘脸就更红了:“你看着靠谱,而且我刚刚看你带一个女生了,你们在这雪道滑好多次,我想请你教我换刃……”
讲到这儿,孟揭气息一顿,就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前两句出于人道主义的劝都是白搭,于是调了一下雪板位置:“你看的那是我女朋友,不是我带她,是她带我玩儿,我对除她以外的关系发展都没兴趣,我讲得够清楚吗?”末了补一句,“学不会换刃,就别待高级道,整条雪道的人没道理为你一人承担风险。”
说完就转了个向,滑向晏在舒那位置,雪板往后一压,跟着坐下,随手给晏在舒抛了只蛋白棒。
“戏还好看吗?”
“凑合,”晏在舒撕包装,“那姑娘看着都要哭了,你说什么把人说成那样,一点儿风度都没有。”
“我说我女朋友滑雪厉害,等着我一起下山。”
“你哪个女朋友?”晏在舒慢慢嚼着蛋白棒,“我见过没?”
“嘴最硬,心最狠的那个。”
“这么坏,趁早分手。”晏在舒被边上的雪镜晃了下眼睛,腰侧就紧了一下,被孟揭往过带了二十公分,干巴硬实的蛋白棒就噎在喉咙口,噎得她猛咳三四下,扭头瞪他。。
孟揭还在边上笑,“看,乱说话,报应来了吧。”
后来没再说什么,晏在舒把塑料包装装回口袋里,就这么跟孟揭肩挨着肩,板挨着板,看天穹被分割成两部分,天边一线淡金色,往上逐渐渲染成亮眼的橘金,头顶则是釉质细腻的蓝调。
风吹过来,把晏在舒的发梢和睫毛都带上了金芒。
十小时的高强度运动消耗了部分精力,把他们变得比平时更安静,更柔和,好像带了点儿岁月的沉淀,风来风往,周遭是咔嚓咔嚓的相机运作声。
晏在舒笑笑:“有种凭空多长了几岁的感觉。”
这话题敏感,晏在舒很少谈及跟他的未来,这会儿不知道是话里自然带出来的,还是有要提一提未来的架势,孟揭脑子动得很快,因此把话题交给她,谨慎地点了个头。
“我们俩这样也挺好的,没什么顾虑,”晏在舒摘了手套,在掌心里团一团雪,吹一下,看雪沫跃动在橘色浪潮里,“老实讲,半年前,我没有想过有跟你心平气和坐在山顶看落日的时候,你说正常恋爱是不是就这样的?”
“你问我?”
意思是你看我有这种经验?
晏在舒没懂他这一刻的反应,懵着点了点头:“问你啊。”
孟揭神色一点点正经起来,“谈一场就知道了。”
风大了,落日一截截被西山吞吃殆尽,在平台上拍照的人陆续离开,晏在舒回头看了眼:“走吧。”
一起身,手腕就被攥紧,孟揭撑手先站起来,重新戴上雪镜,在风里把手递给她,“跑什么,我没说现在谈。”
晏在舒回:“我也没说不和你谈。”
话落,她往上搭着孟揭的手,一个借力站起来,而身体还没稳住,就被他猛带了一把,身体前倾,两块雪板“啪”地撞一起,她往后仰身,看到雪镜里的自己,看到自己身后的一炉晚霞,看到自己鼻梁上落的一点雪,紧跟着看到孟揭像被这句话煽动了,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话。
风正好挟势掠过,卷着雪沫猛踹而来,晏在舒发丝乱飞,被雪沫糊得下意识眯眼睛,缆车处又拥来一群下山的人,闹闹哄哄的要追落日,孟揭抬手顺了一下她耳发,在这里耽搁一秒,一秒的时间,就被晏在舒抓着雪服领子亲了上去。
气息温热。
这个吻很短, 也让孟揭一时半刻摸不清楚,到底晏在舒是真没看懂他要说什么,还是像小岛那晚一样, 根本不想回应他, 所以干脆把话给堵了。
那一晚是本糊涂账, 在记忆里褪色了,酒精稀释掉意识,他在记忆宫殿里东拼西凑,凑不出完整的前因后果, 他没有听到晏在舒酒后的真情流露, 晏在舒也不知道自己酒后叨叨了那些话。
如果人和人的关系是两条线段,那次就是他们最接近相交的一次。
可惜谁也不知道。
爱在向下扎根,而他们都以为爱没发生。
但,有一件事, 此时此刻的孟揭是特别清楚的,刚刚那一刻就是他最好的开口时机,有落日光潮,有磅礴云海,有那种可遇不可求的天选告白场景, 还有晏在舒半真半假给的一句话,过了当下,再开口就成玩笑话。
所以短暂的一个吻后, 孟揭把她手松开, “下山吧。”
这条雪道的景儿最好,视野最阔, 追落日的人格外多。
所以,从初级道上来的新手也多。
鱼雷就来了。
晏在舒心里是有警惕的, 往下滑时看着周遭,刻意放慢了速度,孟揭基本上也控着速度护她身后,但属实没想到陡坡边上摆拍的那几个人会突然蹿出来,周围三两声尖叫响起,晏在舒靠着反应力控板扭了一个,但没躲过第二个。
“砰”一下巨响。
晏在舒下意识抬手护胸,霎时间天地倒悬,口鼻呛着凉丝丝的雪,眼前都是明明暗暗迅速变化的视角,左侧铲出来的那男生直接把晏在舒撞飞了二十几米。
当下脑子没懵,滑雪么,摔摔撞撞都当饭吃,骨科都不知道进几回了,人在雪地上半跪着咳了两声,孟揭就“呲”地一下刹到了跟前,溅出来的雪沫全打到他膝盖,看得出冲过来的速度多快,那一下的反应多急,乃至于到她跟前都讲不出半句话。
手是凉的,心脏快从胸膛炸出来,孟揭一把摘了雪镜,又轻轻摘掉她的,托起她的脸,先察看头上有没有伤势,看完头颈,又握她手脚,这会儿才问:“头晕不晕,哪里有明显痛感,还能站起来吗?”
“头有点儿晕,没事,就是在雪地上滚多了,”晏在舒扭扭脖子,“ Ɩ 没哪儿痛,你扶我站起来试试。”
站起来时,晏在舒雪板已经脱离,她尝试着伸脚屈肘,跟场医生也在滑着过来,一边扎亮着灯的警示牌,一边朝上边滑下来的鸣哨,不让边上聚人,孟揭在最初那一分钟里顾着她,这会儿初步确定她状态,把她交给了已到近前的医疗队,转头跐溜一下又滑出去了。
没戴雪镜,没戴头盔,踩着板从侧边陡坡滑下去,一记利落的滑铲截停,当场就逮住了撞人逃逸那俩兔崽子。
两分钟后,医疗队还在给晏在舒做初步检查,孟揭就拎着俩男生到了跟前,手一撂,踩着雪到她跟前:“怎么样?”
跟场医生说:“没有明显骨折和外伤,右手小拇指有轻微挫伤,刚刚我已经跟晏女士说过后续的注意事项,不过呢,还是建议到山下医院再拍个片子。”
“不用。”
“好。”
俩人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晏在舒咬着手套,说:“真不用,我自己怎么样自己清楚。”
孟揭没吭声,也没说同不同意她这做法,垂头看她僵硬的指头。
倒是边上俩肇事者出了声:“不好意思啊哥们儿,刚真是一时没看过来,这雪场嘛,磕磕碰碰再常见不过了,人没事最要紧你说是吧。”
“常见?”孟揭还在轻轻按晏在舒指骨关节,闻言回这俩字。
撞飞晏在舒的那肇事者往前一步,手架在自己雪板上,笑了一下:“这样,撞人的确实是我,你女朋友的检查费和医药费我都包了,这事儿就算过了,你看成不成?”
一串话落,孟揭的手机在掌心里打了个转,干脆利落地插回兜里,这才终于被激出了脾气,转头,一眼盯过去,淡声说。
“你下两道坡站着,我照原样给你来一套全的,你的检查费医药费精神损失费我全包,完事你再给我女朋友客客气气道个歉认个错,这事就算过,怎么样。”
北城的天黑得早,日落后,天色一层层刷黯,雪道两旁灯一盏盏亮起,光影倒错的时间里,逐渐把孟揭的眉眼浸到阴影中,他整个人身上的气场都开始变,和察看她伤势时的耐心不同,和之前与跟场医生交流的稳重不同,和之前拦人的样子也不同,一股从山顶平台被堵话开始就酝酿出来的郁气遮也不遮,一副从现在开始就要好好儿盘一下账,不可能跟你善了的样子。
晏在舒伸手,无声息地拦了一下。
目光这才第一次从右手移到对方脸上,跟着看到雪道另一侧滑过来的七八个同伴,当中有两个动作不太放得开,应该是新手,新手进不了高级道,一般都在坡度和缓难度低的雪道练习,估摸是跟着朋友上这道来追落日的,不多会儿,那乌泱泱的一波人就靠了过来,跟场医生们觉得气氛不对,纷纷站起身,沉默地看着这七八个人。
人多势众,那肇事者有了倚仗,笑就更放得开了:“开什么玩笑。说真的,一般雪场撞了人就踩板走的才是正常人,我们认赔,这也算仁至义尽了,对吧。这会儿滑的人不少,咱就不在这占道儿了,挺没素质的,要不我先下?我就住山下酒店,房号1709,你们检查完了随时来。”
边说话,边往后撤步,摊着手,护在他边上的那些人也一个个地拍他手臂让他走,笑着,不以为然地,撞了个女孩儿却像集体打赢某种战斗似的,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踩上了雪板。
晏在舒听到一道气声,她伸手,拦孟揭第二次,随后在谁也没看到的视角里踩了一脚雪板,雪板弹起半米高,扬起阵雪雾,还没落地就被晏在舒踹了一脚,擦着地斜飞向五米外的人群。
速度太快,来势太凶,距离也太近。
谁也没有反应过来。打头那肇事者上一秒还在浅笑着跟同伴说话,后一秒就感觉到朔风逼近,回头时已经来不及了,那块雪板同样以一种滑铲的角度斜劈过来,“砰”地让他重心失衡,栽进雪地里,骨碌碌打了好几个滚,呛得口鼻都是雪沫儿。
周遭七八人全转身,孟揭这会儿往前走,晏在舒拦第三下,但没拦住,被压了两次的祖宗脾气按不住了,她回头,低声向跟场医生借了手机。
前方剑拔弩张。
从雪道上狼狈起身的肇事者在同伴的搀扶下终于站起来,喘着粗气,脸上乍青乍白,被一姑娘踢块板砸飞了他丢面儿,刚跟同伴吹嘘完紧接着打脸他也恼怒,于是推开了同伴,三两步往孟揭的方向走。
孟揭始终没放慢速度,对方疾步上来,他也只是稳稳当当踱过去,直到俩人的肩膀“咚”地撞上,人堆里有个女生轻抽气,肇事者竟然没站稳,肩都抖了一下,后脚跟往雪地里陷两公分,接着往后退了两三步,气急败坏地嚷:“玩儿老子是吧?”
晏在舒听着,握住自己的右手手掌,再次尝试活动小拇指关节。
再抬头时,孟揭就又往前了两步,他身量高,站在肇事者跟前,还要比对方高出半个头,轻而易举地就占住了气场上的优势:“小点声,论分贝定胜负的话,还是你刚刚惨叫的那声更厉害。”
肇事者身后的七八人面面相觑,看这场面不像能善了的,看孟揭那身游刃有余的样儿也不像吃素的,这会儿集体不吭声也不出头了。
气氛悄无声息扭转。
肇事者红着脖子出声:“老子说不赔了没?要私了就私了啊!你女朋友踢板是什么意思?”
“是以牙还牙的意思。”孟揭平静地回。
肇事者冷笑:“要以牙还牙是吧,来啊,哥们儿混这雪场三年了,怕你一游客么。”
“孟揭。”
晏在舒突然出声,打断了这满弦一样的紧张气氛,然后朝他弯弯手掌,孟揭脸上那股要让对方真正“以牙还牙”的架势凝住几秒,还是转头握住她手。
边上的男生女生看她,肇事者也气喘吁吁看她,而她平静地回视过去:“你跟谁道歉?”
肇事者明显愣住:“我他妈……”
晏在舒直视那人,语调平缓,左手还握在受伤的右手掌心下,“事发已经十分钟,被你撞飞二十米的是我,接受医疗队检查的也是我,你没有向我道一声歉,还在逞凶斗勇,觉得自己很能揽事,觉得自己很享受这场面是不是?”
“我说了……”肇事者终于反应过来。
“不是跟我说的,”晏在舒一字一句,“你撞了我,我让你道歉,过不过分?”
肇事者看晏在舒,又看孟揭,跟着再回头看身后大气不吭的同伴们,半晌才梗着脖子说:“……对不起。”
“好,我接受,”晏在舒笑了下,话锋突然一转,盯住他滑雪服上褪了色的标志,“你是……雪场教练是吧,有执教证书吗?”
肇事者皱眉头,两秒后反应过来:“关你屁事,又不是带你。”
晏在舒接着说:“雪场教练可以带初级道学员上山,可以在雪道中停留,帮学员拍照,”她回头看跟场医生,“雪场的规定是这么写的吗?”
当然不是。医生摇头。
肇事者是没想到她提这茬儿,三两秒回不上话,脸涨得通红,“我不道歉了吗,你也撞回来了,我还赔你医药费,现在是想怎样啊?没完没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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