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小组的男生这才提醒,“上黑板做题……”
何滨:“……”
人影痞痞地从课桌旁走过,孙心妍停下笔,明澈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站定在黑板前,人比旁边的数学老师高出大半个头。手抄口袋里,他动作迟缓地拿起一个很小的粉笔头。
“够写吗?造型摆得这么好,就不能挑支长点的笔?”数学老师在一旁道。
何滨斜眼看看他。他也看看何滨,“看什么?”
下面又笑了。孙心妍也跟着笑。
趁着大家解题的时候,数学老师道:“你们在进入江高的时候都是最好的学生,当然,也不乏有一些走了狗屎运,稀里糊涂混进来了。但不管你们以前怎么样,现在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上,都坐在一个教室里。
你们交了学费在这上学,三年以后,我们作为老师,要给你们父母交代。而你们作为学生,也要给学校一个交代、给我们一个交代。不要成天跟我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最后自己都给不了自己交代。”
学生们认真解题中,也不知道数学老师到底说了啥,只听到交代来交代去的。
就像这函数题一样,绕来绕去。
半张草稿纸下去,孙心妍完全没摸到头绪,前面有两个人好像已经解好了,悠闲地转着笔。
讲台上的背影一动不动。过了会儿何滨放下粉笔头,蹭蹭拇指肚上的粉笔灰。
黑板上一个字都没有。
数学老师侧过脸看看他,眼睛在镜片后微微眯起,又看下面学生,“看来我们何滨同学遇到了点困难……我来找个人帮帮他。”
几个解出答案的学生看着黑板,蠢蠢欲动。
微笑的目光在下面轻轻扫了一道弧。
“孙心妍……你来帮帮新同学。”
孙心妍:“……”
于是这节数学课下,学生们去吃饭的路上津津乐道着刚刚的一幕:解不出题的帅男靓女双双站在黑板前,将背后的函数题衬得黯然无色。
这数学老师是故意的吧。
……
中午,陈彦其跟何滨一起去校外吃饭,途中碰到几个一起打过球的男生,几人一道去了。
“小跳蛙”里人满为患,基本都是江高学生,到处是叽叽喳喳声。
几个包厢被抽烟的高年级男生占了,烟雾缭绕。
何跟陈进去转了一圈,看到认识的直接凑了一桌。空调打得高,何滨刚脱掉外套,面前飞过来一支香烟。发烟的男生皮肤黑黑的,他不认识。
男生笑笑,“你何滨吧,我沈凯,星期三一起打的球。”
“奥。”何滨把烟拿起来,扯了下嘴角。
陈彦其自己点起烟,给何滨点火,他摆摆手,烟在指间转着玩。
过了会儿,桌上另外两个人忽然开始拱沈凯。陈彦其不知道什么情况,打听了下,朝包厢外看过去,又凑何滨耳边耳语几句,露出别有意味的笑容。
何滨目光顺过去,才发现外头靠墙有个熟悉人影。
孙心妍坐在墙边小桌子旁,额角有些碎发,大衣扣子解开了,露出里面的嫩黄色毛衣。对面的人被门挡住,何滨歪了点头,发现是班上一个他叫不出名字的女生。
“红旗,你艺术节吹萨克斯?”一个高二的抽着烟问。
陈彦其笑了下,“安,干什么,这两天老子肺都要吹炸了。”
沈凯说:“就是啊,搞什么吊艺术节,本来星期六早上还要和一中比赛。”
另一个道:“行了行了,给你看美女不好?”
说到美女,几个人又心领神会地朝门外看看,嘻嘻哈哈笑起来。
饭吃到一半,孙心妍和李笛正在聊明星,几个男生从里面包厢出来,懒洋洋地从旁边走过。丑字男明显低头看了她一眼,跟在他后头两个男生不正经地说,“丫头……慢慢吃……”
几个男生都笑了。
孙心妍脸红了。
李笛回头看看:“真是无聊……”再转过头,何滨和陈彦其也从那个包厢里出来了,两个人边走边穿衣服,有说有笑地。
从她们身边经过,陈彦其歪着嘴角朝孙心妍笑了一下,何滨理理身上的外套,径自往外走。
李笛嘟囔:“他们怎么也跟沈凯混一块了?”
第二天是周六,江高艺术节开幕。
十七班在艺术节合唱曲目是英文版《友谊地久天长》。艺术节开幕前一周,李爱珍跟心理课、体育课的老师做协调,一星期内集中排练了三四次。
李爱珍想让大家统一穿校服,学生们不乐意,最后她尊重大家意见,拿班费在外面租演出服。
男生白衬衫黑西裤,女生白衬衣黑短裙,几十个学生穿好往那一站,唱得好不好放一边,专业的架势还真有了。
弄到最后,唯一头疼的反而是钢琴伴奏孙心妍的小礼服。
想着音乐老师帮她借了,班上借衣服的时候就没安排她的。谁知道这音乐老师不靠谱,一直到活动前一天又被孙心妍来问了,才想起这事,匆匆帮她去借。
周六早上,学校要求各班提前去排练走位。这时孙心妍才在后台拿到衣服。
看到实物,问题又来了。
演出服自然是有点夸张的。宝石蓝长裙,锦缎一样的料子,触感光滑,领口一圈镶碎钻,闪闪的。不看背面,一切正常,可一翻过来,后面一大块都是镂空。
这音乐老师拿衣服拿得匆忙,根本没仔细帮她挑。
孙心妍里面穿着普通内衣,知道今天要穿礼服,她特意用了透明肩带。她再怎么也没想到,衣服是后背露一块。
李爱珍知道后,情绪不佳地把她人带裙子往音乐老师面前一领。李爱珍较真,音乐老师有点畏惧她,急忙四下里找人跟孙心妍换衣服。最后没办法,拜托衣服店的人加紧送来几件。
十七班的节目排在后面,演出开始后,李爱珍领着学生们回座观看。李笛陪孙心妍在后台等衣服。
半小时后,衣服店老板带着三条裙子来了,音乐老师帮孙心妍挑了一条白色的。
这时,第四个表演已结束,前台掌声如雷。
江高的小礼堂是老楼,后台简陋,没有换衣服的地方,厕所要爬到三楼才有。通往舞台的拐角处有一个大屏风,主持人换衣服都在这儿。音乐老师叫孙心妍不要跑远,就在屏风后面换,让李笛帮忙看着,万一大小不合适再换另一条。
没有镜子,孙心妍进去手忙脚乱地换好,腰部还行,胸那儿不大对,裙子一直要往下掉。
“笛子你快帮我看一下行不行,好像有点松……”调整着裙摆,孙心妍从屏风后出来。
话还没说完,她一抬头,满面涨红。
7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五分钟,不,哪怕是走出屏风前的这短暂几秒,孙心妍是愿意为此付出许多代价的。
演出一个接着一个,通往前台的小阶梯上,化好妆的学生两列排开。前一个节目刚上场,这边音乐老师就赶他们过来侯台。位置靠近前台,老师不让说话,嘈杂的背景音乐中,男男女女干站着正无聊,下面传来女生声音。
一回头,下方拐角处的老屏风后忽然闪出一抹白色身影。
“笛子你快帮我看下行不行,好像有点松……”女孩一袭白色长裙,洁白的肩裸\露在外,头发披着,微微凌乱。
孙心妍脖颈低垂,正调整着裙子,一抬脸,面对几十双晶亮的眼睛,整个人僵在原地,满脸赤红。
队伍里的男生们瞬间炸开锅。
“不松不松!”“正正好!”“美!”
两声长长的口哨,后台在起哄声中燃烧起来,所有的光与热发自少年人心底,张扬而肆意。
孙心妍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她觉得自己整个人羞得快烧起来了,地上没有缝,只能慌不择路地躲回屏风后。连带着李笛也觉得抵不住,羞红着脸跟她一起躲进来。
两个正在那头忙的老师听到骚动,赶紧跑来,对不受控的学生们瞪眼嘘声。
起哄的声音终于小下去。
浑身血液加速流淌,孙心妍心口狂跳,双臂抱胸,肩膀也红了。片刻后,李笛往外偷瞄一眼,再看看她的窘迫模样,忽然无声笑了下。
“还笑……”孙心妍觉得自己快脑溢血了。
不知道在屏风后等了多久,像是短暂的几秒,又像是漫长的几分钟,终于,前台掌声如雷,下一个节目开始报幕了。
耳边一片纷杂的脚步声。
稍稍冷静,孙心妍低头看胸前,“怎么办,好像胸口有点松……”
“要换一件吗?”
“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了。”
李笛帮她看看背后,“好像也还好,你等着,我找两个别针来试试。”
李笛走了,孙心妍脸颊上红晕还没消散,一个人站在屏风后,她双手捧住滚烫的脸,心中无尽懊恼。
此刻面红耳赤的孙心妍无法得知,多年后,这一幕成了她高中生活最鲜妍的一个注脚,午夜梦回,她的唇角总泛起淡淡微笑。
而那些厚脸皮的闹腾男孩呢?他们偷偷地,将一个女孩十六岁的不完美形象永远定格在了二零零七年初冬的清晨。